第四章 寡居老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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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丽把涉嫌买卖地下六合彩的这一对男女交给治安大队,正想坐下来喘口气,手机响了,一接,是她老妈打来的。

文立英在电话里说:“丫头,我在绣林大酒店订了一个餐房,晚上下班后,你把你的男朋友带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妈!”文丽猛然站起,声音高了八度,把旁边几个同事吓了一跳,“妈,我前天才跟你说这事,你今天就急着要见人家,这都什么节奏啊?”

“你都27岁了,你看看你的同学,哪个不是早就结了婚,已经生儿育女了?就你还单着!”文立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个男朋友,你不着急,我这当妈的可是替你着急啊。你把人家叫过来,让老妈替你把把关,如果成的话,就赶紧把这事情定了。你都奔三十的人了,耽误不起了。”

“可是我……”

文丽想起了金一田,本想说我跟人家都还没有正式开始呢,可是文立英打断她的话说:“就这样定了,我已经订餐,绣林大酒店1208房,下班后我在那里等你们。如果没把人带过来,你今晚也别回家了!”说完,就挂断电话。

文立英在文体局做办公室主任,即便跟女儿说话,用的也是跟下属说话的一惯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都什么事啊!”文丽握着手机,气呼呼嘟起嘴巴。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哦,不,俊女婿总得见丈母娘,你担个什么心呀?再说你妈这人挺好,不会为难你那个作家男朋友的。”李鸣从后面走过来,语带酸意地说。

“小李子,你竟敢偷听我的电话?”文丽摆出大姐大的威风,作势要打。

“你打电话声音那么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一样,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还用得着偷听吗?”李鸣跳起来,抱头就跑,正好一头撞在刚刚进门的秦汉川身上。

“什么情况?”秦汉川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这都打起来了啊?”

李鸣一脸夸张的表情:“老大,丽姐今天要带上次来过咱们办公室的那个作家男朋友去见她妈,心情大好,所以想动手揍人。”

秦汉川知道这小子偷偷喜欢文丽好久了,拍拍他的肩膀说:“小李子,你没戏了,你师姐喜欢的不是你这种类型。”把手里的文件袋拍到他胸口,“去,把这个给我复印一份。”

文丽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委屈:人家的心思,难道你就明白了?

快下班的时候,文丽给金一田打电话。

“什么,你妈要见我?”金一田在电话里显得很忙的样子,“你看我正在查失踪少女的案子,没时间呢。”

文丽气乎乎的:“你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把我们的事跟我妈说了,她想正式见见她的未来女婿。”

金一田嘻嘻笑道:“你早说嘛,未来丈母娘召见,我再忙也得去啊!”

下班后,文丽来到绣林大酒店,金一田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金一田今天一改常态,身着西装皮鞋,还系了一条红色领带。文丽一见,就笑了:“我觉得你还是牛仔裤配波鞋看上去比较顺眼。”

金一田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今天这次会面,关系到我俩的终身幸福,所以还是穿得郑重一点为好。”

“什么叫我俩的终身幸福?”文丽推他一下,笑起来,“这事跟我没关系。”

两人乘电梯来到12楼,找到1208房。文立英早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

“文主任!”

“金作家!”

“哎哟,你好你好!”

金一田跟文立英握握手,顺势在她面前坐下。

文丽完全晕菜了。

金一田解释说:“前一阵,文体局搞了一次文化艺术节,其中有一项活动是作家签名售书,我有幸在被邀请之列。当时主持这个活动的,就是文主任。所以我们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文立英说:“岂止是一面之缘,应该是一见如故。”

文丽不由暗暗松口气。她知道老妈一直待在机关,又是国家干部,眼光极为挑剔,她看得上眼的,不是国家公务员,就是高干子弟。老妈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而金一田一无公职,二无单位,连一份靠谱的正式工作也没有,就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加私家侦探。文丽本以为老妈会有点瞧不起他,想不到两人一见面,竟跟老朋友似的,完全把她晾在了一边。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金作家,真想不到你还会看手相。”文立英钦佩地说,“我这人,一向不相信手相面相之说,不过你上次给我看一下,说得还真准呢。”

