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片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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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林丰田4S店坐落在解放路尾端,距离高速公路入口不到一公里,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后来进行新城区规划时,把这里划进了新城区建设范围,几年前被欧阳昭等人买下,在这里建成了一家绣林市最具规模的汽车4S店。这几年来,一直经营得不错。

秦汉川以调查欧阳昭的死因为由,到4S店去过两次,看得出4S店的运作,并没有因为老总的去世而受到影响。据员工们反映,欧阳昭除了脾气有点暴躁,其他方面还算不错。当问及四个股东之间的关系时,被提问的员工都支支吾吾,不敢多言。秦汉川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他第三次来到4S店时,稍微化了一下装,在嘴唇上贴了两撇胡子,以免被上次见过他的员工认出来。这一次,他是以顾客的身份到店里来的。他在单位里借了同事的一辆丰田小车,开到4S店做保养。

为他服务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技术员,头上戴着一顶油腻腻的鸭舌帽,更换机油、清洗喷油嘴、四轮定位等,一件一件做下来,技术娴熟,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是店里的老师傅。小车保养做完,也正好到了下班时间,秦汉川说开了这么多年的车,还没有见过这么敬业的师傅,想请他到对面的小餐馆喝一杯。技术员欣然答应,洗了手,换下工作服,就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门口的小餐厅。

技术员姓孟,大伙都叫他孟师傅,是这家4S店维修技术班的班长。孟师傅是四川遂宁人,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他一个人在这边打工已有好几个年头,平时下班回到出租屋,难得有个人陪他说话。这回秦汉川请他喝酒,三杯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秦汉川借机问了一些4S店的情况,他都说了。秦汉川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用十分随意的语气问他:“听说你们店里四个股东之间,关系并不怎么好啊?”

孟师傅喝了一口酒说:“是的,主要还是大老板和二老板之间矛盾比较大。”

秦汉川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大老板,就是指店里最大的股东欧阳昭,二老板就是第二大股东廖奔驰。他吃了一口菜,又问了一句:“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啊?”

孟师傅喷着酒气说:“唉,还不都是因为钱。二老板嫌大老板给他的分红太少,联合另外两个股东找大老板闹。大老板不肯让步,说你要是嫌少,就撤资退股吧。现在店里生意这么红火,这个时候撤资,那不是自断财路吗?所以二老板打死也不肯退股。两人表面和气,暗地里闹腾得可厉害了。不过这个情况,一般员工看不出来,我在店里大小也是个管理员,所以多少知道点情况。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也行,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孟师傅说完,自己哈哈地笑起来,好像知道老板间的这个秘密是很有面子的事。

秦汉川接着问:“那对于大老板之死,你们公司的人怎么看?”

孟师傅说:“大老板死后,最大的受益者,当然就是二老板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大老板的老婆是个老师,不会做生意,肯定会撤资的,就算她不肯,她一个女人又怎么斗得过身为商场老手的二老板?二老板肯定会用些手段逼她退股,或者是减持股份,这样一来,二老板就成了最大的股东,成了店里的大老板,这间4S店就是他说了算了。”

“这话也有些道理。”秦汉川装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别管他了,来,喝酒喝酒!”

第二天早上,秦汉川在重案二组办公室跟文丽和李鸣碰了一下头,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说了。

文丽说:“如此看来,这个廖奔驰还真有杀人动机。”

李鸣却带着几分沮丧的神情说:“可是咱们怎么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呢?”这几天,他和文丽一起,一直在调查廖奔驰作案的证据,但是没有一点收获。

首先,那天晚上,欧阳昭和廖奔驰一起去接见客户,地点无外乎是酒店、会所或娱乐场所,可是他们把所有类似的场所都问了个遍,并没有找到4月24日晚上接待过他们的地方。

其次,他们将与绣林丰田4S店有业务往来的客户都仔细排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当晚他们接待的那个客户。

第三,他们详细询问过4月24日晚在金盆山小区门口值班的保安,夜班保安并没有注意到那天晚上,欧阳昭回来的时候,是否在距离小区门口不远的地方停过车并有人从车上下来。

总之一句话,那天晚上,欧阳昭和廖奔驰两个人的行踪,完全没有可供查找的痕迹。

秦汉川望着文丽:“难道你的情报有错?”

文丽说:“我反复询问过廖奔驰的老婆蔡盈,我相信我的情报不会有错,而且她深夜打给欧阳昭的那通电话还有录音,我也听过。欧阳昭确实在电话里说自己跟廖奔驰在一起。欧阳昭没有必要对蔡盈撒谎吧?”

“可是那天晚上,欧阳昭和廖奔驰,再加上客户,至少是三个人,无论在哪里消费,在什么地方谈生意,都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吧?”李鸣对此提出疑议。

文丽也有点迷惑了,拿眼睛望着秦汉川:“师父,您说这条线索,咱们还有没有必要跟下去?”

秦汉川说:“既然该调查的都已经调查过了,再查下去,估计也难有新发现。我看还是调整一下侦查方向,另寻突破口吧。”

“那你觉得咱们应该从哪里入手,才有可能打破僵局?”

秦汉川踱到窗前,看着窗外一棵随风摇动的梧桐树,想了一下说:“既然已经陷入僵局,那咱们只有使出最后一招了。”

“你是说正面接触廖奔驰?”

秦汉川回过头来:“是的,你们俩也跟我一起去,咱们去探探他的口风。”

他带着文丽和李鸣,来到绣林丰田4S店,在销售大厅的旁边,有一栋气派的办公大楼,一楼大厅里,漂亮的前台小姐正在接电话。待她接完电话,秦汉川说:“我们想找一下廖奔驰。”

前台小姐说:“请问你们跟廖总预约过吗?”

“没有。”

“不好意思,如果没有预约的话,你们不能进去。”

秦汉川朝她亮了一下证件:“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前台小姐怔了一下,拿起电话说:“那我打个电话给廖总。”

秦汉川按住电话说:“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们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就行了。”

前台小姐说:“在四楼,电梯右边第一间就是。”

秦汉川说了声谢谢,与文丽李鸣一起,乘电梯上了四楼,找到右手边第一间办公室,正要敲门,门却开了,屋里站着一个面皮白净个子瘦小的中年男人,对方显然已经接到前台小姐的来电,对三个警察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他伸出手与秦汉川轻轻握了一下:“三位警官好,我是廖奔驰。”

把秦汉川三人让到沙发上坐下之后,他又说,“不知三位到此,有何贵干?”

