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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13日，周三，那天冯金延永远也忘不了……
当时冯金延在省城，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办案，省内警界同僚交流心得而已，每年都有这么几次，冯金延基本都去，也算上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倒流回2012年6月13日的早上，冯金延绝对不会上省城！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拉住娇娇，不让她出门，不让她去上学……
当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不让上学，那天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娇娇没有去上学的话，就不会惨遭毒手……当然，即使娇娇没有去上学，那件可怕的事仍会发生，因为它是随机性的，不可预料……
随机性泄恨，随机性杀人。
随机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你提前知道有人要害你或你家人，你可以提前做准备防御，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可随机性杀人呢？你怎么防？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上对方都是随机下手的，你总不能一直锁女儿在家，不让出去吧？是的，学校里有很多监控探头可以记录下整个过程，可凶手是个精神病患者，根本不考虑后果，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当众乱砍的！你能怎么办？这根本没法防啊！
如果那时冯金延在场，如果他有带枪，他不会像对待抢劫拒捕犯那样对准对方手，甚至也不会警告跟制止，他会一声不吭地直接掏枪出来打爆对方头！
任何人，只要敢拿刀对着自己女儿晃，他都会毫不犹豫、直接地掏枪出来打爆对方头！如果在场，如果……可惜只是如果啊！
事实是，冯金延并没有在场……
那个精神病患者姓孙，孙别侯，父母均是三小教师，却生了个弱智的儿子，就住学校里面，教师楼的一楼，小朋友们都叫他“怪憋猴”或“死猴憋”，一个带有侮辱性的绰号。
老实说，小孩们起的绰号确实过分。有时候，孩子反而是最不善良的，他们只是调皮，却不知道这种调皮会给人造成何种伤害，招致哪种隐患，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调皮……
教师楼在小卖部后，孙别侯一般被锁着，锁在家里，不过他房间有个窗对着外面，当然有防盗网爬不出去，不过由于“憋猴”名声在外，经常有孩子过来挑逗。挑逗“憋猴”，小男孩们叫它勇敢者的游戏，因为也不是所有小男孩都敢这么做，有时候孙别侯会从里面扔东西出来，发出怪叫声等等，吓跑了不少孩子。
孙别侯是弱智，只读完了小学，初中被欺负得太惨，半个学期没到便读不下去被带回了家。的确也有精神病，间歇性的，轻至中度，听上去没严重到必须送院，精神病院。
他的父母也不愿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精神病院，那代表着他真有精神病了……
电影《飞越疯人院》里，麦克一个正常人为了逃避监狱里的强制劳动，装作精神异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后来他发现不对味，想离开时，最后竟无法证明自己其实并没有精神病，是个正常人。再之后的话，也就是结果，他甚至被活活弄疯，真没了思想……
所以说，精神病院真的有用吗？轻度进去会不会帮你弄成重度？这谁也说不准……
孙父孙母跟校长关系很好，所以没出事的话，保安一般不管，这就在学校里埋下了个潜在的隐患了。
