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个房间的光线不是很足,通风也较差。冯金延差点下意识叫出声,叫出娇娇的名字,因为这个女孩儿长得真的很像自己已经走了的女儿!以至于冯金延一时竟分不清现实跟梦境,是在做梦吗?不,不!冯金延摇着头想冷静,不对……

如果娇娇还活着,那也十八了,而面前这个女孩儿,还是娇娇以前的模样,不,比以前的娇娇大些,十三或十四?冯金延试着把自己拉回现实,但还是恍惚。

这个女孩儿当然就是李子旋了。

李子旋奇怪冯金延的反应,杨大婆也过来了,杨大婆在冯金延后面,没看到冯金延脸上震惊跟恍惚的表情,反而先盯向了李子旋,就是用眼神警告,臭丫头你可千万别在警察面前乱说话,否则他们走后有你好受的!

李子旋可以说打小就在杨大婆的眼色下生活,看到她那充满警告跟威胁的目光后,只得低头避开,不敢正视。

冯金延精神恍惚,没缓过来,没注意到杨大婆对子旋的警告,也没分析子旋为什么忽然低头。

“嗯……”门开了总得问什么,不能就这么一直愣着……对,自己是在了解这家人的报警原因,这个女孩儿只是长得像娇娇……而已吗?冯金延不知道,不过不能一直恍惚,虽然精神还是无法集中回现实,但还是开始机械式地问:“那个……怎么回事?为什么报警?”

李子旋张了张小嘴,想说又停住,斜眼看了看后面的杨大婆,还是警告的目光,又停顿几秒,才道:“手机不小心被弟弟砸了,他不肯道歉……”李子旋忸怩,不敢再看后面杨大婆的目光,接着说,“然后……然后我就报警了……”

说罢,李子旋扭头往里,冯金延也机械式地看过去,房间里一张小木凳上,有着一部裂开的手机,明显已经烂坏到不能用,就是李子旋口中被弟弟“不小心”砸了的手机。李子旋的房间小,放不下书桌,只有一张小木凳在那放东西。当然,不放东西的时候也可以坐。

“对对对!”杨大婆在后面忙插话,“事情就是这么件事情,真没什么,全是胡闹啊!孩子瞎报警能管吗?”杨大婆说着说着干脆过去推冯金延了,“你们走吧!真是瞎麻烦了,孩子乱报警我也不想的,谁能想到呢?浪费警察时间嘛!也浪费我们的时间。”

冯金延还是有些恍惚,换平时他不这样的,现在呢,被杨大婆半推半拉地请了出去,冯金延恍惚没反抗,机械式地配合,但还是最后回头看了眼李子旋。

李子旋有些楚楚地看着他被推走,莫名可怜的样子。娇娇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冯金延,在冯金延的梦境里也没有,不是娇娇,不是娇娇……

只是有相似度,特别是脸型和头发,还有鼻子、耳朵跟小嘴,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鹅蛋脸,其他的呢?其实娇娇的眼睛介于杏仁跟丹凤之间,但刚才那个女孩儿的应该就是很典型的丹凤了,还是有区别的。最重要的是,气质上跟娇娇完全不一样,那个女孩儿的气质……冯金延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跟娇娇不一样,这点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不知不觉中杨大婆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冯金延已经被推出去,然后就是关门。

“老冯?”陈生门外走廊也注意到了冯金延有些失神,便推了推他,问,“没事吧?”

“哦……”冯金延反应过来,拍了拍后脑勺,看向陈生说,“嗯,没事。”

冯金延也不知道陈生问的是报警的事没事吧还是他的精神没事吧,反正就是回答了没事,杨家的门也关了,还有理由再回去吗?

“现在的孩子啊,就连初中的,还是个女孩儿,也这么闹腾,真是的……”陈生倒是脚尖对楼梯口,理所当然要走的意思。杨大婆刚才的唠叨让陈生知道了经过,他没怀疑什么。

冯金延又拍了拍后脑勺,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冯金延还没仔细想,楼梯上来个小男孩,他手拿一袋零食、饮料,有些疑惑不爽地打量了会门口的冯金延跟陈生,然后用钥匙进了杨家。

杨家的儿子,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儿口中的弟弟吗?

