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空心的铁壳 01
冯金延中年才得女，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刑警，后来才听从建议转民的。
冯金延年轻时也算是个工作狂，不，就是个工作狂！结婚迟，结婚后也少顾家，为此，老婆谭霞不时埋怨，但冯金延就是没改。或许那个时候，刑警工作在冯金延心中的分量，的确是高于家庭很多，现在冯金延早就开始后悔，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可言。
冯金延的女儿冯娇娇出生于新千年初，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00后。那个时候冯金延已经四十二，却还在工作没有请假，把老婆谭霞一个人晾在医院，医院妇产间。
那时候广嘉发生了一起跨市的连环抢劫致死案，冯金延死盯不放，后来上韶关才把人给逮住，他们中竟有一个掏砍刀出来打算拒捕，甚至是袭警，冯金延直接开枪就把他手给打废！其他的见后，这才乖乖束手就擒。
办完案后回广嘉，女儿已经出生，谭霞则生起气来不理他。冯金延抱起女儿就摇，动作比较粗，后来听护士话，也有小心翼翼，还是很高兴的。单看眼睛而言，女儿比较像谭霞，有点凤眼的样子，应该是这么说吧？也罢，冯金延知道自己动作粗人也长得丑，要是女儿长相也跟自己，那就太糟糕了。
娇娇这个名字是谭霞起的，冯金延并不喜欢。冯金延想为女儿取名冯萍或冯娟的，谭霞觉得太老土，学一些年轻宝妈否掉，起了娇娇这个名字，她很满意，冯金延就顺了。
冯娇娇冯娇娇，嗯，也算顺口不绕，行吧，挺好。
谭霞是贵州人，九几年才下粤打工的，然后九九年嫁给冯金延，她比冯金延小七岁，说起来也跟抢劫有关。九几年时，整个广东都还有很多飞车党，在火车站附近，当然也包括汽车站跟一些宾馆门口，他们在街上见到合适的外地人后就飙车过来抢包，可以说非常猖狂，那是混乱的年代。
谭霞本来在莞城的，听一个姐妹说广嘉这边也有一份工作在招人，关键是不用天天熬夜，一个月能放八天，工资也不算少，所以谭霞便去了。结果呢，刚出车站就被抢了包，飞车党真的非常可恨！
那个时候冯金延穿着便衣正好在车站附近巡逻，见有飞车党抢包，而且逃跑的路线正好要路过自己，直接就一个侧踢，那飞车党的小贼马上翻了车倒地抱腿痛叫，冯金延帮谭霞要回了包。
谭霞也是那个时候就对冯金延有了好感，她在广嘉找的工作竟也刚巧在刑警支队附近，然后就跟冯金延越走越近，说起来也算是缘分，两人两年后就结婚了，毕竟那个时候两人都不小了，结婚时谭霞三十四，冯金延四十一，都比较迟了。
冯金延是广嘉唐岭平人，祖上留下的地多，有千把平方，他主要租出去给别人办厂，不过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顺利租出，毕竟广嘉不是莞城，唐岭平还是广嘉远郊，后来莞城转型，都有很多工厂倒闭，更别说广嘉的唐岭平了，租不出去后就一直闲置，反正又不用交物业费什么的。
在地皮还很便宜的时候，冯金延也有在清温买有一块地皮建房。有时候冯金延还想，为什么那个时候在清温买地？要是再近广嘉城区一点就好了，支队总部在城区，冯金延在城区还有间宿舍，不过很小，一家子人住肯定不行。
娇娇聪明，不到一岁就会走路了，大概同一时间也会喃喃发音叫妈，可把谭霞高兴坏了。不过爸爸是娇娇两三岁后才会叫的，主要原因在于冯金延忙，一般在城区分配的宿舍，放假或办案需要路过时才回清温。
娇娇后来上的幼儿园跟小学都在清温。广嘉三小就在清温，只比城区的一小、二小差点，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华明有个叔叔叫华亚标，就在广嘉三小里面开小卖部。