秦汉川见他长着一张寡白窄长的脸,目光一直闪烁不定,一看就知道是个精于算计之人,也不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欧阳昭出事的前一晚,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廖奔驰一怔,眼睛闪了两下:“是的。”

秦汉川又问:“那晚午夜12点左右,是你替他开车,把他载回小区门口的,对吧?”

廖奔驰抬眼望着他,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也被你们查到了?他点点头说:“确实如此,这有什么问题吗?”

秦汉川说:“欧阳昭是被一只爪子上涂了毒液的黑猫抓伤后中毒身亡的,这一点,相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我已经听说了。”

文丽盯着他说:“我们怀疑,那只毒猫,是最后接触过欧阳昭小车的人放在他车上的。而从我们警方调查的情况来看,那天晚上替他开车的人,就是最后接触过他小车的人。”

廖奔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怀疑我是杀人凶手?”见三个警察盯着他并不说话,他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说,“你们搞错了对象吧?我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秦汉川冷冷地说:“那你告诉我们,那天晚上,你和欧阳昭到底在哪里,会见什么客户?你有没有杀人,我们需要进一步去调查。”

“不行,这个不能告诉你们,这属于商业秘密,你们懂不懂?”廖奔驰说话的声音有些尖利,肢体动作也很夸张,用当下时髦的话说,就是给人的感觉有点“娘”,“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没有杀人,欧阳昭绝不是我杀的!”

文丽冷笑道:“如果你不肯说,你就没有办法洗清你身上的嫌疑,你现在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你们越说越离谱了,我还成重点怀疑对象了?我问你们,你们凭什么怀疑我?欧阳昭是我的生意合伙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秦汉川也站起身来,眼睛直视着他:“你要杀他,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觉得他给你的分红太少,而他则要逼你撤资退股。作为生意合伙人,还有比这更大的矛盾吗?你只有除掉他,才能当上最大的股东,才能成为这家4S店的实际掌权者,也只有这样,你才能赚更多的钱。”

廖奔驰忽然笑起来:“警官,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此话怎讲?”

“我因为分红的事,跟欧阳昭闹过矛盾,这不假,但这并非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商场上有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在做生意这件事上,欧阳昭确实很有手段,比我们其他三个股东要高明许多。以前有人举报我们公司涉嫌买卖走私汽车,欧阳昭居然走通了市里一位副市长的关系,除了送钱送卡,就连这位副市长去夜总会找小姐,也全由咱们买单。结果这事大事化小,很快就过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会钻营,会做生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间4S店主要就是靠他一个人撑起来的。他一死,我们店里的生意至少要垮掉一半。就算我当上第一大股东,也无力回天,对于我个人来说,也不可能比他活着时赚的钱多。你说,我是希望他活着,还是希望他死?”

秦汉川没想到这几个股东之间,还有一层这样的利害关系。他说:“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更无需担心什么了,只要把你们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见了什么客户,一一说清楚,就可以洗清你身上的嫌疑了。”

“我说了,这是商业秘密。”

文丽起身说:“师父,我看他就是做贼心虚,要不先把他铐回局里再说。”

秦汉川没有作声,只是拿眼睛直盯着廖奔驰。

廖奔驰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不住闪烁,显然是在心里暗暗权衡,半晌,他才叹口气说:“好吧,我说实话,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得答应我,这事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让我老婆知道。”

秦汉川点头说:“你放心,我们只关心与案子有关的事,如果你真能证明自己与案子无关,我们会替你保密的。”

廖奔驰坐在沙发上,说:“其实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和欧阳昭在一起,而是在一家会所里玩,我在那家会所有一个相好的,我一直玩到半夜才回家。”

“你老婆怎么会说你跟欧阳昭在一起?而且她给欧阳昭打电话时,欧阳昭也亲口承认了这点。”

“唉,你们不知道,我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而且她娘家势力也大,我得罪不起,我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所以出门的时候就骗她说是跟大老板一起出去会见客户。我早就跟欧阳昭约定好了,如果我老婆打电话向他查岗,就让他说我是跟他在一起。当然,欧阳昭在外面也有相好的,而且还不止一个,有时候他那个当教师的老婆也会打电话过问一下,需要我帮他圆谎。我们这算是相互帮忙吧。我一直和那个相好的待在一起,直到半夜时分,才回到家,所以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见过欧阳昭,更没有替他开过车。”

秦汉川和文丽、李鸣三人对望一眼,都觉得这家伙不像在说谎。

文丽问:“你去的是哪家会所?你那个相好的是谁?我们需要核实情况。”

廖奔驰犹豫好久,才低声说:“那家会所很隐蔽,在文华街后面的一个高档居民小区里,我那个相好的名叫程龙,外号叫阿龙。”

“阿龙?”秦汉川三人都愣住了,“原来你那相好的,是个男人?”

廖奔驰满脸羞赧,神情忸怩:“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老婆啊!”

三个警察彻底无语了。

2

文丽和李鸣来到文华街,找到廖奔驰所说的那家隐藏在居民小区里的“男同”会所,经过调查,廖奔驰所言属实。4月24日晚上,自8点至午夜,他一直在这间会所。他离开的时间,是午夜12点20分左右,这时欧阳昭已经回家,他的宝马车也早已锁进车库。所以廖奔驰并没有机会把那只毒猫放进欧阳昭的小车。

两人回到重案二组办公室,把情况向秦汉川汇报之后,李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气说:“这个廖奔驰,害得我们白白浪费了几天时间。”

文丽看了他一眼说:“其实也不能说是浪费咱们的时间,至少通过这几天对廖奔驰的调查,让另一条原本若隐若现的线索,已经变得明朗起来。”

“什么线索?”