文丽这才知道,上次签名售书活动上,金一田还给老妈看过手相。

金一田说:“看手相,并非就是搞迷信活动。手相学是前人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门学问,它以现象、事实为依据。手掌的形状、纹路、气色可以反映人的身体健康状况,也可以显示人的心理、性格和命运趋势。所以我说,手相学,其实也是一门科学。”

文立英伸出手说:“那请你再帮我瞧瞧。”

金一田凑上前,拉住她的手指尖,仔细瞧一下:“哎哟,您前一阵,应该生过病,或者住过院吧?不过还好,时间不长,大概一个礼拜就恢复过来了。”

文立英母女俩都怔住了。上个月文立英确实生过一场病,在医院住了六七天才出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文立英把自己的手掌横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征兆。

金一田指着她手掌说:“这条线,叫做生命纹,您看您这生命纹起了岛纹,这说明您不久前曾生过病,或者住过院,岛纹大小,代表病情轻重与住院时间长短。”

文丽有点不相信:“你是瞎猜的吧?那你看看,我妈是因为什么病住院的?”

金一田笑笑说:“你看,小指下面这条纹,在手相学中叫做健康纹,文主任的健康纹断断续续,这说明她肠胃消化不良。这次住院,应该与此有关。”

文丽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妈上次住院,就是因为肠胃炎。

吃饭的时候,文丽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金一田:“想不到你还会算命看手相这一套啊。”

金一田顿作谦逊状:“不敢不敢,略懂略懂。”

文丽“噗哧”一笑,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想起吴宇森的电影《赤壁》中的一个片断。当诸葛亮为周瑜家一匹难产的母马接生之后,周瑜问诸葛亮:“你懂为马接生?”诸葛亮羽扇纶巾,故作谦虚淡定地道:“略懂略懂。”那神态,倒是跟金一田有几分相似。

她忍住笑说:“早知道你有这特异功能,那咱们做警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此话怎讲?”

“哪里出了案子,请你老人家掐指一算,就知道罪犯在哪里,还要咱们刑警干什么呀。”

金一田说:“这话虽然有点刺耳,但其实你只要细细一想,这看手相算命,跟破案其实也是相通的。”

“怎么个相通法?”

“都是透过表象看本质啊。”

文丽一想,这话居然也有些道理。

金一田放下筷子说:“比如说,你们现在正在查的杨如诚命案……”

文丽有些意外:“这案子好像还没有上报纸啊,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金一田说:“我早就说过了,我在公安局可不是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只要是我想知道的消息,没有查不到的。”

“那确实,连我们单位的门卫,都成了你的粉丝。”文丽说,“你倒说说看,这个案子怎么样?”

她心里想,这案子该查的我们都查了个遍,我就不信你还有什么新招。

金一田说:“我估计杨老头儿子杨晖这边,你们都已经调查过了吧?”

文丽说:“调查过了,第一,他没有作案时间,第二,他没有作案动机。他们父子,虽然关系不算亲热,但也没有到父子反目的地步。所以他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了。”

金一田看她一眼,说:“我觉得你们警方,就是喜欢自以为是,凡事都喜欢过早下结论。其实这个案子,我一直在关注,我给你提供一条侦查思路,做不做就是你的事了。”

警察在这个案子中所作的努力,都被他说得一无是处,文丽虽然心中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并非没有道理,要不然案情不会到了现在仍然毫无进展。她白他一眼:“好吧,大侦探,你有什么思路,我愿闻其详。”

“杨老头还有三个女儿对不对?”

“对,不过案发时,这三个女儿都在千里之外,绝无作案的可能。”

金一田不理会她的话,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听说这一次,她们都回来了。”

“回来给父亲办丧事,理所当然。”

“我觉得,如果你们去问问杨晖的三个姐姐,也许会有意外收获。”金一田往文丽碗里夹了一块她最喜欢吃的水煮鱼片,“也许她们看自己的弟弟与弟媳,比你们看得更透彻。”

“哪有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案情的?休息时间,不准谈工作!”