惨剧发生后，很多人以为是孩子们挑逗孙别侯，那天孙父母也刚好忘了锁门，然后孙别侯恼羞成怒，从厨房操菜刀出来追砍，结果砍错了人。
事实并不是那样。
事实是：那天并没有孩子挑逗孙别侯，具体也不知道怎的，孙别侯突然就操菜刀出来砍人，完全无法预料，所以才说是随机性泄恨，随机性杀人，没有明确的目标……
他那个时候并没有受到外界具体的刺激，但内部却出现了某种幻觉或幻听，导致他十分痛苦，最后才冲出去操刀乱砍——这是相关专家事后看了监控记录后的总结分析。
狗屁分析！冯金延觉得专家就是瞎扯淡！纯粹帮找理由脱罪！
以下为监控记录的显示：
13号，十一点十五分，是三小放学的时间，孩子们都下课了，当然也有些老师还有知识点没讲完，非常“慷慨”地拖课。娇娇所在的班就被拖了五分钟的课，老师说拖五分钟还真就是五分钟。
如果那个时候能再拖多个几分钟，惨剧可能就不会发生，至少娇娇的惨剧不会发生，死的会是别人……这想法有些自私，但冯金延很难不这么希望。
十一点二十分，娇娇所在班下课，孩子们先于老师跑出，二十二分后，娇娇整理完书包后也走了出来——教室里没有监控探头，监控探头在走廊。
另一边。
十一点二十六分，孙别侯毫无征兆地从厨房里操菜刀出来，直接跑向了小卖部方向——教师楼楼下跟小卖部都有监控，记录了下来。
很不幸的是，那个时候娇娇也刚好走出教室下楼路过小卖部！
十一点二十七分，便是惨剧发生的时刻……
冯金延参与过的案子少说也有几百起，别说看监控，很多凶杀、碎尸的现场都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走过，只是勘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在里面，可这一次，单是看监控，他就被压得喘不过气，不忍心看下……
他的心在滴血，不，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已经被整块挖了出来！不是单纯的痛或滴血能形容的了……
那个杀千刀的混蛋！冯金延记得他那时一拳就打在了监控屏幕上，生生把屏幕砸陷，拳头都染出了血，吓坏了一旁的保安跟同僚，他真的是心空愤怒到了极点！只想马上杀了那个装疯卖傻的王八蛋为娇娇报仇！
娇娇没有惹过孙别侯。娇娇虽然也调皮，但没事不会惹什么弱智找乐子，这点冯金延还是清楚的，监控记录也没有显示娇娇以前招惹过孙别侯，老师同学的口中也没有……
娇娇唯一的错就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路过了一个错误的地点，仅此而已……
这算什么错呢？这根本就没错！可命运就是这样，特别爱开玩笑，残酷的玩笑！
孙别侯操菜刀冲出来时，娇娇正好路过小卖部，当时她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就是有些分神，小女孩的心思吧，没有马上注意到孙别侯。孙别侯呢？疯疯癫癫，直接就砍了过来！
先是头部一刀，娇娇还没有完全倒下的时候，对颈又是一刀，简直没有人性！
致命伤就是对颈部的那一刀，虽然是侧砍的，但后来失血严重，没送到医院就……就走了……
嗯，走了，上了天堂。冯金延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当然，受到伤害的不只是冯金延一家，还有另两个孩子，以及他们的家人。
孙别侯砍倒了娇娇后并没有停手，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很快便又握刀挥向了别人，另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姓陆，四年级，跟娇娇一样都只是路过，也被砍了一刀脑袋，一砍便倒，唯一不同的是，孙别侯只砍了他一刀就又转向了别人。虽然陆姓小男孩重伤，但好歹后来送医院捡回了条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卖部店主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当时女的在收钱，男的在抽烟，拿烟筒抽的，吸的是水烟。水烟筒可能有些人不是很了解，主要是粤西以及广西沿海一带的人抽的，当然，据说云南也有，其他地方就不流行了，还是抽一根的那种香烟方便。以前珠三角当地也流行过抽烟筒的，不过改革开放后，节奏越来越快，当地便都改成了更为方便的盒装香烟，这是时代发展影响的结果。广嘉属于珠三角的一座小城，在珠三角，见到还有抽水烟筒的人，基本可以断定主要就是粤西那带过来的，不会出错。
