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夜幽灵

1

凌晨2点多的时候,忽然起风了,天空中又下起毛毛细雨,夜里本来气温就低,再加上这凉风冷雨,天地间就有了些许寒意。

坑坑洼洼的城关路上,本来就已经积了不少雨水,这时就显得更加湿滑。街道上风雨迷濛,行人车辆绝迹,连过街老鼠也瑟瑟缩缩地躲了起来,街道两边写着“拆”字的空楼,显得死一般沉寂。

城关路179号,是轰动全城的毒指甲连环杀人案中,第二个死者杨如诚的住处。在其斜对面,越过街道不远的地方,有一幢烂尾楼,一条小土路从旁边经过,四周全是长得比人还高的杂树和杂草,八层高的烂尾楼耸立在那里,黑夜里看去,就如同一座黑黢黢的鬼楼。

在烂尾楼一楼的角落里,睡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疯子,女疯子把烂尾楼里能找到的破棉被烂衣服全都捡来,盖在了身上。冷风从四面八方的墙洞中吹进来,女疯子冷得瑟瑟发抖,全身蜷缩,把那张又黑又臭的破棉被裹得紧紧的,抖索好久,才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手电光照过来,一条黑色的人影,有如夜雨中的幽灵,缓缓走进烂尾楼。幽灵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雨衣,戴着一顶长檐防雨帽,帽檐拉得低低的,几乎遮去大半个脸,再加上脚上的一双雨靴,全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但看不清相貌,就连男女性别,也让人瞧不出来。

幽灵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皮袋,在门口止住脚步,手电在屋里扫一圈,很快就看见了睡在角落里的那个女疯子。

幽灵朝女疯子走去。女疯子正在熟睡之中,完全没有觉察到有生人靠近。

幽灵走到女疯子身边,蹲下,把脏兮兮的破棉被揭开一角,女疯子两只黑乎乎的手掌就露了出来。

幽灵从皮袋里拿出一把小刷子,伸进一个瓶子中,从瓶中蘸上一些不知名的**,然后轻轻地在女疯子十个手指甲上涂抹着。

忽然间,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一道赤白闪电如同一把利剑,将漆黑沉寂的苍穹划破。女疯子仿佛受惊一般,浑身一颤,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一省的方言,然后又把头埋在一堆乱糟糟的干草中,睡着了。

幽灵再次拿起刷子,小心翼翼地在她十个手指头上刷了一遍,然后替女疯子盖好被子,提着袋子,走出了烂尾楼。

那诡异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雨中。

就在这时,另一条人影从烂尾楼的窗户边跳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台高清红外摄录机,已将那幽灵的一举一动,全部拍摄下来。

20分钟后,这个身披黑色雨衣的神秘幽灵,又出现在了青云巷。

在那桩轰动全城的毒指甲连环杀人案中,第一个死于毒指甲下的死者何庆国,就住在青云巷。何庆国生前走过的最后一条路,就是青云巷。

从青云巷的巷口走进来不远,有一个公共厕所。公厕外面堆满了垃圾,平时就已是污水横流,臭气熏人,此时被雨水一淋,乌黑的臭水从垃圾堆下汩汩流出,更是将半条巷子都染黑了。

幽灵在垃圾堆边站定,四下里看看,巷子两边旧楼的窗户里,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巷子里除了风雨之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其他声音,仿佛整条巷子都已经在睡梦中静静死去。

幽灵趴在垃圾堆里,将一袋一袋的垃圾翻开,似乎是在垃圾堆中寻找什么。但他将小山似的垃圾堆翻开一大半,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正有些失望,忽听身侧传来一个声音:“你、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雨夜和诡异的环境中听来,却不啻一道惊雷,连那幽灵也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只见一个浑身泥水的女疯子,正靠墙坐在公厕台阶上一块勉强能避雨的地方。她的眼睛被黑油油湿淋淋的头发遮挡着,不知道是睁开的,还是闭上的,不知道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你是在找我吗?”女疯子又问了一句,“我平时都是睡在垃圾中的,今天为了躲雨才……”

幽灵这才确定她不是在说梦话,她是醒着的。幽灵转身朝她走去,女疯子忽然惊恐起来,浑身颤抖,抱成一团,张嘴欲叫。幽灵急忙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女疯子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对方,果然不再出声。

幽灵走近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过去。不知道已经饿了多少天的女疯子立即两眼放光,伸手抢过面包,张嘴就咬起来。幽灵这才发现,这女疯子年龄应该不大,虽然满脸污秽,但眉目周正,如果把脸洗干净,应该颇有几分姿色。

幽灵在她面前蹲下,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女疯子正大口吃着面包,任由对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幽灵又拿出那把小刷子,蘸上药水,在她的手指甲上涂刷起来。女疯子嘻嘻笑着,并不反抗……

又过了30分钟,幽灵出现在郊区高速公路的路基下。

高速公路从小河上穿过,公路下面,干涸的河道里,建有几个涵洞。这里没有路灯,四野黑暗低沉,偶尔有一辆汽车从高速公路上经过,两束灯光射向无边无际的远方,涵洞也被映照得忽明忽暗。