买零食、饮料回家也正常吧……

说不定就是为了跟姐姐和解的。嗯,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虽然也不知道还有哪里不对,不过想到这里,就是姐弟和解,陈生也走下楼梯口了,冯金延最后看了眼杨家,迟疑会,终跟着也步了下去。

暂时先这样吧,脑袋有些乱,回去能理理再理理……冯金延这么想,也不知道对不对。

回所里,然后下班后,在家,谭霞做好了饭菜,当然,没了娇娇后,饭菜都很随意了,早上吃剩的黄瓜、咸鱼,炒青菜,鸡蛋加西红柿,连汤都没有,米饭也干巴巴的,就这些了。家庭的氛围早就没有了。

谭霞自己吃着自己的,两人都沉默着,桌上无话,这已经是常态了。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谭霞想用筷子夹一小块黄瓜的时候,冯金延忽然开口,“今天碰到了个很像娇娇的女孩。”

谭霞听罢,动作怔了怔,夹起的黄瓜掉了,掉出碗外,已经弄脏。冯金延也是糊涂,长得像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提?娇娇是唯一的啊!不管是在谭霞的心中还是在他冯金延的心中,都是唯一,在这个时候,在沉默的餐桌上,提个像但无关的人,只会空徒悲伤无益处啊!

果然,谭霞想起娇娇,眼泪在眼里又打起了滚儿,终甩下筷子又哽咽出声,哭了吃不下饭。冯金延都想当场甩自己个耳光了,真是没事找事,不知该怎么安慰……最后还是那样,冯金延过去摸老婆肩,想拍拍安慰,可这次谭霞不知道怎的推开了,也不算发脾气,把饭倒了哽咽说喂猫洗碗,其实猫根本不吃饭,还要弄成粥加点料才行。

谭霞推开冯金延拿碗进了厨房,厨房传来的还是哽咽的哭声,不过后来有开水龙头掩盖。这么一闹,冯金延也吃不下饭了,本来就干巴巴的……

生活早就没有了味道。

显然,李子旋不是娇娇,不是同个人,可那晚夜里做梦时,除了娇娇外,冯金延竟也梦到了子旋。冯金延梦到娇娇跟子旋一起玩,娇娇第一次见到这个长得像自己的子旋时很惊呼,叫子旋姐姐,其实娇娇如果还活着,比子旋大五岁的……

即使在梦里,娇娇的年龄也被定格到十二,对于年龄定格的娇娇,确实该叫子旋姐姐,虽然这很荒谬……

反正梦里就是这样。

两人在一起玩,最后的场景却又回到了白天的杨家,杨家没有娇娇,是子旋楚楚无助地看着自己被推走时的模样……嗯?是无助吗?怎么就想到无助了呢?

梦境还在继续。

杨家门关后,仿佛隔开两个世界,李子旋的身影在里面没入黑暗,背景开始莫名诡异扭曲,深处仿佛有个野兽张开了獠牙……

画面瞬间切到了娇娇被砍死时的惨状!冯金延被吓了起来,借月光看了看床边的闹钟,半夜三点半。谭霞侧躺着睡,没有动,好像没有被吵醒,也可能是感觉到了动静却不动,睁开了眼睛又默默闭上,什么也不想问。

冯金延当然谈不上冷汗什么的,他可不怕孙别侯那崽子!事实上,真正会成为梦魇,就是孙别侯梦魇的人,是他,迟早宰了那崽子!

不过现在不能吵醒老婆。

冯金延悄悄爬下床,尽量不发出声,躲卫生间抽闷烟去了。

冯金延是真的快退休,半个月多点的事了。理论上说,退休后,时间就闲了,冯金延能有更多的时间陪谭霞,而事实上,在家的时候冯金延都不知道该怎么陪伴,总是沉默。娇娇还活着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不知道该怎么陪伴……

现在娇娇走了,谭霞几乎就没再笑过,谈什么陪伴?如果说陪伴也需要学习,那么冯金延可以说连学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管怎么样,谭霞都不会再发自内心地笑,永远也不会了……

退休后的生活,其实冯金延瞎眼能猜,还是一潭死水,活着已经谈不上什么意义,真的没有意义啊……除了还要宰了那个垃圾!如果报仇也算意义的话……不,报仇跟所谓意义无关,但孙别侯那崽子,那个垃圾还是迟早要被自己宰了弄下地狱!

十八层地狱。

寒风忽然从卫生间的小窗吹进,冯金延也冷,顺手就关了。要是年轻的那个时候,即使是冬天冯金延也光着过膀子追凶,现在不那么勇了,尽管冯金延不想承认,但他正在慢慢老去,身体机能不再那么抗冷,只能多穿几件衣服。人怎么能跟天斗呢?冯金延只希望自己七十多后还能捅死孙别侯,能够捅死他就够了!

