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踪少女1

1

枕头下面的手机,忽然大叫起来。

文丽从睡梦中惊醒,连眼睛也没有睁开,把手臂伸到枕头下,狠狠地按掉手机闹钟。

这段时间,因为调查何庆国和朱政的命案,她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案子终于告破,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她真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睡眠全都补回来。

她在**翻个身,正要迷迷糊糊再次进入梦乡,手机又叫起来。

平时有任务时,她怕自己早上起不来,一般都会在手机里设置两三次闹钟,也许是昨晚忘记取消闹钟了,这会儿手机就没完没了地吵起来。

她这回连动都懒得动,把头捂进被子,任凭手机叫着。

半分钟后,手机终于消停。她也在被子里捂头盖脸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被一阵叮咚叮咚的声音惊醒,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侧耳一听,原来是有人在外面按门铃。

这是谁啊?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还让不让人活了?她在嘴里嘀咕了一句。

文丽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这段时间正在省城学习。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想起床,还想再睡一会,就任由门铃响着,以为响几声没人开门,外面的人就会知趣地停下来。

谁知外面的人好像知道家里一定有人,也好像故意跟她过不去,门铃足足响了三分钟,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文丽不由有些恼火,睡意彻底被赶跑了,叹口气,穿衣下床,皱着眉头去开门。

一片阳光打在她脸上,晃得她那双还没有睡醒的眼睛隐隐生疼。

她用手遮一下眼睛才看清楚,门口站着的,居然是金一田。

她有些意外,朝他望望:“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以前金一田找她,都会给她电话,两人一般约在外面碰头。

金一田眨眨眼睛说:“姐姐,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私家侦探,连这点小事都侦查不到,那我还怎么混啊?”

“那你也不能大清早的,跑来扰人清梦啊!我正在睡觉呢,估计要是迟点起床,我们家的门铃都要被你按坏了。”

“拜托,这都上午9点多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是大清早啊?”

文丽抬头看一下,确实已经日上三竿,只好苦笑道:“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案子,好不容易逮上个周末,人家想好好睡一觉嘛。”

“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也不回,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忙着查案子。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个案子破了,早上给你打电话,两次都没人听,你这不是逼我上门来找你吗?”

文丽这才知道早上手机响了两次,并不是闹钟,而是他打电话过来,不由一脸歉然,说:“不好意思,我太睏了,没有看手机。哎,对了,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案子的事啊,你怎么知道这案子已经破了?”

“这个,我自有我的渠道。”金一田说,“你虽然是我在警方的重要线人,但也不是唯一的消息来源。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我这超级私家侦探也没办法开展工作啊。”

文丽披散着头发,把身子往门框上一靠:“好吧,大侦探,这回找我,又想打探什么消息?”

“NO,NO,NO,”金一田摇摇头,嘻嘻笑道,“我是专程给师姐送门票来的。”

文丽往他手里瞧瞧,他手里果然捏着两张浅绿色的像演唱会门票之类的纸片。

“本小姐对那些明星的演唱会,可不感兴趣。”

“省运会跆拳道比赛,在咱们绣林市体育馆举行,今天上午将进行女子跆拳道各级别的决赛。这两张决赛门票,是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既然师姐不感兴趣,那我只好拿去送人了。”金一田转身欲走。

“哎,等等,原来是跆拳道决赛门票,你早说嘛,我去!”文丽从他手里抢过门票,“几点开始比赛?”

“上午9点半。”

“时间快到了,你在客厅坐一下,我去换件衣服,盥洗一下,马上就出发。”

念大学时,文丽就是学校跆拳道社团的会员,还得过校运会跆拳道比赛羽量级冠军,到刑侦大队工作后,她又加入了警队的跆拳道协会,经常去拳馆练习。去年她参加了跆拳道晋级考试,现在是黑带四段。

她平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观看跆拳道比赛,但凡体育馆有这类比赛,或者体育频道有跆拳道比赛直播,只要有时间,她都会观看。