幽灵沿着河道往涵洞的方向走去。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仔细一听,唱的竟是一首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呀

琴声儿轻

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

幽灵呆了一下,抬起手电筒,往前面照了照。只见涵洞门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烂枕头,那如泣如诉的歌声,正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女人空洞的目光望向黑暗的夜空,仿佛正沉浸在某种痛苦悲伤的回忆中,那幽灵的到来,根本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幽灵四下里看看,其他几个涵洞里还睡了几个人,正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

幽灵走到女疯子身边,拿出那把小刷子,在她十个手指着上轻轻刷着……

15分钟后,幽灵回到市区,出现在一家水果店的后门口,那里的地面上扔了不少已经腐烂的水果,一个身上裹满各种颜色的塑料袋的女疯子,正在贪婪地捡吃着地上的烂水果。幽灵靠近女疯子,拿出了自己的刷子……

2

清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的细雨,终于彻底停了,被雨水洗涤过的大地,显得空气清新,格外干净。

但文丽却感觉自己有点晕晕乎乎。仿佛刚一合上眼睛就被闹钟叫醒了似的,爬起床的时候,还在不住地打着呵欠。

她吃过早餐,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往单位开去。摩托车开得并不快,她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半路上,她犹豫好久,终于停车,拿出手机拨通了金一田的电话。

“喂,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商量。”她问,“你现在在哪里?”

金一田在电话里说:“我在医院。”

“医院?”文丽吃了一惊,“你生病了吗?”

“不是,我在医院办一件重要的事情。”金一田有点急促地说,“有时间我再打电话给你。”

文丽还想说什么,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又没有生病,却一大早去了医院,不会是骗我的吧?”文丽嘟囔一句,重新启动摩托车。

金一田没有骗她,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他确实在市人民医院门口。

他在等一个人,他在等市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严中苏。

大约8点多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奔驰车停在医院办公区的专用停车场里,一个五十来岁、头顶秃成了“地中海”的男人走下车。此人就是副院长严中苏。

严中苏锁好车门,抬头看见金一田,显得有些惊喜:“金作家,你怎么来了?”他一边握着金一田的手,一边把他拉进自己的办公室。

这位严副院长工作之余,喜欢写点打油诗,加入了市作家协会,在一次采风活动中认识了金一田。大约在一年多前,金一田曾帮他解决过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那时,严副院长通过手机聊天软件,跟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女人好上了,但就在两人相约去酒店开房的时候,那个女人的丈夫突然破门闯入,捉奸在床,还拍了两人的裸照,向严中苏勒索500万元,否则就要在网上曝光这件事。

当时严中苏还只是医院办公室主任,正是院方宣布提拔他为副院长的考察阶段,如果这事曝光,不但他个人的前途毁了,他家里那个娘家颇有势力的老婆,估计也不会跟他过了。遇上这种事,他既不能报警,又拿不出那么多钱,绝望中想起了在文学采风活动中认识的一个叫金一田的作家,好像在其名片上还印着一个私家侦探的头衔,于是就向金一田求助。

后来金一田调查到,那一对男女,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夫妻,而是一对骗子,专门设套,由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在聊天软件上勾引一些当官的或是有钱的男人出来开房,然后由男人拍裸照勒索钱财。

金一田掌握并拍摄下这一对骗子男女的作案证据后,直接找到他们,给他们两个选择,第一,由他把这些犯罪证据交给警方;第二,让他们把严中苏的照片删掉,并且保证以后不再为难严中苏,他就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对男女自然选择了后者,果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骚扰过严中苏。

严中苏对金一田大为感激,拿出10万元酬金谢他。金一田当然知道他之所以给自己这么多钱,其实是怕自己把这件事泄露出去,这钱有点“封口费”的意思。

金一田只拿了其中的三万元,其他钱原款退回,这三万元是二人当初约定的酬金。金一田对他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只要你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严中苏对他的敬重,又增加了一层。

为了让这位严副院长放心,这一年多时间,金一田甚至都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这次忽然找上门来,严中苏对他很是热情,端茶倒水,呵呵直笑:“今天是什么风把大作家吹到我这里来了?”

金一田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严中苏说:“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想查找一份曾在这里住院治疗过的患者的病历。”

严中苏怔了一下,面露难色:“这个……患者的病历在医院属于保密档案,外单位人员想要查看我们医院的病历档案,必须得有单位介绍信,并经我们医院质管科批准后方可调阅……”

金一田笑笑说:“如果我有单位介绍信,就不用来找你帮忙了。你放心,我只是想在那份病历档案中查找一些线索,绝不会拿来干坏事。”

“那好吧,我也相信你不是干坏事的人。我想办法把你带进档案室,但是是有条件的,第一,里面的档案不能带出来,第二不能复印,只能在档案室查阅。”

“好的。”

“那你想看谁的病历档案?”