小卖部店主的确也是粤西人，粤西茂市的，姓华，华亚标，华明的叔叔。水烟筒，一般都有一条手臂长，当然也有一条手臂粗，粗竹竿制，当然也有不锈钢的，不过一般都是竹制，也有比一条手臂还长的，华亚标的就有两条手臂长，可以当棍用。
孙别侯砍倒那个陆姓的小男孩后，依旧没有停下来，又把菜刀对向了另一个路过、姓刘付的六年级男生。这次稍微偏了偏，主要是娇娇跟陆姓小男孩都已经被砍翻，这个姓刘付的男生再傻再迟钝也有了反应，有躲，但还是被砍到了肩，一声入骨的痛叫，差点也倒。
这个时候，小卖部店主华亚标见不对，当然没心情抽了！其实华亚标有迟疑一下，但见两个孩子都被砍翻，如果再犹豫，那不又死两个？哪能这样啊！单看着良心都痛啊！
华亚标把烟水倒了，举起两条手臂长的烟筒就砸了过去！当时孙别侯还想追砍那个姓刘付的男生，忽然被华亚标拿烟筒砸中了后侧脑，也是一个踉跄，刘付男孩成功地跑了，但华亚标可还不能松气。
踉跄了一下后，孙别侯还是握着刀没倒，这个时候华亚标就后悔了，当初买烟筒时应该买个不锈钢制的，竹的砸人还是不行，砸不倒……
华亚标可没空多想，因为孙别侯的目标变成了他！看着那晃晃悠悠、寒光闪闪的菜刀对向了自己，华亚标腿软胆寒，之前的勇气哪来的？不知道……
孙别侯晃了晃后挥刀砍向华亚标，华亚标本能地拿烟筒挡，烟筒虽然是竹制的，但好歹也是粗竹！挡个一两刀还是没问题的。
要说这孙别侯也是真疯了，一刀被挡后又来一刀，砍的烟筒中段，看来是跟烟筒较上了劲，而竹制烟筒也是不争气，才两刀就快断了！华亚标见不对，只能弃之先扔对方脸，趁对方也要闪——其实对方并没有闪，又被砸中了脑袋——华亚标赶紧后撤，躲回小卖部！
华亚标老婆，也就是华明婶婶，她更胆小，在收银台直接就抱头蹲了下去，什么也不敢看。只要你不看他，他就不会找你麻烦，鸵鸟心理了……
孙别侯被砸了两次脑袋，肯定不放过华亚标，操着菜刀也冲进了小卖部。
华亚标顾不了那么多了，以前如果有小朋友不小心弄倒他的货架，他肯定会大骂，毕竟整理多麻烦啊？现在呢，他自个儿就故意把货架弄翻来挡，毕竟对方刀上晃动着的寒光太可怕了！小命要紧，谁管货架啊？整个小卖部一半的货架华亚标都自己弄翻了，然后想躲进卫生间，没想到卫生间门打不开……
啊啊？！怎么回事？原来见外面有疯子挥刀，能跑的孩子都跑了，还有两个小女孩实在怕不敢出去跑，然后就提前躲进了卫生间，反锁住门，怎么敲也不开，华亚标真是被气得……
当然，华亚标也没空骂了，见孙别侯推开货架快要过来，哪还有空埋怨啊？华亚标回头猛的一脚踢货架，货架冲撞另一个货架，最后那个货架就顺势冲倒了孙别侯，不能白等死啊！
华亚标只能回头再次反击。别说，这次还真挺有效！孙别侯的菜刀，脱手掉地了！
华亚标再胆小这个时候也不能让对方爬起捡刀，马上扑过去阻止，两个人开始缠斗在一起，谁也不肯松开谁。其实，孙别侯跟华亚标都不强壮，脱刀后就是普通的瘦子打架了，不过华亚标毕竟中年了，体力上更吃不消，眼看着孙别侯重新占得上风要去捡刀，还好，学校保安拿长棍及时赶了过来！
孙别侯终于被控制，真是谢天谢地啊！
事后三个被砍的孩子都被送到了医院，娇娇中途便没了呼吸……陆姓小男孩被劈裂骨，虽然事后保住了性命，但重伤，而且还留下了不可忽视的后遗症。姓刘付的男生呢，相对而言就比较幸运了，虽然肩膀被砍脱臼，但事后手术，复位效果明显，当然还是会影响打篮球，但除相关部位激烈运动外，恢复后日常生活不受影响。
说回冯金延一家，谭霞开始听到消息时，以为只是恶作剧，确认后，几度崩溃哭晕……冯金延没有哭晕，但这个大男人后来也是哭了。他用拳头砸了监控屏幕后，当然是想马上杀了那个垃圾孙别侯！结果当然是没有得手，好几个同僚死死地拦住了他。