两人来到体育馆,女子跆拳道比赛已经开始。

体育馆中央,12米见方的赛场上,红蓝两名羽量级的女运动员正打得难分难解,场中不时传出参赛运动员响亮的叫声。

也许因为今天是周末,人们都比较有空闲,看台上几乎已经坐满观众。看来金一田为了拿到这两张紧俏的入场券,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两人拿着入场券,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这时,场上两名运动员已经苦战到了第三局。

红方选手叫声响亮,气势颇盛,明显占据上风。只见她突然一个凌厉的前踢,蹬向对方腹部。蓝方用X手型格挡,左侧肘一抬,顺势反击对方下巴。红方早已料到对方会防守反击,右手外臂轻轻将对方手肘拨开,右手直拳疾如闪电,直击蓝方心窝。蓝方招架不及,心口吃拳,痛得当场弯下腰去。

文丽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说:“蓝方要输了!”

金一田笑笑说:“我看不见得。”

“这有什么不见得的?红方已经占了上风,正压着蓝方打,可以说是稳操胜券啊。”

金一田悠然道:“不到比赛最后一秒针,谁也不敢说谁能稳操胜券。”

话音未落,场中战况果然有了变化。

蓝方右脚后拉,左手刀横切对方人中。红方见对方动作缓慢,出招无力,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里,身子往右略闪,左手横肘击向对方下巴。

金一田说:“糟了,蓝方手刀只是诱敌深入的佯攻。”

一言甫毕,蓝方大喝一声,猛然腾空跃起,一记飞身旋踢,正中对方脖颈。红方瞬间倒地,裁判员立即上前拉开蓝方,并开始读秒。十秒钟内,红方挣扎数次,终究没能站起。

裁判员举起蓝方手臂,宣布其为KO胜利者。

文丽深感意外,看了金一田一眼:“你是怎么看出来蓝方会获胜的?”

“对于跆拳道,你是内行,所谓内行看门道,你看的是双方攻击的力量和速度,外行看热闹,我看的是两人脸上的表情。红方面色凝重,虽然看上去占了上风,但体力透支,似是强弩之末。蓝方刚才被击中心窝时,看似受到重创,但脸上痛苦的表情太过夸张,明显是装出来的。其实在对方拳锋触及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已经迅速弯腰避开。蓝方一直在佯装示弱,保存实力,显然是想在比赛的最后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文丽“噗哧”一笑:“我看你就是瞎猜的吧?不过算你运气好,被你猜中了。”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金一田一脸嘻笑,“真不愧是毒眼女神探!”

按比赛规则,本届省运会女子跆拳道比赛,共分为雏量级、羽量级、轻量级、中乙级、中量级和重量级等六个级别,今天举行的是各级别冠亚军决赛,算得上是一场精英赛,每一场比赛都打得难分难解,异常精彩。

文丽看得心跳加速,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像自己在台上比赛一样。

观看完比赛,两人走出体育馆时,已经是中午11点多了。

金一田问她肚子饿了没有?文丽点头说:“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感觉有点饿了。”早上出门太匆忙,她在家里抓了一块面包,就跳上了金一田的车,现在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金一田说:“那我请你吃饭吧。”四下里瞧瞧,看见街边有家餐馆,就领着她走了进去。

餐馆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店里坐着几个顾客,一对穿校服的中学生模样的少年男女坐在角落里喁喁细语,不时传出亲昵的笑声。

金一田不由大发感慨:“我直到上大学,才开始暗恋一个人,而且一直到毕业,也不敢表白。现在的孩子,中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恋爱了,真是时代的进步啊。”

“你就少在这里对两个中学生羡慕嫉妒恨了,”文丽喝口茶说,“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

“你今天,又是送票上门,请我看跆拳道比赛,又是请我吃饭,礼下之人必有所求,说吧,又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金一田摸摸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谁啊?毒眼女神探,连你这点小心眼都瞧不出来,那我这刑警不白当了?”文丽放下茶杯,正色道,“不过交情归交情,我要声明的是,凡是涉及警方机密的事,本小姐一律无可奉告。”

金一田的态度忽然殷勤起来,起身为她将杯子里的茶倒满。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听说,你们刚刚破的这个案子,就是青云路服装店那个老板娘的老公和情人的命案,好像案情很复杂,结果很出人意料。我寻思着,这应该是很好的小说素材。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案情。”

“在警方那里,你不是还有其他消息渠道吗?干吗非要来问我?”