“秦颖,一个当时在读高三的女孩儿,应该是去年8月或9月间在这里住院治疗,后来在医院病死了。”

严中苏“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带着他乘电梯上到5楼,一出电梯,金一田就看见了档案室的招牌,两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正在门口的登记处忙着整理一箱一箱的档案资料。

严中苏走过去,跟两个女人说了几句,起初两个女人都在摇头,还一个劲地拿眼睛往金一田身上瞅,后来不知道严中苏说了一句什么,两个女人都笑了,在他身上打一下,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严中苏回头朝金一田招招手,两人一起走进档案室。

档案室大约有三四百平方米,里面摆满了高高的档案架,两排架子之间只留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八层高的档案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一个个牛皮纸档案盒,盒脊标签上注明了患者姓名及入院时间等。

严中苏带着金一田,先找到摆放去年病历档案的地方,再找到8月和9月的档案,然后问金一田当时患者住在什么科室?

金一田说:“她是因为精神病入院的。”

严中苏说:“那应该是精神病科。”

他踩在小矮凳上,把精神病科去年8、9两个月的病历档案查找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有名叫秦颖的患者资料。

“你是不是记错了?”他问。

金一田搔搔头皮:“应该不会记错的。”他又自己动手找了一遍,确实没有。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最后两人挽起衣袖,把所有科室去年8、9月的病历档案都查找一遍,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盒脊上写着秦颖名字的档案盒,但摆放位置却在妇科。

金一田拍拍档案盒上的灰尘,打开,拿出里面一张手写的病历纸,看了一下,却发现上面写明的患者入院原因竟是怀孕九周及患有严重性病,后面还具体写明了性病名称。

金一田看着病历呆了半晌,擦擦眼睛说:“这里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能不能开一下灯?”

严中苏说:“可以。”转身走过一排档案架,去寻找电灯开关。

金一田趁机掏出手机,将病历拍摄下来。待严中苏开灯走回来,他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病历,然后扣好档案盒,物归原处。

3

文丽低头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早上8点半,早已过了上班时间。

李鸣站在办公室门口笑她:“丽姐,当警察这么多年,这可是你头一回上班迟到啊。”他们的上班时间是早上8点。

文丽拍打着裤腿边的泥水说:“大街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骑摩托车不小心滑倒了,还好没受伤,只是把衣服弄脏了,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个不能怪下雨路滑,只能怪你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想心事,注意力不集中,结果一不留神,就连人带车躺在大街上了。”

文丽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了,而且我还知道你开车的时候,心里在想谁呢。”

“想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位金大作家呀!”

李鸣哈哈一笑,作好了被文丽追打的准备。谁知文丽只是淡然一笑,低头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李鸣不觉有些奇怪,平常日子跟她开这种玩笑,少不了要被她在背上不轻不重捶上几拳。

这一次,文丽却完全没有反应。上班路上,她将车开得很慢,心里确实是在想着金一田,但却不是李鸣说的这种“想”,而是在等他打电话过来。但是一直到她走进单位大门,金一田也没有复电话给她。

李鸣还想逗她几句,忽然听见身边的同事咳嗽了一声,回头看时,只见秦汉川拿着一叠资料,沉着脸,从后面办公室走出来。他急忙收住脸上的笑容,挺直了身子。办公室里的空气忽然变得严肃和凝重起来。

秦汉川把资料丢到一张办公桌上,说:“这是法医老曹传过来的尸检报告,昨晚他们加了一晚上的班,尸检报告显示,昨晚倒毙在衣铺街铁桥下的那个少女,确系被她自己的手指抓伤后中毒死亡,她手指上确实涂有眼镜蛇毒液。”

这个尸检结果,早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大伙听到法医的结论,并不感到吃惊。

秦汉川向大家讲了这个案子中的几个重点,然后说:“现在我们怀疑,这个女孩的死,很可能跟咱们市里的某位市领导有关。原因是,这个女孩死亡前一段时间,曾被黑社会人员卖进夜总会当小姐,而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咱们这位市领导。但是在市领导带她出台之后,她就忽然失踪了。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把这女孩的死,跟这位市领导联系起来。但是市领导那里,不是咱们想查就能查的,这条线索该怎么查下去,还得等我跟大队长和局领导汇报之后,才能决定。在此之前,大家认真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就行了。”

他把头转向文丽,“这个女孩是江北市人,文丽你负责联系死者家属,同时跟进一下,看她老家方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接到任务后,大家都起身说“是”,只有文丽显得有些犹豫,说:“师父,我昨晚跟你说的事……”

秦汉川这才记起来,“哦”了一声:“对了,昨晚文丽跟我说了她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她由昨晚那个少女的死,把毒指甲和女疯子联系起来了,她说何庆国、杨如诚及乞丐烂鼻头的死亡现场或住处附近,都曾有女疯子出没过的痕迹,所以她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些女疯子手指上涂上了眼镜蛇毒液,然后控制她们去杀人……”

“控制疯子去杀人?”大家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秦汉川说:“虽然我觉得命案附近有女疯子出现,巧合的因素比较大,但既然文丽提出来了,咱们还是得查一下,毕竟这也是一个侦查方向。李鸣,你带两个人,再请老曹从法医中心派两个化验员,分做两组,把城区及近郊能找到的女疯子,都把她们的手指甲化验一下,看看她们的手指甲上是否涂有蛇毒液。”