“那个客户。”

李鸣以拳击掌:“对呀,如果廖奔驰那天晚上没有跟欧阳昭在一起,那么就是欧阳昭独自一人会见了那个客户。如此一来,那个客户的嫌疑,就很大了。”

不过他很快就皱起眉头,“我们已经把全市所有的酒店、娱乐场所等相关地方都查了一遍,但是并没有找到当晚接待过欧阳昭和他客户的场所。生意场上接待客户谈生意,不外乎就在这些地方吧,现在的酒店都安装了监控探头,怎么会完全找不到痕迹?”

“我想那天晚上,欧阳昭也许有可能并不是出去会见客户,而是去办其他事情了,所以你们在常规酒店找不到接待过他的线索。比如说他像廖奔驰一样,出去会情人了,只不过他的情人,肯定是女人。他的活动轨迹并不在酒店,而是金屋藏娇,你们自然找不到线索。”秦汉川思索着说,“我上次询问他老婆姬萍萍的时候,她曾告诉我,当天晚上,欧阳昭离家出门的时候,确实是告诉她自己约了客户在外面见面谈生意,但作为一个敏感的女人,她却怀疑他是出去跟情人鬼混,而且还说欧阳昭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

“会情人?这倒是很有可能。”文丽看看师父,眼里有些小小的不满,仿佛在责怪他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现在才说出来。

秦汉川苦笑道:“当时我以为这只是出自一个女人的幻想与猜疑,而且后来查到廖奔驰跟欧阳昭一起去见客户,我就更没把姬萍萍对丈夫的猜疑当回事了。现在廖奔驰这里水落石出,姬萍萍提供的欧阳昭情人的这条线索,才又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情人,就很可能是当天晚上最后一个接触过欧阳昭小车的人,那她就很值得怀疑了。”李鸣分析道。

文丽点点头:“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调查清楚,欧阳昭的这个情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她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李鸣说:“我觉得咱们如果去问问他老婆,可能会有更多线索。”

秦汉川说:“那好吧,我打个电话给她。”

文丽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的难处,就说:“师父,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毕竟女人跟女人好说话一点,尤其是这种事情。”

秦汉川感激地看她一眼,点点头说:“也好,辛苦你了。”

下午的时候,文丽回到重案二组,向秦汉川汇报说,中午她已经找姬萍萍详细谈过,其实姬萍萍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比较固定的一个女人叫冯雨欣,欧阳昭在太平坊小区买了一个套间,将她包养在那里。

秦汉川说:“走,咱们马上去会会这个女人。”

文丽和李鸣跟着他跳上警车。

太平坊小区在青龙咀菜市场前面不远,警车在太平坊大道拐个弯,就驶进了小区。按姬萍萍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叫冯雨欣的女人。

这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纪年,个子不高,皮肤白皙,一头波浪卷发,显得很洋气地样子。看到三个警察,她睁大眼睛,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

秦汉川看看文丽,示意由她来问话。

文丽问那女人:“你叫冯雨欣是吗?欧阳昭跟你是什么关系?”

对方点点头:“我就是冯雨欣,他、他是我男朋友。”说这话时,她声音极低,脸红红的,看来她也知道把别人老公说成自己男朋友,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最近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听人说是出了车祸。”

“不,他是被别人藏在他车上的一只猫抓伤后,中毒死亡的,那只猫的爪子上,被人涂上了致命的毒液。我们怀疑4月24日晚上,最后一个接触过他小车的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冯雨欣“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静静地等待文丽继续往下说。

文丽问:“4月24日晚上,欧阳昭在你这里吧?”

“是的,大约晚上9点左右过来的,不到12点就走了。”

“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坐过他的车?”

“没有。”

“有没有靠近过他的车?”

“也没有。他来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意,一般都会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的收费停车场,步行进来。那晚他来了之后,我一直在楼上陪着他,根本没有下去过,更没有去过停车场。”

秦汉川说:“既然是收费停车场,应该装有防盗监控探头。小李,你马上去停车场查一下,有消息打电话过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李鸣领命而去。

大约一刻钟后,他打来电话,说在停车场调看了当晚的监控视频,视频显示那天晚上8点54分,欧阳昭把自己的白色宝马停在了停车场,开离的时间是晚上11点46分。期间小车一直停在停车场内,没有任何人靠近过。

秦汉川和文丽都深感意外,如此一来,冯雨欣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离开的时候,冯雨欣把他们送到门口,问:“他真是被人害死的吗?你们能抓到凶手吗?”

文丽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一定能抓到凶手。”

冯雨欣眼圈一红,就流下泪来:“人家都说我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其实,我是真心爱他的……”

文丽看着她可怜又可悲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

走出太平坊小区时,天上阴云密布,天色忽然暗下来,秦汉川带着文丽和李鸣刚回到市局门口,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那雨就瓢泼似的下起来。

文丽远远地就看见市局大门外边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东风标致,车旁站着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大雨中,似乎是在等人。雨下得太大,文丽看不真切,只觉得有点眼熟,旁边的秦汉川忽然呵呵笑起来。等警车驶到门边时,文丽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笑她,原来那个撑着伞站在雨中的家伙,正是金一田。

秦汉川看看表,笑着说:“快到下班时间了,你先下班吧,别让人家在雨中久等。”

文丽脸色微红,跳下车,一低头,钻进了金一田的伞下,等秦汉川的警车开进大门之后,她才问金一田:“这么大的雨,傻站在这里干嘛呢?”

金一田瞧着她道:“等你啊。”

文丽捋一捋耳朵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问:“等我干什么?”

“好几天没见师姐,想你了呗!”金一田打开车门说,“上车吧,你妈出差去了,你回到家也没有现成的饭吃,还是我请你吃晚饭吧。”

文丽坐进车里,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妈出差了?”

金一田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你妈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还要我这几天好好照顾你。”

“你们倒是相处得不错啊。”

“那是必须的。”

吃饭的时候,金一田叫了一瓶白酒。文丽这才觉察到他今天似乎有点异常,平时工作时间,他是从不饮酒的,而且今天从见面到现在,他脸上那招牌式的笑容,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你怎么了?”她不由诧异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金一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灌进喉咙,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下,却被文丽一手按住。文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金一田叹口气:“那个失踪少女汪小璐的下落,我已经查到了。”

“那就好。”

“不过已经太迟了,”金一田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已经死了!”

