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螳螂捕蝉2

5

朱政的死,几乎完全打乱了秦汉川已经拟定的侦查计划,同时也令案情变得更加复杂。

他原本以为,只要找到朱政,所有谜团就会迎刃而解,谁知最后找到的,竟然是朱政已经发臭的尸体。从现场情况来看,朱政当然不会是畏罪自杀,很明显,他是被人杀死的。

那么,是谁杀了他?

如果从利害关系来考虑,朱政的死,自然对姚伊燕最有利,因为姚伊燕想要把毒杀丈夫的全部罪责都推到朱政身上,如果她在撒谎,一旦朱政被警方找到,她的谎言便会被戳穿。朱政一死,死无对证,对她来说,是极其有利。所以她早就策划好一切,在毒杀丈夫之后,又杀死情夫,然后还装模作样地四处打听他的去向。

如果真是这样,姚伊燕这个女人,就未免太可怕了!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案情分析会上,文丽大声反驳,“第一,假如何庆国真是死于姚伊燕之手,请问她杀夫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跟年轻帅气的情夫朱政在一起吗?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为了逃脱杀夫罪责,转而向自己深爱的情夫下毒手?请记住,姚伊燕只是个普通女人,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王。第二,杀死朱政的匕首,几乎是齐柄刺入其胸口,我很怀疑一个像姚伊燕这样的弱女子,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我觉得,杀死朱政的,不是姚伊燕,而是另有其人,而且凶手显然是一个男人。”

秦汉川说:“我同意文丽的观点。第一,现在初步推测,杀死朱政的凶手,应该是一个男人;第二,朱政之死,是否一定跟何庆国命案有关,目前还不能下结论,也许他是因为别的原因,被一个与何庆国案毫无关联之人所杀,也说不定。”

文丽问:“那接下来,我们的侦查方向是什么?”

“何庆国的案子,目前还找不到突破口,现在重点要把朱政的死因调查清楚,如果把这个谜团解开,说不定就能给何庆国的案子提供新的线索。”

案情分析会即将结束时,法医中心有消息传过来,根据尸检情况来看,朱政的死亡时间范围缩小到了3月11日晚间到12日凌晨之间。

李鸣看着尸检报告说:“如果朱政12日凌晨之前就已经死亡,为什么他的手机在12日白天还能打通,而13日却显示已经关机?”

秦汉川说:“这个并不矛盾。他的手机一直揣在口袋里,被杀时手机处于开机状态,所以姚伊燕给他发QQ信息时,他仍然QQ在线,给他打电话也能接通,只是没有回复而已。到了13日,手机电池耗尽,自动关机,所以手机再也无法打通。”

秦汉川布置完工作任务,文丽就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侦查工作当中。

她来到看守所,想找姚伊燕了解3月11日下午,她与朱政最后一次约会的情况。

姚伊燕还没有从朱政被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呆滞,一直望着提讯室的小窗发呆。

文丽走近她身边,叫了两遍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姚伊燕说:“3月11日,朱政从时装店离开时,是傍晚7点。”

经过仔细询问,文丽基本掌握了朱政3月11日下午的行踪。

3月11日下午,朱政提前两个小时下班,来到时装店跟姚伊燕幽会。两人幽会完后,朱政离开的时间是晚上7点。

姚伊燕之所以把这个时间点记得如此准确,是因为当时她枕着朱政的胸膛睡着了,醒来之后她看了一下手机,正好是下午7时。她穿衣起床,准备下楼开档。朱政则说有点累,想回出租屋好好睡一觉。他在这个时候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离开。

文丽骑着自己的女装摩托车,把从伊燕时装店到南岳山村之间的这段路,来回走了两遍,经过仔细测算,最后得出结论,骑摩托车走完这段路,一般情况下,大约需要20至30分钟时间。也就是说,朱政大约在当晚7点30左右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经过查看姚伊燕的QQ聊天记录发现,她在11日晚9点10分和9点50分,分别两次给朱政发信息,第一次信息内容是:“亲爱的,你回到家了没有?”第二次内容是:“你到家了没有?你的挎包掉在我这里了,什么时候过来拿呢?”当时朱政的QQ显示在线,但没有回信息。晚上10点,姚伊燕拨打他的手机,手机能够接通,但是无人接听。

姚伊燕说,当时两人正处在热恋之中,这种QQ无回复、手机不接听的情况,以往很少发生。

文丽想,是不是可以确定,在姚伊燕发QQ信息的时候,朱政就已经被杀,所以无法回信息呢?