大家接到任务,就分头忙开了。

文丽联系到汪小璐的奶奶程老太太,当她把这个噩耗告诉对方时,程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文丽重复了两遍,电话那头才忽然传来老人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号。

10点多的时候,李鸣打电话回重案二组,说两个小组已经找到青云巷等几个地点数名女疯子,经检测,没有在她们的手指甲上发现涂抹过眼镜蛇毒液的痕迹,目前他们正在全城范围内继续查找女疯子。

接电话的人是文丽,她把这个情况向秦汉川报告后,秦汉川想了一下说:“这已经证明你的推理并不能成立,女疯子的手指甲上并没有发现毒液,你打电话把李鸣他们叫回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还有好多事等着他们去做呢。”

下午的时候,李鸣他们回到重案二组,第一件事就是跑进洗手间,用洗手液把两只手洗了好几遍。

李鸣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走进办公室说:“丽姐,可真有你的,你老人家一句话,我们兄弟几个就跟全市的女疯子打了一上午的交道,你闻闻我这一身,全是从她们身上沾染的臭气。”

文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抱怨和嘲讽之意,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她把头埋在电脑前,看似在查阅资料,其实鼠标根本就没有移动过。她深眉紧锁,面色凝重,似乎正在想着心事。

一部手机在她手里,已经握得发烫,却仍然不肯放下,生怕错过一个电话,不,准确的说,是生怕错过金一田打来的电话。但是金一田这家伙,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鬼,说好忙完就复电话给她,却一直没有打过来,要知道她心里正思考着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切地想找他商量啊!

她打开手机屏幕,想再次拨打金一田的电话,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夏剑锋快步走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居然就是金一田。

文丽吃了一惊,不由得站起身,眼睛直盯着金一田,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而且还是跟大队长一起?到底什么情况?

金一田却朝她淡淡一笑,笑容里似乎大有深意。

夏剑锋拍了一下手掌说:“各位同事,大家都过来一下!”

重案二组的人听到大队长的声音,都放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

秦汉川也从后面办公室走出来,看到金一田和大队长在一起,不由一愣,问:“夏队,这是怎么回事?”

夏剑锋说:“这位金作家,是咱们市局分管宣传工作的黎副局长在省作协学习时的同学,上午黎局把他引见给了我,想必大家对他都不陌生吧?”

重案二组的人一边点头,一边拿眼睛看着文丽。

李鸣说:“他是丽姐的男朋友,以前来过我们这里,而且他写的书,我也读过几本。”

夏剑锋说:“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好办了。我听他谈了一些对咱们市里正闹得沸沸扬扬的毒指甲连环杀人案的看法,觉得颇有些见地。虽然他不是我们警方内部的人,但正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使得他能够跳出咱们警方的惯性思维,从他自己的角度看待案情,思考案情。我想让大伙听听他的推理,也算是给咱们一点借鉴吧。”

秦汉川“哦”了一声,抬眼看着金一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抱着手肘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夏剑锋环视大家一眼,见重案二组的人都到齐了,就扭头对金一田说:“金作家,你说说吧。”

“这个嘛,诸位,不好意思,在下班门弄斧了。我对这个案子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新闻报导、我自己能搜集到的警方内部消息及自己的调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金一田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警察面前谈论过某个案子,还有一点怯场的感觉,略带卑谦地看了大家一眼,搓着手说,“要不,咱们就从昨晚那桩命案说起吧。昨天,也即5月5日晚上死亡的那个女孩儿名叫汪小璐,今年只有17岁,是江北市人,衣铺街上的人说,她变成一个疯子,疯疯癫癫在那一带游**,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

秦汉川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说:“这个咱们都已经知道了,你拣要紧的说吧。”

金一田尴尬一笑:“那好吧,我写小说写习惯了,讲故事前得先来一大段铺垫,既然大家不喜欢听,那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昨天晚上,汪小璐在衣铺街铁桥下面倒毙之后,被一个送煤工发现,于是报警。送煤工报警的具体时间,我已请夏队长查过,根据警方值班记录显示,是昨天晚上8点零3分。值班员经过请示值班领导后,立即打电话通知重案二组秦汉川秦探长赶赴命案现场,值班员给秦探长打电话的时间,是晚上8点零8分。据秦探长自己说,当时他正开着自己的车在衣铺街办事,接到值班员的出警电话后,立即就赶到了现场。我们都知道,衣铺街不长,而且街道也比较宽敞,基本不会出现堵车的现象,无论从衣铺街哪个路段开车到铁桥下面,我想时间都不会超过10分钟。”

大家听后纷纷点头,觉得他的话,在理论上是成立的。

金一田看看秦汉川:“也就是说秦探长接警后,最迟在8点18分就已经到了现场。”

秦汉川点头说:“是的。因为值班员跟我说,报警人只是看到有个女疯子倒在铁桥下面,脸上和脖子上有血色爪痕,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我到现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前确认其是否死亡。在确认她已经死亡之后,我才给文丽打电话,并叫她通知李鸣和法医赶过去。”

金一田说:“巧合的是,文丽接到你的电话时,正跟我在一起吃饭。当时我看了一下时间,是8点37分。这个时间点,可以从文丽的手机已接电话中查证。也就是说,秦探长到达命案现场之后,至少过了将近20分钟,才给文丽打电话。我想以秦探长的办案经验,不可能要对死者进行20分钟的检查,才能确定其已经死亡吧?”