“死了?”文丽吃了一惊,“上次不是说,她被一个有钱的客人带到外面时已经趁机逃走了吗?”

“不,是那个客人对皇朝夜总会的人撒了谎,汪小璐被那个客人杀死了。”金一田脸上现出悲愤之色,“你知道那个带她到外面出台的客人是谁吗?”

文丽摇摇头,忽然想起上次他跟她妈妈说想采访申副市长的事,心中一动:“难道是申副市长?”

金一田点点头:“正是这个畜生。”

3

自从金一田上次跟文丽一起,大闹皇朝夜总会之后,他又乔装潜入夜总会数次,暗中搜寻失踪少女汪小璐,最后确认她已经不在夜总会。他又托人找夜总会的保安打听过,保安说他们夜总会对小姐管理非常严格,对那些新入行或者未经训服的新人,哪怕是上厕所,都会有专人陪伴和看守,今年以来,他们夜总会从未发生过什么小姐跳窗逃走的事件。

也就是说,那个秃头总经理说汪小璐从二楼窗户逃走的话,是个谎言。秃头总经理为什么要撒谎?汪小璐到底是怎样离开皇朝夜总会的?离开之后,她又去了哪里?金一田发誓要揭开这个谜底。

他觉得那个体态肥胖的妈咪既然是夜总会所有小姐的直接管理人,肯定也是汪小璐去向的知情者。他决定从这个妈咪身上打开缺口。

他打听到那个妈咪的老家,在江西农村,家里有丈夫和两个上中学的孩子,家里人并不知道她在外面干这个营生,她对家里人说,她在大城市当白领。于是就用手机拍下她在夜总会跟客人鬼混的视频镜头,放给她看,告诉她,如果不把汪小璐的下落说出来,他就把这段视频发到江西给她丈夫看。

妈咪害怕了,就对他说了实话。原来汪小璐并不是从夜总会跳窗逃走的。在她被卖进夜总会不久,一个有着特殊嗜好的客人看中了她的处子之身,花了一笔不菲的“**费”,准备开车带她去绣林山打“野战”。不想刚把车开到半山腰的水泥路上,汪小璐趁客人拐弯减速之机,突然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逃走了。因为这件事,后来这位客人还跑回来找过夜总会的麻烦。

金一田问这个客人是谁?

那个妈咪起初不肯说,但禁不住他的逼迫,最后告诉他,这个客人,其实就是申副市长。申副市长手眼通天,不但自己开豪车住豪宅,就连到夜总会找小姐,也不用自己掏钱,早有求他办事的人在他会员金卡里充满了钱,他想玩多少小姐都没有问题。别看这个申副市长已经五十多岁,肥得像一头猪,可是人家“性”趣很好,不但三天两头跑夜总会,而且他有两个特别的嗜好,一个是喜欢玩处女,二个是喜欢带小姐去外面打野战。

为了查证妈咪的话,金一田特意去了一趟绣林山。绣林山在城区东北近郊,一条盘山公路从山脚曲曲折折通向山顶。在半山腰处,有一个水库,是城区居民的饮用水源。为了防止有人破坏水库和污染水源,水库管理处在水库边安装了一个监控探头。

金一田给看管水库的管理员塞了两条香烟,管理员就把他带进了管理处,让他自由调看监控视频。通过查看视频金一田发现,3月16日,在汪小璐被卖进皇朝夜总会的第五天,晚上10点多的时候,一辆挂着政府公务车牌照的黑色奥迪从水库边的水泥路上经过,当小车从水库边的路灯下驶过时,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驾驶小车的,正是经常在电视里露面的申副市长,他身边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少女,正是失踪多时的汪小璐。

大约一个小时后,申副市长又将黑色奥迪开下了山,但这一回可以清楚地看到,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妈咪说的话是真的,那就是说申副市长开车下山的时候,汪小璐已经跳车逃走了。但金一田查看了申副市长离开后的所有视频,并没有发现汪小璐从视频中经过的镜头。要知道绣林山山势险峻,那条盘山公路是上山下山的唯一通道,如果汪小璐想要逃走,不可能不走这条路。但是金一田一直没有看见她在山路上出现。

金一田这才意识到申副市长对夜总会的人说了谎,汪小璐根本就没有自行逃走,她并没有下山。那天晚上,在绣林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小璐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只有申副市长才知道答案。

“所以你才以采访为借口,请我妈帮忙把你引见给申副市长?”文丽问金一田。

金一田点点头说:“是的,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想见申副市长有点困难,只好在你妈这里想办法了。”

金一田是在一天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在申副市长的办公室见到申副市长的。当时办公室只有他跟申副市长两个人。申副市长根本没有拿正眼瞧他,一边看表一边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说:“金作家是吧?我给你10分钟时间,你想采访些什么?”

“既然申副市长这么忙,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金一田把失踪少女汪小璐的照片放到申副市长的办公桌上,“我想请申副市长告诉我,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去了哪里?”

申副市长一愣,这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才把目光缓缓落到面前的照片上,只看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不过他很快就宁定下来,在大班椅上坐下,身子往后一靠,说:“这女孩是谁啊?长得倒挺漂亮的,可惜我不认识。”

金一田走近一步,盯着他道:“这个女孩名叫汪小璐,江北市人,上个月11日被黑社会的人卖进皇朝夜总会当小姐,上个月16日晚上,她被一个客人带到绣林山上打野战,然后就失踪了。”

申副市长双手抱肘,冷冷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据我所知,那个带她出台致她失踪的人,就是申副市长。”

“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申副市长一拍桌子,把茶杯都震得跳起来,“我堂堂一个副市长,而且还是市委常委,怎么会做这种事?”

金一田知道他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就拿出手机,把录在手机里的皇朝夜总会妈咪指证申副市长的话,播放给他听,然后又把存在手机里的绣林山水库监控探头拍到申副市长跟汪小璐一起坐在车里的视频截图,翻出来给他看。

“你想怎么样?”申副市长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却变得凶狠起来,“信不信我弄死你?”