娇娇可不是个听话的乖乖女，不省心的。刚开始学会走路的那个时候，跌跌撞撞，一个不留神就碰倒东西，谭霞必须时刻看着。半夜呢，也不知道怎的，娇娇午睡睡得特别沉，也长，晚上呢，则会莫名醒，醒来当然是闹，非常折腾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孩子就是上天赐给妈妈的恶魔，以前谭霞还不信，被娇娇各种折磨后，不由得她不信，眼圈都黑了一大圈。当然，谭霞乐意，她的任务就是把恶魔教成天使，不过娇娇这个恶魔可不好教。
幼儿园时，家附近的一块空地上，那里有一家野猫，或者应该说一窝，因为母猫生崽了，一胎大概就有四、五、六只，都小小个头，毛都稀疏没长齐，肚子鼓而脆弱，还不是很会走路，在空地草坪上爬滚晒太阳。娇娇弄来一根树枝，偏偏这根树枝末端比较尖，然后就捅小猫玩，那个时候冯金延刚好回来看到，娇娇不小心把小猫肚子给捅破了。
冯金延见后，当然是夺过了树枝，甚至当街给了娇娇一巴掌，娇娇哇哇大哭。
谭霞听哭声出来，当然是护女，骂冯金延粗暴，不过小猫后来也有捡起，送宠物医院，不，清温没有太正经的宠物医院，是送到附近小兽药店里处理的，还好店主人好，小猫肚破并不算特别严重，娇娇见不对后有收手的，小猫救活了回来。
谭霞知道娇娇不是故意的，只是调皮爱闹，小猫也被救了回来，怎么忍心打呢？冯金延后来甚至还说过要对女儿实施军事化训练，结果谭霞不忍了，直接就骂了回去，你整天办案不回家，都没怎么关心过女儿，还对女儿军事化训练？你凭什么啊！冯金延，你是不是脑袋长瘤了？你敢对女儿实施军事化训练，你试试！你敢试试，我跟你没完！
后来当然没有对娇娇实行军事化训练，是有谭霞的原因，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冯金延太忙！眼里、脑里、心里都只有案子。
冯金延那时候是个中队长，曾经还带过小自己几岁的马旭平。马旭平就是后来的支队长了，说不上什么师傅跟徒弟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带过而已。
娇娇被打后——那还是她第一次被打，打自己的人竟然还是自己老爸！自然是怨恨，说自己在爸爸心中的地位还不如只小猫，小野猫！呸呸呸！
看着娇娇想朝自己吐口水却又迟疑不敢的样子，冯金延哭笑不得。
娇娇做过的坏事当然不止这一件，小学后，更多！她干过的很多坏事都被谭霞隐瞒，没传到冯金延耳朵里，能传到冯金延耳朵里的都是些特别恶劣的事——比如小三时，娇娇直接把钢笔墨汁射人脸上，差点把对方弄瞎！
更让人生气的是，这还是冯金延自己的钢笔……
事情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娇娇哪来的“雅兴”，总之就是进冯金延房间偷拿他的钢笔，其实拿走很久了，但冯金延少回家，回家后也少用笔，用笔也很少用钢笔了，所以就没有发现。
学校教室坐在娇娇后面的是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个子比娇娇矮。其实也正常吧，女生发育早，所以小学时普遍都比男生高，这个优势只能持续到初中，到了初中后，男生发育加速，情况就会发生逆转，成年后，男生都普遍高于女生，这是正常现象。
当然，娇娇没有活到初中被逆转时……时光定格在了小学六年级，娇娇的个头就像只高傲的天鹅，底下的男生全是小鸡，天鹅无法看到小鸡成长，然后高过自己、需要自己抬视的模样……
或许连想象也没有……
冯金延不愿回忆。
还是说回钢笔射墨的事吧。
娇娇后面的小男孩也是个调皮蛋，一次，也不知道怎的，突发奇想想皮一下吧，伸手朝前就直接拉下了娇娇的发圈。那个时候娇娇正在给钢笔喂墨，发圈被人莫名拉掉，自然生气，回头就直接把钢笔对向小男孩脸，直接就握挤笔肚射墨出去，小男孩的脸马上变黑，比黑人牙膏上的黑人还黑！
这种事是瞒不了的，老师很快便打电话来，冯金延必须去一趟学校。小男孩的家长也来了，万幸的是，被喷墨的时候，小男孩有下意识闭眼，不然后果真的不敢想！万一弄瞎别人眼，真的真的不敢想啊！赔钱都是轻的……