秦汉川浓眉微皱,盯着他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特别针对谁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就目前已经掌握的证据,作出合理推断。”金一田说,“现在我有理由相信,秦探长到达命案现场发现汪小璐已经死亡后,曾移动过她的尸体,至少曾将她的两只手向前扯动,使其手掌伸出人行道,然后开车将其手掌碾碎,并在雨水中将车轮上的血迹洗尽。秦探长花了十几分钟做完这件事,才打电话给文丽,通知警方后续力量赶到现场。”

“看你说得好像跟亲眼所见一样,”李鸣冷笑道,“你有证据吗?有目击证人吗?”

“当时天下着大雨,铁桥周围许多店铺都已经打烊,街人很少有行人车辆经过,再加上铁桥下面没有路灯,汪小璐倒毙之处光线昏暗,所以秦探长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确信自己没有被人看见,而事实上,我确实没有找到目击证人。”

李鸣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测啰?”

金一田扭头望向大队长夏剑锋,眼中带着询问之意,夏剑锋点点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要有什么顾忌。”

金一田说:“好的。今天上午,我已经请夏队长让刑侦大队的痕检员比对过,死者汪小璐手掌上被碾压过的车轮痕迹,与秦探长的那辆比亚迪S6的轮胎痕迹,是相吻合的。”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4

按照金一田的分析,秦汉川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警方知道汪小璐是被她自己抓死的,更不想让警方知道汪小璐这个女疯子的手指甲上涂有眼镜蛇毒,所以他才要将汪小璐的十个手指头彻底碾碎,毁灭证据。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阻止正在全力调查毒指甲连环杀人案的警方,把毒指甲跟女疯子这个特殊群体联系起来,因为一旦警方把毒指甲跟女疯子联系在一起,并着手开始调查,那么他的杀人阴谋,就很有可能会败露。

“但是秦探长没有想到的是,他匆忙中把车从汪小璐的手指上碾过,并没有完全把她的十个手指头碾碎,”金一田说,“不知道算不算是老天开眼,居然让我在汪小璐被碾的十个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没有被碾碎的指甲。后来法医证明,这半片指甲上涂有致命的眼镜蛇毒液,而且经过比对,法医也确认,汪小璐正是被自己的手指甲抓伤后中毒身亡的。”

秦汉川对他的推理显然并不认同,盯着他道:“金大作家,你这到底是在编故事,还是在写小说呢?”

“我既不是编故事,也不是写小说。”金一田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着,“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作出的每一个推理和判断,都有坚实的证据作基础。我说的都是真实的事实。”

秦汉川额角青筋跳动,怒极而笑:“那好吧,我倒要听听,在你嘴里,我这个一直在积极破案的重案二组的组长,怎么就变成了那个怀揣杀人阴谋的凶手?”

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金一田,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扬,每个人心里都觉得,这家伙与其说在分析案情,还不如说是根据这桩毒指甲连环杀人案,在虚构一部哗众取宠的侦破小说,警方带队破案的大探长,绝对的正面人物,最后居然变成了躲在幕后的杀人真凶。这样的故事,多吸人眼球啊。再说现在的推理侦破小说都是这个套路啊,最不可能犯罪的人,才是最后的凶手,那个看上去像老好人一样的正面人物,最后被侦探查出来,居然是小说中最大的反派。

从众人义愤填膺的表情中,金一田看得出,自己已经犯了众怒,如果接下来不能自圆其说,给众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那么他今天很可能就会被秦汉川这一帮身手矫健的手下揍成残废。

但是这紧张对峙的局面,反而更加激起他的斗志,他挺了挺腰杆,清清嗓子,以更加严谨和慎重的语气说:“秦探长为什么这么怕警方知道汪小璐是被她自己的毒指甲抓死的呢?为什么这么怕警方把这桩毒指甲连环杀人案跟‘女疯子’这个词联系起来呢?那是因为,汪小璐手指甲上的眼镜蛇毒,就是他涂抹上去的。而且不单只有汪小璐,他还把市区内所有能找得到的女疯子的手指甲上,都涂上了这种致命的毒液。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把全市的女疯子,都变成他的杀人工具,去帮助他杀死他想要杀的人。”

话音未落,旁边已经有人发出讥讽的笑声。

李鸣仰起下巴,挑衅似的说:“你这话,实在是太自相矛盾了,既然是疯子,那又怎么可能受人控制,去帮助凶手谋杀既定目标呢?如果我们探长有这个神通,那他就不是警察,而是巫师了!”

