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效多巴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变得更加敏感、多疑,害怕、恐惧。

我开始惧怕一切亲密关系,仿佛只有和陌生人待在一个空间时,我才是安心的。

我不知道这种安全感的满足方式给我带来了什么,是我所需要的安全感吗?

又或者只是加倍的恐惧和害怕。

我开始怀疑我的疏离型人格障碍加重了。因为我开始对万事万物都失去兴趣,开始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都是难过,都是迷茫。

每一秒我都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无法形容这样的感觉和心情。

我想要宣泄,可我不敢宣泄。

因为我害怕别人的目光,但我又渴望别人的目光,我希望有人可以听我说,可我又很害怕倾诉,我很清醒的知道这样的死结是我自己活该。

我知道没有人愿意喜欢一个负能量爆棚的人,因为他们会觉得,你要么在博同情,要么在无病呻吟。

每一个人或许都是从心底厌恶宣扬负能量的人。

因为我也讨厌。

——摘自安树答日记

安疏景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天回家,还带着段措,彼时两人正在客厅里研究那本巨厚的院校书。

她在房间看着书,和温喻珩煲电话粥。

聊着聊着,安树答就看着那天探出去半个身子的阳台,走了神。莫名的说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很早很早,一见钟情。”温喻珩挑眉,懒洋洋地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和你相处的越久就越喜欢你。”

安树答捏了捏笔,抿了抿唇:“那万一,真正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怎么办?”

温喻珩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安树答吓了一跳,直接把手机反扣到桌子上,装模作样拿着笔做书摘。

推门进来的是安疏景,他环着胸,一脸不耐烦的靠在门口:“诶,死丫头,跟不跟我去洛朗?”

“去洛朗干吗呀?”

“机场,接柏二图。”

安树答看着他那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就知道他因为此刻要出门而心情烦得很。

“柏图哥?可我有个志愿者报告没写完。”这几天,家里没人,温喻珩又在国外,她就想着这么长的假期也不要浪费了,所以去社区报了个志愿者。

“行了,大不了我帮你写?”

“安疏景,你不对劲,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菩萨偶尔发个慈悲?”他淡淡的翻了个白眼,配上他那一脸高冷的长相,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安树答撇了撇嘴:“知道了,我换件衣服。”

“砰”门被关上了。

她怎么能不去呢?就她哥现在这副要吃人的不耐烦模样,指不定见到柏图哥要直男癌发作,万一又嘴贱说错什么话,坏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友谊可怎么办?

拿起手机要出门的时候,她发现刚刚太急,忘了挂电话:“喂?温喻珩,你还在吗?”

“你要去洛朗?”

安树答一愣,他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对啊,接一个我哥的朋友。”她斟酌了一下措辞。

“哦,挂了。”

安树答不解,为什么他的语气突然就这么冷淡。

“好……”

对面立刻就挂了电话,怎么突然这么凶。她心里有点难受。

她以为温喻珩挂她电话那劲已经够凶了,直到在洛朗国际机场见到柏图,她才发现,温喻珩真的已经很温柔了。

此刻一张苦瓜脸又气又有点想哭的柏图,不知怎么,让她脑海中跳出几个大字来——安疏景危。

今天是国际生气日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生气。还是安疏景又说错什么话了?

也不对啊,如果她哥嘴贱的毛病又犯了,说了什么柏图哥不爱听的话,他不会是这表情,应该是泪眼汪汪、委屈巴巴的样子,而不是此刻无比气愤。

“说好的画展为什么不办了,你都准备了那么久。”他坐在副驾驶盯着安疏景。

画展?

什么画展?

在后座安静又乖巧的吸溜着奶茶的安树答愣了一下,安廉江当初不是为了逼他哥拿保研名额而……

“咳”她哥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然后皱了皱眉:“我妹在呢,你说话注意点。”

“答答她不知道你……”柏图原本紧紧地盯着他,听到这句颇有暗示性的话时,立刻顿了一下。

“我知道。”安树答回过味来了,咽下嘴里的珍珠,回一句。

安疏景顿了一瞬,随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高中偷偷学漫画差点没拿到保送名额,然后爸把你偷买回来的那些书,撕了扔掉的事。”她平淡的回,回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从后座偷偷看了一眼她哥的表情。

寂静。

“所以你还是没放弃对吧?”安树答隔着后视镜和副座的柏图对了一眼,接到柏图一个“别说了”的眼神示意。

“你一小屁孩别管那么多。”安疏景开着车,前方遇上了堵车。

啧,她哥傲娇病加直男癌又犯了。碰上下班潮,洛朗的高架上堵得水泄不通。

“哦……”安树答闷闷的把头瞥向窗外。

安树答抿了抿嘴,她又想起出门前温喻珩毫不犹豫的挂断电话,他……是生气了吗?看着手机上两人的聊天记录,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异常的行为。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对方不开心的事情?她是不是相处的时候说错了什么话?

手指逐渐开始冰凉,她发现那天在今今生日宴上想的事情,真在逐一验证。

安树答嘴角撇了撇,把在下眼眶含着的眼泪又生生憋了回去。她注意到自己情绪不对,不想被她哥发现,然后罗里吧嗦地教训,就把外套自带的帽子戴上。带帽子的外套就这个好处,把脸随便一遮就没人能发现你面部的坏心情。

【安树答】:抱歉,我最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会注意的。

然后按灭了手机,把脸埋在衣服里,靠着前座的软皮后背,呆呆地看着车窗外走走停停的风景。

温喻珩看着安树答最新的那条消息,发了愣,那话怎么看怎么客气,好像要和他撇清关系似的,他总有一种感觉,和安树答相处的时间越久,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你总以为已经和她靠得很近了,快要打开她的心房,她下意识的一句话却告诉你其实我们的距离还是很远。她的心房外面,是一个接一个的假象,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这些假象和陷阱把她真正的心房保护的太好。别的男生追女生考虑的都是“我该怎么打开你的心房”,只有温喻珩是“安树答,我该怎么找到你的心房”。

她好像永远清醒独立的活着,偶尔会犯一些错,但又马上可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于是你见到的就还是那个乖巧又懂事的少女。懂事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你甚至连她的心都无法靠近。

安树答,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太敏感了,敏感到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心慌,心慌的代价就是在心房外围再筑上一圈假象。他很少见到安树答真正开心,又或者说,几乎没有,即使她每天笑得比谁都灿烂,即使她灿烂的笑容温柔得好像让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治愈,但他还是感觉不到她的开心,一点都没有。

她总是安静、乖巧、懂事,对每个人都很好,还乐于助人,和每个人的关系都不错,好像有很多朋友,但只有温喻珩看出来了,她没有,一个都没有。她其实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哪怕是和她关系最好的桑嘉,都从未了解过真正的她,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她,她其实是一个距离感很强的女孩子,是一个自我保护机制满格的人。这样的心理状态在他爸的公司里,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但他们已是饱经沧桑的职场人士,那很正常,可放在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女生身上,便不合情理。

安树答,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你这样,一个人都不信任,一个人都不去交心?

温喻珩烦躁的抹了把脸,语气有些闷:“温优度,跟我爸妈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去找嫂子吗?”温优度八卦道。

温喻珩没有回,而是直接出门了。

安树答到家的时候,心情不好,就把自己关房间里面,外面吵吵嚷嚷的,或许是因为安疏景回来了,再加上段措和柏图都在,所以今天她爸妈难得的同框出现,都在家里,给外人营造一副和睦的家庭生活。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做任何事,患得患失,对方一个小小的举动,让她胡思乱想好多东西。

这不是温喻珩的错,而是她自己的错。她很清楚这一点,她也不怪任何人,她只怪自己。如果她再坚强一点,只要再坚强一点点,就不会是这样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

至少她的内心可以配得上她的高傲,至少她的内心可以让她有足够的勇气踽踽独行而不害怕。他们似乎在外面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很大。

“嘭”

屋外有结婚的喜庆烟火,透过窗户,入目是对面一整栋楼的万家烟火,和睦的气氛从一家的厨房里飘到了另一家的饭桌上。

恍惚间,刹那里,女人安详又苍白的面容在脑海里乍现。

然后随着外面的烟火“嘭”的一声在脑海里炸开细细碎碎的剧痛,于是,密密麻麻的全是疼痛和压抑。

白色的素净的白布盖住了她最后一点念想和快乐,当眼泪又在她毫无知觉中流下来时,她竟然头一次没了去压抑它的兴趣。

随便吧,以前总以为是没有人在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些,可今日家里明明热闹非凡,她依旧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自己慢慢变好了的感觉只是一场幻觉。

她翻了个身,不再去看那白得像死人样的天花板,把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无声的哭起来。

安树答这世上没人比你更糟糕更软弱了。

“咚咚咚”

敲门声。

“嘭”

又是一阵烟花炸开的声音,昏暗的房间里,外面的烟火光照进来,碎了一地的精彩。

“我困了,不想吃饭。”

她清楚的听到门边的人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是她爸。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涌了出来。窗户没有关严实,明明是夏日,高楼的晚风从窗缝里漏进来,整个房间却寒冷至极,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对面的楼里,温馨和谐的每一个家。

平静地呼吸。

烟火到这时已经开始到了**,一簇接着一簇的在天际燃放。

“砰”

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安疏景!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外面好像吵起来了,有玻璃杯在桌子上狠狠砸下的声音。

安树答愣了愣,抬了抬她此刻酸痛的脑袋,又沉又痛。最后还是坐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发胀的眼睛。

打开了门。

“砰”一个玻璃杯砸在她的脚边,碎了一地。

她被吓了一跳,缓缓地抬起头。

她爸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哥,她哥同样毫不示弱的回瞪着安廉江,段措似乎已经回去了。乔佳在一旁叹着气,柏图扯着安疏景示意他冷静一点。

“安疏景,你再给老子说一遍!你是不是疯了!”