金一田嘻嘻笑道:“师姐,我那是骗你的,其实我所有的消息都是从报纸和网络上得到的。不过媒体新闻都写得很简单,我需要的是细节,越详尽越好。”

“那好吧,”文丽看着面前一桌子香喷喷的好菜,忍不住先抓起了筷子,“看在你今天的招待还算周到的分上,我就跟你说说这个案子,反正案子已经破了,也不用再保密了。首先,这个案子是个典型的封闭式连环案。”

“什么叫封闭式连环案?”

“就是A杀了B,B又用事先设计好的计谋,将A杀死。A是杀死B的凶手,B也是杀死A的凶手,案情就像一个封闭的圆圈,从A点出发到B点,又从B点回到A点……”

2

周一早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秦汉川都要把重案二组六名组员召集到一起,开个短会,总结上周工作,顺便布置本周工作任务。

可是今天这个周会,秦汉川却开得有点狼狈。

他刚把文丽、李鸣等几名组员叫到一起,想总结一下上周何庆国和朱政的案子,忽然腹中坠痛,咕噜咕噜直响,他赶紧捂着肚子跑进厕所。结果这一个短会开下来,他老人家居然上了三趟厕所。

文丽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虚汗,不由担心地问:“师父,是不是生病了?”

秦汉川笑笑说:“没事,拉肚子而已。”

文丽赶紧从自己抽屉里拿了两片泻痢停给他,又倒了一杯温开水送到他手里。

秦汉川吃了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忽然跳起来,又往厕所跑去。

等他回来,文丽说:“师父,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吧!”

秦汉川摆手说:“谢了,你忙你的,估计是我这肚子跟我闹脾气了,等忙完手里的活,我下班回家的时候,顺道去医院瞧瞧。”

下午的时候,秦汉川没有来上班。文丽隐隐有些担心,给师父打了个电话,秦汉川在电话里呵呵直笑:“拉肚子,小事情,我正在医院检查,你别担心。”

傍晚下班,文丽收到金一田发来的短信,说是要请她吃饭。文丽回复说自己今晚有事,去不了。她其实是放心不下师父,想趁着下班有点时间,去他家里看看。

秦汉川住在城南城关路一幢筒子楼里。筒子楼是以前公安系统分给职工的福利房,已有二十多年楼龄。当时公安局的机关大楼就在城关路。后来公安局搬到了城东开发新区,在建宁大道旁边新建了一幢十分气派的办公大楼。建宁大道与东方大道、绣林大道并称为绣林市三条城区主干道,那里交通便利,办公条件自然要比城关路这边的老公安局好得多。原来跟秦汉川一起住在筒子楼的同事,基本上都已经买了商品房,搬出了筒子楼,只剩下两三户还住在这里。

文丽在水果店买了些水果,提在手里,沿着筒子楼黑暗逼仄的楼梯爬上四楼,看见秦汉川家里亮着灯,知道师父已经回来了,就上前敲了敲门。

秦汉川在屋里问:“哪位啊?”

文丽说:“师父,是我,文丽。”

等了一会,门开了,秦汉川穿着背心,趿着拖鞋,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上的水珠。看样子刚刚洗完澡。

秦汉川办案的时候,一丝不苟,雷厉风行,可是生活中,却是一个十分随和,不拘小节之人。他穿着一条齐膝的休闲短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把文丽让进屋里。

文丽将水果放在桌子上,一转身,脚下踢到了一只空矿泉水瓶子,一阵噼叭乱响。

秦汉川有点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在忙案子,屋里也没时间收拾,有时没工夫烧开水,就在楼下便利店里拎了几瓶矿泉水上来应应急。”