朱政晚上7点半回到出租屋,并且把摩托车停在了楼梯间,晚上9点10分已经被害。

从晚上7点30分至9点10分,这段时间内,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丽把自己的摩托车停在老赵家的楼下,站在二楼朱政的出租屋门口,一边再次打量着屋里的情形,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

这时正是傍晚时分,西天缀满鲜艳的彩霞,斜阳余晖返照山光水色,村前的山底湖湖面如同一匹正在飘动的红色绸缎。

夕阳照进二楼走廊,把文丽孤单的身影拉得老长。她正在头脑里梳理着案情,忽然发现脚下的地板上多了一条影子,抬头一看,原来是隔壁房间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

文丽想起老赵说过的,朱政的隔壁房间住了一对夫妻,想必就是这女人和她丈夫了。

女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衣着很朴素,手里抓着一把没有择完的韭菜,看样子正准备做饭。看见文丽,女人吃了一惊,很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

文丽冲她点点头,打招呼说:“大嫂,我是警察。”顺手把证件掏出来给她看了。

女人显然已经知道隔壁邻居被杀的事,听说对方是警察,也并不觉得意外。

文丽说:“我是来调查朱政被害的案子的。请问您认识朱政吗?”

女人点头说:“认识啊,左右邻居,哪有不认识的。”

“这个月11号晚上,你见到过他吗?”

女人一脸茫然,摇摇头:“不记得了。”

这也难怪,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冷不丁问她是否记得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或见过的人,人家能答得上来才怪。

女人走进自己屋里,正要关门,忽然又把门打开:“我想起来了,11号那天晚上是吧?我见过朱政的。”

文丽不由精神一振:“真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每天下午6点下班,但那天有个同事拉肚子,我帮她顶了一个半小时的班,回到家时,正好是8点。经过隔壁门口时,看见他家的门没有关紧,还留着一条缝隙,我往屋里瞄了一眼,屋里亮着灯,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朱政,另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样貌。”

“当时他们在屋里干什么?”

“在说话吧,那个男人好像急着找朱政解决什么事情,因为我听见他说‘我和我老婆都在楼下等你,事情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吧’。”

“后来呢?”

“我进屋换鞋的时候,听见了隔壁锁门的声音,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你怎么确定是两人一起出去了?你看见了吗?”

“那倒没有。但我听到了朱政关了房门后,掏钥匙锁房门外面的挂锁的声音,如果只是客人出去,朱政当然不用锁外面的挂锁。”

文丽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再次确认:“你能确定当时确实是晚上8点吗?”

女人说:“我从工厂下班是晚上7点半,走回家大约半个小时,回到家里应该是8点左右,不过当时我没有看表确认,估计前后相差不会超过5分钟吧。”

“很感谢您给我们提供线索,这个情况对于我们非常重要。”

文丽将女人反映的情况,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

女人忽然问:“我当时看到的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杀死朱政的凶手吧?”

文丽说:“这个我们还需要详细调查核实,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凶手。”

文丽还想多问几句,女人脸上忽然露出害怕的神情,急匆匆进了屋,“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文丽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是害怕假如那个男人就是凶手,知道她向警方提供了线索,可能会来找她的麻烦。

她本来想敲门进去安慰她几句,但一想,还是算了,也许只有尽快抓到凶手,才是让她打消恐惧的最好办法。

下楼后,她敲开一楼老赵家的门,问他11日晚上8点多的时候,是否看见朱政同一个男人出门?

老赵摇头说:“没有看见,为了防盗,我家大门整天都是关着的,外面楼梯间有人上楼下楼,我根本不知道。”

文丽又问了旁边几家村民,都说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情景。

6

“我和我老婆都在楼下等你,事情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吧。你确定她听到的是这句话?”