冯金延又吸了几口烟,看着满间的烟雾缭绕,把烟头对墙掐灭扔坑,反正睡不着了,决定到客厅空处找个地方做俯卧撑,为了那天,这可以说也是必须的吧。什么老去?什么抗冷?反正身体热了就能脱,现在也是一样。

冯金延不是为了跟天斗,那也斗不过啊,纯粹只是为了捅孙,捅死那个孙子!

只要不捅死那个孙子,他就一天不能不锻炼。冯金延无时无刻不这么提醒着自己。他对孙别侯的恨是真的到了极致,每当俯卧撑做不下去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孙别侯那张脸,即使半夜,即使寒冷,冯金延也能一次性做大几百个!

冯金延不是怕老,他只是怕不能为娇娇报仇,所以真的必须锻炼保持体力,尽管那是恨意维持着的,他不在乎。当然,这些年冯金延也有身体受不了的时候,可能跟猛抽烟有关。每每那个时候冯金延就在心里叫,老天,老天啊!让我杀了那个混蛋再摧残我吧!我这身躯壳不值钱,到时候你爱怎么摧残就怎么摧残,我只求你给够时间……

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个梦的影响,13号后,下班的时候,冯金延不直回家了,会专门绕一段不短的路,到子旋的小区下,就是小区周围,就这么转上一圈看看,也没具体的理由上去,所以只能转着看看了。其实冯金延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或是说意义。由于还没脱下民警警服,别人还以为是骑自行车巡逻的,当然不会怀疑有别的目的。冯金延的确也还是民警,虽然是下班时间,也快退休了。嗯,所里有警用摩托,但不能开回家,冯金延一般都还是踩着自己的一辆老旧凤凰自行车上下的班。

或许是因为时间错开吧,冯金延小区周围转却没再看过子旋,没碰到,稍稍有些低落。杨大婆倒是又见了两次,不过老实说冯金延对她没好感,所以也就没上前问什么。杨远志冯金延也见过一次,之前反馈过来的户主信息就是他的,看过照片,所以认得。只是认得而已,谈不上什么感受。硬要说感受的话,子旋长得好像不像他,这算什么呢?女儿长得像妈妈也很正常。冯金延只看过户主信息,杨家的具体家庭成员的信息不是很了解,好像一直没见到子旋妈妈,嗯?想想是有些奇怪吧……

不过也不好乱猜测什么,没准只是出差。

冯金延晚回家了,谭霞当然发觉,会疑惑地看看冯金延,但没问什么。冯金延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下班后在那个长得很像娇娇的女孩儿的楼下转圈看吧?冯金延怕谭霞听后想起娇娇又莫名滚泪,所以回来就直接吃饭,没问就不解释了。当然,如果谭霞问,冯金延也会如实答,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谭霞早吃饱喂猫去了,十来天都不问,当冯金延加班吧,毕竟以前也总是这样。

1月31号,冯金延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退休时。冯金延二十出头就开始从警,转眼就四十年过去,说没有感慨那肯定是假的,说有太多的感慨那当然也是假的,冯金延现在对警察这个行业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麻木,不想瞎感慨,自己感动自己。如果年轻的时候没有选择当警,没有那些头大也处理不完的案子,估计就能多陪陪家人了吧!这其实就属于瞎感叹了,如果没有选择从警,九几年时就不会便衣巡逻,不会在汽车站门口踢翻飞车党用来抢包逃跑的摩托,跟着就不会认识谭霞,自然也就没有娇娇。自己会娶别的女人,或者就一直单身?这压根就没有讨论的意义。

人生是不能重来的,回首也只徒悲伤,真的没有意义……

冯金延把民警服脱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新穿上,警证同样上交,冯金延没有留下任何物品作纪念,当警以来的照片回家后也全烧了,除了抱娇娇那张,穿着刑警服抱婴儿时期的娇娇的那张……

冯金延不是否认自己的从警生涯,整整四十年,怎么可能否认得了呢?冯金延是有麻木,可曾经入警时的誓言,那些年流过的血,流过的汗,为抓捕罪犯残留下的疤,早就融入了骨子啊!冯金延仍为此感到光荣,可他不能带着这些光荣去捅死孙别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糟蹋荣誉啊!给法律抹污。孙别侯在未来冯金延当然还是会捅,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但是,他要彻底摘下与警有关的所有东西后再去捅,这其实很幼稚,融入骨子里的东西你怎么摘?冯金延就是固执,那至少纪念品什么的不能留,要烧,为了给娇娇报仇,他要放弃所有的那些荣誉,不给组织抹黑。

当然退休金还是会领,冯金延还没固执到不给自己饭吃,不吃饱饭以后怎么捅孙别侯啊?冯金延真是想到他就牙痒痒,真想赶紧直接弄死!但又不得不等……

时光真是难熬啊!