“叔叔你别怪景哥……”柏图想说些什么,却被安疏景拉住了,他呆愣地看向安疏景。

“与你无关。”她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睛又冷又冰的望着他们的父亲。

“景哥,别。”柏图喉咙滚了滚,扯了扯安疏景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答答!”乔佳注意到她了,连忙喊了她一声,言下之意也是让安廉江别说了。

安树答心脏抽了抽,无力的闭了闭眼睛。不出意外,应该又是一件以为把她瞒得很好实则她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安廉江发了这么大的火,那么,是她哥没有放弃漫画这件事,还是她哥借钱给段措这事?

又或者,是炸弹今天双管齐下。

安廉江看到她的时候,也是愣了愣,随后扯了个比哭还难过的笑脸:“……答答,你先回房间,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哥跟我犯浑呢。”

他想在她面前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但安树答这次没听话,也没有懂事的回房间。这一刻她才知道,安树答,哪有表面上那么乖?骨子里就叛逆得很。

就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她吸了口气,提步上前:“别怪我哥。”

所有人向她看过来,乔佳一直在向她使眼色,让她别来添乱。

“这件事我知道。”

安廉江的眼色变得复杂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安树答看向安廉江的眼睛里,带着很多感情,很复杂。但此刻最突出的,是恨。

“我还帮了忙。”

“帮他瞒着你。”

“现在,你可以扇我一巴掌。”

“或者……”

“拿刀杀了我。”

她已经走到了她哥的身前,面对着她的父亲,眼神复杂,语气平静:“免得,我也让你不痛快。”

“啪!”

安廉江的巴掌狠狠地掌掴在她的脸上。

又狠又硬。

把她的脸扇的火辣辣的疼。

“畜生!白眼狼!”安廉江还想再上去打一巴掌,被乔佳死死的拉住了,却还是手指指着安疏景,怒目圆睁地叫唤着,“一百万!整整一百万!这么多钱不花在家里人身上,安疏景你个白眼狼拿出去给个陌生人花!吃里扒外!你这么大方想过你爹吗!就知道在外面装体面人!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今天打不死你!”

“还有你!安树答!帮着你哥往外面运钱是不是!两个白眼狼!老子白供你们吃喝!”

安疏景一把抓过她的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把她丢给柏图:“带我妹走。”

他的声音很沉,很重:“安廉江!你给我住手!”

“安树答!你是反了天吗?不阻止你居然还去帮忙!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那是笔小钱吗!”安廉江暴跳如雷,但是被她哥拦住了。

“柏图!你听不见吗!带答答走!”安疏景回头朝柏图看了一眼。

“白眼狼?我自己赚的钱为什么没有使用权?”安疏景看着暴跳如雷的父亲,冷笑着,眼里又满是失望。

柏图看了安疏景一眼,拉起安树答的手腕就离开了家。

“砰!”

门被关上的瞬间,安树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上的疼痛,晚风刮在脸上,生辣辣地疼。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齐耳的短发被风全部往脸上甩。

柏图让她坐在一张长椅上,有些不忍:“……答答,你还好吗?”

她摇了摇头,用袖子擦去眼泪,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太狼狈,柏图看了她几眼,视线却忍不住往十一楼的位置瞟,眉头皱得很深。他又不能把安树答就这样丢在这里,可是上面这情况……

“你去找我哥吧,我没事。”安树答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给他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看着她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喉咙动了动,蹲下,仔细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答答,抱歉。这张卡你拿着,密码是你哥生日,你去附近找个酒店先住着,等我们处理好这件事之后就来找你行吗?上面的情况太乱了。”

她理解的点了点头,很乖巧:“没事的柏图哥,我已经成年了我懂,你上去劝一下吧,别让他们真的动起手来。”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而过一抹黯淡和无奈,嘴角无意识的苦笑了下。

柏图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真的没事了,便转身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不知怎么,她看着柏图急急忙忙往回跑的背影,心底渐渐升起一股荒凉,她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看着那抹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就像十几年前的某个雨夜,那只白皙的手臂,从担架上垂下来,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再也没回来过……

她的手指抓了一下椅沿,骨节冰冰凉,手里是一张黑色的银行卡,也是冰冰凉。安树答终于回过头来,低着头,眼神空洞,半边脸还肿着,就着晚风火辣辣的疼。

有脚步声靠近。

安树答一愣,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最新的款式,最贵的系列,矜贵又衣食无忧的少爷。

“你没事吧?”

安树答没有抬头,可是听到这个声音,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好像有满腹的委屈在胸口翻涌,压抑的情绪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温喻珩眉头皱起来,慢慢地蹲到她的面前:“你……”

他就着一旁的路灯,终于看清她通红的半边脸,还清晰的印着巴掌印。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语气也在不自觉地发紧:“答答……不难过了,我在好不好?”

他心疼的蹲在她的面前。

周围的一切都很冷,长椅很冷,手中的黑卡很冷,她的心脏也很冷,唯独眼前的人是热的。她终于抬头看向他,他的面部轮廓在路灯下很好看,那副原本懒洋洋的面色里此刻却揉进了几抹忧色。

安树答没忍住,捂住脸蜷缩起来,止不住的哭起来。

温喻珩叹了口气,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哭吧,我陪着你。”

这一哭,像是把之前所有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似得,哭的昏天暗地,可安树答却感受到了难得的心安。温喻珩一直在一边默默的守着,什么也不问,直到女孩自己哭完缓过劲来。

去酒店的路上。

温喻珩属于那种既能穿着大裤衩吃路边摊,也能穿着晚礼服在各种高档晚宴里游刃有余的贵公子。可以高高在上的矜贵无比,也可以一身烟火气的对着小卖部老板娘说:“买棒棒糖,有多少要多少,但我只要柠檬味的。”然后他把那一把棒棒糖全塞安树答的口袋里,顺便抽走了一根。

温喻珩叼着根糖,朝她挑了挑眉,也没登记,就径直去了酒店的VIP电梯,一通密码后,电梯门开了,直接按了最高层。

安树答的指尖还是冰冰凉,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似的。

温喻珩是个相当随心所欲的人,没有什么架子,但是品味相当高,对自己的隐私保护尤其高。

就比如,因为不喜欢被人打扰,不想在晚上听到隔壁传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所以他把这酒店的顶层全部租了下来。

“这一层的房间随便挑。”温喻珩懒洋洋地看着她。

安树答指了指电梯门口的一间:“就这个吧。”

她根本没有挑,只是随意指了个离她最近的,温喻珩笑,跟着她进了房间。安树答很累,一进门就把自己放倒在柔软的双人**。温喻珩环着胸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中央空调的暖气很足。

她不说话,只是把外套脱了,又安安静静的把鞋子脱了,然后再安安静静的掀开白色的被子钻了进去。最后闭上眼睛。

温喻珩摇了摇头。

隔了一会儿,酒店的侍者拿了敷脸的冰袋上来,温喻珩接过冰袋,走到安树答身边,好声好气的哄着:“安树答,拿冰袋敷下脸吧。”

闻声,她懂事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黑色T的温喻珩,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懒洋洋的,眼睛很亮。为什么温喻珩的眼睛永远都这么亮这么漂亮呢?好像眼里有光,有光芒万丈。总有人一出生就光芒万丈的活着,也有人一出生就活在黑暗里。

太阳好像不应该与黑暗为伍。

“干吗哭啊?和家里吵架了?”