早上,当秦汉川听文丽汇报完昨天的调查结果之后,盯着她这么追问了一句。

文丽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点头说:“可以确定。”

秦汉川从座椅上站起,踱到办公室窗前,思索片刻,忽然回过头:“从这句话里,你能捕捉到什么信息?”

“有一对夫妻,因为某件事,跟朱政发生了纠纷。11日晚上8点,这对夫妻来找朱政解决问题。女人在楼下等,男人上楼去叫朱政。朱政下楼后,对方夫妻二人以某种理由将他骗至村后树林,趁其不备,将其杀害。”

“那一边,老婆毒杀亲夫的案子还没破,这一边又冒出一对夫妻,你看这桩案子,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啊!”秦汉川揉了一下额头,感叹着。

“我问过姚伊燕,她并不知道朱政与其他人有什么足以致命的纠纷。”

“她不知道,并不等于没有。”

文丽试探着问师父:“那我今天再去调查一下朱政的人际关系?”

秦汉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一下头,表示这也是一个侦查方向。

文丽带着侦查员李鸣,再次来到朱政工作过的康群药材销售公司。陈老板一见二人,脸色明显比上次难看许多。

文丽知道,店里员工被杀,就已经让他够头疼了,如果不断有身穿制服的警察进入他的公司,肯定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她只好假装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怠慢之色,说:“陈老板,打扰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朱政的人际关系,看看他平时都和一些什么人来往。”

陈老板打个呵欠说:“人际关系啊,这个我可不太了解,店里员工这么多,我不可能连这种小事都管,是吧?不过我看他跟店里其他员工相处好像还是蛮融洽的。”

“平时他有因为金钱或其他方面的原因,跟别人产生过纠纷吗?”

陈老板说:“这我可不清楚。”招手叫来几个平时和朱政关系比较好的店员,把文丽的话复述了一遍,店员们都摇头说:“好像没有听他说起过。”

见问不出什么,文丽只得作罢。

刚回到车里,秦汉川打电话过来,说要再去朱政被杀的现场看看。文丽说:“好的,我们在南岳山村老赵家门口汇合。”

她和李鸣赶到南岳山村,秦汉川早已经到了,他正站在老赵家楼下,仰头望着二楼朱政的房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村民们都出去劳作了,老赵家也没有人,村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越发显得安静。

“11日晚上8点左右,一对神秘夫妇把朱政从二楼叫下,说是要解决他们之间的某个纠纷,也许对方下楼后说,要找个没人的安静之处好好谈谈,于是三人走进了那片树林。”

秦汉川这一番话,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文丽和李鸣说的。文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接着他的话题往下说。

那片堆满荒坟气氛阴森的树林,就在村子后面。老赵家旁边的那条土路,是通向树林的唯一途径。

秦汉川带着文丽和李鸣,缓步走在土路上。

土路上杂草丛生,可见平时少有行人。

沿着土路走出约三百米远,左边有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的甲鱼养殖场,右手边就是那片神秘的树林。

三人走进树林,站在朱政陈尸之处。尸体早已被运走,但树林里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让人恶心的尸臭。

文丽看着师父的背影,心里充满疑惑,这一片树林早已被警方仔细搜查过,她不知道师父再次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总觉得,咱们似乎遗漏了什么!”

秦汉川没有回头,却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沿着土路走回去的时候,秦汉川皱起眉头说:“是什么样的纠纷,能让人产生这么大的仇恨,到了非要动手杀人的地步?三人从老赵的楼房里走出来,杀人之后,那对神秘夫妻再从这里离去,难道就没有一个目击证人?”

文丽说:“我在村里走访过,村民们都睡得比较早,当时村道上已经没有人,确实找不到目击证人。”

秦汉川突然停住脚步。文丽跟在后边,走得太快,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师父?”

“我好像知道咱们遗漏什么了!”

“什么?”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汉川指着路边一堵近两米高的砖墙:“这是什么?”

“这是围墙,里面是甲鱼养殖场。”

“养殖场为什么要砌围墙?”