冯金延没有告诉自己刑警时期的老朋友自己退休的事,他怕热闹,不想麻烦。其他人就更不会告之了,他只想默默地走,默默地离开,就像自己从未来过……

没来过就不会抹黑,抹黑也只是以后的事。呵呵,冯金延想,自己真是固执到无药可救,其实谁在乎啊?呵呵。

冯金延退休的事能瞒住以前刑警时期的老朋友,可清温派出所里的人可没法瞒,瞒不住的。

其实冯金延在清温派出所最后这几年,基本没跟谁交过心,勉强算熟的就只有陈生。虽然是最后一天了,不过可不能提前离开岗位,还是跟陈生他们一样时间下班。脱掉民警服,上交完物品,把流程办下来后,陈生几个在门口等着,硬是要拉冯金延去吃火锅,这热情冯金延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也不好拒绝。

一桌火锅,几个中年大男人,当然也少不了啤酒跟烟,算是大伙在为冯金延送程。当然不是弄死你的那个送程,退休宴吧!嗯,应该说是退休宴。

陈生一般不喝酒的,但这次为送他这个老冯,主动拿起杯子倒,叫撞杯,挺起劲。冯金延心里还是有被感动到的,跟着撞杯,一一谢过大家,但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酒下肚。冯金延虽然喝酒没抽烟猛,但酒量还是不错的。

说是退休宴,其实谈不上有多正式,只喝了两个小时吧,才十点多点就散了。都是有家庭、肩上担子重的中年人,上下全是压力,哪会像年轻人那样通宵K歌啊?适当得了,大家都没有强灌酒,火锅吃多了也是拉肚子,都不年轻了啊。

散伙之后,冯金延想踩自己那辆老旧凤凰自行车回家的时候,中途不小心碾到了路上的碎玻璃子,导致爆胎。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天,冯金延不管爆胎什么的,强踩,没想到中途还掉了链子,这下子是真的不得不推回去了。也罢,冯金延无所谓了,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本来冯金延还想踩去子旋小区转转,现在呢,只能先推回家。回家的时候十点半,谭霞没留饭,冯金延去火锅店前打过电话叫谭霞不留饭,不回去吃的。所以谭霞没留很正常。

冯金延前脚到家,后脚天上就开始下起了蒙蒙小雨。本来就挺冷,火锅的劲缓过,风吹下小雨后,那就更冷了,还是湿冷,入骨赶人回窝的湿冷。其实这几天半夜都有下雨,不过据说今晚的会慢慢下得很大,早上看的天气预报这么说的。

谭霞已经回房,在镜台看着娇娇以前的照片发呆。闲下来时谭霞经常这样,看着看着眼眶会红,镜台桌面甚至是镜面也全是些她脱发毛病出后抓掉下来的灰白发丝,有的卷在一起很乱,也不清理,那憔悴忧伤的侧影冯金延其实是不忍看的,看着很不是滋味。

其实镜台的镜子早就裂了一块,具体怎么裂的冯金延不知道。娇娇走后,谭霞几乎就没再照过镜子,镜子裂了放那也不管,没心情换,换了又有什么用呢?娇娇走后,心就没了,除了喂喂猫,什么雅致都无了。娇娇走后,谭霞连女人爱美的这个基本天性都没了,不会再打扮,其实本就没有打扮的习惯,娇娇走后就更没有了。晚上穿身白衣服出去,说不定还会被人误以为是日本鬼片里的贞子,被吓受惊。当然,鬼贞子可没脱发的毛病,头发也黑,也就是说连贞子也不如……

把自己老婆跟日本恐怖片里的贞子想一块,冯金延又想抽自己耳光了,而且还是狠抽!谭霞活成这个样子,冯金延觉得自己也窝囊……

太窝囊了!