她沉默地接过他手里的冰袋,没什么情绪的往脸上贴。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经常和我家老爷子吵架,过几天就好了。”

她沉默,神情恍惚,鼻子因为刚刚的哭泣还有些薄红。

温喻珩叹了口气,她不想说,他便不问了。一贯这样的。

安树答吸了吸鼻子,轻轻的喊了他一声:“温喻珩……”

温喻珩懒洋洋地应声,把耳朵凑过去:“听着呢小公主。”

“……没什么。”她无奈地笑了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年龄越大,接受的事越多,于是好像前路迷茫,她连自己的想法都看不透了。

良久。

温喻珩轻轻谈了一口气,将敷得差不多的冰袋拿下,给她掖好被子,说了声晚安,亲了亲他的额头,便离开了房间。

她再回家是乔佳给她打的电话。所有人都缄口不言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把卡还给了柏图,第二天他们就走了。她不知道那件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她只知道,从那晚之后,安疏景没再回来过。

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前,她都没再见过安疏景。

家里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人了,她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过着这几天,支撑她的是温喻珩的消息。

有消息弹出来。

不想看。

但有可能是温喻珩的,因为她刚刚给他发过一条消息。她闭了闭眼睛,压下心里沉重的烦闷和无力,坐起来,拿手机,果然是温喻珩。

【安树答】:我好想你

他回——

【温喻珩】:我在来

鼻子瞬间就发酸,酸的一塌糊涂。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来。她握着刚充了几格电的手机,偷偷的出了门。在小区的大门外,她站在路口等,她忽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等温喻珩。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他在等她。

她印象极深的那天,夏季的始,晚饭微凉,一贯要风度不要温度而穿得很少的温喻珩,缩着脖子站在路口,等了她整整几个小时,可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又特别硬气的把脖子伸直。

然后满不在意的说一句:“我以为你不下来了呢。”

又很拽很欠的来一句:“我原谅你了。”

她低着头看地,想到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时,心口总会有暖意,唯一的暖意。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正要回头,就闻到了属于他的、熟悉的味道,大片大片熟悉的松柏香袭来,将她团团包围。

来人笑得懒洋洋:“难得啊小公主,等我呢?”

安树答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听到这声音,鼻子就酸了起来。胸口的酸胀一阵一阵的翻涌着潮意。她转过身,眼眶一热,就哭了出来。

温喻珩愣了愣,皱眉,连忙抽出纸巾递给她:“最近怎么哭得那么频繁?谁欺负你了?”

安树答摇头。

“安树答,你能别老把心事藏心里么?你这样……显得我很没用。”。

“我爸妈可能要离婚了。”

温喻珩手顿住。然后又“啧”了一声:“离就离呗,又不会不要你,大不了你以后嫁给我。”

“我不要。”

“嫌弃我?我上流社会白混的?”他轻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喻珩笑:“我知道你哪个意思。”

安树答白他一眼:“那你还这么说?”

“这不逗你开心么公主殿下。”

“这称呼怪非主流的。”她红着眼睛瞪他。

温喻珩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再掏出条手帕来,递给她:“行,听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安树答慢慢地点点头。

“刚发我那句想我了是真心的吗?”他环着胸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她。

安树答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假的。”

温喻珩“嘁”一声:“我不管,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真的。”

安树答笑了。两人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安树答舍不得他走,舍不得和他待在一起的那种安心的感觉。

“你会离开我吗?”

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月色皎洁,那一轮明月,亮过了路灯。她抬头呆呆的望着那轮圆月,胸口涌上无限的冷燥和倦意。她想起了安疏景,想到了桑嘉。

最后想到她和温喻珩,他们会是什么走向?

想到这里,脑子就是一片混乱,她想要去理清这团乱麻,却发现自己越理越迷茫,越想越难受。会不会也是以“离”告终呢?一想到这里,她的整颗心脏就止不住地发慌。

从未有过的心慌。

她没仔细想,就脱口而出,问出这样一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因为显得很矫情,一点都不大方。

温喻珩偏头看她:“答答,我们只会死别,不会生离。”

她鼻子一酸,别过头去。这个混蛋总是无形中让她感动。

他这次没有调侃她,更没有开她玩笑,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还有啊答答,很多时候,空间的分别不是离,心脏的分别才是离。”

“我爱你,并且我也只会为你心动。”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除非是你逼我。”

他苦笑一声。

他还是他,喜欢她的温喻珩,也是她留不住的另一个人。

良久。

她低头,闭了闭眼睛,沉下胸口的一团闷气。

“你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她其实从未说过,她一个人待在那栋空落落的、没人想回的房子,每一刻都像溺入海水中一般感到窒息。又或许,她只是想抓紧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去握她手,她看他。

他痞笑着说:“你知不知道这话很容易产生歧义?”

温喻珩永远只在嘴上对她耍着恰到好处的流氓,说些无关痛痒的痞话,但他骨子里一直是个绅士。那一晚他确实没走,确实留宿,确实在她房间待了一整晚。

但他没碰过她床。他只是在她房间的那张摇椅上,坐了一整晚,在她的床边,哄着她睡着,然后看着她的睡颜,直到自己也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给她煮了两个白煮蛋、热了一杯纯奶当早餐。

拿出做了一桌满汉全席的底气,一副大爷样坐在桌边,给她放着一首小众的英文歌,优质的烟嗓缓缓低沉的诉说着什么。

安树答问他干吗这样。

他回两个字:情调。

安树答也笑着回他两个字:腔调。

结果白煮蛋没熟,他说溏心的才不噎。牛奶没热全,他答这叫有层次。不管怎样,就是拒不承认自己厨艺不精。

温喻珩是第二天晚上回M国的,他妈妈喊他去那里梳理一些人际关系,方便他日后留学时不会举步维艰,他坚决不让她去机场送,他说他可以一个人去机场,但绝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回来,他说那场景他光想想就舍不得。

临走的时候,温喻珩抱了她好久,还问她:“你会不会想我?”

安树答说会的,可他仍然不舍得放手。

告别吻有十分钟。

他连楼都没让她下。他不想让她看他的背影,更舍不得她吹风。

后来,安树答在他走后,还是哭了一下午。

她觉得这辈子没人像温喻珩一样对她这么好了,温喻珩是巅峰了。

那次之后,乔佳和安廉江没再吵过架。又或者说,没在她面前吵过。但每次回来,她都能发现他们吵架的痕迹。

沙发底下扫出的陶瓷碎片,垃圾桶里没来得及倒掉的撕碎的纸,卫生间卡槽里,被掰断的口红,垃圾桶里的打碎的粉底液,衣橱里被撕烂、剪碎没收干净的连衣裙和男士衬衫……

他们再也没有同框出现过。

有次乔佳带她去餐厅吃饭,安树答搅着碗里的白米饭再也忍无可忍,平静地说:“你们离婚吧。”

乔佳抬头看她,但安树答的眼里全是漠色和死寂。

“答答……”

“你第一次这么喊我。”她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年纪越大越有韵味的女人,她的继母。

乔佳一愣。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乔佳不说话了。

安树答苦笑了一声:“你俩最大的问题,不是金钱,是三观不合。”

乔佳叹了口气:“……我知道。”

好像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开了,撕开了那层夫妻之间彼此默契不说的伪装膜。

“我去劝他。”

“他”指安廉江,母女两人这一刻,心照不宣,乔佳喉咙有些梗塞。

“然后给你自由。”安树答觉得她的嗓子眼都堵得慌,但她还是在说。

乔佳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转移话题:“这段时间很忙,忙着交接工作的事情,也是不想给你压力,所以一直没问你,感觉高考考得怎么样?”

又像在为自己接下来的决定,提供一个必要条件,一个心安理得的必要条件。

“平常的手感,问题不大。”安树答依旧低着头,静静的吃着米饭。

“那很好。”乔佳舒心地笑了。

她的必要条件已经达成了。这句话意味着,以她现在的实力,985还是211,都轻而易举,基本稳了。乔佳不再有心理包袱,毕竟一个后妈,能够把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培养成名牌大学的学生,没人有资格骂她了。

安树答却笑了,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啊,她还是那个不重要的plan B,永远的第二顺位。

是乔佳的任务,一个包袱。

她吸了吸鼻子,笑:“所以啊,你们离婚吧。”

“既然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甚至连三观都不合,那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呢?”

