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境

我们上了水泥房顶之后,飞机马达轰鸣的声音一直都没停下,那种战机呼啸而过的感觉,让人脊梁发麻,潜意识里准备好了随时会有炸弹从天而降。

就在刚才与虫群混战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那种轰鸣声急转直下,节奏变得快而毫无章法,我这才注意到,战机咆哮的声音,竟然是虫群发出来的。回忆刚才的情境,它们结成方阵的时候,发声整齐,同时外面风声劲猛,我们被诡异的火球吸引注意力,根本就没注意到战机声的异常,一直以为头顶上还有一架横穿山谷的日军九六式陆战机,才被飞机轰鸣声所慑。

猪头的折叠砍刀挥舞的越来越慢,迎面过来的人影举着什么东西冲到我们面前,空气里的香味越发浓郁,我看到那人冲到虫群里来,虫群立刻向后躲避,小六一身的虫子很快就逃得没了踪影。

我扶起小六,他全身都是血迹,样子看起来犹如狰狞恶鬼十分吓人,我赶紧去探他的呼吸,小六道:“我还没死,还有气呢!”

猪头乐了,嚷道:“我操小六儿,你小子牛逼了,骨头都让虫子拆了还咬不死你,真他妈命硬。”

小六还嘴道:“你都没死,老子怎么舍得先走。”

这时,黑暗中那人跑到我们面前,我这才看到他手里举着一只正冒着黑烟的火把,火把上绑着一团草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面也没明火,倒是浓烟不停。

那人关了手电筒走过来,猪头马上横刀在胸前,一束光柱射过去,我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能摔倒在地。虽然看不清楚此人面目,看他样子我就知道这人正是在原始森林里失踪了的牛小跳。

猪头大叫道:“牛小跳,你是人是鬼,先别过来,对上了切口再过来。”

牛小跳畏畏缩缩的退了一步,说:“老板,我真的是小跳,刚才在森林里迷路了,才找到这里。”

对牛小跳的说法,我们一干三人当然不相信,猪头大喝一声:“小子,原始森林这么大,你能找到这里,还上了屋顶驱走怪虫,我信你是迷路走失的你猪爷我就是脑子发育不全。”

小六在边上插嘴说:“那是脑残!”

猪头扭头冲小六吼道:“小六儿你孙子给老子闭嘴。”

猪头横刀当胸,一双吊额大眼瞪着牛小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冲牛小跳吼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六说:“猪头,人家刚才救了我们的命。”

猪头怒道:“小六儿你烦不烦,一码事归一码事,猪爷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在是我们内部是否有内奸的问题,不查清楚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小六只能闭嘴,牛小跳看看我,又看看猪头,说:“我跑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山洪暴发,还因为我在山谷口发现了一个人。”

猪头狐疑道:“什么人?”

牛小跳说:“那个人穿着一身破军装,我手电筒扫到他,他一下子就没影儿了,我忽然想起我爷爷跟我说的话,吓得赶紧就去追他,没顾得上你们。”

猪头又问:“放屁,你爷爷远在山脚下,咱们可是处在无人山区腹地,你爷爷难道是诸葛孔明转世,能未卜先知算到你在山谷里会遇到一个穿军装的野人?”

牛小跳说:“我爷爷说山谷里有山鬼出没,山鬼是给山神守宝藏的,抓到山鬼就能找到山神爷爷的宝藏,挖开那宝藏我们村吃十辈子都吃不完。”

我心头一凛,这无人山区竟然有宝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猪头眼睛顿时瞪得浑圆,活像两只亮闪闪的铜铃,他催牛小跳道:“快说说这个宝藏是怎么回事儿,说好了你猪爷重重有赏。”

牛小跳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平静的对他说:“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真有宝藏,挖出来我们肯定分你一份。”在心底,我是不信牛小跳这一通说法的,不过看他眼神诚恳,我就动了恻隐之心,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牛小跳就地坐下,虫群已经被烟雾彻底驱散了,走的一只都不剩,夜空中恐怖的战机轰鸣声也随之消失,我的耳朵一下子清净不少。夜空渐渐变成淡蓝,远处摇曳的树枝不用手电光也能看到,此刻的森林显得特别静谧迷人,牛小跳清清嗓子,对我们说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据说大山里有一座皇帝的墓穴,那皇帝真身在大山里埋了快上千年了,尸身不化成了精,有一帮山鬼守卫。