文立英笑着给金一田夹了一块鸡肉。看得出,她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还是挺满意的。

4

第二天早上,文丽把金一田的想法,跟师父说了。

秦汉川眼神一跳,点点头说:“嗯,他这个想法,确实有些道理,算是找准了咱们警方侦查工作的盲点。我们原本以为,杨晖的三个姐姐,案发时都在千里之外,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娘家,知道的情况有限,所以一直忽视了她们。文丽,你和李鸣,马上去见见杨老头这三个女儿。”

杨如诚的三个女儿从外地回来后,一直住在一个亲戚家里。文丽见到这三姐妹时,看见三人都是眼圈红肿,面带悲伤,看来是为父亲的离世伤心恸哭过。

文丽问了一些三姐妹的基本情况,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三个姐姐,与弟弟杨晖两口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

“我们不是对弟弟有意见,”大姐说,“我们是看不惯他老婆的做派。”

文丽“哦”一声,问:“为什么呢?”

大姐说:“我爸每月只有一千来块的退休工资,有时生个小病,看一次医生,一个月的退休金就不够花了。他想找儿子要点钱救救急,我那个弟媳总是横眉怒目,分毫不给。我这弟弟是个老实人,凡事都听老婆的。唉,我爸可以说白养了一个儿子,到死也没有享过儿子一点福。”

大姐开了个头,二姐三姐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每一句话,都是数落弟媳的霸道和不孝,以及弟弟的软弱无能。

从三姐妹琐碎的抱怨中,文丽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

大概就在杨如诚出事的前几天,他曾打电话向三个女儿诉苦。

原来现在物价越来越高,而杨如诚的退休工资却一直没有涨过,儿子又不肯在经济上接济他,所以老人家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就在不久前,杨如诚在报纸上看到新闻,说政府现在推出了一个以房养老的政策,只要他把自己的房产抵押给保险公司,就可以每月获得一笔不菲的养老金,等自己过世后,房子归保险公司所有。

杨如诚仔细算了一下,觉得这种养老方式很划算,经过一番咨询之后,他动心了,决定跟保险公司签合同。但他儿子儿媳知道后,极力反对,泼辣的儿媳妇甚至还跑到他家里来闹。

大姐说:“我弟弟两口子开水果店,赚了不少钱,但他们就是不想买房子。他们的如意算盘是,等我爸百年归天之后,老头子这套房产就是他们的了,现在买房,纯属浪费。但是如果我爸以房养老,把房产抵押给保险公司,那以后他们就得不到这套房子了。所以我弟弟两口子就极力阻挠。但是我爸铁了心,为了解决自己的养老问题,以房养老是最好的办法了,所以他还是决定跟保险公司签合同。可是就在他打电话给我们,说准备签合同的第二天,他就出事了。”

文丽明白了这三姐妹的潜台词:“所以你们怀疑,你父亲的死,跟你弟弟有关,是吧?”

大姐说:“我弟弟胆子小,还不至于做出这种遭天谴的事。”

“那你们是怀疑他老婆?”

三姐妹一齐点头:“这个女人,既霸道又狠毒,没有一点孝心,为了阻止我爸把房子抵押给保险公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和李鸣回到警车上后,文丽打电话把这边侦查到的情况,跟师父说了。

“想不到还真被金一田给说中了。”秦汉川难得地用赞许的语气说,“看来这作家的思维,还真跟咱们警察不一样。”

文丽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汉川想了一下,说:“既然这样,那你们就正面跟杨晖的老婆接触一下,摸摸她的底。”

“好的,我们这就去杨晖的水果店看看。”

“你和小李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如果杨晖的老婆真是杀人凶手,那她就是个危险人物,不排除她有狗急跳墙,负隅顽抗的可能。”

“好的,我们知道了。”

文丽记得杨晖说过,他的水果店就开在绣林大道中段,绣林小学旁边。

她把警车沿着绣林大道一路开过去,果然在绣林小学旁边看见了一家水果店,店名就叫做杨晖水果店。两爿小小的门面合在一起,门口的水果摊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人行道。已近中午,店里的生意显得有些冷清。