冯金延被气到连阻止自己的同僚也打！可冯金延一人毕竟打不过几个，最后还是被组织强行冷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警察，特别是刑警这行，要避熟案，这是一条不能踩的红线。什么叫熟案呢？说白了就是有自己熟人的案子不能参与，不管这个熟人是凶手还是受害者，不管是刑侦的哪个环节，反正都不能参与。参与的话就有私心混杂在里面了，这是组织最忌讳的，所以冯金延没法左右。
为以防万一，冯金延的枪也被收了。冯金延这是有气也没法发啊！
看着孙别侯的照片，不管是案发当天还是几天几周几月后，甚至是几年至今，冯金延都无时无刻不想碎了他！
孙别侯，2012年时二十九岁，弱智，小学学历，轻至中度间歇性精神病，家住三小里面，这隐患，校长看来也逃脱不了关系了！
由于事情闹大，影响恶劣，这个校长后来的确也因为这件事辞职滚蛋了。冯金延当然没有报复校长，只能说是间接关系，冯金延怨，但不恨这个校长，滚了最好。
真正让冯金延无法忍受的是：最后法院的判决！一审里，考虑到孙别侯有精神病史，且还是个弱智，案发时精神明显异常，所以根据刑法第十八条，被告孙别侯不负刑事责任，但须强制医疗，也就是被送进精神病院。
这冯金延当然无法忍受！只是被送到精神病院而已？那娇娇算是白死了？这判决明显有问题啊！冯金延当庭就表示了不服，要不是法警拦着，早冲过去扁死这个垃圾孙别侯了！事实上即使有法警拦着，冯金延也有脱鞋砸对方脸上！不过孙别侯不知道怎的，像是块木头，没什么反应。
孙别侯最后还是被护送出了法院。
冯金延，当然也包括另两个孩子的家长，他们决定集体上诉，这件事经媒体传播跟炒作后，影响也越来越大。
二审已经是一三年的事了，在省城，也就是省中院审的，这次介入了更为专业的精神病司法鉴定人员，也有受舆论影响，最终认为孙别侯虽患有精神病，但毕竟只是轻至中度，案发时尚未完全丧失对自己行为的辨别力，有反社会跟泄恨的情绪在里面，故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且在监狱里同样要接受政府强制的精神治疗。
这就是二审的结果了。其实冯金延还是不服！不过另两个孩子的家长妥协，认为已经够了……
孙别侯的父母，虽然糊涂过，但很快便有了正式的道歉，主动变卖家产赔偿，态度可以说好到卑微，多次下跪。冯金延沉默，虽然后来没有再为难孙父母，但也同样没说过原谅，他压根就不要赔偿！人死了，娇娇死了……怎么赔偿呢？根本就没法赔啊！冯金延也不想趁机要钱，感觉像是变卖自己女儿的命似的，恶心！冯金延不愿做这种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总之，他绝不会原谅！
另两个家长的话，则收了钱。其实这也是应该的，他们没有冯金延那么固执。
律师对冯金延跟谭霞的建议也是到此为止，不要再上诉了，上诉后如果重回一审结果，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律师直接说，孙别侯的确有精神病，案发时的确也有受精神病影响，或多或少当然已经无法量化，被判处死刑是不可能的，二十年的有期徒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冯金延听后沉默，没再上诉。
不上诉当然不意味着原谅，也不意味着会真的到此为止！审理结束后，冯金延在省城专门买了一把不锈钢制、非常锋利的砍刀！连勒人的绳索都买了两根，迟早要用在孙别侯身上！
当然，孙别侯入狱后，冯金延基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他在等，他算过，二十年后，那个时候的孙别侯四十九岁，他冯金延呢？七十四，老年了……不！只要一直坚持锻炼，还是迟早弄死他！冯金延狠咬着牙，暗暗发誓，每天都有做上千个俯卧撑，外加跑步，不让自己老去那么快。
孙别侯这个人，迟早会在自己面前跪倒，他挣扎着，他痛叫着，然后在自己愤怒的目光下，变成一个死人。
一定会等到那天的，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