有当地山民不知情况,进山打柴无意中进了原始森林,在林子里发现山鬼,山鬼见到活人顿时露出狰狞面目,将打柴山民活活咬死。上山找人的山民跟着失踪山民留下的踪迹,一直找到山谷口,在谷口发现一堆骨头衣物,失踪山民的妻儿顿时嚎啕大哭,那些衣物正是失踪山民所有,地上枯骨势必就是失踪山民了。不久,山鬼吃人的说法就在山民中间传开了,自此以后,再没有人敢进这片山区。

重庆还是国统区的时候,牛小跳的爷爷牛大贵一家兄妹八人,家里孩子多劳力少,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正赶上那一年闹饥荒,连着几天都没吃的。牛大贵不知从哪里听来山区密林里不但有狰狞山鬼,还有皇帝留在林子里的宝藏,只要挖到宝藏,几辈子吃喝都不用愁了。

牛大贵一想,横竖是个死,饱死总比饿死好,他贪心一起,胆子就壮了。牛大贵先进山探好路,再跟两个堂兄商量一起搭活儿进山里挖宝,挖到了宝贝三人平分。三个二十多岁的山里汉子穷得叮当响,都是不要命的主儿,大家一拍即合,当天就决定进山。

他们横穿尸骨遍地的一线天山谷,进入原始森林,在林子里找到大片废弃的房子,那些房子无门无窗,只有一条贯穿地下的洞口出入。牛大贵带着两个堂兄钻进水泥房子,在里面发现大量国军尸首,死因成谜,牛大贵这辈子那见过这么多死人,给吓了个半死。他们不甘心就此回去,猜想政府在与世隔绝的林子里修筑庞大如斯的工事,必定是有所图,也更坚定了山里有宝藏的信心。

当晚他们夜宿水泥房子里,牛大贵根据国军留下的线索判断,这支部队是军统汤乐尧将军为负责主官的一支军队,部队装备当时最先进的全套德式装备,是一支战斗力强又不轻易使用的队伍。

牛大贵得到的信息越多,心里越觉得蹊跷,他虽然只是一介农夫,少年时候却跟着一位天师道的游方道士天南地北跑过几年江湖,有一些见识。没想到那天晚上,怪事就来了。

他们兄弟三人找了一处远离尸体的地方睡觉,生了一堆火,三人轮流值夜,轮到牛大贵守夜的时候,他朦朦胧胧就睡着了。牛大贵跑江湖出身,心眼多,半睡半醒之间他突然看到地上的尸体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牛大贵一个激灵全醒了,他匆忙叫醒两个堂兄,他两个堂兄比不得他见过世面,当时就吓瘫了。牛大贵只能连拖带拉赶着两人跑,他们在水泥房子里躲迷藏一样进了一道深洞,那洞里黑不溜秋,却无比的大,里面石人石兽都有,还有不少铠甲古尸。

兄弟三人一心想要寻求宝藏,在山洞里走了很远,一路上历经艰险,牛大贵的两个堂兄都死在洞里,只有牛大贵带着半条命逃了出来。他从山洞里带出一枚骨头簪,经过懂行情的人掌眼,说那枚骨头簪是块狼骨,蒙古人王爷才能用上的东西,是珍品。

牛大贵经过那次经历,魂都吓掉了一大半,不敢再提进山寻找山神宝藏的事,心里却很清楚,山神宝藏肯定是有的。他把这番遭遇烂在心里,直到他孙子牛小跳长大,才慢慢说给孙子听。

我们听得瞠目结舌,猪头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滚圆,他把牛小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小子,看不出你爷爷牛大贵年轻时候,也是一条好汉。”

我们听完故事,小六和猪头才想到身上的伤口,两人都是一身鲜血,面目狰狞很是吓人。我帮他们撕开衣服,他们身上伤口虽多,却不大深,都是皮肉伤,我给他们上了药,又注射了毒虫血清,防止那虫子身上有毒。

猪头小六重新换过衣服,大家盘膝坐在房顶上,这时天空已经亮了。雨后的森林一片清新,树枝上还缀着水珠,晨风拂动时,连林中的空气都是甜的。

小六给我们分发了干粮,我们就水吃了一些,小六突然停下来,说:“小跳,你是从爆破窟窿里进山洞的,还是从你爷爷发现的密道进山洞的?”