文丽和李鸣走进店时,杨晖一家四口正坐在摆满水果的屋子里,就着一张小方桌吃午饭。文丽跟他打个招呼,杨晖认得这两位是负责侦查他父亲命案的刑警,急忙起身问:“是不是我父亲的案子破了”

“有一点进展,但现在仍在调查之中。”文丽说话的时候,拿眼睛瞧了瞧在桌子上吃饭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刀条脸,颧骨很高,给人一种阴冷凌厉的感觉。

杨晖忙向她介绍说:“这个是我老婆,她叫余艳。”

文丽说:“我们想找你老婆问一点情况。”

杨晖愣了一下,感觉很意外,疑惑地看她一眼:“好的。”向老婆招招手,他老婆余艳放下筷子走过来,盯着文丽警惕地问:“有什么事?”

杨晖说:“他们是公安局的,在查我爸的案子,想找你问点事。”

余艳阴沉着脸:“什么事?”

文丽想将他们夫妻俩分开问话,四下里看看,朝门外指了一下:“我们去那边说话。”

余艳跟着他们走到屋外,站在旁边小学的围墙下。文丽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想知道3月27号,也就是你公公遇害的那天晚上,7点至9点之间,你在哪里?”

余艳翻翻眼睛:“那天晚上,我一直跟我老公一起,都在店里看档啊。”

文丽问:“一直没有离开过?”

余艳摇头:“没有,一天忙到黑,哪有时间离开?”

文丽换了个话题:“对你公公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余艳咂咂嘴巴:“他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我公公,他死得这么惨,我们当然希望警察能早点抓住凶手。”

文丽又问了几句,这个女人都回答得很谨慎,但并没有什么漏洞。

问过余艳,文丽又让李鸣把杨晖叫过来。

“记得你报警的那一天,你只说27日晚,你父亲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正在水果店里忙碌,当时好像并没有说,你老婆也在店里跟你一起忙碌。”

杨晖说:“当时你们也没有问啊。你们只问我在哪里,我当然只说我自己的事。”

他虽然说得理直气壮,但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文丽瞧在眼里,心中越发起疑。从杨晖两公婆的神态上看,二人明显在撒谎。但她手里并没有充分的证据反驳对方,所以只好作罢。

回到局里,文丽把情况向师父作了详细汇报。秦汉川听后,沉吟着说:“如此说来,这个余艳的嫌疑,就很大了。咱们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她不在场的证明是否真的能够成立。”

文丽点点头说:“我和小李初步走访了一下,杨晖水果店的一边是绣林小学的围墙,另一边挨着一家打字店,打字店的人每天6点准时关门下班,所以不可能知道隔壁水果店晚上7点之后的事。水果店对面是一家网吧,每天营业到午夜12点,可是网吧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小青年,是不可能注意到隔着一条几十米宽的马路对面,这家小水果店的情况的,所以也完全问不到什么。”

秦汉川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想了一下说:“除了向邻近店铺打听,也许咱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那天晚上光顾过杨晖水果店的顾客。”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人家来买水果,又没有实名登记,去问杨晖夫妇,估计他们也不会说实话。”

秦汉川说:“那倒也是。”

李鸣说:“如果从现在开始,咱们暗中潜伏在水果店旁边,凡是看见有人从杨晖水果店里买水果出来的,都上前问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在案发当日晚上来这家店买过水果。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找到一两个回头客。”

“这个办法虽然笨了些,但也可以试一试,总比现在没有一点办法好。”秦汉川点点头说,“我看这样吧,我再安排两个人,让他们白天在杨晖水果店外蹲守,文丽和小李,你们两个负责晚上。因为在晚上同一个时间段,相同顾客重复到店里买水果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你们俩负责这个重点时间段。希望能有所收获。”

他叫过两名组员,交待几句,让他们着便装,到杨晖水果店外面守着。两人领命而去。

两名刑警在水果店外守了一个下午,大约看到有二三十个顾客到杨晖水果店买水果,两人在没有惊动杨晖夫妇的情况下,分别上前询问这些人,都说没有在案发之日来这里买过水果。

晚饭后,轮到文丽和李鸣值守。

两人分别在水果店两头百余米外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暗中观察着杨晖水果店的动静。晚上水果店的生意,果然比白天好多了。杨晖和余艳夫妻俩都在店里,杨晖负责招呼客人,余艳则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负责称重和收钱。凡是从店里提着水果出来的顾客,文丽或李鸣都上前问了,并没有收获。

晚上7点多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从水果店提着一袋苹果朝文丽这边走来,待她走出杨晖夫妇的视线,文丽迅速迎上去,向女孩亮一下证件,然后问女孩,四天前,也即3月27号星期六晚上,有没有在杨晖水果店买过水果?