乔佳看着她,咽了咽口水:“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爸他,家暴我。”

安树答拿筷子的手一顿,压下眼里的震惊,去看她。

“我留了证据的,只要他再有下次,我一定会报警。”乔佳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无奈,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拿出一张自拍照给她看。

照片里的女人蓬头垢面的,鼻子里有血流出来——是乔佳自己。

安树答的口腔有些酸痛,连带着心脏都有些发颤。

“只有这一次?”她问。

“他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撕了,还有化妆品,砸的砸,扔的扔,像个疯子,我当时特别害怕。”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乔佳皱起了眉头,她又说了很多,仿佛要坐实安廉江的罪名,但唯独没有回答安树答的问题。

但是安树答已经得出了结论。

安廉江懦弱,不会吵架,连话都不会说,骂人的一些词汇也都是电视上学的,很粗俗,不堪入耳。但乔佳不一样,她很知道怎么用语言去戳人心窝子,骂到对方最难以接受的那一点,语言不一定最难听,但一定足够戳人痛处。

这一点,安树答懂得很,因为她和安疏景从小就是这么经历过来的。所以当时的场景,安树答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模拟印象。一个嘴巴不饶人,一个说不过只能上手打,于是乔佳也干脆将计就计拍了照威胁他。

呵,明明都是流氓,却都要在别人面前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半分错没有,给自己发足好人卡。装的像个圣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安树答不再听她说:“我会找个时机跟他说,我吃完了。”

“今晚我不回去了。”乔佳看她一眼,“你爸会回去。”

意思很明显了,在逼安树答今晚劝安廉江离婚,安树答感觉心里一阵荒凉,转头看她,那眼神着实没什么温度,一片复杂:“知道了。”

走出餐厅,天已经黑了,她一脸的漠然,眼神空洞。然而在她回家的十字路口,碰上了宋迟墨。

“什么事?”她现在很累,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疲倦。

周围有人投来目光。

“我拒绝了班艺。”

“所以?”她反问。

“学姐……”宋迟墨看着她的脸,“我还有没有……”

“没有。”她直接打断他,然后闭了闭眼睛,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她停步。

“我有男朋友,你不是知道吗?”然后下一秒她抽回手。

“学长他么?”他嗤笑一声。

安树答皱眉。

“你不知道他和明学姐的事情吗?”

“知道。”她淡淡的回,心里涌上一阵烦躁,“都多久的事情了,流言而已。”

安树答愣了一下,

宋迟墨咽了口口水,走到她身前:“你没有感到过奇怪吗?有一阵学长和明周淇学姐是一起消失的,而那阵国内并没有学术竞赛,你在网上一搜就能知道……”

安树答打断他:“所以呢?”也不知道此时是在维护她的面子,还是温喻珩的面子。

“所以他没有和你说过对吧?”

“在同一座城市就代表在同一家培训机构?在同一家培训机构就代表申请同一所学校?就算申请同一所学校,成绩也不一定是一样的,拿不拿得到那张offer看的是实力,宋迟墨,你在引导我想些什么?”她淡漠地看着他。

眼底的冷让他心口都颤了颤。

“在一起不代表有故事。”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越过他离开。

可走在夏季的路上,她却觉得心脏在沉底,所有的异常总有一天会得到解释。哪怕不是真相。

那一夜,她只想野蛮求死,却因为心存侥幸而妄图苟且偷生。她没想到最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是温喻珩和明周淇。

不是温喻珩。

也不是明周淇。

而是温喻珩和明周淇。

解释说得那么好,偏偏解释的那个人也一个字不信。

人行道对面的红灯亮起,行人止步,两边的车辆则开始通行。近光灯亮着,喇叭响着。她的脑海里全是乱麻,根本没有看到红灯,抬腿就往前走。

“诶!小姑娘!”有人抓了一把她的手腕。

她瞬间清醒过来。

回过头去,是一个拎着小包的老妇人,她皱着眉头:“小姑娘啊,红灯啊,那么多车,你不要命了呀?”

她的嘴张张合合的,安树答愣了好久,才扯了个笑容:“……抱歉,刚刚没注意,谢谢奶奶……”

那人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朝红绿灯的位置努了努嘴:“现在可以走啦,多等一会儿嘛小姑娘,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哟,都心急得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哩。”

她咋咋呼呼的走远了。

安树答鼻子有点酸。

她到家的时候,安廉江坐在沙发上抽烟,电视机开着。她没像往常那样回自己的房间。深吸一口气,坐到沙发上。

安廉江倒是一愣,默默的把烟掐了。

“爸,手机借我用下,我的没电了。”她吸了口气,整个人都开始呼吸困难。

安廉江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递给她,他的手机从不设密码,因为没必要。

安树答轻叹了口气,点开了他的浏览器。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愣住了。

搜索记录那里,让她的心“咯哒”一下,瞬间又累了起来,她无声的苦笑一声,然后退了出去,按灭了手机,还给他。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终于无法再逃避。

安廉江的手指动了动:“那个娘们和你说什么了?”

她摇头,很累,喉咙有些发紧:“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你们这样很累。”

“我们的事情你不懂……”

“懂不懂又有什么所谓?与其天天这样吵来吵去,不如干脆一点,没准还能做朋友。”

“这件事情你别管。”安廉江闭了闭眼睛,“这是我们大人的事……”

“你们离婚吧,以后我养你。”她安安静静的道。

安廉江不说话了,但显然情绪开始高涨,很明显的开心。安树答感觉得到,但她不开心,她很累,整个人像要死了一样的难受。安廉江因为她的一席话而高兴的不知所措,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隔了好久才道:“……答答,晚上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我吃过了,我有点累,先睡了。”她站起来,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卧室。

回到房间,她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然后开了机,脑海里全是刚刚在安廉江手机浏览器里看到的搜索记录,不同的字,相同的意思。

几个月前她就见过,几个月后又见到了——

“女人一回来就洗澡是不是出轨了?”

“女人出轨的几大征兆”

“关于离婚分家产怎么拿到最多的钱”

她笑了,嘴角扯起无力的苦笑,整个人都像溺入了深海里,周围的每一寸安静都像是对她心脏的一刀刀凌迟。

黑暗对她席卷而来,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她的城池营垒,好像在某一刻,开始坍塌……她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变冷,细胞在失去活性,体内在停止分泌多巴胺,任由泪水布满她此刻苍白无力的脸。

是不是自己和温喻珩以后也会走到这一步?

安廉江又催她回奶奶家吃顿饭,她大概能料到奶奶会说些什么。

“乔佳她外面可能有人了知道吗?答答你以后可不能学这种女人知道吗?”又或者是“听说她当年十九岁就和人搞私奔那套,后来被家里人发现赶出来的,孩子流了没保住,想想也真是活该。”

然后结尾一定要跟一句“你可别跟她学知道吗?大学后找个老实人相亲才是踏实的,就像你爸和你妈当年那样,乔佳她又不是你亲妈!”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这次听到的会是“答答啊,我偷偷告诉你啊,你爸还让我别跟你说……”

那副样子像极了爱嚼舌根的封建女人:“你爸和你妈前几天离婚了,现在在争那个房子呢。”

她的脑子在那一刻炸了,所有准备好的心理安慰偏生抵不住猝不及防,即使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但当它真的来临时,她还是会猛的一阵难受,后劲足以在她自以为坚强的心理准备上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疼。

她的第一反应是:乔佳真的不要她了。

此时此刻她不知该为谁高兴又为谁难过。软弱的父亲、把自己家人故事当笑料的奶奶、阴阳怪气只会看热闹的亲戚们。

乔佳这些年是顶着这些压力过来的。她的目标是把她和哥哥培养成有出息的人,她做到了。而仅仅作为一个后妈,她仁至义尽。而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这场喘不过气的关系中离开。她是该走的,安树答没有理由留,她没有这个资格去自私。

但是心底巨大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反复预演过无数遍。

还真是可笑。

乔佳接她去吃了个饭,算是道别宴。房子她不争了,赶紧投入新生活在她心里似乎更加重要。

“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过几天可能就去新加坡了。”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起来:“妈妈以前确实逼你逼得太紧了,但也是为了你好,我活到这岁数了才明白一些事情,人得向前看,不能老记着过去。”

安树答嚼着米饭,眼眶却有些发酸。

“还有啊还有,大学也最好别谈恋爱,让你那些姑姑婶婶的知道了,得把你说成什么样啊?到时候又该指着我的脊梁骨骂了,骂我没把你教好,骂我一个后妈比不上你……”

乔佳顿住了话头,看了看安树答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还是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会,还有,我或许会永远不结婚。”安树答淡淡的说。这一刻她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乔佳愣了愣,随后笑了笑,显然并不认为她是认真的:“答答别闹了,谁会不结婚呢?”