牛小跳咬着半个馒头,含含糊糊的说:“密道里。”

小六又问:“这么说,炸开水泥房子的人,就不会是你了?”

牛小跳点点头,道:“我在房子里面还听到爆炸的声音,根据声音找找到这里,看到你们被枭曦虫围攻,就用熏艾发烟,赶走了枭曦虫。”

小六皱眉道:“那些大萤火虫叫枭曦虫?”

牛小跳点点头,说:“我爷爷进山时也遇到过这种虫子,他当时不认识,抓了一只拿到山外,一个老道士告诉他,这种虫子叫枭曦,是瘴气所化,能剔骨食肉,能以声惑人,需要用熏艾驱赶,一般只会在杳无人迹的森林里才会有。”

我们三人差点死在枭曦虫手里,当时牛小跳只要晚来一步,我们恐怕就只剩一堆白骨了,心里对枭曦虫又惧又怕。枭曦虫能结群成灯,又能发出逼真的飞机马达声蛊惑人心,当真是十分可怕,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仍然很不恐惧,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关于枭曦虫的事情,许多年后我遇到一位在美国研究古生物的老教授,该教授听完我的详细讲述,说那虫子学名叫亚马逊红蛾。它前嘴长一双对齿,有六只爪子,两对薄翅膀,翅膀很大像蜻蜓,有一个肥大的肚子,就是发光软体,爬行起来很慢,飞起来却很迅速。它们一贯群居,是卵生昆虫,亚马逊红蛾体型偏小,能长到拇指那么大的可能性很小。亚马逊红蛾还有个特点,它的腹部肛门特别发达,有一个对振动极其敏感的内腔,内腔能储存振动,受到特定刺激时,储存的振动就会反馈释放,把原声音原封不动的发出来。原始森林里呼啸而过的轰炸机马达声,就是亚马逊红蛾储存的声音片段,声音源是二战日军对无人山区进行的大规模轰炸,飞机咆哮升空的声音全被亚马逊红蛾存在了肛腔内。

当然这是后话,彼时我对这种亚马逊红蛾没什么条件,打心底的恐惧它们。我们休息了一阵,猪头和小六身上的血都止了,伤口没有恶化,这个结果让我非常心安。我找牛小跳要了一把熏艾背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牛小跳这小子不靠谱,他下次走丢了再遇到枭曦虫,我们也不用怕了。

牛小跳说,水泥房子附近就有熏艾,它们是一物降一物,有毒物的地方就有解毒的东西,只要认得它,随手就可以采到。说罢,他随手把剩下的熏艾扔到地上,猪头和小六都吓怕了,急忙抢在手里塞进背包。

牛小跳带我们向窟窿相反的方向走,他说水泥屋子内藏玄机,按照太极阴阳来建的,一阴一阳,是死门和生门,我们刚才顺着楼梯上房顶,走的是生门,现在要去找山神爷爷的藏宝地,就要走相反的死门。

“死门?”我们都吓了一跳。

牛小跳道:“我爷爷说,这是方术上的说法,并不是进去了人要死。水泥房子里有很多玄机,有个作用就是防止外人盗发,所以房子里机关很多,平常人进去很容易迷路,最后死在里面。”

小六冷笑两声,道:“小跳,你小子真不简单,懂的可真多。”

牛小跳畏惧的看着我们说:“几位老板,这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你们要是不信我,我们可以现在就出山谷,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来这里。”

牛小跳顶得小六没话说,小六警惕的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里也存有疑点,却觉得牛小跳的解释并没有漏洞。进谷之前,他就曾对我们说过,他爷爷两个堂兄全死在山谷里,这片山谷很有问题,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有据可循。

我对牛小跳的怀疑,说不上来原因,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身处险境中的危机感。

我们路过两架老式飞机时,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是两架伊15比斯战斗机。这种飞机在二战时曾是中国空军的主力战斗机,从苏联进口,在性能方面比日军的九六式陆战机差了几个档次。

