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暗夜冷月不胜寒

颜音静静的伏在**,过了很久,才慢慢积蓄出一点力量,艰难地爬了起来,顾不上身后的伤,只俯身探入床下,去够那个瓶子。

“还好没碎!”瓶子一入手,颜音心中就是一喜,忙拿着瓶子凑到灯下细看。那瓶子的口沿上,还是多了小小的一块缺釉,泛出下面瓷胎的白色来,那淡淡的白色和淡淡的青色在灯下很相似,不细看,很难发现。

颜音不敢置信的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那块地方,一点粗糙的手感传来,毕竟,还是损坏了,再也不是完璧。颜音又是惋惜,又是遗憾,把那瓶子凑到嘴边,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块伤,似乎这样便会让那痕迹消失一样。

颜音一转头,便看见那被踩坏的面具,目眦欲裂的空洞眼窝向上翻卷着,似乎带着一丝狰狞的嘲笑,灯下看来,让人觉得阴森可怖。颜音心中一凛,缩了缩肩膀,身后的伤,便又叫嚣着疼了起来。

“蒲罕死了……父王也不要我了……”颜音的泪,落了下来,觉得又冷又渴,还有一丝怕。

抬头看到桌上那瓶药,颜音心头又是微微一暖,“毕竟父王还是怜惜我的……”

颜音伸手抓过桌上那瓶子,又拧着身子想要褪下裤子,但是只这么稍稍一动,后面就痛的钻心,颜音手一抖,险些将那瓶子掉在地上。

“怎么办呢……”颜音皱着眉想了半晌,心中计议已定,蹒跚地走出了房门。

天渐渐暗下来了,康茂拿出颜音送的皮囊,取出火石火绒,打着了火,燃起了灯。

自上回颜启昊来过之后,康茂这边的境遇便好了很多,虽然依然没有人伺候,但日常的用品也逐渐齐全了起来。

炭炉上的水,微微有些滚了,咕噜噜的微响和蒸腾的水汽,为这僻静深院平添了几分喧噪热闹,倒是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康茂怔怔地看着那升腾的淡白烟气在一片黑暗中聚散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院中咚的一声轻响,让康茂回过神来。

“谁?!”康茂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太子哥哥,是我。”墙边传来细弱的声音,一个小小黑影,正艰难的站起来,但又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康茂忙抢出去将颜音搀扶进室内,借着灯光,才看到颜音左颊一片红肿,忙问:“这是怎么了?”

“蒲罕死了……父王……父王不要我了……”颜音抽抽噎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康茂一叹,忙扶着颜音趴在床榻上,轻轻帮颜音褪下裤子,遇到有伤口和裤子粘连的地方,便用布巾沾着热水,轻轻润着,再一点一点揭开。康茂虽然第一次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儿,但全然没有不知所措之感,只是觉得,这和揭裱字画没有太大区别,步骤手法都是一样的。

康茂的手法极其轻柔,颜音几乎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疼痛,只是裤子褪下的一瞬间,感觉下身凉飕飕的,瞬间便红了脸。

颜音臀上,青一道红一道,层层叠叠的伤痕像一张网,有好几处被打破了,虽然伤口不深,但那刺目的血迹,依然显得狰狞。康茂暗暗心惊,但又怕颜音尴尬,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取过那药来。

康茂拔出药瓶的塞子,发现里面是药酒,便说道:“这药不行,若没出血,只是瘀伤,可以用这个,但是你后面已经破了,便不能用了。”康茂一边说,一边倒出一点药酒来,在两手掌心中搓热了,轻轻涂在颜音脸上。

“那怎么办……”颜音轻声问道。

“我先弄点淡盐水,帮你略清洁一下,不然伤口中沾着丝絮布片,会化脓的。”康茂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卷着的布巾来,塞给颜音。

“这是什么?”颜音不解。

“用盐水清洗伤口,可能略有一点疼,你咬着它,就不会咬破嘴唇了。”

颜音听了,脸又是一红,略缩了缩手,用袖子掩住了把左手手腕上的齿痕,生怕康茂看到。

盐水浸在伤口上,很疼,颜音全身绷着劲儿,尽力忍着,一动不动。

康茂不住口的安慰:“再忍一忍,就快好了,这丝絮太细小,数量又多,不清理干净是不行的。”

好不容易弄完了,康茂取过一块干净丝帕,敷在颜音臀上,又用布条轻轻缚好。

康茂又拿过那条棉裤来,见后面已经被打烂,生怕丝絮又进入伤口,想了片刻,便把那裤子翻转过来,给颜音穿上。这样,破烂的那一面穿在前面,就不怕会污染到伤口了。

“好了。”康茂轻声。却见颜音还是咬着那布巾一动不动,康茂便轻轻把那布巾取了下来。

就像一下子打开了开关一样,那布巾一取下来,颜音的泪,便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怎么了?很痛吗?还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康茂担心地问。

颜音摇头,过了片刻,轻声问道:“蒲罕是我害死的,对吗?”

康茂摇头道:“这是造化弄人……不是你的错……”

“我要是不闹着去那个茶饭铺子吃饭就好了……其实那时候已经很饱了,每样菜上来只动了两筷子。或者……要是不去买玩具就好了,只要早一盏茶的时间回来,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

康茂不知道怎样安慰颜音,只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太子哥哥……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在人丛当中我就后悔了……所以我乖乖地听蒲罕的话,他让我闭上眼睛,我就不睁开,如果我睁开眼睛,会让他分神的吧?他的汗落在我脸上,我也一动不动,只是想着,我这身子能更轻一点就好了,那样,蒲罕就不会那么累了……可是,蒲罕流血了,血滴在我脸上,是黏黏的,带着腥气……我睁开眼睛,不是不听话,只是,想看看他伤在哪里……都是我不好……”颜音一边说,一边落泪。

“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那么自责。”康茂柔声安慰。

“今天……今天是我生日……以后,父王永远都不会替我庆祝生日了……我也永远不会再过生日了……”颜音抽噎着说道。

康茂心中一软,轻轻搂住颜音,“我来帮你庆祝生日。”说着,便取出那个装着汤绽梅的纱囊,微笑道,“拿这个当长寿面好不好?你今年几岁?”

“八岁了……”

康茂数出八枚汤绽梅,却见那纱囊已经空了,“刚好八枚,天意让我帮你庆生呢!”说着,便把汤绽梅放入碗中,提壶冲入热水。

“谢谢太子哥哥……”颜音本已停了泪,但此时又是泫然欲泣的神情。

“别哭了,生日时不能哭,否则这一年都不快活的。”

颜音轻轻点头,抬手去抹眼泪。

“别动!”康茂拦住颜音的手,取出帕子,小心地帮颜音拭泪,“脸上有药酒,你这么胡乱去擦,会把药酒弄到眼睛里。”

颜音眼中水光闪闪,看着康茂,一幅想哭又不敢哭的神情。

康茂一阵心疼,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