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听说

行途还算顺畅,走了不到两日便有个小镇子,阿廿在夜悬阳的极度抗拒之下连哄带骗的让他换了身荼白长衫,软带束发,打眼一看,倒也玉树临风。

只是这厮眉眼间沉冷肃杀,怎么瞧都少了点翩翩公子的温润,倒像是谁家的读书人被恶煞夺了舍。

阿廿就喜欢看夜悬阳憋屈,抱着手臂绕着他转了一圈,“要想俏一身孝,老话说得果然不错……”

夜悬阳半垂了眼梢看她,阿廿顷刻就不转了,嘴上却还是不老实,“阿筝乖,真挺好看的,看得我都想穿了,要不我女扮男装吧?”

她身量纤细,五官又太过柔软,随便拎出一处都是十足十的女子模样,夜悬阳照旧满嘴实话:“你就算长了胡子也不像男人。”

阿廿翻他的白眼,倒是成衣铺的老板娘乐得看热闹,“姑娘,你这位相公生得好样貌,就是……不太爱笑。”

阿廿点头附和,“是呢,凶得很,家里摆着他都不招贼的,比寂牢尊使还镇宅。”

那老板娘笑得更欢了,“你这姑娘,哪有这么说自己相公的,谁要是嫁给寂牢尊使,那还了得?家里不成了阎王殿了?”

阿廿偷偷看了夜悬阳一眼,后者依旧平静,似乎与他无关。

她犹豫一下,还是拦了一句:“话也不能这么说,寂牢尊使再凶,也只是看守牢房,那些被他看押的才是真正的罪不可恕之人。”

“姑娘啊,你还是年轻,那风蝉山牢房是什么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杀人越货就能送进去的,那地方的人是个顶个的没人性,对付他们,除了以暴制暴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跟你说,那牢房从前可不叫寂牢,是这位尊使接手之后,才开始静得像个坟地……你想想,他若非凶神恶煞,怎么可能把那些个魑魅魍魉都吓得不敢说话?我还听人说啊,这个夜悬阳原本就是舍寻长老养的一只狡兽,结果修炼成人了,说不定舍寻长老没了就是被这畜生吃了……”

“好了别说了!”阿廿打断她。

老板娘正说在兴头上,被她闹得一愣,阿廿赶紧转口:“说得怪吓人的。”

那妇人笑了,“哎,小姑娘就是胆小,这些事坊间都传开了,有什么可……”

夜悬阳上前两步,“结账。”

他沉寒的面色让这碎嘴的妇人顷刻安静下来,“哦,好……结账……”

他沉默不语的付了钱,带着阿廿离开,留下那脊背发凉的老板娘瞧着他们的背影愣神,“这位相公虽然人凶了点,倒是挺疼媳妇的……”

会疼媳妇的“夜相公”一路沉着脸,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像是个常年不见光的暗夜族冷不丁晒到了太阳,浑身上下都是抗拒。

阿廿的目光一直忍不住往他身上瞟,似乎有话要说。

终于瞟得夜悬阳不耐烦了,“我不是狡兽变的。”

阿廿摇头,“我没想问这个。”

恰逢路边一个小馆子清净少人,夜悬阳看了看,“进去说吧,饿了。”

“哦。”

他们俩都不是挑嘴的人,随便要了些小菜,倒也吃得自在。尤其夜悬阳,阿廿发现他吃东西的时候只有前两口是慢慢嚼的,再继续吃便囫囵下肚,似乎吃饭只是为了饱腹。

她又想起他那晚要腊八给他采买几样东西直接炖在一起,以他的做派,许是真的大战过后想迅速恢复元气吧。

这家伙,年纪轻轻,却实在没有一处是精细的……除了脸。

夜悬阳吃得差不多了,抬头看她,“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那晚给了腊八一片金叶子,可是咱们转天就走了,金叶子好像白给了。”

夜悬阳顿了一下,本来已经撂筷子的手又默默拿起一个馒头,含恨咬了好大一口。

阿廿已经快笑出声了,尊使用指节敲敲她的头,“好好吃饭。”

不知是不是白衣把他的戾气遮住了一点,他手上也不再没轻没重,倒像是在训诫小孩子。

阿廿莫名就听话了,“哦……”

小店客人不多,阿廿为了避免招人耳目,选了背对门的位置,却还是有人朝她看过来。

邻桌几人一直偷眼瞄着,窃窃私语。

阿廿轻轻捅夜悬阳的手肘,“你猜他们是认出你了还是认出我了?”

“他们只是看你漂亮。”

阿廿臭不要脸,“我漂亮吗?”

夜悬阳没再说话,因为邻桌几个人已经过来了。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开口:“请问,姑娘可是别云涧鹿未识?”