两架伊15比斯战斗机残破不堪,机身上裂开了许多道口子,有一架飞机还没了左机翼,另一架飞机机头朝下,栽在地上。

我们又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看到那架半夜从天而降的日军九六式陆战机,飞机半个机身都撞碎了,歪在地上,不过我认得那飞机的编号,正是在一线天口子上坠下去的那一架。这一发现让我很是吃惊。

我绕着陆战机转了一圈,想破了脑袋也没法子弄清楚它从山谷口子掉下去,何以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我更怀疑它会不会是在雷暴中飞过山谷的那架幽灵战机。

飞机瘫在地上,支撑架、机翼、螺旋桨、尾翼全都被撞坏,整个机身结构几乎全被摧毁,除了血红色的太阳旗,整个飞机几乎没剩一块完整的东西。

猪头也发现了这一点,小声对我说:“这飞机就是害了我大哥性命的那一架?”

我点点头,猪头补充两个字:“邪乎——”

我看了看房顶外的巨大树冠,远处的树梢上好像挂了一块灰布,灰布在晨风中迎风招展,发出啪啪的声响,不知道它是怎么挂到树上去的,又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还依旧完好的挂在哪里。

牛小跳带我们来到屋顶窟窿斜对角的地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铁板,牛小跳拉开铁板,下面是一个不到一平米的小洞口。牛小跳当先跳下去,我依稀看到下面有一排楼梯。

我们顺着楼梯一直下到最后一层,在前面领路的牛小跳忽然回头对我们说:“到这里大伙儿要小心,有武器的都拿出来。”

猪头一把掏出腰上别的折叠砍刀,把刀拉出来,我从靴鞘里摸出匕首紧张的观望,四周静悄悄的,我听到牛小跳粗重的喘气声。

我们背靠背朝前挪动,猪头不乐意了,他点了一根香烟狠抽一口说:“牛小跳你小子又装神弄鬼,这里鬼影子都没有,你看把我们家小六儿吓的,小脸儿了煞白煞白的。”他又冲小六说:“六儿啊,别怕,你猪爷还在这儿呢,那只不开眼的鬼来欺负你猪爷帮你出头。”

小六白他一眼,牛小跳小声说:“我爷爷说,他们在水泥房子里遇到的怪事,全都集中在房子最底层,我很怕。”

猪头直摇头:“又一个小六儿,真是倒霉。”

我记得牛大贵进水泥房子的情境,他们在房子里发现了大量国军尸体,更可怕的是,牛大贵和两位堂兄夜宿水泥房子,半夜尸体居然复活,吓得牛大贵领着堂兄四处逃命,无意中才进了地洞。

我们一行也就四个人,如果遇到诈尸,我很难保证会有牛大贵这么好的运气,被僵尸夺命的时候,还能找到通往藏宝地的地洞。

猪头自诩长着一颗斗大虎胆,根本不把牛小跳的告诫放在耳边,他嘴里叼着从我哪儿蹭的中华烟,把折叠砍刀扛在肩头,一走一癫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水泥房子底层密不透风,里面黑的吓人,手电光照在什么上面都是一灰蒙蒙的,房子里的桌椅物件散发出一股陈腐破旧的气息。我们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一具国军尸体,心里正纳闷牛大贵遇到的那些僵尸都去哪里?

我们穿过一间房间,看到对面有一扇合上的铁门,铁门上挂着一串铁链,铁链生了一层厚铁锈,一摸就掉一层锈渣。

好在铁链没上锁,猪头拉掉铁链推开门,后面是一条圆拱形长廊,里面黑洞洞的手电光照都不到头,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我很好奇,国军在房子里面修这样一条桥洞一样的长廊究竟有什么目的。

猪头一马当先跨了进去,想起牛小跳的告诫,我跟在猪头后面走的十分小心,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老觉得水泥墙里会跳出什么东西,我握匕首的手捏了满手的冷汗,再看其他人,在场除了猪头,没那个不紧张的。

我们走了不到十步,身后突然传来“咔嚓咔嚓”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在水泥墙上所发的声音,我急忙扭头往后看,就听碰的一声,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拦着一扇手指粗的钢条门。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猪头说:“别怕,钢条看起来粗,在地底下埋了五六十年了,怎么着都烂得差不多了,看猪爷神刀。”