文丽看看屋里,到处灰蒙蒙的,茶几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书和杂志,鞋架上摆着好几双脏鞋子,桌子底下还放着两个空饭盒。典型的单身汉家庭啊!文丽不由心里一阵发酸。

她坐下后问:“师父,你今天去看医生,医生怎么说?”其实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敢说出来。

秦汉川轻松一笑:“医生说是肠胃炎,估计是吃坏肚子了。吊了两瓶生理盐水,现在已经没事了。”

文丽“哦”了一声,说:“这就好。”

秦汉川伸手给她倒茶时,她看到了他被白色背心遮盖的左边肩膀,肩膀上有一个醒目的伤疤。

她不由心头一跳。

她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有一次在大山里追捕一名抢劫杀人犯,那时的文丽年轻气盛,发现犯罪嫌疑人后,冲上前一个扫蹚腿,就把那小子放倒在地。正准备给他上铐子的时候,冷不防那小子突然掏出一把仿六四手枪,对着她猛然扣动了扳机。

“文丽,小心!”带队的秦汉川飞身扑上,一把推开文丽,这时枪响了,子弹射进了他左边肩膀。文丽当场就吓傻了。秦汉川一脚踢飞犯罪嫌疑人的手枪,麻利地给他戴上手铐,还不忘回头安慰她说:“没事,只是打中了肩膀,不是致命伤!”

这个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经过这件事后,文丽就觉得自己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因此也对师父有了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

毕竟家里来了客人,秦汉川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茶几上的书籍和杂志。把摞好的书和杂志搬到书桌上时,不小心碰倒了书桌上的一个相框。他急忙把相框扶起,用手掌擦擦上面的灰尘,重新摆好。

相框里嵌着的,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的秦汉川,身着休闲装,半蹲在公园的台阶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后面趴在他肩头,两人脸贴着脸,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照片上的女孩儿,名叫秦颖,是秦汉川的女儿。

秦汉川是五年前离婚的。

他前妻名叫姬萍萍,是绣林三中一名数学老师。因为工作关系,秦汉川平时很少顾家,有时去外地办案,一两个月都回不了家门,家里大小事务,都落在姬萍萍一人身上。姬萍萍生女儿的时候,他正在外地追捕一名连环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等他办完案子回到家,女儿已经满月了。正是因为坐月子的时候没有人好好照顾,姬萍萍从那时起就落下病根,一遇阴雨天就手脚麻痹,浑身疼痛,身体也越来越差。她对这个不称职的丈夫,自然颇多怨言,连女儿平时也不愿意跟他亲近。

后来在一次大学同学的聚会上,姬萍萍遇见了自己大学时代的恋人欧阳昭。念大学时,欧阳昭曾跟姬萍萍热恋过,大学毕业后两人各奔东西,欧阳昭回了湖南农村老家,姬萍萍则回到家乡绣林市当了一名教师,两人从此失去联系。想不到时隔二十年后,两人又在同学聚会上见面了。欧阳昭大学毕业回到老家,找不到工作,只好重新去学了一门汽车修理技术,并且在家乡县城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经过十几年打拼,再见姬萍萍时,他已经是身家几千万的绣林丰田4S店老板。

已经丧偶多年的欧阳昭,对这位昔日恋人展开了疯狂地追求,长年得不到丈夫照顾,身心俱疲的姬萍萍,从他身上得到了丈夫不曾给过自己的关爱与慰藉,很快就与他旧情复燃。当她把一纸离婚协议书递到丈夫面前时,秦汉川才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经无可挽回。虽然他心有不舍,却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自己不能以爱她的名义阻止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只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当时只有13岁的女儿秦颖,选择了跟母亲一起生活。

毕竟血浓于水,亲情是无法割断的,秦颖随母亲搬去跟继父同住之后,跟生父秦汉川之间的关系,反倒变得亲近起来,平时隔三差五地给父亲打电话,周末的时候,只要秦汉川有空,她就跑到这个家里来陪父亲。