“防止甲鱼爬出来啊。”

“不,”秦汉川摇头,“甲鱼能爬这么高吗?如果单纯只是防止甲鱼逃出来,根本用不着把围墙砌得比人还高。”

李鸣插了一句:“是为了防止有人进去偷甲鱼吧?”

秦汉川笑了:“李鸣说得有道理,现在甲鱼价格这么高,如果有人进去偷甲鱼,场主可就损失惨重了。”

他沿着围墙看了看,“不过我看这个养殖场规模不小,防盗设施不应该如此简单和单一啊。”

文丽脑海中灵光一闪:“师父,你的意思是说,场主应该在这周边安装了其他防盗设备,比如说,监控探头?”

她终于明白秦汉川说“警方遗漏了什么”的意思。

“也是哦。”李鸣也明白过来,“这么大个养殖场,为了防盗,肯定装有监控摄像头。这条小路紧贴着养殖场围墙,肯定也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

秦汉川说:“找找看。”

三人沿着围墙,睁大眼睛,一路寻过去。围墙顶上,长满了青苔,偶尔生出几棵杂草,并没有看到类似监控探头之类的东西。

三人顿感失望。

走到围墙拐角处时,李鸣忽然“咦”了一声。

两道围墙的夹角处,长着一棵大杨树,垂下的枝条,像一个罩子,正好将整个墙角笼罩住。就在风吹树枝的摇摆中,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悄悄探出头来。

正是一个监控探头!只因为被树荫笼罩,所以不仔细寻找,还真瞧不见。

镜头正对着围墙,如果有人从围墙上攀爬过去偷东西,肯定能被拍到,从摆放角度来看,围墙下面的小路肯定也在镜头之内。

李鸣踮着脚认真瞧了瞧:“这家伙,估计有些年头了,老天保佑,但愿它还没有罢工。”

文丽不禁兴奋起来。这条土路是进出树林的必经之道,假如摄像头拍到与朱政一起走进树林的那对神秘夫妻的身影,那这个案子就真是峰回路转了。

秦汉川在墙角处拐个弯,往养殖场大门走去。

来到大门口,文丽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养殖场的名字,居然叫做“亚太水产养殖集团有限公司”。

李鸣笑道:“连‘亚太’都写进招牌里了,看来这家养殖场还真是大有来头啊。”

“年轻人,你想多了,‘亚太’是我们老板的名字!”

听到脚步声,从养殖场内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手里提着一杆旱烟枪,警惕地打量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秦汉川上前说:“大爷,我们是公安局的。我想问一下,你们养殖场围墙上的摄像头,还在工作吗?”

老头说:“那玩艺,一直都管用啊。”

秦汉川说:“我们想调看一下里面的视频资料。”

老头说:“外面那些录像的机器连接的电脑,都在老板的办公室。你们要看视频,得等老板过来。”

“老板什么时候过来?”

“我是这儿的保安,这个场子由我看着,老板很放心,他十天半月也难得来一次。”

这可真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

秦汉川皱皱眉头,走进养殖场,大门里边有三间红砖砌成的小房间。

“哪一间是你们老板的办公室?”

“这间。”老头朝中间那扇房门指了指。

秦汉川望望李鸣:“开门!”

老头急了:“老板不在家,你们可不能……”

话音未落,李鸣就已经用一根细铁丝打开了房门,老头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你把你们老板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们会向他解释清楚的。”秦汉川对保安老头说。

老板的办公室不大,布置得很简陋,估计老板也没有真的在这里办公过。

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主机是开着的,显示屏被划分成四块,分别实时显示着养殖场外四个方向监控探头所拍摄到的画面。

李鸣快速敲击着键盘,在电脑D盘里找到了树林小路那边的摄像头所拍摄到的视频历史存档。

秦汉川站在显示器前:“看11日的视频。”

李鸣移动鼠标,找了一下:“还好,没有被自动清除。”

他调出3月11日的视频文件,点开,镜头是从远离村庄的一端拍摄的,正对着那堵围墙的墙脊,几片杨树叶子挂在镜头前,围墙下面的小路,也在视频里显示出来。

秦汉川拍拍李鸣的肩膀:“从晚上8点看起。”