他从前面冲到钢条栅栏门面前,折叠砍刀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一刀斩在铁门上,钢条上闪过一条火花,猪头的砍刀脱手飞了出去。

我们都大吃一惊,猪头的合金砍刀只在钢条上划过一条很浅的痕迹,五十年的时间丝毫没褪去钢条的硬度。

猪头捡起砍刀,摔着胳膊叫疼,小六忽然恍然大悟起来,指着前面说:“快跑——别让前面出口也给锁起来了——”

这句话提醒了我们,小六一马当先拔腿就跑,猪头大叫:“小六儿你孙子,跑慢点,小心暗道里还有机关暗器。”

小六跑出几步,无奈停下来,猪头嘿嘿笑着把小六拽到他身后,揶揄他道:“六儿,爷跟爷是有差距的,猪爷天生就要挂头彩,你六爷这辈子只能做老二,悠着点儿。”

小六涨红着一张脸不理猪头,猪头横刀当胸慢慢朝前走,我问牛小跳:“你爷爷跟你说过这条长廊没?”

牛小跳忙摇头:“没说。”他以生怕一脚踩死蚂蚁的速度跟在我们后面,额头上全是汗水,这小子也被吓得不轻。

我们边走边观察四周动静,钢条栅栏门落下来后长廊里就恢复了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突然触发的机关一下子把我们的神经绷得很紧。我们往前走了五六米左右,小六惊叫起来:“空气里有东西。”

我打了个激灵,牛小跳先跳了起来,猪头嚷嚷道:“六儿,哪里有什么东西,东西呢?”

小六脸色煞白,他拿手电筒照着眼前的空气,说:“你——你们——看到没有——”

猪头无奈的摇头:“六儿,还真没。”

小六无奈的看着我,“赵老板,你看出问题没有?”

我看小六面前的空间十分正常,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只能摇头。小六急得跺脚,猪头摸着小六的额头嘴里念叨着:“小六儿,没发烧啊,怎么满嘴净是胡话。”

小六急得不行,大叫起来:“你们这帮人,有毒气啊。”

我心里一沉,顿时明白过来,急忙掏出防毒面罩戴上,猪头和牛小跳也手忙脚乱戴上面罩,空气里漂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灰尘一样。我心里暗暗钦佩小六心细,同时心里也很惭愧,我正规防化部队出身的兵,在危急情况下,竟然没发现空气被污染。

我们更加胆战心惊起来,不到十分钟,长廊里已经飘满了褐黄色浓雾,我们呆在雾气里看不清对方的面罩后的脸。根据雾气形态判断,我怀疑是沙林毒气。这种毒气是二战时德国纳粹研制出的一种神经毒气,分液气两态,一滴针眼大小的沙林毒气就能让成年人立刻毙命,手脚一蹬就断气,威力十分惊人。沙林毒气与二战时关东军臭名昭著的芥子气齐名,这两种毒气一旦释放出来,死人都能死一两个公里。

我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原始森林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临行前我让助理准备几套生化装备,现在肯定躺在这儿了。而且死的时候口吐白沫,呼吸困难支气管**,最后中枢神经麻痹,死状惨不忍睹,死后尸体会脱水不腐,碰了尸首的人也会被毒死。

我心中暗骂:“国军在自己土地上修筑这样恶毒的工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决策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我把下毒气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此刻的我愤怒异常,这也是由于我自打进入军直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货真价实的毒气,心里立刻涌起人道主义谴责。这时,墙壁两侧突然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我心里又是一沉,看到墙壁上裂出多小洞,洞里相继射出飞镖银针一类东西。

我吓得拔腿就跑,连沙林毒气都出来了,这些飞针飞镖势必是沾血封喉的利器,射中了就死,连抢救时间都不给留。

危机之下,跑的最快就属小六,猪头舞得一手好刀,挡住不少飞针飞镖,我一扭头没看到牛小跳,暗觉此事不妙。跑到长廊前面,墙壁相继裂开,漫天都是飞镖飞针,我眼前一花,不知道要逃向哪里。

这时,我听到牛小跳在哪儿大叫:“别跑——不能跑——快趴下。”

情急之下,我也来不及仔细想,急忙就地趴下,飞针飞镖擦着我的脸颊后背飞过去,吓得我一身冷汗,连尾巴骨都是凉的。

机关暗器射完,我翻身爬起来,长廊里全是浓雾,什么都看不见,四周也没动静。我心里很慌乱,扯着嗓子喊:“猪头、小六、牛小跳。”