有一次,市里举行中学生作文比赛,秦颖写了一篇题为《我的老爸是警察》的作文参赛。她在作文中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写了父亲有一次在外地执勤过程中受伤,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一直住在单位宿舍,直到伤情好转才若无其事回家的故事,感动了所有评委,获得了这次作文比赛的特等奖。父女二人应邀参加了颁奖大会。秦汉川身着整齐的制服,在颁奖台上跟颁奖嘉宾握手时,竟然显得有些紧张。秦颖在旁边悄悄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给他打气。女儿在作文中写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次受伤,秦汉川一直以为家人不知情,想不到细心的女儿早就发现了父亲的“秘密”。握住女儿的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

秦汉川十分珍惜这迟来的幸福,工作再忙,也要尽量抽出时间,争取每个月都带秦颖出去玩一次。书桌上的这张照片,就是秦颖17岁生日那天,他带女儿外出游玩时拍下的。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竟是女儿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也许是身为教师的缘故,姬萍萍对女儿的学习抓得很紧,成绩稍有退步,便要严厉批评,甚至打电话责问秦颖的班主任。她对女儿在学业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经常跑去跟秦汉川玩耍,也颇有微辞。甚至在进入高三之后,她还一度禁止女儿跟秦汉川见面。这让少女秦颖感到压力山大,唯有悄悄打电话向父亲倾诉。

秦汉川打电话给姬萍萍,提醒她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孩子成绩好,能考个好大学固然重要,但孩子开心快乐,身心健康,也同样重要。姬萍萍在电话里冷冷地回答他,早该你管孩子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秦汉川无言以对。

去年5月,正是高考前夕,因为精神压力太大,秦颖这孩子突然精神失常,离家出走。家里报警,多方寻觅,均无结果。当时秦汉川正在外地办一个大案,等他回来时,秦颖失踪已将近三个月。他发疯般寻找女儿,最后终于在一个桥洞里找到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秦颖,那一刻,已经疯疯癫癫的她,竟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识。

秦颖虽然被寻回,但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失常,而且在失踪期间染上重病,不久后就在医院病逝。

在女儿的葬礼上,秦汉川生平第一次朝姬萍萍发火了。他怒斥前妻不该对女儿实行高压政策,不该给女儿那么大的压力,如果不是这样,女儿就不会精神失常变成疯子,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染病而死。姬萍萍泪流满面,瘫坐在女儿坟前,捶胸顿足,万分自责,后悔不已。因为对女儿的死耿耿于怀,秦汉川从此与前妻形同陌路,再不往来。

文丽知道,秦颖的死,对师父打击很大,秦汉川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他自己是个警察,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失败的父亲和最没用的警察,甚至还自暴自弃,想要离开警队。多亏文丽细心照顾,他才渐渐从失去女儿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了铁面神探的本色。

“屋里太乱了,我得收拾一下,要不然真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了!”秦汉川搓着手,转身去寻扫帚和拖把。

“我来收拾吧。”文丽起身说,“你都拉了一天的肚子,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秦汉川望着屋里满地的杂物,使劲搔着头皮。

“我还没有吃晚饭呢。师父要是真的不好意思,就去楼下超市买点菜回来,等我收拾完屋里,再煮顿饭吃,省得我回家还要做饭。”

秦汉川呵呵直乐:“行!”

他心里知道,文丽是看他吃多了快餐,想给他做一顿热乎饭吃。

晚上7点半的时候,秦汉川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完一场球赛,文丽的晚饭也就做好了。

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再看看满桌子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秦汉川不由感叹道:“想不到我徒弟,不但是个好警察,还是个贤妻良母,那个写小说的家伙要是娶了你,还真是他的运气。”

文丽知道师父还真把金一田当成她的男朋友了,想解释几句,想想,还是算了。

秦汉川拿起筷子,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冰箱里还有半瓶二锅头,你拿出来,咱们师徒喝两盅,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我徒弟终于有男朋友了啊,而且还是个作家,嗯,不错不错!”