李鸣把视频播放指针拖到晚上8点这个时间点上,视频画面突然暗淡下来,墙影、小路和远处的房子,影影绰绰,都像是被定格在了夜色中。

画面一直静止着。

8点过7分,两条人影,从小路靠近村庄的那一头,走进镜头。小路上没有路灯,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出,那是两个男人,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走在后面的男人个子略高,穿白色衣服。

文丽说:“我记得姚伊燕说过,朱政身高1.78米,11日那天穿白色外套。”

她指指视频上那个白色人影,“这个应该就是朱政。”

两条人影由远而近,大约在围墙中段拐下小路,走进了路边的树林,身影在镜头中消失。

视频画面又静默了十几分钟。8点24分,与朱政同时走进树林的那个男人的背影进入了镜头,沿着小路往村庄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镜头里,都没有看见朱政从树林里走出来。李鸣把播放指针不断往后拖,却再也没有看见朱政的身影。也就是说,朱政再也没有走出树林。

秦汉川说:“很显然,朱政已经在树林里被杀害,最后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就是凶手。”

文丽说:“不对啊,来找朱政的,不是说,是一对神秘夫妻吗?为什么除了朱政外,我们只看到一个男人?”

“是不是那个男人的老婆,提前进入了树林等着呢?”秦汉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李鸣又调看了晚上8点之前的画面,并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进入树林。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来找朱政的,并不是先前警方所侦查到的一对神秘夫妻,而是只有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明明对朱政说“我和我老婆都在楼下等你,事情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吧”,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个男人在骗朱政?还是说,真的有一个女人等在楼下,但并没有跟两人一起从小路走进树林?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秦汉川几乎把脸凑到了显示屏上,可是画面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那个男人的相貌。

“能不能把来面调清晰一点?”

李鸣鼓捣半天,出了一头大汗,不好意思地摇头说:“我没招了,在这台电脑上,只能弄出这个效果了。”

文丽一脸苦笑:“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却根本看不清头像,这也太折磨人了。”

“我把视频拷贝下来,带回局里请技术科的人帮忙弄一下,看能不能把画面清晰度调高一点。”

李鸣插上U盘,把这个视频文件复制下来。

7

“探长,不好意思,这段视频的清晰度,我没办法再调高了。”

秦汉川在技术科待了两个小时,等来的是计算机技术员一脸的抱歉。

那个漂亮的女技术员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补充说:“这段视频并不是用红外线摄像头拍摄的,加上当时光线太暗,想要把整段视频的清晰度调高,难度很大。我试了几种方法,好像都没有什么效果。”

秦汉川一脸失望:“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真的很困难。不过我在犯罪嫌疑人离镜头最近的时候,捕捉到一张他的脸部特写,视频截图后,我用专业软件把图像修补了一下,图片的清晰度提高了不少,应该勉强能看清了。”

她把彩色打印机刚刚吐出的一张照片拿秦汉川。

那是一张大头照,一张大脸几乎填满了整张A4纸,无论背景,还是头像,都是黑乎乎的,秦汉川看了半天,才勉强从纸上辨别出一个男人的脸部轮廓。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照片上这张模糊的脸,他可以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却又隐隐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把文丽叫过来,让她看照片。

文丽拿起照片就走。“我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她说。

“谁?”

“不过我不能确认是不是他。”

文丽拿着照片,直奔看守所,秦汉川一脸疑惑地跟在她后面。来到看守所,即时提讯正在睡觉的姚伊燕,文丽把照片递到她面前。

姚伊燕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这不是我丈夫吗?”

“你确定?”

“我自己的老公,难道还能认错吗?”

秦汉川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了。”

姚伊燕有些吃惊:“这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丽看她一眼,说:“我们现在怀疑,杀死朱政的凶手,就是你丈夫何庆国。”

“这、这怎么可能?”姚伊燕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天下午,他跟他同事出去喝酒,一直喝到晚上10点才带着满身酒气回家……”

秦汉川掉头走出提讯室,文丽急忙跟上来。

秦汉川边走边说:“你和李鸣,马上到市技工学校,调查何庆国11日下午的行踪。”

何庆国死前,曾在市技工学校食堂做临时工。

文丽和李鸣来到技工学校,先找到学校保卫科。保卫科长听他们道明来意,直接把他们带到学校食堂,这时已经接近学生用餐时间,食堂的几名员工都在忙碌着。

文丽说:“非常抱歉,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我们想调查一下,这个月的11号下午,或者晚上,谁请何庆国去喝酒了?”