安树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如果我遇不到那个让我心甘情愿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

她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坚定和决绝,语气很平静,也很平稳,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这似乎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但即使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说出来的瞬间她还是有些难以平复。

“为什么?答答你听我说,你不能因为我和你爸这样糟糕的婚姻状况就不去相信,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知道吗……”乔佳眼里有淡淡的担忧,但说着说着又不说了,时至今日她也渐渐明白了,他们做父母的,有些错已经造成了。

只是抱歉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我不信任婚姻,可我永远相信爱情。”她咽了咽口里的米饭。看向乔佳,心里默默叹气,因为她是一段破产婚姻的痛苦见证者,在这个本不该考虑这些事情的年纪就被迫摁头观火,消磨掉了对还未考虑过的婚姻全部热情与期待。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她,真的没有任何勇气去做期待。

她是懦弱,她最懦弱,她此刻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让她小小吃了一惊,但又被快速压下——也是啊,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冷漠、自私、无情、没心没肺。

“而且,妈你错了,那些认为结婚是必需的人,只是因为世俗不接受,违背了上一辈的规则和认知。”她夹了一块豆腐进自己的碗里,没有给乔佳一丝余光。

“爱情来的时候就是来了,生理和心理的本能反应罢了,与婚姻无关。”她轻轻咬了口豆腐,咸咸的,“只是这个社会上太多的人抱着婚姻的态度去看待甚至选择爱情罢了。”

她不知道乔佳听懂没有,她或许也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在为自己清理一些思路,一些她现下必须去想清楚的道理和原则。

“可是妈……”她抬头看向乔佳,淡淡的扯了个笑,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社会的规则不是我的规则,大多数人认可的不成文规则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也不一定是我喜欢的。”

最后一句话是温喻珩对她说的。

她记得那天是高二的某一天,最后一节课下,所有人都去吃晚饭了,她肚子疼懒得下楼,就在走廊的那个阳台上吹风。

温喻珩折而复返,给她带了红枣粥。那包装太精致,一看就不是学校食堂里的,她也没多问,甚至没推辞,就喝了起来,期间温喻珩就和她聊聊天。具体内容是什么她忘了,但温喻珩说的这句话让她记了好久。风轻轻的扫过他的面颊,额前有细碎的碎发懒洋洋地**在额前,睫毛很长,侧脸好看的不可思议。

那天,天边的火烧云温柔的不可思议,他看着远方的云彩,懒洋洋地笑着,“社会的规则是别人做出来的,我自己的人生就应该有我自己的规矩。那些不成文的潜规则,既然没有法律效应,就不存在对错之说,那我不喜欢的,就不遵守,谁也别想在我这讨便宜……”

他这话说得相当狂妄,那一瞬间他笑得懒洋洋的却莫名有些安树答觉得惹眼的潇洒。

她叹了口气,想到这里,手指微缩了下,看向乔佳:“我也从来不怕那帮亲戚的嘴脸,他们除了让我恶心和生厌甚至不能让我愤怒。”

“所以……随他们骂好了,只要别当着我的面,他们要是骂你,我帮你骂回去。”

“我相信,我骂不过世俗,但能骂的过他们。”

乔佳颇有些热泪盈眶的意味。

其实安树答一直都知道,乔佳是一个太强势的女人,但所有的强势都是她的伪色,真实的她很讲义气也爽快,但虚荣却也不假,这一切都是因为太早的出社会讨生活逼出的伪色。

安廉江太懦弱,不管是在亲戚面前还是在家人面前。所以当乔佳接手这个几乎要支离破碎的家时,她是有心也有力的,像个虎虎生威的将军挑起大梁,把当初所有的谩骂都阻隔在外,给了她和哥哥最好的保护。

所以这些年,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安廉江不会安慰她,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安慰,她在这里几乎是举目无亲。即使乔佳只是她后妈,即使从小对她无比严厉,严厉到几乎让她感受不到母爱,但安树答还是愿意尊敬她,因为她比那些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都要好上太多。

“答答……你长大了,也懂事了。”乔佳欣慰地看着她。

“或许吧……”

她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可是长大的代价太大,她太累了,心累。甚至整宿整宿的失眠、压抑,望着天花板会喘不上气来。她不想长大,她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菜,她宁愿无知地活着。

乔佳一如既往地把她放在楼底,然后驱车离开。

她回了趟家,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死寂。这个家往日里发生的一切,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般,一帧一帧地在她眼前回放。

乔佳会因为考试不理想而责骂她、安廉江在一旁静静的抽烟从不帮她、哥哥和安廉江矛盾爆发被赶出家门、没人记得她生日、没人帮她、没人站在她这边、就连高考也像儿戏一样撒手不管,所有人都要走!

原本应该疼她的爷爷奶奶却只会在她耳边说她后妈的风凉话、因为中考考砸而对她冷嘲热讽的亲戚……明明是两个人的婚姻却要把她扯进来做裁判。

谁都无错,谁又都是凶手,在这场谋杀里,旁观者在视奸,罪魁祸首在谈笑风生。

唯有受害者受尽折磨!

她眼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连败苏——是她年仅四岁就去世的亲生母亲。

“阿景,陪你妹妹出去买点东西吃吧,来,这是零钱。”那个女人像无数个往常一样温和又平静。

而等他们回到家时,入目是女人已经发紫的尸体,安静的躺在**,穿着那件她生前最喜欢的象牙白旗袍,被抬上担架,盖上尸布,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截惨白的手腕从布里滑落,那截银铃“叮铃叮铃”响。

那个场景,成了她一生的噩梦。

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等着看,看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连败苏,她不会成为第二个连败苏,可她即将成为第二个连败苏。所有人都是罪魁祸首!

“砰”一声。门被狠狠地甩上。

她转身按电梯。

14楼……

17楼……

21楼……

30楼。

“砰”一声。

天台的风狠狠地砸上来,吹得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安树答的眼睛,这一刻没了光,黯淡,像星辰坠落。

医院。

她看着天花板。有些发愣。皮肤些许擦伤,病床边坐着一个少女,准确来说,是把她从天台上拉下来的救命恩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少女看着她,淡淡的发问。

“那一刻觉得撑不下去了吧。”她望着天花板答。

安树答看过很多个天花板,这一刻,她觉得医院的是最好看的。

“那这一刻呢?”那少女问。

“后悔了。”安树答如实答。

“后悔没成?”

“后悔去做。”

那少女不说话了,手抬到脑后,指尖轻拨,一拉、一弹,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揪。

“谢谢你。”安树答坐起身来,看她。

眼前的人长得真漂亮,淡颜系,自成一派的清冷,眉眼间却自带一股子桀骜,不驯与优雅并存,桀骜美学。

“不想接受。”她清冷的音质如空谷幽兰——在古岭里野蛮生长的幽兰。

安树答笑笑:“确实,我不该和你说,我该和我自己说。”

“是这样。”

安树答点点头。

“一会儿会有心理医生过来开导你的,我已经把你的问题如实相告了。”那女孩的手指极细极美,“别想逃,我会看着你。”

“我们并不认识。”安树答有些无奈。

“南评私高,高一,郗雾,我认识你。”那女孩抬了抬下巴,淡淡道。

安树答出乎意料的愣了愣。

南评私高?邻校?

浅岸一中和南评私高的关系,一墙之隔,可以说是亦敌亦友。毕竟都是浅岸市的名牌高中。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安树答有些意外。

“校庆,我们学校来你们学校借场地,路过校园风采展架的时候,看过你的文章,很喜欢,后来打听到的。”

安树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挺巧的,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安树答笑了笑。

郗雾下巴抬了抬:“我要搬走了,下次就没那么好运碰上我了。”

“话说你在天台干什么?”

“离家出走。”郗雾耸耸肩。

安树答不再问了,随后想了想,又道:“你带手机了吗?”

郗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解锁,递给她。但安树答摆了摆手,没接:“你有微博吗?”

郗雾点头:“有。”

“你可以关注我一下,答尔文,答案的答,我所有的文章都会同步到上面,你喜欢可以看,就当是……谢礼。”她咀嚼了一下字词。

“这个吗?”她把一个页面举到她跟前。

安树答确认点头。

下一秒,心理医生进来。

郗雾看了眼时间:“医药费和咨询费都帮你结过了,就当是一个陌生人的善意,我要你知道,一个陌生人都对你心存善意,更何况是爱你的那些人。”

安树答愣了愣,鼻子有点酸,笑:“好的,谢谢你,郗雾。”

“我走了,可能不会见了。”她耸了耸肩。

“洛朗。”她出门关门。“砰”一声,病房内只剩她和医生两个人。

“安树答……叫你小安可以吗?”心理医生拿着一张检测报告,笑道。

她点头。

“你可能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疏离型人格是吗?”安树答主动问。

那医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抑郁症,刚刚的几份量表检测显示,中度抑郁症。”

“并且,根据人格障碍的初步筛查数据显示,你的回避型人格和依赖性人格也超过了临界值。”

她回了家。

她又想起了上次回奶奶家里,门前掉光了毛发的老松,河面的岸口探出重新打上水泥的埠头,密集的电线杆是麻雀常停驻的吵闹场,冬日的温度,吓退了许多生机。河里橘子皮晕染开圈圈涟漪,砍倒的枝条在碧波里探出一枝又一枝颓败之势。

印象中无法探索的宇宙级别的广袤,原来也如此的渺小。童年印象里深刻的一切,此刻看来全是荒凉。

手里拿着那张量表检测报告和一瓶抑郁症的药。她双腿无力,“砰”一声,身体失重,瘫坐到地上。身边刚刚开机的手机打来第四通电话。

无一例外,全是温喻珩。

可她现在的所有情绪都被抑郁症三个字填满了,她怎么会得抑郁症?所以最终、真的、原来……所有的异常都能得到解释。

为什么她总是会胡思乱想,为什么她总是会持续性的失眠,为什么她总是开心不起来,为什么在不开心的时候所有负面的经历会爆炸般在她脑海里放起电影,又为什么她总是会身体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嗡——”

电话第七次响起。她接通。

“喂?”声音是她都没想到的沙哑。

对面安静了。

安树答拿开手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才又继续道:“刚刚在洗澡,怎么啦?”