“办好了?”见冯金延回来,谭霞倒也有放下照片,问的当然就是退休的事。

“嗯……”冯金延从外套里面拿出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退休证跟一张银行卡,到时候退休金会打到这个账户里,下个月开始吧,他直接递给谭霞保存。

谭霞接过银行卡沉默,没问退休金一个月有多少什么的,最后放镜台的抽屉里了,抽屉是没锁的,想必也不会有小偷来,都不重要了。

谭霞又拿起了娇娇以前的照片,冯金延站着有些尴尬,也不忍再看下去了,拿着自己的退休证回隔壁房,谈不上什么收藏好,直接扔书架的一个小盒子里。

隔壁其实才算冯金延房间,以前娇娇偷钢笔玩时就是从这里偷的。不,女儿拿,谈什么偷啊?冯金延觉得自己的嘴巴是真的欠揍,如果娇娇能活过来,别说被墨汁喷脸,叫冯金延直接喝他也愿意,而且是毫不犹豫一次性喝完的那种愿意!唉,真傻啊!明知道没有如果,但总是会幻想这种没有的事……

这个房间的床有不少灰尘,因为冯金延不在这睡,一直跟谭霞睡。这个房间除了放东西外其实一直空着,不少地方都积了灰尘。冯金延也懒得打扫。以前谭霞会定期过来清理一遍的,娇娇走后就没有了,唉!

看着墙上自己以前当警的照片,冯金延莫名心烦。那些照片当然也积了不少灰尘,冯金延忽地全拿下来,还有抽屉相册里的,除了穿警服抱婴儿时期的娇娇那张拿在手上愣了愣外,其他的他都准备烧了。

下楼厨房里烧的。虽然现在做饭已经多用电饭煲跟煤气了,但冯金延家烧柴的灶台火炉一直没拆。冯金延点着火,然后就一张接着一张放照片进去。火暖了周围,却无法暖进冯金延心,照片被烧焦的味道也令人呛,冯金延难免咳嗽。

其实冯金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行为,真有些莫名其妙,或许人有时候就是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吧,呵呵。不能带着警察的荣誉去捅死孙别侯是后来的总结,这幼稚,但烧了一张后冯金延就停不下了,干脆直接烧光,连以前别人送的感谢锦旗也一同烧了……

烧完后,冯金延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眼神呆滞地看着火炉里的灰烬发呆,一如楼上谭霞看着娇娇以前的照片发呆时的模样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冯金延愁闷地抓着已经白发的脑袋,结果谭霞几乎是什么也没说,例行公事的祝贺都没有……冯金延心里难受却只能憋着,烧照片烧锦旗也算是一种间接的发泄吧!

冯金延当然不怪自己老婆,怎么能怪呢?怎么忍心怪呢?冯金延只是……只是气不通……什么叫气不通?冯金延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知道……

或许,脑袋空白的时候才最少痛苦。

冯金延甚至想手砸火炉,烫伤自己,越伤越好,不过不能吵到楼上的老婆,麻烦谭霞包扎,便作罢了。他先前拿照片拿锦旗下来烧的时候也是尽量不发出声的,说是疯子也不像……

冯金延当然不认为自己是疯子,只是愁闷压抑难放吧,呵呵。

外面阴雨绵绵,不知道怎的,冯金延看着厨房的窗,窗外,忽然就是想出去,透气吗?冯金延不知道,尽管外面小雨渐大,而且还湿冷入骨,路上都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可冯金延就是产生了外出透气的念头。

冯金延也没过多犹豫,产生了念头就做,管它下雨冷不冷的。

冯金延走出厨房上楼多穿了两件衣服防寒,找雨衣穿上,今天他还没到纺织厂安置房小区那转呢,虽然这事无意义,不,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吗?提这点其实本身就没意思。

或许,人生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年纪大了就是这样,老爱瞎感慨,唉,冯金延叹气。

那辆老旧的凤凰自行车是不行了,不过冯金延家里还有辆三轮,冯金延下楼检查了一遍,嗯,能用。三轮是以前谭霞买的,当然也破旧了,主要就是以前送小学的娇娇上学用的。三轮后面也是防雨的,可以理解为铁皮围起来的一个小房间吧,蓝色油漆,两侧看不到里面,后面算是个小门,有块像是窗帘的东西,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洗了,挺脏。不过冯金延可不在乎。