金一田说:“我是一个写小说的,而且还是一个业余私家侦探,我受人之托,寻找这个女孩的下落,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你只要告诉我这女孩的下落,我立马就走,只要你说的是真话,我保证以后绝不再为难你。但如果你想耍花招,那我告诉你,你所有的犯罪证据,我都有备份,并且已经保存在电子邮箱里,只要我24小时之内不登录邮箱,这段录音和照片,就会自动发送到省市及中央三级纪委的举报邮箱。”

申副市长蓦地从大班椅上站起,恶狠狠地瞪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一股可怕的杀气。金一田就站在办公桌对面,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着。过了半响,申副市长终于低下头,一屁股坐下去:“你真的只是想知道她的下落?”

“是的。我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

“好吧,那我告诉你,那女孩,已经死了。”

“什么?已经死了?”金一田浑身一震。

申副市长点头说:“是的。绣林山的山顶有个亭子,那里是全城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可以俯看到全市灯火和夜景。我喜欢把女人带到那里去玩。那天晚上,我把这个女孩带到那个亭子里,不想她性格刚烈,拼死反抗,还踹了我下身一脚。我恼羞成怒,就用力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竟站立不稳,身子一仰,就摔下山崖。那山崖有几十米高,摔下去还有活命吗?我叫了几声,没有回音,知道她已经死了,心里有些害怕,就赶紧开车下山。又怕夜总会找我要人,所以干脆反咬一口,说他们的小姐不守规矩,半路跳车逃走了……”

“你这畜生,原来她已经被你杀死了!”金一田忍不住心中悲愤之情,猛地跳到办公桌上,一把揪住申副市长的衣襟,怒目圆瞪,眼睛里杀机闪动。

申副市长吓得脸色苍白:“你、你想干什么?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只要我说实话,你就不再找我的麻烦。”

“畜生,你去死吧!”

金一田忍无可忍,从来不使用暴力的他,破天荒头一次挥起拳头,“砰”的一拳,打在申副市长脸上。申副市长顿时满脸开花,鼻血长流。

金一田将他推倒在大班椅上,愤恨而去。

他驱车来到绣林山山顶,山顶上果然有一个凉亭,凉亭下面是陡峭的山崖。他用绳子把自己系在凉亭石柱上,沿着崖壁慢慢滑下,崖壁上的青藤杂草中,并没有看到汪小璐的尸体。来到山崖底下时,却看见石头上流着一大摊凌乱的血迹,早已风干发黑。不远处,几条长得跟饿狼似的野狗,正瞪着饥饿贪婪的眼睛朝他虎视眈眈。不要说从山崖上摔下的一具尸体,就是一个大活人在这里多待一会,只怕也会被这几条饿狗拖去吃掉。

“这个结果,你跟你的委托人,江北市的那个程老太太说了没有?”文丽听金一田说完,沉默半晌,有点担心地问。

“还没有,这样一个结果,我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跟她说。”金一田把一杯酒狠狠倒进喉咙,仿佛要把心头愤怒之火浇灭。

“申副市长的犯罪证据,你都保存好了吗?”

“这个当然,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录音。”

“那你打算怎么办?”文丽盯着他问,“把他的犯罪证据交给纪委吗?”

金一田摇摇头:“打击罪犯,那是你们警察的工作。我只是一个私家侦探,只对我的委托人负责,所谓无利不起早,没有人委托我去办的事,我肯定不会折本去做。”

文丽盯着他气愤地道:“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我答应过申副市长,只要他说真话,把我想知道的真相告诉我,我就不再为难他。”金一田说,“我之所以保存那些证据,是为自身安全着想。如果他以后不报复我,我自然不会动用那些证据,如果他想跟我玩阴的,那我也得给自己留一手。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现在政府部门反腐力度这么大,像他这么不知收敛的人,丢官坐牢只是迟早的事。”

4

金一田还要给自己倒酒,却发现酒瓶已经被文丽藏起来了。他苦笑一声,说:“这还没结婚呢,怎么就开始管起我来了?”

“去你的,谁爱管你了?”文丽笑道,“我是怕你喝多了,没法把车开回去。”话未说完,手机响了。

金一田脸都绿了:“不要告诉我,又是你师父的电话!”

文丽看了一下,还真是师父的电话,朝金一田抱歉一笑,走到一边接听。

秦汉川在电话里说,刚才刑侦大队值班室接到群众电话报警,说是在衣铺街铁桥下面,发现一个女疯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女疯子脖子和脸上都有血爪痕,报警人怀疑是不是跟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毒爪杀人魔王有关。正好秦汉川开车在衣铺街办事,所以就先行赶过去了。他叫文丽立即赶到案发现场跟他汇合,并通知李鸣带痕检员及法医也一起赶过去。

“不带这么玩的!”金一田苦着脸说,“怎么每次我跟你在一起,就有案子发生?”

文丽说:“这只是你的错觉,其实你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案子更多。”

金一田起身结账,说:“走吧,我开车送你过去。”

文丽看看他,说:“还是算了,你现在开车那是酒驾,我有驾照,还是我来开吧。”

金一田只得坐在了副驾驶位上,文丽一边给李鸣打电话,一边启动小车,直奔衣铺街。

天上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街上行人稀少。

文丽开着金一田的东风标致,赶到衣铺街,已经是晚上8点50分。在连接着衣铺街和长江大堤的铁桥下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车,文丽看看车牌,认得正是师父的车。

她跳下车,看见秦汉川正站在铁桥靠近长江大堤的那一头,那里因为有铁桥挡着,正好被雨水淋不到。

秦汉川面前的水泥地面上侧躺着一个女人,年纪应该不大,身上穿着一条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裙子,赤脚,满身污泥,身体蜷缩,两手向前伸着,污秽的脸上和脖颈处,都有明显的新鲜爪痕。

文丽走过去问师父什么情况?