“家里有人吗?”他开口了。

“没有……”她的鼻子有些酸了。

“吃饭了?”

“没。”她捂住自己的鼻子,不想让他听出此时她快要憋不住的鼻音和强忍的情绪。

可是,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她就快要崩溃了。

“给你点了外卖,海鲜粥,你喜欢的,明天早上、中午、晚上也都给你点好了,都是你喜欢的。”他在那边缓缓地说。

“明天一整天都有开学考试,所以不能打电话。”他开始解释,带着开玩笑的语气,“打个电话来报备,结果你不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正式的?”她不接话,反而这么问。

“嗯。”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机离开耳朵,别过脸去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又重新听电话。

“安树答……”

“嗯?”

“没事。”她答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即使忍着,但偏偏她的鼻音那么重。

那边顿了顿。

“想哭吗?”他不问她怎么了。

她的眼泪“啪啦他”掉下来,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哭,我听着。”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哭了。”

她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可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影响他明天的面试心情。

“我真的没事……”她开始主动提,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放心。

“温喻珩,你要加油。”她沉着气,拿出全身心的精力来压下此刻的情绪。

“我想你了。”温喻珩在电话那头说。

“所以这是打电话来的另一个原因?”

他“嗯”了一声。

安树答觉得他这样的状态不对,继续道,“温喻珩,你别想我,你要想明天的面试。”

对面安静了许久。

“明晚家里有人吗?”他问。

“……没有。”

“好。”

他把电话挂了。听到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她才敢把自己所有的情绪“轰”一下全部释放出来。她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好久。

门口有敲门声。

她却懒得去理会,直到门口又重新恢复平静。她把那瓶药按剂量吃了几颗。嚼碎了强咽下去的。

就着酸奶。

她从小就吃不下药,一吃药就会吐。她把那张单子藏了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从那天开始,她去了解抑郁症。她每天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但每到寂静无人的晚上,看着天花板,她依然会觉得乏力、疲倦,还有无边无际的崩溃。

第二天晚上。

她知道了温喻珩挂电话前的那个“好”字代表什么。

那是这个夏天的第一场暴雨。

少年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肩头还是湿的。

“都结束了?”

“下周还有一个考试。”他嗓音沙哑。

“考试几点结束的?”她侧身,让他进来。

“夏令时下午五点半。”

此时是晚上十点。M国到洛朗的机场,航程是十四个小时,时差是十三个小时,而洛朗再到浅岸,车程是两个小时,所以他是考完试直奔机场。从洛朗直奔浅岸,然后直奔她家。

他进门,轻车熟路的换鞋。

她看着他的风尘仆仆,眼窝处还有淡淡的黑眼圈。她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前途对吗?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翻起无边的愧意。

他看着她,不说话。

熟悉的清列又好闻的松柏香一股脑儿的扑袭过来,在她的鼻尖占了个满满当当。她能感觉到温喻珩身上因为在雨天里行走而染上的寒气,消不散,细细密密的从每一个毛孔里向外发散……

“温喻珩,你考试得怎么样?”她背对着他,看着桌上那壶正在烧的水。

他背靠在墙上,双手懒洋洋地插兜,看着她的背影:“拿第一没问题。”

她闭了闭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鼻尖终于后知后觉地酸起来:“江辞呢?你俩不一起去庆祝一下……”

但说着说着她就说不出来了,她只觉得心尖上都是酸涩的。

原来,人类的悲喜,真的并不相通。

“怎么回来了?”她的眼泪溢出来,“啪嗒啪嗒”地全部滑到她的手背上。

怎么都收不住。她总是容易在他面前收不住眼泪。即使拿出十二分的演技也很难骗到他。

“我说过了的……”他抬起手,又放下,“我想你了。”

“你这样很冲动。”她的声音有些呜咽。

他轻轻笑了下,似是有些无奈:“我有分寸,信我,答答。”

“温喻珩……”她鼻尖极酸涩。

“在听。”

“我爱你。”

注: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鲁迅

温喻珩是在三天后走的,他要去准备下一场考试了,走的时候给她打了个电话,照例没让她送。

他说他不是一个会告别的人,是个不擅长告别的人。

她仍然咽不下药,会把它一点一点的用牙齿咬碎,任由它在嘴巴里发苦,苦的她直流眼泪却又不敢吐出来。

然后是反胃、干呕。胃酸反胀,堵到她嗓子眼,又酸又涩,干瘪瘪又烧的她难受,整个人都头皮发麻的颤抖。

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偶尔有一次,她去看过网上关于抑郁症的一个贴吧,每个人的症状都相似,他们在找感同身受和心里安慰。可安树答看着却更觉害怕,她怕有一天,那些症状会成为心理暗示在她身上加倍反噬,于是她再也没去搜过关于抑郁症的任何相关资料。

任何一个小小的句子都有可能在她心里埋下心理暗示,这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会爆炸。

蝴蝶效应。

任何小小的话语都被她无以复加的放大,然后陷入无边的胡思乱想中,她控制不住,只能被病魔牵着鼻子走,每天晚上,她闭着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曾经所有美好的事情此时通通想不起来,唯有一桩一桩的糟心事,不断重复,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横跳、碾压。

她被各种各样的噩梦吓醒,醒来后发现额头上全是汗。其实确诊前就是这样,但她没有当回事。直到确诊后,她的症状似乎翻了个倍的加重。眼睛淡得似乎快要没有颜色。她看到楼底下的野玫瑰开了。红色的花瓣,妖冶动人。

她打着伞,伞上有雨珠,江南的梅雨季到了,湿漉漉又阴沉沉。她蹲着,看着那丛玫瑰,然后伞一点一点的移过去,给它们挡了挡雨。

“真的会有人在乎我吗?”她细细的淡嗤一声。

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下来。她现在不会去憋着眼泪了,因为乔佳已经不会回来了。听安廉江说,乔佳走了,去了新加坡发展。

安树答不奇怪,乔佳一向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又怎么会甘心和安廉江这样一个甘于平庸的男人呆在一起呢?

她看着那丛玫瑰花,想了好久,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是冷的,但她依然穿着清凉的短袖短裤,她依旧是个不抗冷也依然不愿意穿太多的人,拥挤的感觉从来都让她不适。

她给他发了最后一条消息,然后关机。

【安树答】:我们分手吧。

她选择推开他。挑在这个时候,他的所有考试都结束了,不会对他的国外留学之旅造成任何影响,他的前途会一片光明。他会继续在所有人的眼里发着光。而她,会继续在无人的角落落着灰。

这短短的两年半不到,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好的两年半,想想还真是短,就像从没存在过的乌托邦。可是她又想想,有两年半呢,似乎也不亏。

她知道温喻珩一定会打电话过来,但她并不想和他多做解释,所以她关了机。

都结束了,这场乌托邦的玫瑰伊甸园之梦,结束了。

“为什么?”