他身边的人听了,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李鸣有些得意,受了鼓励似的接着说:“而且每一桩命案发生之后,我们都对死者的人际关系作过详细调查,死的这几个人中,除了欧阳昭,其他的人根本和咱们探长扯不上半点关系,探长为什么要如此煞费心机的谋杀他们?麻烦给我个理由先。”

金一田转过脸来看着他:“首先我承认,你说得完全正确,这桩连环命案中的五个死者,除了欧阳昭是秦探长前妻的现任丈夫之外,其余四人,与秦探长并不相识,甚至跟你说的一样,他们之间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其次,秦探长没有办法操控那些女疯子具体去杀哪一个人,但是他却能控制她们去杀死哪一类人。”

李鸣搔搔后脑勺:“大作家,我完全被你弄糊涂了。”

金一田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涉及到凶手的作案动机,请容我稍后再述,现在还是先由我来把凶手的作案过程细述一遍,也好让诸位心里有个底。”

首先,凶手通过某种特殊途径,弄到了剧毒的眼镜蛇毒液,然后,他就开始一步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

白天,凶手像个普通人一样,上班下班,工作和生活,完全让人看不出异常,但到了晚上,他就像个幽灵一样,带着这种致命的毒液,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近郊,每发现一个女疯子,他就以给吃的,或送衣物为诱饵,使女疯子对其放松警惕,然后趁机在女疯子手指甲上涂抹毒液。当然,眼镜蛇毒液在空气中,能保持毒性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凶手经常要在晚间出门重复同样的工作。就这样,凶手将一个个女疯子,变成了他的杀人工具,或者说,变成了他的复仇工具。

但是,当凶手在最近一次给衣铺街的女疯子汪小璐涂抹毒液之后,却出现了意外状况。汪小璐因为用毒指甲给自己抓痒,结果抓破皮肤,致使自己中毒身亡。因为报警人在报警时说,女死者脸上和脖子上有血爪痕,怀疑跟最近的毒指甲连环命案有关,所以这桩命案,最终由一直跟进这个系列案的重案二组出警。

凶手在接到值班员的通知后,立即感觉到情况不妙,他并没有立即通知其他同事赶赴现场,而是单独一人,先行到达现场,看到死者汪小璐手指甲内有皮屑和血迹,知道其是被自己抓伤中毒而死,为了阻止警方把凶手跟女疯子联系起来,他只好冒险处理好现场,直到让人瞧不出痕迹,才电话通知同事文丽等赶到现场。

但是让凶手没有想到的是,他匆忙中把现场处理得并不彻底,有人在汪小璐被碾碎的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残存的指甲,而且法医经过检验确认了两点,第一,指甲上涂有眼镜蛇毒液,第二,汪小璐身上的毒爪痕,是她自己抓上去的。

很快,文丽根据这条线索,把毒指甲杀人凶手跟女疯子联系起来了。她向身为重案二组组长的秦汉川提议连夜检查全市女疯子的手指甲,但被秦汉川以时间太晚为由,拒绝了。秦汉川说,只能等第二天早上再派人手跟进这条线索。

“是的,”李鸣听到这里,说,“秦探长今天上午确实叫我带人把全市女疯子的手指甲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你所说的什么毒指甲出现。”

金一田说:“你们今天当然不可能在那些女疯子的手指甲上检验出蛇毒,因为凶手昨天晚上,已经冒雨把他所有涂抹过毒液的女疯子的手指甲,都用消毒水清洗了一遍,而这也正是他昨晚拒绝接受文丽提议的原因,凶手就是想趁后半夜的时间消灭罪证,这样一来,就算警方联想到了女疯子跟凶手之间的关系,也找不到丝毫实证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朝文丽望了过去。文丽也正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显得有些不安,好像既希望他说出真相,却又害怕真相曝光。她由始至终,一言未发。

“金作家,我不得不佩服你作为一个作家超乎常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沉默许久的秦汉川终于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金一田摇头说:“秦探长,你错了,我说的这些,并非出自我的想象,更不是虚构出来的,这里我的推理。”

“既然是推理,就得讲究证据,那么我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昨晚把女疯子手上的指甲都清洗过了?”

金一田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笑说:“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是因为我昨晚已经对凶手起了疑心,所以在离开铁桥案发现场之后,一直在跟踪他,而且用高清红外摄录机,将他夜半出没于街巷清洗女疯子手指上毒液的过程,全都拍摄了下来。”

视频中的光线有点暗,但勉强还能看清楚画面。

雨夜,一幢孤零零的烂尾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雨衣头戴雨帽的幽灵般的人影。只见那幽灵走进烂尾楼,找到一个正蜷缩着睡在角落里的女疯子,拿出一把刷子,蘸上一些清洗液,在那女疯子的十个手指甲上,仔细地洗刷着。突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天地间一片惨白,幽灵无意间回头看向外面,就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借着闪电的强光,幽灵的脸被摄录机准确而清楚地捕捉到了。

每个人都认得这张脸啊,那正是重案二组的探长秦汉川。

视频还在继续,接下来,幽灵又出现在青云路的公厕前、郊外高速公路下的涵洞边……

视频播放完后,办公室里忽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秦汉川望过去,脸上带着怀疑与惊惧的表情。本来站在秦汉川身边的李鸣,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移开了两步。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只有文丽还站在师父身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5