食堂里的几个员工面面相觑,最后一致摇头:“没有人请他喝酒啊。”

厨师老钱想了一下说:“11号那天啊,我记起来了,那天下午,何庆国说自己肚子痛,要去看医生,跟我请假提前三个小时下班走了,走的时候,应该是下午3点左右吧。对了,他的自行车还放在车棚里呢,当时我看见他是走到学校门口坐‘摩的’走的。”

李鸣问:“您还记得他坐的那辆摩托车的车牌号吗?”

老钱看他一眼:“年轻人,你真会说笑,只随便瞟一眼,你就能记住一个星期前看到的一辆摩托车的车牌号呀?”

年轻的李鸣被他呛得脸色发红。老钱说:“不过把摩托车停在学校门口拉生意的摩托佬反正就是那么几个,你们去问一下,兴许能问到点什么。”

学校大门外边,果然停着四五辆营运摩托车,车把上都挂着两个摩托帽,几个司机正围坐在墙根下一边打扑克牌,一边等着生意上门。

文丽凑过去,蹲在圈子边说:“几位大哥,我想向你们打听个事。”

她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由姚伊燕提供的何庆国的清晰照片给他们看。

“照片上的这个男人,这个月11号下午3点左右,在学校门口叫了一辆‘摩的’。我想打听一下,当时载他的,是不是你们中的一位?”

几个“摩的”司机抬头看了照片,其中一个说:“我认得他,他好像就在这个学校里边上班,是吧?”

忽然一个光头摩托佬拍着脑袋站起来:“11号那天啊,我好像载过他,对,就是他,时间应该是下午,具体几点钟记不得了,就是在这学校门口上的车。”

文丽问:“他在哪里下车?”

光头说:“在青云巷。”

“青云巷什么地方?”

“巷子口吧。我记得当时刚从建设西路拐进青云巷,他就叫我停车了。”

“青云巷?何庆国的家不是住在那里吗?”李鸣说,“难道他既没有去喝酒,也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回家了?”

“才下午3点多,远远没有到下班时间,他回家干什么呢?他自己有自行车,却没有骑,走到学校外面坐‘摩的’,却在离自己家那么远的巷子口就下了车。这是为什么呢?”

李鸣说:“如果他肚子痛,生病了,想回家休息,为什么不直接坐‘摩的’到自己家门口,却在老远的地方下车?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啊?”

“那么,这个时候,他老婆姚伊燕正在干什么呢?”

离开学校的时候,文丽这么问了一句。

李鸣撇撇嘴:“明知故问,姚伊燕这时候,不正是在跟朱政幽会吗?”

话至此处,两人脑海里同时蹦出一个词。

“捉奸?”

丈夫先打电话给老婆说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饭,让老婆放心大胆地在家里跟情夫幽会,然后提前下班,从天而降,将一对狗男女捉奸在床,这不正是电视剧里常演的桥段吗?

回到重案二组,秦汉川听了两人的推断,摇头说:“如果他想回家捉奸,为什么姚伊燕跟朱政在家幽会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文丽眨眨眼睛,回答不上来。

秦汉川说:“很显然,他这么做,是另有目的,那一定是一个比捉奸在床更让他解气和解恨的目的。”

他在办公桌上摊开一张城区地图。

“你们看,这里是青云巷,姚伊燕的时装店大概在这个位置。这是东西走向的建设路,这是南北走向的城区主干道绣林大道,两条大街在地图上组成了一个‘十’字,中间这一竖是绣林大道,这一横是建设路,左边这半横,是建设西路,右边这半横,是建设东路。青云巷连接的是建设西路。‘十’字交叉的中心点,是一个交通大转盘。”

文丽看看李鸣,李鸣也正在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疑惑。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大探长居然还在对着地图给他俩普及地理知识。