女孩怔了一下,说买过。她在附近一家酒店上班,因为听说吃苹果能美容,所以经常在下班路上顺道在这家水果店里买点苹果。

文丽问她是否记得周六在这里买水果,是晚上几点钟?

女孩想一下说大概是晚上7点10分左右。因为她每天晚上7点下班,从酒店走过来,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所以到水果店应该是7点10分左右。

文丽问:“当时水果店的老板娘在不在?”

女孩很果断地摇头:“不在。我平时经常光顾,跟店主夫妻都有点熟,当时只看见老板一个人在店里忙着,我还顺口问了一句老板娘不在啊?老板当时很忙,好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也没有理我。”

文丽心中一喜:果然还是被我打听到了。忙掏出笔记本,把这个线索记录下来,并留下了女孩的电话号码,以备日后需要联系时使用。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李鸣打来电话,他也向一个老太太打听到,3月27日晚上8点多,这位老太太在杨晖水果店买水果时,店里确实只有杨晖一个人在招呼顾客。老太太还记得,当时水果店里还摆着一张小桌子,店主的两个孩子都在桌子上做作业,就是不见老板娘余艳。

有了这两个顾客的证词,完全已经能够推翻余艳不在场的证明了。

5

“不,光有这两个人的证词,只能揭穿杨晖夫妻俩的谎言,但还不足以推翻余艳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

第二天早上,文丽和李鸣兴冲冲地向秦汉川报告新情况,没想到秦汉川听后却摇头说,“这两个人的证词,只能证明这二人在买水果时,余艳没有在水果店,并不能直接证明余艳在那个时间段内,一直都不在,更不能证明案发时她一定就在现场。如果你们去问余艳,她完全可以说那两个人来买水果时,她刚好上厕所去了。如果能找到目击证人,证实在案发的时间段内,余艳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那才是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文丽和李鸣对望一眼,顿觉泄气。

秦汉川看看他俩,笑笑说:“不过你们掌握的情况,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旁证。其实昨天晚上,我也没有闲着。我又到城关路179号案发现场附近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

“我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能够证明余艳在案发当晚7点半左右,确实在那附近出现过。”

杨如诚住处两边的居民楼,都已经被房产开发商买下,墙壁上被喷上了大大的“拆”字,楼房里早已搬空,显得空****的。3月27日晚上,天刚黑下来,余艳躲在一幢空楼里,一直暗中观察着公公住处的动静。晚上7点半左右,杨如诚下楼扔垃圾,余艳立即从空楼里跳出来。

她原本以为没有人看见自己,但她一定做梦也想不到,这栋楼里还住着一个不愿搬迁的单身老头。老头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秦汉川找到的目击证人,正是这个老头。当他把文丽从手机里发给他的余艳的照片,拿给这个老头看时,老头一眼就将余艳认了出来。他确认那天晚上,余艳一直躲在这栋空楼里,而杨如诚刚提着垃圾走出楼梯间,她就跟了上去。至于后来发生过什么事,老头并未多加关注。

文丽说:“后面发生的事,虽然没有目击者,但已经不难推测出来了。当余艳跟踪其公公走到烂尾楼附近的小土路时,眼见四下无人,就突然蹿上前,用毒指甲将杨如诚抓伤,然后仓惶逃走。杨如诚应该看见了她的身影,知道是自己的儿媳抓伤自己的,虽然气愤,但并没有过多追究。他回到家,洗完澡,8点半左右,出现了中毒症状,他自己并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于是打电话向儿子求救。可惜的是,杨晖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最后……”