秦汉川摇摇头说:“已经死了。看上去死因跟前几起命案差不多。我问过周围的人,她是个疯子,已经在这一带流浪一个多月了。”

文丽走近女人的尸体看了看,那女人的两只手掌,因为伸出了人行道,不知什么时候被过往车辆碾压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形状了。

金一田也凑过来,往那女人脸上瞧了瞧,忽然“呀”的一声,惊叫起来。

文丽问:“怎么了?”

金一田掏出失踪少女汪小璐的照片放在尸体边:“这、这不是汪小璐吗?”

秦汉川和文丽蹲下身,认真看了看,死者虽然蓬头垢面,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正是照片上的少女。

金一田想了一下,说:“想必她是被申副市长推下山崖后,并没有死,但头部被石头磕到,受了伤,加上惊吓过度,导致精神失常,变成了一个疯子,最后流浪到了这里……”

文丽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秦汉川皱起眉头问:“你们认识这女孩?”

文丽看看金一田,见他正冲自己微微点头,于是就把金一田受人委托调查失踪少女汪小璐的事,说了出来。

秦汉川听完,面色愈加凝重,看着地上的尸体沉思着说:“难道这少女的死,竟然跟申副市长有关?”

文丽说:“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这少女活在世上,万一清醒过来,就成了对他威胁最大的人。他本来以为这少女跌落山崖摔死了,谁知却在偶然间发现她还活着,自然要对她下毒手……”

“不要碰尸体,”秦汉川阴沉着脸说,“在痕检员和法医到来之前,无关人员不要去碰尸体,以免破坏现场,给警方勘查工作带来麻烦。”他特意把“无关人员”这四个字说得特别重,金一田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什么也没说,点点头,退到离尸体数米远的地方。

不大一会儿,两辆警车和一辆法医车鸣着警笛疾驰而至,李鸣跳下车,后面跟着重案二组的人和法医曹超,现场勘查工作随即展开。

尸体倒地的地方,是在江堤这一端的铁桥下,距离街上的店铺比较远,加上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下雨,街上行人稀少,所以注意到这女疯子的人不多。文丽在四周走访了一下,都说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时候倒地死亡的。这女疯子经常在这一带游**,有时也会躺在大街上睡觉,所以她倒在铁桥下,人家都以为她又在那里睡着了,并未多加注意。如果不是警车开过来,大伙根本不知道这里死人了。

打电话报警的人也找到了,是长江大堤上一家蜂窝煤厂的送煤工。送煤工说,晚上8点左右,他送完一车煤,正拉着板车冒雨回来,经过铁桥下面时,发现这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以为她在睡觉,也没有多留意,但经过她身边时,一眼瞥见她脖子上脸上都有一条条血色爪痕,忽然想起传说中的毒爪杀人魔王,心里一害怕,就掏出手机报了警。

等刑警盘问完报警的送煤工后,金一田挤上前,问他:“你发现这个女人躺在这里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个姿势吗?两只手是向前伸着的吗?”

送煤工回头看了尸体一眼,摇头说:“这个我记不清了。”

金一田问:“那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她的两只手,有没有被汽车碾坏?”

送煤工又摇头,说:“这个,应该没有,如果当时看见她的手被碾成这样,我就会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就不会犹豫那么久才打电话报警。你看她的手都伸到车道上了,应该是后来被过往车辆碾压成这样的吧。”

法医老曹忙了一阵,一边脱手套一边向秦汉川报告,从死者身上的爪痕中检出了眼镜蛇毒液,死因与前几起命案相同,都是蛇毒进入血液循环系统后,致其心力衰竭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晚上6点至7点之间。眼镜蛇毒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后,致人死亡的时间,一般在一个小时之内。由此可以推测出,这女孩被毒爪抓伤的时间,应该在今天下午5点至6点之间。

最后老曹说:“目前我能从尸体上了解到的信息,就是这些了。”

李鸣去问了一下,回来报告说,周围几家商铺的人,都说没有注意这事。因为下午5点至6点之间,正是天降大雨的时候,街上行人都被大雨淋头,东奔西跑,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留意到一个女疯子的动静。

秦汉川点点头说:“那倒也是,凶手选在这个时间段作案,看来是有预谋的。如果选在平常时刻作案,大白天无缘无故把一个女疯子抓伤,一定会引起路人怀疑。选择在天降大雨街上行人正乱纷纷避雨时作案,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

文丽在现场忙了一阵,忽然想起金一田,回头看时,只见他正坐在警戒线外一家关了门的手机维修店门前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现场忙碌的警察。文丽知道他在等自己下班,心里觉得有些温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喘口气说:“已经好晚了,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我这里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金一田忽然站起来,眼睛没有看她,却一直盯着警戒线内躺着的那具尸体。

“有一个疑点,你们警方注意到了吗?”他说。

“什么疑点?”文丽怔了一下。

金一田说:“汪小璐的手啊。”

“她的手怎么了?”

“被车轮碾碎了。”

“是啊,她临死之时,把手伸出了人行道,所以才被过往车辆碾压成这样的。”

“你没有看到吗,她的尸体是蜷缩着的,这说明她临死之前,一定正在经受痛苦地抽搐,那她死的时候,双手应该是捂着胸口,或者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总之,应该是跟身体贴在一起,而不是这么诡异地向前伸展着。还有,她的手掌刚刚伸出人行道一点点,一般正常行驶的车辆根本不可能碾压到她的手掌,除非有人故意开车从她手上碾过。”

“你的意思是说,她死的时候,手本来是贴近身体放着的,死后有人故意把她的手拉伸越过人行道,然后再开车碾过?”

“我就是这个意思。”

“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个中原因,我已经想到了,但现在不能说。”

文丽笑了:“故弄玄虚吧你!”

金一田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法医,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他。”

“不行。”文丽摇摇头。她回头看看正在现场忙碌的秦汉川,感觉师父今天火气有点大,刚刚已经说了无关人员不能进入案发现场,如果再带金一田去见法医,她怕师父会当场发火。

金一田说:“那也没关系。你帮我去问一下法医,眼镜蛇毒液涂到指甲上之后,怎样才能完全清洗干净?”

