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青瓷玉汤话破镜

颜音摇头,轻轻说道,“除了娘之外,你是对我最细心的人……”蒲罕也很好,但是有点粗手粗脚,父王……父王……即使在心中,颜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颜启昊,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统统加到一起,只怕还没有和蒲罕在一起的时间长。

听了这个评价,康茂有点尴尬,觉得受之有愧,便脱口而出:“这没什么,给人清理伤口,和揭裱书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做得多了,手脚自然比其他人轻些。”

听了这话,颜音来了兴致,忙用手一按床榻,翻身起来,问道:“揭裱书画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讲讲吗?”

康茂看到颜音手背上青紫一片,忙拉过他的手,问道:“这手又是怎么伤的?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父王踩的……”颜音低下头去,小声说道。

康茂皱起眉头,声音也高了起来:“你父王怎么踩你的手?万一踩坏了怎么办?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父王不是故意的!那个瓷瓶掉在地上,我去拣,他不小心踩到的……”颜音忙替颜启昊遮掩。

康茂摇摇头,却又不便评价什么,只是又取过那药酒来,轻轻揉擦在颜音的手背上。

“这个瓶子坏了,还能修好吗?”颜音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个瓶子,把那处缺釉指给康茂看。

康茂用手指抚摸着那处缺釉,摇了摇头。

“不是说就算裂了也可以粘好如初的吗?”

“就算最高明的匠人,将破碎的瓷器粘好,在太阳下看不出破绽,但是放到烛光下一照,那裂缝就无所遁形了,而且这样修补后的瓷器,中看不中用,会漏水的。这种缺釉也可以用颜料仿釉、补釉,看上去天衣无缝,但用手一摸,还是能摸出和原本的釉面不一样的地方。所以说,瓷器这种东西,是最坚韧的,不怕火,不怕冰,不怕油,也不怕酸碱,但也是最脆弱的,只要稍稍一磕碰,便会粉身碎骨,再也没办法复原。”

“可是我见过用钉子把破瓷器钉起来,还可以装水,不会漏。”

“那是锔钉,那样修补的话,确实不会漏,但是会让这瓷器遍身都是千疮百孔的伤……”康茂神情有些黯然,轻轻放下了颜音的手。

“手受伤了,是不是就不能跟你学画了?”颜音看着涂过药的伤手,问道。

“没关系的,没伤到骨头,养几天就好了,等你好了,我就教你。”康茂笑着安慰。

颜音听了,也微微一笑,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揭裱书画,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康茂点点头,便为颜音讲解旧书画揭裱过程中的闷润、接心、托心、洗心、修补、全色、镶覆等方法步骤。

颜音认真听着,浑然忘了身上的痛。

但康茂见天色已晚,不敢让他多待,只匆匆说完便劝道:“你该回去了,天晚了,他们会担心的。”

“没有人担心……”颜音垂下头,黯然说道。

康茂不解。

“我那边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我一个……”颜音解释。

“你父王会派人过来的,不会丢下你不管。”

“真的?”颜音眼睛一亮,有些疑惑地看着康茂。

康茂被颜音澄澈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忙避过他的视线,说道:“你先回去,说不定等下就有人过来了。”

颜音顺从地点点头。

康茂取过上次颜音送来的披风,给颜音披在身上,又帮他把披风的兜帽戴好,“等下你从门口出去,不要翻墙。”

“这是送给你的,我不能再拿回去。”颜音不依。

“难道你愿意让他们看到你身上的伤。”康茂指指门口。

门外,有看守的源兵,这个颜音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便红了脸,轻轻拉过帽子,遮住了脸颊,又紧了紧衣襟,生怕被人看到裤子上的玄机。

康茂一笑,揽着颜音的肩,便往外走。

走到门口,颜音突然站住了脚,仰头看着康茂的眼睛,问道:“太子哥哥,你给我画地图,并不是故意设计要害我们,对吧?”

康茂眉头一皱,掠过一丝不快,却又耐着性子回答道,“当然不是,我被困在这里一个月了,又怎么知道城里的情况?”略顿了一顿,到底意难平,便又补充了一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不是!不是!”颜音连连摆手,急得头上都渗出了汗,“只是有人……有人这样说,我不信的,但是总要你亲口说了,我才放心。”

“太子哥哥……”见康茂不说话,颜音便去牵康茂的衣袖,眼中蕴满了泪,“你生气了?”

“没有……”康茂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颜音头顶,说道,“走吧。”

门开了,门口的数盏红灯将门前照得如同白昼,颜音一步三回头地走着,直到那两扇朱漆大门,将那个青色的单薄身影,再一次,关入那一片黑暗里。

颜音回到自己的居所,看到地面床铺都已经收拾齐整,那华容道和碎了的面具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桌上另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亲兵,两腿一**一**的,手里正摆弄着那九连环。

“你是谁?”颜音眉头微微蹙着,声音冷冷的。

那少年跳下桌子,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王爷派来照顾你的,你就叫我阿古好了。”

“我不需要人照顾……”颜音心中酸楚,想着,若是蒲罕,一定不会这么没规矩。

阿古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罐,嬉笑着说道:“王爷吩咐我给你上药,上完了我就找王爷复命去!你以为我愿意照顾你吗?”

“你把药放下吧,我自己能上。”颜音冷冷地扫了一眼阿古,看上去,倒是真有几分小王爷的气度。

“那不行!王爷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我是王爷的下属,可不是你的下属,不能听你的。”

这话,颜音挑不出一点错来,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得气哼哼地抓过那面具,打开窗子,扔了出去,“这破烂东西,还留着干什么!”

阿古也不介意,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抱着双臂看着颜音,嘴里似乎嚼着什么东西。

“你在吃什么?”颜音怒气更增。

“糖。你要吗?”阿古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来,递给颜音。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粽子糖,外面包的糯米纸已经残破了,看上去又黏又脏,正是在大梁城里,蒲罕给颜音的那两块糖中的一块。

“你从哪儿弄来的?”颜音更是不快。

“地上捡的。”阿古理直气壮。

颜音本来嫌脏,但想着,这是蒲罕留给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便一把抓过那块糖,小心地塞入荷包里。

“这是蒲罕给我的,你凭什么吃!”颜音最终还是忍不住,发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