“咱们再来看看从姚伊燕的时装店,到朱政位于南岳山村的出租屋的路线。出了青云巷,沿着建设西路向东,从大转盘这里横过绣林大道,继续往东,就是建设东路。沿建设东路往东走大约5公里,就可以看见南岳山了。朱政居住的南岳山村,就在南岳山下。”

秦汉川用铅笔在“十”字中心,也就是建设路和绣林大道交叉的交通转盘上,画了一个圈,“我记得这里好像装有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头。文丽,你马上联系交警大队,请他们把11日晚上7点以后至深夜12点之间,这个摄像头拍摄到的视频资料发过来。我想看看朱政与姚伊燕幽会完后,骑摩托车回家,经过这里是什么时间?还有,他回家途中,何庆国有没有乘坐‘摩的’在后面跟踪他?”

文丽有些兴奋:“师父,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何庆国杀人的经过了?”

秦汉川丢下铅笔说:“何庆国之死,朱政之死,这两宗命案的前后经过,我心里已然有数。但有些细节,尚需求证。”

交警大队的视频文件很快就发过来了。

文丽和李鸣坐在电脑前,把视频认真看了一遍。

果如秦汉川所料,朱政骑摩托车经过交通转盘的时间是晚上7点13分,而就在他身后,何庆国乘坐一辆营运摩托,一直在暗中跟踪他。两辆摩托车先后驶上了建设东路,往南岳山方向行去。

秦汉川听完文丽的报告,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地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文丽怔住了。

秦汉川皱起眉头,瞧了她一眼:“你再认真看看,后面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线索。”

文丽只得又坐回电脑前,把视频重新看了一遍,果然有新的发现。

夜里8点52分,何庆国再次进入监控视频镜头,这次他没有坐“摩的”,而是步行。他从建设东路走过来,走到交通转盘处,进入了建设西路路口的一家小酒馆。大约20分钟后,9点15分,他从小酒馆里走出来,从神态上看,应该喝了不少酒。

文丽以为他回来时肯定也会乘坐“摩的”,所以第一次看视频时,一直盯着过往的摩托车,竟然没有注意到步行的行人。

她把这个新发现告诉秦汉川,秦汉川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很好,与我想象中的基本一致,这也更进一步证明我的推理没有错。”

“你的推理?”

“这个案子已经破了。”秦汉川起身说,“李鸣,你去把重案二组的其他同事叫过来,我跟大家说说我的推理,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再请大家补充。”

何庆国是个性格沉闷,谨小懦弱之人,但是再软懦的男人,也不会心甘情愿让老婆给自己戴上一顶耻辱的“绿帽子”。

他显然早就知道妻子姚伊燕红杏出墙,而且还知道妻子经常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那个男人”约到家里来鬼混。当然,他可能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住在哪里。

何庆国不想跟妻子离婚,又不甘心长期戴着这顶绿帽子,要想让妻子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他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个男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以想见,一向谨小慎微的何庆国,为了实施这个计划,肯定潜心谋划了好久。

3月11日这天下午,他打电话给他老婆姚伊燕,说有同事请自己出去喝酒,晚上他不回家吃晚饭。他知道正跟那个男人打得火热的姚伊燕,肯定不会错过这次绝好的机会,肯定会像往常一样把那个男人约到家里来幽会。

何庆国当然没有真的跟同事出去喝酒,他提前下班,乘坐“摩的”回到青云巷,在自家门口潜伏下来。

果然,他很快就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男人进了自己家门,姚伊燕很快就拉下了一楼卷帘门。

晚上7点,幽会完毕的朱政骑上自己的摩托车,从青云路离去。何庆国叫了一辆“摩的”,悄悄跟在他后面。7点13分,两人先后经过交通转盘,驶向建设东路。

通过暗中跟踪,何庆国摸清了朱政的住址。

晚上8点左右,天完全黑下来,南岳山村的村道上已经看不到行人。

何庆国敲开朱政的房门,向他表明身份,并约他下楼谈谈。他知道,如果只说是自己想找他谈谈,对方一定会有所警惕,并有可能拒绝。所以他说,我老婆也在楼下,咱们三个人一起当面解决问题。