声音压着愠怒,少年的嗓音低沉而磁性,此刻却是沙哑。

安树答愣住,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随之而来的是清冽淡远的松柏香,她缓缓地站起来,脚步无力、虚浮。

慢慢地转身。

少年撑着伞,手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烟粉色的曼塔玫瑰。她只提过一嘴的,她最喜欢的玫瑰。

可他就是记住了。

他撑着伞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抱着玫瑰的那只手里,还举着一只手机,屏幕亮着,微信的聊天背景是她。

是在成人礼上,抱着一大束彩虹玫瑰,穿着黑色高定礼服,在人群里低声笑着的画面。那照片拍得很好,无论是构图、比例还是色彩,都有电影的质感,像随手截的电影大片。

但那框底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安树答的“我们分手吧。”

“给我一个解释呢?”他眼睛盯着她,有疑问、有困惑、有失落、有不甘,唯独没有责怪。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的一般。”她丝毫不慌地看着他。

“所以?”他歪头,等着她下文。

“喜欢你会浪费我的时间。”她觉得她的心脏疼的在抽。

“浪费在哪?”他切她后路。

他根本不信。

“而且我累了。”她开新路。

“哪累?”他追。

两个辩论高手,把分手变成了一场紧张刺激的辩论赛。

“喜欢你很累。”她忍痛说出违心话。

“那喜欢谁不累?”他的眼睛慢慢地染上一层灰。

“那我也可以做不婚主义,安树答,这不是借口。”他不依不饶。

“可我没那么喜欢你了。”她的鼻尖酸透,却强忍着眼泪。

他没话说了。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安树答以为一切会定格在这一刻。

他嗤一声,然后移开目光:“安树答,我温喻珩有多骄傲你根本不知道,因为我在你面前从来没高贵过,哪次不是我先低的头我先认得错?可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她不语,她的喉咙难受得不行。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活该对吗?”他的眼眶开始红。

安树答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眶红,她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会这样,从来不知道温喻珩这么骄傲的人,有一天……眼眶会红。

这时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管他平时有多么骄傲,办事有多让人放心,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安树答,你信任过我吗?”

“你有什么事情从来不告诉我!”

“有必要吗?”她冷冷的回。可她不能后悔,她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想不开的人,她不能拉上温喻珩。

离开她,他会出国,念他梦寐以求的法学,之后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期间可能会碰到一个和他一样优秀阳光的女孩子,然后结婚生子。绝不是把生命和时间浪费在她这样一个抑郁症患者身上!

她现在快烂透了,她不能让他陪着她发烂。

他把伞扔到一边,暴雨打湿他乌黑的发丝上。他抓住她的一只手:“安树答,你最好告诉我,你发生什么事了,别让我亲自查出来。”

“因为不喜欢了!”她猛的甩开他的手,“你听不懂吗?”

“温喻珩,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她狠狠地推开他,心脏剧痛。转身就跑,回了楼上,几乎是关门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温喻珩没有追上来,他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原地,暴雨如注,打湿了他的黑发、肩头……

满脑都是安树答的那句“因为不喜欢了”和“你能不能别烦我”。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呢?”

他看着路边那丛红玫瑰,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那束托人从国外空运来的烟粉色曼塔玫瑰,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自嘲:“果然,家花哪有野花香。”

他手臂轻轻一松,那束玫瑰落到地上,他重新捡起地上的伞。看了看路边那丛的红色的野玫瑰。

蹲下。

伞偏过去,雨打在伞上。

那丛玫瑰被暴雨欺凌得很惨,已经快要败了。

安树答回了房间,无力的靠着门,近乎虚脱的倒下,地板冰凉。

她手机重新开了机,拨了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耐烦。

对面安静了良久:“答答?”语气好了很多。

“哥……我得了抑郁症……”

她再也说不出话,将头埋进膝盖里,抽噎起来。

电话那头也彻底没了声。

而安树答不知道的是,楼下的少年没有走,因为安树答喜欢玫瑰,他给一朵快开败的玫瑰挡了一整夜的雨。

好像只要玫瑰不败,就会有安树答喜欢上他的可能,他觉得那一刻他傻得有些可怜。他忽然想起暗恋她的感觉,此时此刻看着那玫瑰,他似乎终于可以解释那种感觉。

暗恋或许就是……

“我为你的玫瑰挡了一整夜的雨,却害怕你知道。”

凌晨五点钟。

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她房间的方向,然后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

伞柄,靠向肩头,落寞而去。

安树答……这一次,我不想再低头了。

她哥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到的,据说是那晚上的雨比较大,所以航班延误。

她给她哥开了门。让她没想到的是,同行的还有柏图。他们坐在沙发上,安树答给安疏景看了她的确诊病历单。

安疏景看了十分钟。然后起身,一言不发就去了她房间。

她问哥你干什么。

安疏景说要带她去华京。

她又问去华京干什么,过几天就是毕业典礼,她要去学校。

安疏景沉着声给她收拾行李,手都是抖的,说:“我带你去看病。”

她说不用。

柏图说:“答答,听你哥的吧。”

她才不再说话。

她哥给她裹了一件又一件的外套。

她说她热。

安疏景才反应过来,说一句“北方温度不比南方”。

他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紧,生怕她消失了似的。就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出去买吃的,有一天,他们回来的时候,妈妈就不在了。

柏图也走在她的身边。他们两个把她夹在中间,一行三个人,全都不说话。

安疏景给她班主任打电话。

说是毕业典礼不去了,麻烦老师把安树答的毕业证书和一些资料留一下,他改天亲自去取。

然后安树答才知道,穆逢曾经也是安疏景的班主任。

穆逢问为什么。

她哥说“家里出了点事”,结尾补一句“比毕业典礼重要”。她听到电话那头穆逢叹口气,然后不再说话,良久,应了。穆逢教过很多届学生,但让她印象最深刻也最放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温喻珩,另一个,是她哥。

而很多年后她才知道。为什么穆逢明明是一个特别相信第一印象的人,也在一开学的时候因为她和桑嘉不守纪律而骂她那么惨,但后来却对她那么好、那么信任。

是因为安疏景,因为安疏景这个她曾最得意的门生给她打电话,问她安树答的成绩怎么样。

而对于老师来说,有些人的话,天生就是具有信服力的。

她坐的是私人飞机。

她看着与曾经所生活的格格不入的一切,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的世界那么小。她也在那一天才知道,柏图是个京圈富二代。也在那一天明白,有钱人的世界,可以有多有钱。

她不免又想到了温喻珩。

温喻珩呢?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或许他们真的不是同一路人。

飞机起飞前,安疏景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安廉江去了一个电话。是两人吵掰后,打的第一通电话。

哥说,答答生病了,需要去华京治。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过后,才回什么病那么金贵还要去首都看。

安疏景皱眉,然后起身,打算走远一点说,但被安树答拦住,然后拿过了手机。安疏景看她,复又坐下。

她说:“我得了抑郁症。”

很平静,头无力的仰在背椅上,目视前方。

身边的柏图和安疏景都是大气不肯出,电话那头的声音便一点一点的传过来,于是挨着坐的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廉江笑了一声:“什么抑郁症,答答,你听我说,这就是矫情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去华京那种地方治的,浪费钱,关键是要自己想通……”

一旁的柏图听不下去了,想要开口,被安树答拦住了。她双目无神,淡淡的听着他说。

“这种病连药都用不着吃的,自己要想通,明白吧?别去华京了,赶紧回来,这种算得上病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好治的听到没有?不许跟着你哥去华京知道吗?你要是跟着他去就别认我这个爸,不许去听到没?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出的……”

在老婆面前怂了一辈子的男人,只敢在弱势的女儿面前狐假虎威。

安疏景接过手机,嗓音冷冷的:“从今天开始,答答衣食住行包括以后的学费,我出。”

“你也不再是我们爸了。”

他毫不犹豫的挂了电话。

安树答愣住,有些说不出话:“哥……”

“闭嘴。”安疏景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冷的威胁,“你要是敢不配合治疗,我就把你扔大街上再也不管你。”

柏图笑呵呵的打圆场:“答答,你哥养不起你还有我,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的,我的钱养一万个你都绰绰有余,放心吧,咱不缺钱,我们养你,嗷?”