文丽的脸红了:“师父,你说什么呢,好像我没有人要一样。”

“你倒不是没有人要,是你自己眼光太高。今年都已经27岁了,要是再不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就真成超龄剩女了。”

秦汉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文丽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低下眉头,默默地吃饭。她心里说,我自己的心思,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师父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秦汉川的酒量并不大,但因为今晚心情好,所以多喝了两杯。

晚饭后,等文丽收拾完碗筷,却发现师父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想把他扶到**,却又怕将他惊醒。她知道自从秦颖出事后,秦汉川就患上了失眠症,如果把他惊醒,就很难再入睡。

她只好从卧室拿出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打开电视,一边百无聊赖地调着台,一边等师父睡醒。

看了一会儿电视,她竟靠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秦汉川早已醒了,正站在阳台上抽烟,原本搭在他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时已经盖在她身上。文丽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温暖!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她把毛毯叠好,放在沙发上,然后起身,向师父告别。

3

虽然路灯很明亮,但深夜的城关路却显得有些冷清,路上少有行人,几片树叶被夜风吹着,在水泥路面上打着转儿。虽然已经是春天,夜风还是带着丝丝寒意,文丽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外套,走向自己的摩托车。她的摩托车,就停在秦汉川家楼下一个路灯柱子旁边。

刚走几步,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跟踪!一个念头自她脑中闪过,她紧走几步,假装掏摩托车钥匙,人却突然转身,左手擒住身后之人一条手臂,右手虎口扼住对方咽喉,轻轻一推,就将那人掼倒在地。

“你这是抓犯人呢?”那家伙突然叫起来。

文丽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知道是金一田。

她放开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了。晚上约你吃饭你说没空,原来是跑到这里看望你师父来了。你们师徒俩的关系不错嘛!”金一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语带酸意地说。

文丽脸色微红,蓦然醒悟:“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金一田笑嘻嘻地说:“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没有跟踪你,我是看见你去了你师父家之后,一直在楼下等你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呢。”

文丽问他有什么事?

金一田告诉她,自己的信息调查公司今天接了一个寻人委托。

今天下午,金一田的调查公司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自称姓程,江北市人。绣林市地处长江南岸,与江北市仅一江之隔,算是两个相邻的城市了。程老太有个孙女,叫汪小璐,今年17岁,正在读高中二年级,是一个成绩优秀性格文静的乖乖女。可是汪小璐的父母夫妻关系一直不好,两公婆经常吵架,有时甚至还会“武斗”。究其原因,主要是汪小璐的父亲一直怀疑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一直怀疑这个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上个月的一天,汪小璐的父亲喝了酒,竟然跑到女儿的学校大吵大闹,使汪小璐觉得很没面子,一气之下,就约了她在校外交的男朋友,一起离家出走了。

汪小璐的父亲是个酒鬼加赌鬼,加上他一直觉得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对女儿的出走,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汪小璐的母亲天天上班,工作忙碌,也没有时间管女儿的事。最后只能是把最疼爱孙女的程老太太给急坏了。程老太太等了几天不见孙女回家,就去报警。江北警方立案后,寻找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找到汪小璐的下落。

十多天前,程老太听熟人说,曾经在长江南岸的绣林市看见过汪小璐,当时她正跟一个脖子上有文身的黄发小子在一起逛街。于是程老太太又跑到绣林市来报警,绣林警方倒是受理了老太太的报警,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反馈给她。

老太太既担心又着急,吃不香睡不着,后来打听到绣林市有一个颇有名气的私家侦探,专门帮助别人解决这类麻烦,于是就来到金一田的信息调查公司找他,委托他帮助自己寻找失踪的孙女。

文丽听他说完,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孩子,可真不好侍候,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以后咱们警察就不用干别的活了,每天跑到大街上给人家找孩子就行了。”

“孩子有这种危险行为,还不是大人种下的祸根?你看看姚伊燕的儿子何小亮,还有这个叫汪小璐的小姑娘,要是家长稍微管点事儿,他们会放火烧掉自己的家?会跟外面来历不明的男朋友离家出走?”