金一田又顺手在平板电脑里点开几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个房间的全景,灰蒙蒙的玻璃窗,老旧的桌子下放着几张凳子,窗户下边放着一张黑漆书桌,书桌上胡乱地扔着几本书,还放有杯子、相框和一个小玻璃瓶。

第二张照片,拍摄的是书桌近景,可以清楚地看到书桌上的书籍封面,相框里的照片,茶杯的颜色和小玻璃瓶里装着的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第三张照片,拍的是茶杯旁边那个小玻璃瓶的特写,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少许淡黄色的粉末,瓶口用木塞子紧紧塞住。

文丽柳眉一皱,她已经看出来了,照片中拍摄的,正是秦汉川家的客厅。

金一田指着第一张照片问:“秦探长,这个地方,你应该不会陌生吧?”

秦汉川点点头,说:“这是我家客厅,你是什么时候拍到的?”

金一田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溜进去,拍了一些我需要的照片。当然,我不是警察,所以进屋前没有申请搜查证,不敬之处,请多原谅。”

“这第二照片里,拍的是什么?”他指了指第二张照片。

秦汉川说:“那是我的书桌。”

金一田指着第三张照片中的小玻璃瓶:“这个是放在你书桌上的,没错吧?”

秦汉川说:“是的,现在还放在那里。”

金一田追问道:“能告诉我们,这瓶子里装的淡黄色粉末,是什么吗?”

秦汉川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下,说:“那是蛇毒干粉。”

“是什么蛇毒干粉?”

“眼镜蛇毒干粉!”

众人一时间没有听明白,都将不解的目光望向金一田。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一下,扭过头来看着秦汉川:“秦探长,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你说得很对。”秦汉川的头慢慢低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

“好吧,现在,开始说这个案子的重点,那就是凶手的作案动机。”

金一田环视大家一眼,见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屏气凝神,等待着他往下说,他不禁有点小小地得意,故意卖个关子,咳嗽一声,朝文丽眨眨眼睛:“师姐,你看我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能给我倒杯水吗?”

文丽点点头,转身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给他。

金一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动机,从表面上看,咱们秦探长好像跟那些女疯子完全扯不上关系,对吧?”

众人点头。

金一田话锋一转:“不,你们大家都错了,其实秦探长跟女疯子是有关联的。请大家不要忘记,秦探长有个女儿叫秦颖,去年因为高考压力太大,精神崩溃,变成了疯子,离家出走三个月,而且秦颖在离家出走期间染上重病,回家后没过多久就在医院不治身亡。”

众人低头一想,能让秦汉川和“女疯子”这个词扯上关系的,也只有这件事了。可是大家都一脸茫然,这跟眼下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一田说:“今天早上,我已经去人民医院查看过秦颖当初住院的病历档案,那上面写着她住院的原因是,怀孕两个月,及染上了致命性病。”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秦汉川的家庭情况,大家都了解,一直以为他女儿是因为失踪期间身染重病,回家后不治身亡,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隐情。那孩子精神失常之后,离家出走三个月,回来时却已经怀孕两个月,并且染上性病,这说明她在离家出走期间,曾遭人强奸,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啊!

金一田的话,就像一把匕首,突然插进秦汉川的心脏。他向后一个踉跄,贴着背后的墙壁,慢慢地滑了下去。

“那些人,根本不是人,是畜生啊……他们连一个精神失常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他们是畜生啊……”

秦汉川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那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低吼出来的。

文丽叫声“师父”,红着眼圈,将他扶到座椅上。

金一田看了秦汉川一眼,等到他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始接着自己的推断往下说。

自从心爱的女儿出事之后,秦汉川虽然表面上接受了这个不幸的事实,但心底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女儿报仇,谁欺侮过他女儿,一定要付出代价。

虽然他是个警察,也作过详尽调查,可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加上女儿已经过世,不可能亲口告诉他欺侮她的人是谁,所以他也没有办法查出具体是谁伤害过自己的女儿。

可是,难道就真的这么轻易放过那些畜生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不,绝不可能!他下定决心,绝不能放过那帮畜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们,一定要他们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可是怎样才能找到那些畜生呢?

他寻思着,要想通过目前所掌握的有限的线索去寻找具体罪犯,是十分困难的,但是他想,那些畜生既然能欺侮小颖,也肯定会去欺侮别的女疯子,他虽然找不到具体的人,但却可以找到“那一类人”,那些专门欺侮女疯子的人。只要找到“那一类人”,将他们通通杀死,小颖的仇自然也就报了。

于是,一个利用街上的女疯子疯狂复仇的计划,就在他心里悄然形成。

他想办法弄到了致命的蛇毒,然后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近郊,去寻找那些流落街头的女疯子,每找到一个女疯子,他就把毒夜涂擦在她们的手指甲上。如果那些畜生想侵害她们,她们在反抗时,肯定会用指甲将对方抓伤,这样一来,凡是侵犯过女疯子的畜生,都逃不脱中毒身亡的下场。