她的眼眶红了,没点头,也没摇头。

一下飞机,柏图坚持把他们带去自己家住,说一定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豪华的别墅,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没什么人,很清冷,只有一个老管家。那管家颇有些可怜见地看着她,她就估摸着这老爷爷已经听说她的病情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柏图一定要认她做亲妹妹,只是安疏景特别好意思地告诉她“我当初为了拖稿把你给不小心卖了。”

安树答于是知道了他俩当时打赌结果安疏景赌输了,让柏图白得一个妹妹的事情。

但安疏景私下里又告诉她,“柏图从小一个人长大的,他爸和怀着他妹妹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出了意外,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不是把你当替身,只是真的很喜欢你,但你要是介意,我和他去解释,他不会在意。”

安树答摇摇头:“我也很喜欢柏图哥”。

于是她白得一个便宜哥哥。

华京。私人诊所。

照例是安疏景和柏图陪她来的。两人像左右护法似的。安树答坐在桌子上,打量这间心理咨询室的陈设。

随后屋外进来一人,看样子应该就是她今天要见的医生。听哥哥说叫夏空禾,在神经心理学的领域成就颇高。

安树答愣了愣,她以为是个中年大叔,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他穿着白大褂,皮肤偏白,冷白皮,甚至白的有些病态,看起来高冷又禁欲。一张脸生的极好看,鼻梁高挺,薄唇轻抿。

和她哥安疏景那种假高冷真不耐烦不一样,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心理医生是真高冷。

他进来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另一只手按了一下圆珠笔,“啪嗒”一声清脆声,在整个房间轻轻回**了一下。

安疏景冷冷的盯着夏空禾,但并不多做言语,夏空禾并不看他,依旧继续看着安树答,很平淡,然后“啪嗒”又是一声清脆响,圆珠笔又被他按了一下。

“OK。”

没有寒暄直接开始工作。

“有意识到自身心理不对劲吗?”他翻开了文件夹。

对方的气场让她下意识地认为:什么话都骗不了眼前这个人,所以最好乖乖配合。

大概一个小时后。

他的笔停。身体前倾,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那么,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

安树答抬头看向他。

“答答妹妹,外套别忘了拿。”他淡淡笑了笑,像个亲切的大哥哥。仿佛一下子就切换到了下班的状态,然后转头看向安疏景:“你留下,我们仔细的结算一下医药费。”

最后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然后眉毛挑了挑。

安疏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拍了拍柏图的肩膀:“带答答去车里等我一下,我和这家伙好好算算。”。

北方的雨下得不像江南频繁,热,但没有南方那么极端。

她坐在诊所的走廊长椅上,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她在此期间,从刚开始的避重就轻到后面敞开心扉。

她又有些想念温喻珩了,于是她在那本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写一些给温喻珩的情书。

她提笔写下:

写给温喻珩的第15封情书——

雏菊开了我不知,雏菊败了却能映入眼帘,我们总是下意识的记住遗憾,所以颓圮的断垣也是记忆。

安疏景在喊她了,她应一声,走过去。

夏空禾看着单子和她说:“你的治疗方案出来了,你哥哥已经看过了,现在给你看一下,有什么疑问的随时问我,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就可以签名了。”

“嗯。”她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夹。

夏空禾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又看了安疏景一眼,随后道:“但是有一点要提前申明,抑郁症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病症,在短期内好转了并不代表没有复发的可能,所以之后的两三年里,你依然要吃各种相关的药来防治它,并且要不厌其烦的回诊……”

“当然,虽然听着繁冗,但是我们都是为了解决它,对不对?”

安树答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夏空禾点点头,“好,那么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进行第一次治疗。”

“哥……”安树答转头看向安疏景。

“我得抑郁症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安树答认真的问。

安疏景无奈的叹口气:“当然不会。”

温喻珩是在八月的下旬去的国外。

去的那一天,江辞和宋彧今去机场送他了。宋彧今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嘴,你真的不去找一下答答吗?

温喻珩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回:“我俩的问题从来不在爱不爱,而是她……她的心太难打开,什么事都藏在自己心里,自己解决,自己消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依靠任何人。”

最后,他近乎苦涩的添了一句,“也可能,是我无法让她信任吧。”

以及,他们之间心有灵犀去规避、不去正视的矛盾,在那个雨夜被她主动撕破了窗户纸,用一种极强悍的姿态,仍旧带着不愿承认的借口,却给出了最分明的处理方式。

虚假繁荣最终以最暴烈的长矛刺破,堕为潦草却必然的结局。

他坐上飞机,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下一刻,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黑色的皮质本,扉页上隽秀有力的写着几个字,那字是温喻珩的风格——《安树答行为准则规范》

翻开第一页,他开始写字。手里是她送的那只派克钢笔,他最喜欢的一支笔。

手指轻动,开始落笔。

第一章第一条 永远不要相信她的口是心非

第一章第二条 她有多懂事就代表她受过多少委屈

第一章第三条 她的懂事不是任何人得寸进尺的理由

第一章第五条 她也会耍小脾气,但是不能拆穿她,这是属于女孩子的面子

第一章第六条 她的笑容一半以上都是违心的

第一章第七条 “七”是她的幸运数字

第一章第八条 她没表面上那么乖,也没表面上那么开心

第一章第九条 和她吵架不能立刻认错,那会让她觉得她刚刚说的话没意义,亲身经历,要隔一个小时再去哄她

第一章第十条 她永远都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笔顿。

这是回忆里,他认识的安树答,他的,答答。

他多想去找她,但又想到那天的那些话,他就有些怕了,他害怕听到的还是那个答案——

这个会让他疯掉的答案。

与其说是不想再低头了,不如说是他在逃避,骄傲如他,也会逃避,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份骄傲,让他选择逃避。

不过,谁知道呢?已经不重要了。他看着窗外的云层,慢慢地放空一切……

华京。

安树答的抑郁症,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有所好转,但还是得药不离身。想来也真是讽刺,一个从来都吃不下药的人,有一天,需要药不离身。

安树答回浅岸的前几天,安疏景和柏图带她去了一次王府井,吃了一次安疏景说很好吃的那家火锅店。

出奇的巧合,三人都爱清汤锅底。

王府井很好玩,但是小偷也多。她的手机被顺走了,她发现的时候握了握手里的那本笔记本,心里暗暗庆幸:还好笔记本小偷们看不上。

安疏景重新给她买了个手机。但之前的那些软件,有些账号密码她迷迷糊糊怎么都不记得。她重新开了几个账号,难得的,微博注册的早,用的是用户名登陆,她还记得。

只是一些其他的聊天软件……她叹口气。

宿命。

不再搭理。

她回去的那天,回了趟家,安疏景找了搬家公司来,说以后不住这里,让她把需要的东西都搬出来。房子已经被卖了,钱嘛,安廉江和乔佳五五分。

而直到很多年后,安树答才知道了夏空禾和她哥那天到底算了什么——夏空禾和安疏景聊一下关于她的病情但并不想让她有心理压力而找的借口。

她一点也不知道,就是那短短的几个、看似很不正经的问题,把夏空禾想要知道的问题,套的干干净净。

夏空禾告诉安疏景,她抑郁症的源头来源于她的家庭,尤其是小时候受过的创伤以及长大后某一段时期特别压抑的家庭氛围,至于催化因素,有可能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告诉安疏景,如果要防止抑郁症复发,后期的疗养肯定是很重要的,并且最重要的一点——远离抑郁源。

而这,也是她后来搬离那个家,并且安廉江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的原因。

安树答如愿去了洛朗大学。

哥哥为了方便照顾她,放弃了华京的保研而考了洛朗大学的研究生。

只是因为她,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做了拖油瓶,但她没法说什么,那样显得哥哥的良苦用心被糟蹋了,进而又显得她“不懂事”。

柏图偶尔来洛朗看她。

安疏景直接在江边租了一户江景房,拉开客厅的窗帘,就能看到漂亮的江景。安树答偶尔会来这里住几天,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宿舍。

上了大学后,安树答被很多人追。

但她都回绝了,手里拿着那本日记本。没有为什么,她说过,温喻珩是她有限生命里,无人能及的巅峰。

而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是她的心甘情愿。

最后兜兜转转,大学的安树答又变回了高一的那个女孩子。缄默、不爱说话、笑容更少,也不爱交朋友,每天沉浸在学习里,对其他事物失去了多看一眼的兴趣……

那个不爱笑的安树答回来了,而会笑的安树答,留在了有他的乌托邦。

终究是黄粱一梦。

成长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或者说,成长注定不与平顺挂钩,无难不成长,顺风无成熟。

她也终于明白,乔佳不是她缺乏母爱的精神载体,温喻珩不是让她脱离困境的精神寄托,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与其向外探求寻找精神寄托,不如向内成长。

大一结束后,她转了专业,去了她原来最想去的广告学专业,洛朗大学的王牌专业。

只是她依然不爱真心地笑,只是清淡地点头,然后回一个淡淡的不失礼貌的微笑。她开始把头发留长,每天在图书馆里细细地看书,看她喜爱的加缪。

她开始尝试着写小说,用答尔文这个笔名,但没有人知道安树答是答尔文。

她只愿意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爱好与梦想,而这并不是因为她害怕嘲讽,而是不愿意让她所珍视的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玷污,偶尔会写一些批评或是单纯抒发社会看法的文章发在微博上,依然用着答尔文那个笔名。

每次都会有一个昵称叫“九”的粉丝点赞。

是在天台上救过她的那个女孩子,安树答有印象,但几年后,那个女孩子,也不再点赞了,像是人间蒸发了般。

她不怎么交真心朋友,和舍友也只是点头致意的露水情缘,她总是习惯一个人走。很少有情绪,做着一个面试官,在人海茫茫中找着志同道合的伙伴,自负又孤独。

而有情绪的安树答,在玫瑰伊甸园里沉睡。

玫瑰泛滥成灾,我葬在有你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