猪头打了个哈切,从我面前钻出来,一张贱嘴也不闲着:“猪爷我胳膊腿儿一样不少,老赵你伤着没,哎呀,我们家小六儿呢。”

小六答应了一声,牛小跳也站了出来,大家都没事,我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下。

长廊依旧看不到头,没走几步我们就被机关陷阱搞得狼狈不堪,我心里很悬,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机关暗器。同时,对国军修筑水泥房子的目的,我更觉好奇,如果只是挖掘宝藏打地洞就行,完全没必要修这么庞大的建筑群,国军到底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沙林毒气越来越浓,烟雾颜色变成了土黄色,隔着防毒面罩我看一切东西都笼罩着一层黄色,我很担心这样下去,我们的防毒面罩是否能抵挡住这样高剂量的毒气。

大家仍然小心翼翼朝前挪动,我不得不提醒猪头他们加快速度,在毒气里呆久了,防毒面罩不能完全吸收的颗粒聚集到一定程度吸入鼻腔,我们还没踩到机关,就会中毒死去,死的时候疼不欲生。

这条走廊有几十米长,我们一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走廊是半封闭的,也就是说,走廊的这一头是封闭起来的水泥墙。

我看到陈旧发黑的墙壁,人一下子就懵了,加林毒气积满了整个走廊,猪头他们站我面前我都看不到人。

小六带着哭腔:“怎么办,这么下去我们迟早死在这里。”

他转而拽着牛小跳的衣领吼道:“牛小跳,是你小子带我们进来的,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存心想把我们弄死在这里?”

牛小跳急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上去拉开他们,告诫小六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我们自己先乱了,还没等想到办法,自己先内斗把自己整死了。

我不劝还好,一劝把小六的气全上来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姓赵的,我们跟老大来找小日本的飞机,好好的一件事儿,全是你他妈的祸害,弄死了我们老大,又把我们带到绝境,你还有脸跳出来帮这小子说话。”

我心里焦虑异常,小六又特别犯冲,我当兵的出身,莽汉一个,哪里容他戳我脊梁骨,甩手就把小六的手打下来。

小六跳起来就要揍我,被我伸手拨开,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猪头急忙拉开我们,大叫你们疯了。

小六爬起来冲猪头吼:“猪头你他妈的是不是我兄弟,老子被人欺负了你还不帮忙?”

猪头也慌了,他朝小六吼道:“你们都没脑子啊,命都没了,还有心思打架?”

小六怒道:“老子就是憋不过这口恶气,老大就这么白死了,咱们陪着姓赵的下来找老大的尸体,尸体没找到,自己也搭这儿了。姓赵的,我小六就是死,也要替老大报仇。”

小六左一个老大,右一个老大,勾起我心底的愧疚,憋胸口的一口气喘不过来,顿时就瘫坐在地上。

猪头扶起我:“老赵,你没事儿吧,我们这几个你可是领头的,你小子可别有什么事儿,我们都指望你想办法呢。”

我咬牙缓过来一口气,心里还是憋闷得慌,知道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五分钟,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小六也过来扶我,一脸惭愧的说:“老赵,真是对不起,我刚才脑子一热乱说话,真是对不起。”

我知道刚才我和小六的过激反应都是吸入有毒颗粒所致,毒气影响人体最重要的部位就是中枢神经,现在是过**绪,马上就会产生幻视和幻听,五分钟之后呼吸不了新鲜空气,人就会倒地毙命。

我心里焦躁异常,一身冷汗把衣服全都汗湿了,猪头把我斜依水泥墙靠着,他和小六去检查两面墙壁,牛小跳呆呆的看着我。

我注意到牛小跳的异样,问他:“小跳,你怎么了?”

牛小跳指着几米外的墙壁,小声说:“老板,哪里有个人?”

牛小跳突兀的话吓我一大跳,我重复道:“真的?”