不知道为什么,文丽忽然想到了秦颖的死,也许师父不跟姬萍萍离婚,在那孩子身上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她叹口气说:“也许你说得对,大人种下的苦果,总是让孩子来品尝!”

她转过头看着他,“你跟踪我到这里,又在寒风里等我大半夜,该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从一个老太太手里接了一单生意吧?”

金一田脸上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嘻笑:“当然不是。程老太太不是在绣林市报了警吗?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看看警方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拿出失踪少女汪小璐的资料和照片给她看。

那是一张彩色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穿着蓝色校服,扎着马尾辫,站在一株开满花的桃树下,对着镜头摆出V型手势。大眼睛,小V脸,嘴角边长着一颗小小的青春痘,秀气而漂亮。

文丽把失踪少女的资料记下,又把照片用手机翻拍了一份,说:“我回去帮你查一下。”

她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摩托车就蹿上了水泥街道。

金一田忽然从后面跳上来,坐在她身后。文丽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我那辆破车,今天罢工,被我送到修理厂去了。现在天这么晚,你叫我去哪里打出租车?没办法,我只好委屈一下,坐你的顺风车回去了。”

金一田一脸得意的样子,双手一环,从后面搂住文丽的腰。文丽叫道:“把你的手拿开!”

金一田说:“人家坐摩托车都是这样的,后面的人要搂住前面人的腰,要不然没坐稳摔下来怎么办?”

文丽摇头苦笑,只好由他去了。

第二天上班,文丽查了一下,少女汪小璐失踪案,程老太太是一个星期前,到城区公安分局报的警。

她打电话到城区公安分局,找人问了一下,对方说失踪少女的照片已经下发到巡警手中,让他们在日常巡逻中留意寻找,但目前没有线索。

重案二组用的是一个大办公室,前面摆着六张桌子,是几个组员的办公位置,后面隔出一小间,是组长秦汉川的办公室。文丽刚挂下电话,秦汉川就在后面喊:“所有人都过来一下!”六名组员听到命令,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跑进秦汉川的办公室。

秦汉川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光头,戴黑色边框近视眼镜。文丽认得此人是法医中心主任曹超。

秦汉川扫了大家一眼,起身说:“各位,何庆国的案子还没完,老曹刚刚给我通报了法医中心最新发现的一些线索,咱们还有工作要做。”

他看看曹超,“要不老曹,你先给他们介绍一下新情况。”

曹超清清嗓子,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尸检报告,说:“前段时间,我到北京参加一个法医界的学术研讨会,所以何庆国的第一次尸检,我没能参加。两天前,我从北京回来,看了一下尸检报告,对里面一些结论有些疑问,于是亲自为死者做了第二次尸检,果然发现第一次尸检存在重大疏漏。死者何庆国脸上的爪痕,是他妻子姚伊燕留下的,这一点没有错。但他脖颈处的爪痕,根据我提取姚伊燕指甲模型比对,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的指甲抓过后留下的痕迹,除了姚伊燕,还有另一个人在他脖子上抓过。而且两种爪痕交错时,姚伊燕的爪痕压在另一人爪痕之上,这说明另一个人抓伤何庆国在前,姚伊燕抓伤他在后。现在我可以确定的是,姚伊燕的爪痕上没有检出眼镜蛇的毒素,蛇毒是通过另一个人的爪痕进入死者体内的。”

重案二组的几个人听老曹说完,都愣住了。

如果老曹说得没错,那何庆国的案子,先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何庆国在树林里杀死了老婆的情人朱政,但他却极有可能不是死于朱政的毒计,更不是死于姚伊燕的毒指甲之下。杀死何庆国的,很可能另有其人。

老曹把尸检报告给了秦汉川一份,合上文件夹说:“好了各位,你们忙,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也可以去法医中心找我。”

等老曹走后,秦汉川突然冲着愣在当场的组员们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吗?赶紧把何庆国命案的所有资料给我找出来,再重新检查一遍!”