冯金延给三轮加了点油,不然一些地方生锈也是影响,加了点油润滑一下就好多了。

穿着雨衣推三轮出去,外面比想象中还要更冷,不过都已经出来了,哪还有回的道理?雨倒是还阴阴地下,没转大那么快,不过路上真没人了,都回窝了。毕竟广嘉不是大城市,人们生活普遍小民化,更别说现在深夜时的这种天气,回窝很正常。不正常的只是冯金延,冯金延对此只自嘲笑笑,还是往外踩了出去。

这个时候十一点多,估计也快凌晨十二点,冒雨顶寒一路踩着,真的连只野猫野狗都没见到,主大马路上的话,倒是还有汽车开过,不过也零零散散的,谈不上车水,更没有马龙。汽车内有空调关着可以制暖吧,像冯金延这样还骑车踩三轮的,街上是真没有了,更别提纯粹的路人,哪受得了啊?寒风像直冲骨头,雨渐大打着配合,特别是露在外面的脸跟手指,真的快红僵,或者早就红僵,冯金延踩着踩着偶尔都要换个姿势,不让被冻麻木,然后乏力。真的老了啊!冯金延非常不想这么感慨。

南方雨夜的湿冷,你在外面穿多少件衣服都没法挡的,倒是北方干冷,虽然大雪纷飞很壮观,但穿够衣服就是没事,也是奇怪。冯金延年轻的时候去过东北那边,所以都有体验。其实广东还好,毕竟冬天的周期短,有时候几天特别湿冷,过段时间冷空气走后,太阳出来,那又变回秋夏穿T恤、拖鞋的状态了,就是这么神奇。现在还不知道冷空气什么时候走,估计这次周期比较长,不会那么轻易重回秋夏。

进次马路后,路边有只死老鼠,应该是早上寻食时不小心被车碾死的,肠子都露了出来,十分的惨。次马路上现在几乎是连汽车都没有了,只有一辆白色奥迪从冯金延身边开过过,还溅起了不少积水,没看冯金延一眼。冯金延当然也不会管他。踩三轮穿过一条小道的时候,汽车则完全没有了,哪有汽车开小道的啊?白天也少啊,除非是住这附近的。小道其实也算是抄近路,一般没有汽车。进了另一条次马路后,又有车了,当然,还是只有一两辆,纯粹开过溅起积水什么也不看。

其实冯金延也没指望在深夜的这种鬼天气能碰到李子旋,怎么说呢?他只是有了每天过来转一圈的习惯,不转上一圈还真就不舒服,特别是他今天退休的日子,这种仪式感特别强。而这一次,他还真碰到了……

踩到纺织厂安置房附近时,就是小公园那里,冯金延见到远处一团红,有些纳闷。冯金延视力没年轻时那么好了,但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对,于是踩近去看……

有个女孩在小公园的一个路口边倒下,不是冯金延见她倒下的,是冯金延看到的时候她已经倒下,雨伞也掉地折了,被风吹到冯金延的方向。冯金延心里开始咯噔咯噔地狂跳,倒下的女孩面朝硬地一动不动,她穿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红色羽绒服,然后下身是秋裤,当然,现在全被已经渐大的雨给打湿打脏,寒风不时吹过,带来入骨的冷,一个不祥的念头不可避免地从冯金延的脑海里蹦出——该、该不会已经……

不!不能乱下结论,地面没血……冯金延也不敢多想什么了,赶紧压住情绪停下,先不管那把雨伞,看人,不,救人要紧!

冯金延冒雨顶寒坐着踩车那么久,一些部位已经被冻到僵麻,下三轮的时候不是很利落,但还是很快下来了,想要蹲下翻抱起倒地的女孩,这个时候女孩传来了一阵微小脆弱的咳嗽声——还活着,冯金延愣了愣,当然庆幸!

冯金延还没翻抱起女孩时,倒是女孩先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还没完全伸过去的手,而且劲儿还越来越大,是下意识的那种大,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一般,令冯金延很是意外。

“爸……咳咳……”女孩虚弱艰难地把脸扭向冯金延,那张脸……嗯,的确就是李子旋——冯金延心头一动——不过她眼睛半闭难睁的样子,加上倒地咳嗽,好像是重感冒了……冯金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由于雨打寒风刮,也不确定她在说什么,还有是否看清了自己……

冯金延凑耳朵过去,女孩还在说着,而这一次,冯金延终于听清——

“爸、爸爸……咳!”女孩竟是说,“请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