李鸣问:“那么杨晖在这起命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他会是余艳的同伙吗?或者说,这起弑父命案,是他们夫妻俩合谋制造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秦汉川摇头说,“杨晖在案发后第二天早上报案,当时我仔细观察过他脸上的表情,他对这件事情的反应,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所以我推测,杀死杨老头这件事,余艳事前没有跟丈夫商量,应该是她一个人策划和实施的,杨晖在看到父亲尸体报案之前,并不知情。但事情发生之后,估计杨晖从蛛丝马迹中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为了保住妻子,当警察前来调查时,他只好违心地和妻子一起作伪证,在警察面前撒谎,说案发当晚妻子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一直在水果店里。”

文丽问:“那余艳又是怎样搞到致命蛇毒的呢?而且还与先前将何庆国致于死地的蛇毒相同,作案手法也一模一样。这仅仅是巧合,还是说,这种致命的眼镜蛇毒,已经像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样,随便一个家庭主妇都能买到?”

秦汉川皱眉说:“你的疑问,也是我目前一直没有解开的谜团。也许只有等抓到余艳以后,才能从她的供词中找到答案。”

文丽问:“师父的意思是,现在就要拘捕余艳?”

“是的。”

“那杨晖呢?要不要一起刑拘?”

“要的。但是他家里有两个孩子,最好能联系到他家亲戚,把孩子接过去住一段时间。”

文丽点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杨晖和余艳夫妻二人被带到公安局后,为防二人串供,文丽将二人分别羁押在了两个不同的房间里。

审讯工作随即展开,首先接受审讯的是余艳。

“知道我们为什么拘捕你吗?”秦汉川上下打量着这个女犯罪嫌疑人,足足看了她一分钟,才用他一贯威严的声音发问。

“不知道。”余艳也在抬头看他,然后又瞧瞧坐在他旁边的文丽,摇摇头,故作镇静,一脸茫然,又重复了一句,“我不知道。”

文丽按捺不住,提高声音说:“余艳,我再问你一次,3月27日你公公遇害的当天晚上,7点至9点之间,你到底在哪里?”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那天晚上,我们水果店的生意很好,忙得不可开交,我和我老公都在家里看档,哪儿也没有去。”余艳故意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

文丽说:“我们询问过两位当晚在你们水果店买过水果的顾客,他们说当时店内只有你丈夫一个人,并没有看见你,你怎么解释?”

“是么?他们是什么时候到店里买水果的?也许我当时上厕所去了。”余艳神情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那天晚上生意那么好,我和我老公一直忙到夜里10点才收档,真的哪儿也没有去。”

秦汉川一直冷眼瞧着,她脸上丝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鹰隼般的眼睛:“当天晚上7点半左右,有人看见你鬼鬼祟祟躲在你公公住处旁边一栋空置的旧楼里,一直等到你公公提着垃圾走下楼,你才从旧楼里跳出来,急急忙忙追上前。”

“这、这不可能。”余艳终于再也坐不住,身子在审讯椅上大幅度晃动着,“一定是看错了。”

秦汉川冷峻地道:“不,没有看错。你一定想不到,你藏身的那栋楼房,看似空****,实际上却还住着一个没有搬迁的住户。人家可是将你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把当时的目击证人叫到这里辨认一下?”

余艳脸色苍白,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我记错了,那天晚上,我确实去过那里,只不过是碰巧路过,我、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文丽说:“你跟踪你公公到一条无人的小路上,然后用毒指甲将其抓伤,致使其回家之后毒发身亡。还说什么也没有做?”

“不,我没有杀人,我公公不是我杀的……”余艳忽然哭起来,“我也没有跟踪他,我只是看到他下楼走远后,就走进他住的那栋楼,悄悄爬上四楼,用钥匙打开他的家门……”

“你怎么会有你公公的大门钥匙?”

“是我以前趁他不注意,从他家里拿去偷偷配制的。”

“你去你公公家干什么?”