重案二组的人平时很少见他发火,顿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挺一挺胸脯,说声“是”,就分头忙开了。

下午的时候,大家在办公室碰头,重新讨论案情。

最先发言的是李鸣。

“我觉得吧,这第一个在何庆国脖子上留下爪痕的人,会不会就是朱政呢?在南岳山下的树林里,当何庆国突然把匕首刺进朱政胸口的时候,朱政在挣扎的过程中,把他的脖子抓伤。我觉得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再说现在法医也没有说,除了姚伊燕之外的那个爪痕,一定是女人留下的。只因为咱们有先入为主的心理,一听说打架的时候用长长的指甲将对方抓伤,就想当然的认为,这一定是女人干的活,其实如果逼急了,男人也会干这活,对吧?”

李鸣看到有两名男刑警点头附和自己的观点,不由得有些得意。

“小李这推理,太不靠谱了。”文丽仗着比李鸣大几岁,称呼他的时候,常常在其姓氏前面加个“小”字,“朱政抓伤何庆国并致使其中毒,得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他得事先知道何庆国当晚要对他不利,所以才能事先准备好蛇毒,并将其涂擦在指甲上。可是朱政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事先知道何庆国会来找他,会要来杀他?”

“也许朱政在开摩托车回家的过程中,发现何庆国在跟踪自己,虽然他并不一定知道何庆国的目的,但他自己先对何庆国动了杀机,一回到家,就立即在指甲上涂上早已准备好的蛇毒,想在何庆国来找自己的时候,用毒爪对付他,却没有料到何庆国身上揣着匕首,竟然先对他动了手。朱政中刀之后,拼死挣扎,最终将对方抓伤。当然,也有可能是何庆国一开始并没有杀朱政之心,是朱政先将他抓伤,把他彻底激怒,他才一咬牙,拔出匕首对准他胸口就是一刀……”

秦汉川摆手制止他们的争论,屁股一抬,坐在李鸣的办公桌上:“我已经问过老曹,眼镜蛇毒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后,会在十分钟至半个小时内出现中毒症状,一小时内毙命。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在案发当晚10点半左右,何庆国家起火时,何庆国就已经倒在他儿子房间门口中毒死亡,所以我推测,他被人抓伤并中毒的时间,应该在当晚9点半左右。”

现在已经查明,何庆国在树林里杀死朱政的时间,是当晚8点24分之前。如果真是朱政将其抓伤,那么他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毒发身亡。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秦汉川说,“我请老曹化验过朱政的手指甲,没有发蛇毒残留。基于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基本可以确认,蛇毒的事,跟朱政和姚伊燕无关,用毒指甲抓伤何庆国并致其死亡的,另有其人。”

文丽抱着手肘,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踱着步子,思考着说:“这么说来,何庆国是在用匕首杀害朱政之后,在从南岳山村步行回家的过程中,被人抓伤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李鸣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想啊,你在大街上走路,别人总不至于无缘无故把你抓伤吧?肯定是何庆国在路上跟某个人发生争执,最后被对方抓伤脖颈。既然是起了争执,肯定闹出了一些动静,引起了周围人们的注意。这样的话,咱们想要寻找目击者,就不会太困难。”

李鸣说:“我现在唯一疑惑的是,既然何庆国当晚是带着爪痕回家的,为什么他老婆姚伊燕没有发现呢?”

“关于这一点,我今天中午已经问过姚伊燕,她说她当时确实发现丈夫脖颈处有几道爪痕,她以为是上次吵架时留下的,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看来,她看到的那几道爪痕,很有可能就是致她丈夫于死地的毒爪痕。”

秦汉川在听完大家的发言后,点点头说:“我觉得文丽说得很有道理,何庆国杀死朱政之后,从南岳山村回家的那一段路线,应该是咱们的重点调查范围。”

他看了大伙一眼,开始布置任务:“我看这样吧,文丽和李鸣,你俩辛苦一下,下午下班后不要回家,就在咱们食堂吃晚饭。你俩跟着我,咱们在何庆国案发的那个时间段,把他当晚走过的路线,再步行走一次,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晚的目击证人,或者其他线索。其他人,重点调查一下何庆国的人际关系,看看他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某些人,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众人齐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