文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点点头,说:“我过去问问。”

“哦,我明白了。”金一田听完文丽复述法医的话后,点点头说,“你最好叫法医化验一下死者的手指甲。”

文丽说:“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死者十个手指全被碾碎了,哪里还能找得到指甲。”

金一田往秦汉川那边看了看,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掏出一小团纸巾,打开,里面竟然包着半片染着血迹的手指甲。

“这个,是我刚到现场时,蹲在尸体边趁你和你师父没注意,从尸体上拿到的,是汪小璐的手指甲。你拿去给法医,他们法医车有设备,应该很快就能检测出来。”

“你这是破坏现场,知道吗?”文丽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从他手里接过那片用纸巾包着的手指甲,拿去交给老曹,只说是自己在汪小璐的尸体上提取到的。

5

深夜11点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大街上路灯昏暗,冷冷清清,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铁桥下面命案现场的勘查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

秦汉川把重案二组的人叫到一起,沉着脸说:“从3月11日何庆国被毒指甲抓伤致死,到3月27日杨如诚同样命丧毒爪,从4月17日青龙咀菜市场乞丐烂鼻头毒发身亡,到4月25日欧阳昭死于染毒的猫爪,再到现在这个名叫汪小璐的少女死于眼镜蛇毒,一共死了多少人?已经死了五个人了!都是中的同一种蛇毒,作案手法大同小异,老百姓已被这毒爪杀人魔王闹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市领导也一连作了几次重要指示,务求尽快破案,还咱们绣林人民一个安定和谐的生活环境。这案子,要是在下一个受害人出现之前破不了,那咱们身上的警服也不用穿了,都回家抱孩子去!”

组长的话,让大家都沉默了。这一桩看似没有关联,实际上却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连环杀人案,加上躺在铁桥下面的这个姑娘,已经有五个人死于那神秘的毒爪之下,而重案组忙了近两个月时间,居然没有一点突破,只能看着被害人一个一个的增加,警方的侦破工作却完全没有头绪。这可是重案二组自成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也是让全体组员都感觉到奇耻大辱的事。

秦汉川扫了大家一眼,缓和一下语气说:“现在汪小璐这个案子,目前咱们掌握了一些线索,具体情况,由文丽来给大家讲一下。”

文丽就站出来,把金一田受程老太太之托追查失踪少女汪小璐下落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李鸣首先发言:“这案子,该不会跟咱们申副市长有关吧?”

秦汉川不置可否,只是问所有人:“大家觉得呢?”

李鸣又说:“当然,人家一个副市长,不可能亲自动手杀人灭口,但雇凶杀人,我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

文丽也觉得有道理:“师父,要不咱们就从申副市长这里查起?”

秦汉川点点头说:“这只能作为咱们目前的一个侦查方向。不过申副市长是市委常委,在咱们绣林市位高权重,不是咱们想查就能查的,我必须得先向队长和局长汇报,看看领导具体怎么安排。在上面没有明确的命令下来之前,对申副市长的怀疑,大家谁也不许传出去。明天上班后,文丽负责通知死者家属,其他同志先做一下外围的走访排查工作,等上面有了明确指示,咱们再进一步行动。”

“老秦,有新情况!”

法医老曹忽然从法医车上跳下来,“刚才文丽给了半片从死者身上提取到的手指甲给我,我拿到法医车上快速化验和检测了一下,发现这指甲上涂有眼镜蛇毒液,而且经过初步比对,死者身上的爪痕,与其自身指甲宽度一致,且在指甲内侧发现粘有少量她脸上的皮肤组织,所以最后我的结论是,她是被自己的指甲抓伤致死的。”

“什么?”重案二组的人一听,都呆住了。

李鸣难以置信地说:“难道她是自杀?”

“不,不可能是自杀。”说这话的,是金一田。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走到大家身后,“疯子是不可能弄到蛇毒的,更不可能把如此剧毒的眼镜蛇毒液涂到自己手指甲上,是有人把蛇毒涂到了她的指甲上,因为她身上有跳蚤,很痒,自己伸手去抓,结果抓破了皮肤,中了蛇毒。而且我知道,凶手在她倒地死亡之后,曾在现场出现过。”

秦汉川问:“何以见得?”

“汪小璐是抽搐而死,死时全身蜷曲,按常理,她的两只手也应该会蜷曲着缩在胸前,或者抱住自己,曹法医,是不是这样?”

法医老曹点头说:“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她的两只手应该贴近身体躯干才是正常的。”

金一田说:“但我们看到死者时,她的两只手是向前伸展着的,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她死亡之后,有人动过她的尸体,把她的手臂向前拉伸,使她的手掌伸出了人行道。”

李鸣问:“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凶手想要开车从她手掌上碾过,将死者的两只手掌压碎,这本来是一个会引起警方怀疑的动作,但如果凶手将死者手掌拉伸到人行道外边的机动车道上,就会给人一种错觉,觉得死者的手掌是因为伸出人行道而被往来车辆碾压的。”

李鸣仍然没有弄明白:“那么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因为凶手不想让警察知道这女孩的手指上涂有蛇毒,也不想让警察知道她是自己抓死自己的。要达到这个目的,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洗干净死者指甲上的蛇毒,但是要想将这种剧毒的蛇毒液彻底清洗干净,必须去药店买专门的清洗液,凶手没有时间去药店买这些工具,仓促之间,只好想出了这个将死者十指碾碎,让警方无法从她手指上找到痕迹的办法。不过不巧的是,汪小璐的十个手指头并未完全被碾碎,我还是从她血肉模糊的手指上找到了半片残存的指甲,这就是文丽交给曹法医化验的那半片指甲。”

“不,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如果凶手的真实目的是想杀死汪小璐,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她是被自己抓死的,还是被别人抓死的,这个对凶手并无多大影响。凶手之所以冒这么大风险,做出这么一个不合乎常理的举动,肯定有重要原因。据我推测,如果他计划成功的话,一定会在警察面前隐瞒掉什么重要线索。”

“那到底是什么线索?”