冯金延当场就脱娇娇裤子当众打她屁屁，谭霞都阻止不了，娇娇反抗痛哭，但屁股最后还是红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娇娇都没有理过冯金延，斗气斗了很久，暗下还说过很多“讨厌爸爸”“爸爸去死”之类的话，由于都不是当面说的，是听谭霞转告的，冯金延还想打她的时候她就死不承认，说爸爸没证据只会冤枉乱打人，冯金延没办法，对付女儿，他总不能叫谭霞录音吧？谭霞也肯定不会配合，只能一声唉。
女儿不懂事，打也没办法。
由于被父母，确切地说应该是被冯金延当众脱裤打屁屁，这事传出去后，娇娇在学校里的名声就变了，当然是变臭了，本来名声就不算好，现在呢，有了个把柄，不，也不算把柄啦，丑料吧，常常惹人拿这件事来调侃挑衅。小学三年级，也算是个小社会了。其实特别是孩子，有时候说话做事反而更不考虑人感受，当然，娇娇也不是好欺负的。
对于冯金延，娇娇是知道肯定打不过的，所以只能私下咒骂这样子。但对于个头明显比自己矮的同龄男生们，如有敢招惹者，娇娇直接骂打回去！一个同班的小胖子最倒霉，娇娇直接拿扫把打的！小胖子后来躲进男厕，可娇娇可不管这些，照样进男厕把他给打了一顿，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老师又请来了家长。
当时广嘉城区发生了一起特别恶劣的凶杀案，一个卖猪肉的屠夫把自己老婆及其出轨情人碎了扔河，然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上市场卖肉，接孩子回家，给老父按摩。当然，屠夫身份是后来才确认的，河道下的碎尸绑石头扔下的，没有指纹，也没有可疑的DNA，不过后来还是通过心理画像画出了凶手身份，毕竟他刀工太利落了，而且突然没了老婆却不报警，说不可疑才怪吧？找到第一现场发现证据后，屠夫也没反抗，抱了抱儿子跟老父就被扣上了警车。
这案子特别血腥，具体细节就不说了，总之这次冯金延没再去学校，谭霞也不许他去了，你说你当众脱女儿裤子打她屁股，这……这合适吗？以后同班同学怎么看咱女儿？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次女儿打人也是迫不得已的啊！总不能干被人欺负不还手吧？谭霞隐去了娇娇追到男厕打人的那段，但冯金延还是知道，不过没有吭声，随谭霞去了，他还是办案重要。
由于娇娇在学校里敢惹必回的性格，渐渐小男生们便都不敢再招惹她，最多只是私下骂一两句，反正娇娇也没听见，自然不会理会。
毫无疑问，相对于谭霞，冯金延跟女儿的关系比较淡，一系列事后，甚至可以说偏坏，女儿讨厌他，私下很明确的讨厌，他呢，沉默，只在女儿犯错的时候才出声，出声当然也只有怒斥，甚至是动粗教育，这更加深了娇娇的讨厌。
最最最讨厌爸爸了！她肯定私下无数次这么说过，不，骂过！
冯金延没有办法……
诚然，冯金延不够关心女儿，比如说女儿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谭霞提醒后，他也说那是西方传来的舶来品，西方列强总是想侵略我们，能接受吗？谭霞觉得这是两码事，为女儿过生日怎么就跟列强侵略挂钩了？但冯金延祖上是参加过为国抗外战争的军人，就是固执，认定那是舶来品就是不过。当然，他也没法阻止谭霞为女儿过生日，只当没看见。
当然也不是真的没看见……
关灯以后，蜡烛燃起，十二根蜡烛，当然也代表了娇娇十二岁，是最后一次生日……
那晚冯金延刚好在家，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恨舶来品，只是固执而已。现在回想一下，真是蠢啊！明明在家，却没有陪女儿度过她的最后一次生日……冯金延都开始憎恨自己了！女儿小，爱斗气，你也跟着斗吗？真是没用……想着想着冯金延都想直接撞墙撞死算了！真的很没用啊，真的很蠢啊！很蠢很蠢……
那个时候冯金延还是稍微瞥了瞥，娇娇吹灭蜡烛时，脸上满是天真，很开心。谭霞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枕头大小的女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