牛小跳摸摸脑袋,说:“我看到角落里有一双人脚。”他看我眼神很疑惑,又加重语气:“真的是一双人脚,大头皮鞋。”

我单手持匕首,摸向牛小跳指的地方。毒气能见度很低,我摸到哪里,眼前是氤氲的土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我用匕首戳来戳去,戳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一具尸体。我用手摸过去,那人一动不动,果然是具尸体,便把他扶起来,原来是个日本兵的干尸。

那日本兵一身戎装,身上插着两柄飞刀,都刺入胸口重要部位,露出衣服的部分生出一层黄油皮,又干又瘪。日本兵背一把步枪,腰上别个水壶,水壶是空的,背上背着一个行军被样的东西,我帮他把被子卸下来才发现看走眼了,那是一只包裹严实的炸药包,看样子炸药容量还不少。

我紧张得眼睛直跳,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我们有救了。”

猪头不知什么时候站我身后,很绝望的说:“我和小六都找了,没办法从水泥墙壁下手,藏暗器的口子又自动缩回去,敲打不出空心感。”

我说:“别找了,我有办法了。”

猪头挠着脑袋,不解的看着我。

我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眼睛看东西也朦朦胧胧的,这是吸入少量有毒颗粒的症状。

我让猪头他们退后,退到栅栏钢条门哪里,我在长廊尽头找到一处结构狭小的角落,把炸药包塞进去。老实说,我对这次爆破完全没有信心,而且军工设施爆破是工程兵的活儿,对炸药用量、炮眼位置、深度还有炮眼角度都有严格要求,我对爆破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的皮毛,在这种狭小空间操作,我不知道爆破力是否会殃及我们。

我还担心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炸药包里的火药放置这么久了,会不会受潮,一旦爆破失败,我们必将全部死在这里。

我看手表对时间,能给我思考的时间非常有限,我必须在10秒钟内点燃炸药包引线,然后飞快的奔到栅栏门处,否则即使我炸开水泥墙壁,猪头他们也会中毒而死。

我摸出炸药包引线,这条引线比正常引线要短了一截,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用打火机点上引线。我看引线喷射出火花,扭头就往回跑,还没跑到栅栏门处,就听到奔雷一样的爆炸声,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将我掀得飞了起来,狠狠的撞在栅栏门上。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爆炸产生的热浪把我团团卷住,我觉得我全身都要烧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隆巨响,我听到砖石倒塌的声音。此刻我全身无力,不能思考任何问题,我心里一直揪着一个念头,我不会把水泥房子炸塌了吧。水泥房子一塌,不管毒气能不能毒死我,我都得死在原始森林里面。

轰隆隆的巨响响个不停,我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脑子一直处在天旋地转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

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很重,叫我的声音好像离我很远,我费了很大劲才把眼睛睁开,眼睛出现一张奇大无比的脸。

我吓得大叫一声,就听到猪头笑呵呵的说:“老赵醒了,老赵真醒了,老子就说这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才认出我眼前那张怪脸正是猪头,他笑呵呵的扭头跟小六说话,牛小跳也蹲在我身边,十分担心的看着我,

我心里一暖,竟然有一种回到部队的感觉,我面前的这些人都是关心我的战友,我只是在某次执行任务中受了伤,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老枪、毛三儿、小高他们就围在我窗前,李向阳坐在对面病**把小护士逗得咯咯直笑。真温馨的场面啊,我的眼角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猪头嚷嚷着:“哎呀,我说老赵啊,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上了。”

小六说:“猪头你这浑人你不懂,老赵绝境逢生,心里激动,一时没忍住。”

猪头道:“小六儿你放屁,这么大一条汉子,哪里那那么脆弱,你小六儿都没哭,他没事儿哭什么哭。你再给老赵检查检查,看他是不是掉什么部件了。”猪头嘴里调侃着,就来解我裤腰带,被我一巴掌打开。

猪头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害臊就是没事儿,老赵啊,我都给你检查过了,身上一个零件都没少,还是好端端一条铁汉。”

我休息了片刻,猪头给我灌了几大口水喝下去,我的气顿时就顺了很多,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我打量四周,发现置身在一间空****的房间里,身后是被炸塌的墙壁,砖石土块飞得满地都是,从这里看过去,长廊的雾气快散尽了。

我问猪头道:“大家都没事吧?”

猪头笑呵呵的说:“人都没事,不过我们在外面那间屋子里,看到了一棵很古怪的树。”

我心头疑云顿起,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