金一田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建议警方明天重点走访一下铁桥周围的商家店铺,因为凶手既要拉伸尸体双手,又要开车碾压,我估计最少也得好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所以很有可能会被周围的人看见。”

文丽看看师父,只见秦汉川的脸绷得紧紧的,她不由有些紧张,害怕师父会责怪金一田多事。但是很快,秦汉川的脸色就缓和下来,拍拍金一田的肩膀说:“好的,多谢金作家提醒,我们明天一定重点走访周围群众,希望能找到目击证人。”

深夜12点,现场勘查工作结束,铁桥下面的警戒线都撤了,汪小璐的尸体被抬上法医车,送到法医中心进行尸检。两辆警车相继离开。

秦汉川站在铁桥下,看着警车消失在路灯昏暗的街道上,半晌才回过头,看了文丽一眼,目光沉郁,似有所思,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开着自己的小车,默默地走了。

大街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文丽扭过头,看见金一田站在铁桥下面,站在刚刚警方用警戒线围住的地方,目光不住地在汪小璐的尸体刚刚躺过的地方搜索着。那里靠近江堤,头顶是铁桥,雨水淋不到,成了整条大街上唯一一块干燥的地方。

文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找了,大侦探,重案二组的人可不是吃素的,现场能找到的线索,早被他们搜集走了。”

金一田叹口气说:“怕只怕有人故意隐瞒线索啊!”

文丽笑道:“你放心好了,咱们干刑警的,这点专业素养还是有的,除非没有发现线索,一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肯定不会隐瞒不报的,毕竟这案子要是再破不了,咱们也脸上无光啊。”

“但愿如此。”金一田瞧了她一眼,“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文丽钻进他的小车,在副驾驶位上坐下。金一田发动小车,缓缓驶出衣铺街。

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大街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看不到行人,也很少有车辆。

金一田把车开得很慢。文丽扭头看他,见他一直双唇紧闭,深眉紧锁,往日那一副笑嘻嘻的轻松表情不见了,换成了一张深沉凝重的脸,她知道这位大侦探在想事情,虽然她很累,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但却没有开口催促他加快车速。

“我还是在想那个问题啊。”

“哪个问题?”

“凶手为什么要冒着有可能被目击者看到的风险,开车将汪小璐的手指碾碎。反正凶手要杀的人已经死了,是被别人抓死的,还是被汪小璐自己抓死的,这个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区别吗?”

金一田的话,好像突然拨动了文丽脑子里的哪一根弦。“凶手,女疯子,毒指甲……”她柳眉微皱,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当她念到第五遍的时候,忽然眉头一挑,把踩到地上的一只脚又缩回车里,“我好像明白凶手想要向警方隐瞒什么了!”

“隐瞒什么?”

“凶手就是想阻止警方看到汪小璐的尸体后,联想到‘指甲涂满眼镜蛇毒液的女疯子’。”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文丽思索着说,“因为杀死何庆国、杨如诚和乞丐烂鼻头等人的,就是指甲上涂有蛇毒的女疯子啊。”

“哦?”

文丽说:“在调查这几宗命案的时候,我发现,何庆国临死之前,曾经过他家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而那个公厕外面的垃圾堆里,就住着一个女疯子;第二个死者杨如诚临死前去散步的小路边有一幢烂尾楼,种种迹象显示,那烂尾楼里曾经也住过一个女疯子;第三个死者是个乞丐,他住在郊区高速公路下的涵洞里,那里同样也住着一个成天抱着假孩子唱摇篮曲的女疯子。只有欧阳昭的死,是个例外。”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在这几个女疯子手指甲上涂上眼镜蛇毒液,然后通过她们的毒指甲,最终杀了这几个人?”

“是的。凶手一定也在汪小璐的手指甲上涂上了蛇毒,本意是想把她也变成一个杀人工具,可是汪小璐因为抓痒,把自己的皮肤抓破了,最后中毒身亡。这个结果,一定大出凶手意料。警察和法医一到现场,就会知道女疯子指甲染毒的事,也很有可能会联想到前几起命案现场附近都有女疯子出没的事,这样一来,凶手的杀人计划很可能就会曝光,所以凶手在仓促间找不到适合的清洗剂来彻底清洗掉汪小璐指甲上的毒液的情况下,只好冒着偌大的风险,将汪小璐的十个手指头毁掉,阻止警方将这几起命案往女疯子身上去联想。”

“好吧,我承认你的推理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其中也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疯子不比常人,是不可能听从指挥的,那么凶手又是怎样操控几个疯子去杀死自己想要杀害的目标人物的呢?”

“也许凶手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操控这些疯子。这是一个没有特定作案凶手、没有特定目标人物的随机性杀人案。凶手在全城所有女疯子指甲上都涂满毒液,疯子抓到谁就活该谁倒霉,抓到谁谁就得死,这几个人运气不好,刚好碰上了。”

文丽摇头说:“不,凶手的作案动机我还没有想到,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金一田想了一下,说:“想要验证你这个推断是否正确,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警察带上法医,把流落到全城各个角落的女疯子的手指甲都检查一遍,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那我现在给师父打电话。”

文丽兴奋起来,掏出手机,拨通了秦汉川的号码,把自己刚才的推理在电话里说了一遍。

秦汉川说:“你的推断很有道理。你是想现在叫重案二组的兄弟们出发,分头去大街上找女疯子吗?”

文丽说:“当然是越快越好。”

秦汉川沉默了一下,说:“刚刚李鸣给我打电话,说兄弟们都各自回家休息了,这会儿只怕所有人都已经躺到**睡觉了。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明天一早上班,咱们再召集人手分头行动,把这件事查清楚。”

“哦,”文丽怔了一下,只好说,“那好吧,明天见,师父。”

她挂断电话,把秦汉川的话向金一田复述了一遍。

金一田点点头说:“你师父说得有道理,你们的人已经累了一个晚上,为了你心血**想到的一个点子,把所有人从**叫起来有点说不过去。明天查就明天查吧,反正这些疯子也跑不了。”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你师父没有迅速采纳你的建议,你就觉得不对劲了?”

文丽说:“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只是觉得今晚师父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好像又说不上来。”

金一田笑了,说:“我看是你自己有点不对劲吧,为了破这案子,都快变成神经病了,对什么事情都产生了怀疑。好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文丽看他一眼,好像还想说什么,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