在这一系列命案中,第一个死者,住在青云巷的何庆国,就是因为那天深夜回家途中,在公厕门口看到那个有着几分姿色的女疯子而起了色心,把她拖进厕所,或者拉到某个黑暗的地方,将其强奸。女疯子在反抗的过程中,用指甲将何庆国抓伤,但何庆国当时并没有在意,结果回家不久,就毒发身亡。何庆国的妻子姚伊燕曾说,案发当晚丈夫酒后回家时,裤子拉链敞开着,当时她以为是他酒后尿多,憋不住,在大街上撒尿了,其实不是何庆国小便后忘了拉裤子拉链,应该是他强奸女疯子之后,慌乱间忘记整理衣裤了。

第二个死者,农资公司退休职工杨如诚,也是因为在烂尾楼内强奸女疯子,被其抓伤之后,死在家中。

“至于这个系列案中的最后一个死者汪小璐,她的死亡,对于凶手来说,则纯属意外。”金一田说,“但正是因为这个意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凶手的计划,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引起文丽的怀疑,也引起了我的怀疑。当然,我曾受人之托,寻找汪小璐的下落,后来她中毒倒毙在铁桥下面,我最初的目的,是想查明她的死因,好向我的委托人交待。但随着调查的深入,我才发现她的死亡,并不是一个孤立的案子,一路调查下来,最终查到了秦探长这里。”

“那欧阳昭的死,是不是也跟秦探长有关呢?”

问这句话的,是一直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边倾听一边凝神沉思的大队长夏剑锋。

“当然,欧阳昭之死,跟他也有莫大的关系。”

金一田点点头,朝文丽那边望了一眼,“大家都知道,文丽是我女朋友,可是我却发现她心里喜欢的人,好像并不是我,而是像父兄一样关心她的师父,所以我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我一直都在留意秦探长和他前妻姬萍萍之间的关系,很希望能找到他们之间旧情未断尚有来往的证据,然后拿去给文丽看,让她对师父死心。结果有一天,我还真发现秦探长跟姬萍萍在铁桥旁边的老树咖啡屋约会,于是就拿着相机一路跟拍,结果却发现他们并不是在约会,而是在商量一件极其隐秘的事。后来姬萍萍还拿出一个U盘交给秦探长,秦探长在咖啡屋的电脑上打开,原来那U盘里装的是他们的女儿秦颖生前所写的电子日记。我用长焦镜头拍到了电脑显示器上的日记内容,看过秦颖生前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我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之所以会精神崩溃,变成一个疯子,并不是因为高考压力太大,而是……而是因为,她曾被继父欧阳昭……强奸……”

他从平板电脑里打开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正是老树咖啡屋内的情景,秦汉川和姬萍萍坐在电脑前,那照片的像素非常高,放大之后,电脑屏幕上的日记内容,竟能清楚地看到……

大家谁也没有想到,秦颖那小姑娘变成疯子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竟然跟她那个禽兽继父有关。每个人的头,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大家的心都感觉到一阵隐痛。

金一田打开下一张照片,却是他跟踪偷拍到的,夜幕中秦汉川潜伏在假山上,举起手枪向洋楼玻璃窗内的欧阳昭瞄准的照片。

夏剑锋想起了那天晚上秦汉川申请配枪的事,暗自点头,证实金一田此言不假。

秦汉川虽然没有开枪,但并不等于停止了向欧阳昭复仇的脚步。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既能杀死欧阳昭替女儿报仇,又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的最佳时机。

后来的一天晚上,他跟踪到欧阳昭开着自己的白色宝马去太平坊小区幽会情人冯雨欣,于是在其深夜归家的路上,拦住他的车,假意有事相商,坐进他的车内,离开时,偷偷将一只爪子上涂抹了眼镜蛇毒液的黑猫放在了宝马车上。他知道欧阳昭有恐猫症,也曾看见欧阳昭用脚踢那只野猫并险些被野猫抓伤。他知道欧阳昭看到黑猫后,肯定会有过激行为,也很有可能会被那只凶狠的野猫抓伤。

金一田刚说到这里,秦汉川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如果不是欧阳昭那个畜生,小颖就不会变成疯子,也就不会死。我不杀他,你们说还有天理吗?”秦汉川的面容痛苦地扭曲着,双拳紧攥,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声音嘶哑地低吼道,“还有那些欺侮过小颖的畜生,我虽然是个刑警,却只能让他们逍遥法外,没有办法将他们送进刑场,我不甘心啊,既然法律没有办法惩罚他们,那就只能靠我自己动手了……”

他这一番话,无异于亲口承认了金一田对他的指控。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日子带领大家东奔西走全力侦办这个案子的重案二组组长秦汉川,居然就是这个震惊全城的毒指甲杀人案的幕后真凶。而这个案子背后的故事,却又让人感觉到无比的辛酸与悲愤!

案子虽然破了,但大家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夏剑锋亲手给秦汉川上了铐子,与另一名刑警一起,将他带了下去。

就在这时,沉寂的办公室里,忽然传出“叭”的一声脆响。

文丽走到金一田面前,眼里含着泪光,咬着牙,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