“我、我去他家,是想偷他的房产证。他要把房子抵押给保险公司,搞什么以房养老,等他死后,这房子就是保险公司的了。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当爹的?儿子一家四口没有房子住,他有房子却不肯留给儿孙。我们劝了他几回,他就是不听,眼看着他就要跟保险公司签合同了,我心里一着急,就只好想了这个办法。我知道他每天吃完晚饭都要出去散步,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所以这时候下手,一定不会被他发现。他没有房产证,自然就没办法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那你偷到你公公的房产证没有?”

“他的房产证就放在卧室的衣柜里,我翻了一会儿,就找到了,然后拿着房产证马上溜了出来。下楼的时候,为了不惊动左右邻居,我一直踮着脚走路。拿到这个房产证,我就直接回家了。”

据余艳交待,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已是将近9点。她怕杨晖反对她去偷公公的房产证,所以这事一直瞒着他,杨晖对此并不知情。第二天,杨晖发现父亲死在家里,立即报警。回到家后,发现妻子神色异常,一问才知前一天晚上她竟然去过父亲家里。这要是被警方知道了,还不是重点怀疑对象?他怕警察会把她当成毒杀父亲的凶手抓起来,只好与妻子统一口径,在警察上门问起的时候,一口咬定余艳案发当晚一直在水果店跟自己一起看档。

文丽皱起眉头,盯着她问:“你说的都是真话?”

余艳低着头,用衣袖抹着鼻涕眼泪说:“我说的都是真话。”

文丽没料到这场审讯,竟是这么个结果,虽然心有不甘,可是看余艳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又不像在说谎。她看看旁边的秦汉川,仿佛在说:师父,您看呢?

秦汉川挥挥手,叫人把余艳带出审讯室,然后对文丽笑笑说:“别急,咱们再听听她丈夫怎么说。”

杨晖被带进审讯室后,秦汉川还没有开口问话,他反倒先问了一句:“秦警官,你们是不是怀疑我老婆是毒杀我父亲的凶手?”

秦汉川闻言,不禁与文丽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在心里想,这倒是一个老实男人。秦汉川瞧着他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昨天警察来问我的时候,我没有说真话。”杨晖说,“其实案发当晚,我老婆去过我父亲家里,虽然她说没有被人发现,但是我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的事,只要警察详细调查,肯定会露出马脚。”

秦汉川点头说:“你说得很对。我们确实调查到你老婆案发当日到过现场。我们有理由对她产生怀疑。”

杨晖为妻子辩白道:“你们怀疑她是应该的,可是她真的不是杀人凶手。”

秦汉川问:“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凶手?”

杨晖叹口气说:“我了解我老婆的性格,她虽然有些泼辣蛮横,但杀人犯法的事,她还是不敢做的。”

秦汉川看着他说:“你老婆是不是凶手,我们警方自有判断,你要做的,就是实话实说。”

杨晖认真地说:“警官,我说的就是真话。”

经过审讯,杨晖交待的情况,与余艳的口供基本一致。杨如诚死后,夫妻二人怕牵连到自己,趁着给父亲办理身后事经常进出父亲家的机会,又把房产证放了回去,后来还把父亲家的大门也给换了,加固了防盗锁。

“我觉得他们夫妻俩这一回好像不是在撒谎。”审讯结束后,文丽对师父说,“难道咱们抓错人了?”

秦汉川一面走出审讯室,一面说:“不要着急,再等等。”

“再等等?”文丽加快脚步跟上来,“等什么?”

秦汉川回头看她一眼,笑而不答。

刚回到办公室,他的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李鸣打来的。秦汉川让李鸣带人去搜查杨晖和余艳的水果店及住处,看能否找到蛇毒的痕迹。李鸣回电说,已经仔细搜查过,没有找到与蛇毒有关的任何痕迹。

秦汉川刚把李鸣的搜查结果告诉文丽,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文丽抢先抓起电话,法医中心的曹超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将余艳的指甲和杨如诚身上的毒爪痕进行比对,最后确认,杨如诚身上的爪痕,不是余艳留下的。

文丽看看师父,秦汉川显然已从电话里听到了老曹的声音。师徒二人对望一眼,都显得有些失望。

如此一来,杨晖夫妇身上的嫌疑,就基本被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