阿廿心说完了,假笑着回道:“这位前辈可能认错人了。”

那人笑了,“在下不会认错的,两年前,十九门后辈同闯照古林,鹿姑娘你可是第一个出来的,老夫当时就站在出口,鹿姑娘虽年纪轻轻,却神色泰然,行止从容,颇有乃师之风,而且,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令我们一众人等都甚为叹服,故而至今难忘。”

照古林……

闯照古林可以算作阿廿这些年来最轻松的活计。那林间迷障符咒无数,随随便便一个就能阻拦无数高手,可对她来说毫无作用。她唯一担心的一关,也是其他人眼中最容易通过的一关——妖兽。

那时她的身手已经开始迟钝,薄阙帮她准备了迷魂散来放倒妖兽,那一点皮肉伤,便是妖兽挣扎倒下时带起的一小块石子划伤的……

那天出口的人太多,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小眼眯眯的老男人。但话已至此,阿廿只能起身,“未识出门在外,怕招惹是非,故而有所欺瞒,请前辈恕罪。”

“无妨,看鹿姑娘的样子,估计不记得我是谁了。”

“晚辈资历尚浅,虽曾有幸见过前辈一面,却未敢探听名讳。”

那人笑了,朝她一拱手,“在下林致深,蜉蝣山掌门。”

蜉蝣山……这门派阿廿记得,前几日派人给风翕送了贺礼,但无门中人亲自去贺寿。可此处离风蝉山不过三四日行程,蜉蝣山弟子又是出了名的轻功一绝,他这个掌门既然已到附近,为何不登门呢?

阿廿的思绪不耽误她假客气,规规矩矩还了一礼,“晚辈见过林掌门。”

他们说话的功夫,夜悬阳已经自觉站到了阿廿身后,但以他的模样,无论坐着装大爷还是站着装小厮都太过惹眼了些,林致深的小眼睛在他脸上逡巡一圈,“这位公子,老夫倒不曾见过……”

阿廿笑了,“他叫阿筝,只是一个还未拜过师的小弟子,跟我出来见见世面,怎担得起前辈叫一声公子?”

“哟,你这小师弟可真是仪表堂堂啊,日后必成大器,别云涧果然人才辈出啊!要不然,老夫也卷上铺盖,求你们薄长老收留算了!”

他身后的几个人都笑了。

阿廿笑归笑,却不接他的话茬,转问道:“林掌门是到此游玩吗?”

“又不是你们年轻人,早没心思游玩了。我这些天原本打算去雪邙一趟,不想前两日收到屏绝里的吴掌门传书,说风蝉山那个尊使造反了,吴掌门派去的几个弟子在寿宴上受了伤,眼下暂在尺庐山休养。可怜我这吴兄素来文弱,他怕那夜悬阳突然发难,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硬是叫我拐了条路过来陪他。说来也巧,我和吴掌门正约定今日在此处相见,便碰到了鹿姑娘。不如鹿姑娘与我们同去,那尺庐山的庄主夫人不正是你师姐吗?”

与你同行?屏绝里的弟子见过夜悬阳,她鹿未识当着自己师姐的面和夜悬阳混在一起,除了找死还会有第二条路吗?

谅这林掌门说了一堆,阿廿只回了一句:“晚辈还有要事在身,请恕不能同行。”

“哦哦,也是,如今寂牢的囚徒都跑出来了,如鹿姑娘这般以天下为己任,定然是有很多事要做的。”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已经在四处搜捕逃跑的囚徒了?今日你到此处,不会这里也有流窜的恶徒吧?”

阿廿听得眉头发紧,试探道:“此事我并未向旁人提及,不知前辈从何处听说的?”

林致深故作了然,“这还用听吗?鹿姑娘的人品谁不晓得?出了这档子乱事,你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啊!怎么样?我料的没错吧?”

阿廿浅笑着点头,“前辈果然了得,掐指一算,便知我要如何做。”

“年纪大了,总是能看的远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正得意忘形,夜悬阳轻轻开口:“鹿师姐,我们该走了。”

阿廿点头,朝林致深一拱手,“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哦,好,告辞。”

阿廿往外走了两步,转身又折回来,“对了,有件事还是告诉林掌门为好。此处确有流窜的恶徒,林掌门与吴掌门行路时千万小心,保重自己。”

“鹿姑娘放心,若真有恶徒,老夫就直接帮你把他拿下!”

“林掌门,这不是帮我,您刚才说了,这叫……以天下为己任。”

林致深脸上的肉尴尬的抽了一下,“对对对,以天下为己任……”

“不过林掌门还是小心些的好,那恶徒……可不是常人所能敌的。”

“我管他是谁,只要落到我林某人手上,便是他的死期到了!”

阿廿朝他微笑,“寂牢尊使,夜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