朱政跟着他下楼,何庆国说这事要是被邻居村人听了传出去可不好,我老婆在村后树林里等我们。于是朱政跟他一起沿着小路走进树林。这时养殖场的监控探头拍到了两人的身影,时间是夜里8点过7分左右。

一走进树林,何庆国就突然掏出匕首,猛然扎进了朱政胸口。

朱政猝不及防,来不及挣扎,就倒地身亡。

何庆国一击得手,擦干净匕首手柄指纹,清理完现场,然后沿着小路离开树林。

他在村子里不方便叫“摩的”,于是决定步行回家。

从南岳山村到交通转盘,他步行了大约半个小时,于夜里8点52分出现在交通监控摄像头的镜头内。

他跟姚伊燕说晚上出去喝酒了,所以不能身上不沾一点酒气回家,于是他走进了建设西路路口一家小酒馆。在这里大约喝了20分钟酒,然后带着一些酒意离开。晚上10点,他回到自己家里。

秦汉川在大家面前说完自己的推断,然后补充说:“姚伊燕曾经说过,这天晚上他老公回到家里,她总感觉他与平时好像有点不一样,表现得最明显的是,平时吵架,何庆国从来都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从不敢回嘴,而这一次,不但对她不依不饶,而且还动手打了她一记耳光。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文丽想了一下说:“我想应该是他觉得自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了‘那个男人’,所以他有恃无恐,面对姚伊燕时,胆子忽然变大了。”

秦汉川点点头:“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庆国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在谋划彻底铲除‘那个男人’的同时,朱政为了长久跟自己爱上的这个女人在一起,也在谋划着彻底搬走这块阻拦自己和情人奔向幸福之路的绊脚石。也就是在这一天,他悄悄地在姚伊燕的指甲尖上涂上蛇毒。他知道姚伊燕每次跟自己幽会之后,都会找何庆国吵架,每次吵架都会动手将对方抓伤。结果完全如他所料,何庆国回家半个小时后,就死在了老婆的毒爪之下。”

“关于谁是毒杀何庆国的真凶这一点,我有疑议。”文丽说,“何庆国死于他老婆姚伊燕的毒爪之下,这一点没错。但是我觉得有三种可能的情况会导致这一结果发生。第一,姚伊燕为了达到摆脱自己与何庆国之间的婚姻的目的,在情夫朱政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一人策划和实施了杀夫计划;第二,姚伊燕与朱政二人合谋;第三,才是师父您推断的这种情况,朱政利用姚伊燕的指甲杀人,但姚伊燕并不知情。您凭什么认定,是朱政一人策划和实施了谋杀何庆国的计划,而不是两人合谋呢?”

“很好,我喜欢大胆提问的孩子。”秦汉川朝她点点头,眼含嘉许之意。

大家都笑起来。

秦汉川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有一个细节,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何庆国去找朱政的时候,为了叫他下楼,他对朱政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和我老婆都在楼下等你,事情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吧。朱政听到这句话后,就真的跟他下楼了。请你们想一想,如果朱政与姚伊燕已经合谋,并且正在实施杀夫计划,这说明两人的感情,已经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这个时候,何庆国骗朱政说,我老婆也来了,要跟你彻底解决关系,你说朱政会轻易相信吗?”

“这就对了。”

“那为什么不是第一种可能,姚伊燕自己动手杀夫呢?”

秦汉川说:“我排除这个可能,是基于以下几点考虑。首先,像这种毒性剧烈的蛇毒,不是普通药店能买到的,必须从专门销售渠道购买。姚伊燕只是一个卖衣服的,家里没有电脑,不会上网,只会拿着手机跟别人QQ聊天,她想搞到这种毒药应该很不容易;第二,正因如此,她如果有心杀夫,完全可以找到比使用蛇毒更简便的方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丈夫死于她的毒爪之下,警方首先怀疑的就是她。她几乎没有脱罪的可能。如果你是她,你会用这么笨的法子去杀人吗?”

文丽摇头说:“我应该不会。”

秦汉川笑了:“姚伊燕不见得比你蠢,你不会做的事情,她肯定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