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玻璃心意

因为喜欢你,所以我觉得只有一天假期的周末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因为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吓跑,某“校霸”有点郁闷。于是反复的自我反省,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吓人了,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大少爷心头就像哽了一根刺,于是他开始不自觉的在人群中寻找安树答的身影。

看第一次,没什么特别的,是不是她眼光出问题了?

看第二次,哦,那个被语文老师每天狠夸一次作文有灵气的就是她?能有多好?他作文也每次被夸逻辑强呢,那有灵气的作文应该是怎么样的?

找了几篇她的优秀范文——温喻珩第一次有了自愧不如的敬佩,是那种文艺又有远格局高眼界的文风,他开始形成一个习惯——每一篇印有她名字的文章,他都要裁剪下来贴在自己的摘抄本上,用来学习。

但是这样一来,他更加困惑了。

有这样眼界的人为什么会怕他?

总是去不自觉的制造偶遇,但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似乎在人前,她真的很喜欢笑?

她文风很文艺,但本人却没什么文艺范,却有实打实的疏离感,所以温喻珩慢慢地发现这个女孩子有着最迷惑性的甜美外表但却高冷神秘的灵魂。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便挪不开眼了。

他发现他好像喜欢上她了。

但为什么他的暗恋不太一样?江辞发现了,裴源发现了,然后周围一圈玩得好的哥们都知道了。

他的暗恋像胡闹,随便一个身边人就能看懂蛛丝马迹。

请次客,堵嘴。

换来他们的承诺性保密以及一句要死不死的嘲——“噫吁嚱——”

于是温喻珩就知道他们开始玩《蜀道难》的梗了。

高二文理分科,他按照一直以来的想法选了文,他是想做律师的,也惊喜,他喜欢的女孩子和他一个班。

他看到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像疏离的猫,但因为做不出数学题目而趴在课桌上像鱼吐泡泡一样,又意外的可爱。

第一次月考结束了,各个学习小组根据总体成绩排名挑位置,他们组是第一,他挑了个最好的,她们小组是第二,挑了个次好的。

于是他们两组占据了视野最好的正中两排,而作为他们各自组的第一名,他们成了实际上的同桌,中间只隔着一条连半个人都无法通行的走道。

她好像还是有点怕他,但没有那么怕了,希望她不记得那个尴尬的见面。

她偶尔分零食也会问他,她做数学题总是走神,导致有的时候都不能按时完成作业。

听到桑嘉喊她答答,小名?

那个该死的苏宝宝怎么老去找她探讨一些非主流的问题?

关键还聊的挺欢?

她今天朝苏函笑了10次,其中晨读两次,上午课间一次,中午午睡前两次,下午课间三次,晚自习两次。

挺好,他气疯了。

安树答不会这么眼瞎对苏函有意思吧?他的那些问题很有意义吗?安树答干吗要回答他?

还怼我?

安树答竟然怼我?

我又没有说错。

午觉又失眠了,笑死,她就在我旁边诶,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好像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想看,不行,这是人家的隐私。

疯了,我猜不到。

那本子掉地上了,但是她好像睡着了,要不要帮她捡起来?

真的是不当心瞟到的——

柏图是谁?

第二天,周六。

住宿生一周一次的回家日。

不知道怎么了,温喻珩今天没有来上课。

她问江辞,江辞说他受打击了,今天早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很冲。

安树答愣了愣,受打击?难道是这次期中没考好?

从云端摔下来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安树答深有体会。

然后江辞给她使了个眼色:“要不一会儿放了学你给他打个电话呗?他肯定不敢凶你。”

“为什么?”安树答疑惑。

江辞轻咳一声:“唉呀咱珩哥嘛,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可绅士了,当然不会凶女孩子。”

他高一刚开学的那阵要是知道温喻珩暗恋安树答,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安树答面前添油加醋的说温喻珩当年的“校霸”往事,从而给她留下了“温喻珩凶神恶煞”的印象。就为这事,温喻珩那厮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给他**扰短信,多少次平白无故的阴阳怪气内涵他。

他真是怕了。他现在必须积极主动一点,主动挽回温喻珩在安树答心里的形象。

安树答点了点头:“好,我回家之后就给他打电话。”

江辞幸灾乐祸的点了点头。

安树答总觉得江辞笑的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具体缘由。

今天是她妈来接她的。

脸色挺不好的:“晚上你哥要回来,我把你哥房间里的被子拿阳台上晒了,一会儿回去记得收一下。”

“好。”

“……这次考试怎么样?”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妈一眼:“还可以。”

“我帮你去问了一些妈妈的朋友,关于一些师范类院校的分数线,洛朗师范大学……”

“我不去师范,我也不想当老师。”安树答打断她。吸了口气,准备着迎接狂风骤雨。

“……”

令人窒息的沉默,安树答手指不自觉地开始蜷缩,然而预料中的责骂和打压并没有到来。

“算了。”乔佳的语气里是浓浓的疲倦。

“随你吧。”

安树答心脏停了一下。

什么意思?

“安树答……”

“嗯。”她的手指已然捏紧。

“我不是你亲妈,你知道的吧?”她平稳的开着车,盯着挡风玻璃,看着前面的路。

静,窒息的静。

安树答不说话了,她的胸口闷起来,无力感一点点从心底攀岩……越困难,后劲越大。

“其实我没资格管你的,但你好歹叫了我十几年的妈……”

她的心脏开始绞着疼,但只是默默的把脸偏向窗外。

“你亲妈走的那一年,你也只有四岁。那个时候看着你,小小的一只,就特别心疼,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妈妈,所以想着一定要把你培养成一个有出息的姑娘,我也算对得起你过世的妈妈……”

乔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所以对你管得严了一点,你要真的不想做老师,就不做,随你。你也别怪你亲妈,她不是想丢下你,她只是……”

安树答眼泪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但像以往的每次一样,扒拉着两鬓的头发,让它们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然后间隔着好久才吸一下鼻子。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的,每一下都尽量把声音降到最低。

本以为乔佳会结束话题,可她这次似乎下定决心要交代些什么,更像是离别前的叮嘱:“她只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她给你们留了一封遗书的,到你十八岁你爸应该会给你看,我也搞不懂你爸什么脑子,还复印了十几份……”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是你也大了,我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骂你打你,你应该独立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可能总靠着我靠着你爸对吧?你哥虽说快大学毕业了,但终究也还是个孩子,你下半辈子总不可能靠着你哥过吧?女孩子还是应该独立一点的,什么都得靠自己。”

“做什么事情之前想清楚,做了就别后悔,别像我一样。以后嫁人也是,一定要想清楚,看清楚,别嫁个像你爸那样的……”

乔佳不说话了。

安树答的眼泪也流干了,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的景物一帧一帧的飞过,留不下半点印象,但入耳的话却一字一句刻骨铭心。车厢内沉默极了,没人再说话,她连吸鼻子也不敢。

车缓缓地停在大楼底下。乔佳没有下车,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过了。

安树答一如往常,一个人平静沉默的拿下行李箱,然后关上车门。拉杆,推箱,提步,小小的背影淹没在黑暗里。一个人按电梯,等电梯。周围没有人,她才敢闭了闭眼睛。

无力的压下心口的闷,脸庞上干涩一片,是泪水干涸的感觉。

她默默的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半日计划。

最近乔佳对她手机的管控也开始直线式下降,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对她的管控,断崖式下降。

进家门后她没犹豫多久,就拨通了温喻珩的电话,她既没有准备措辞,也不知道是以什么资格。像是机械地完成自己刚刚默念的计划,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鲜活。

“喂?”第一次没有任何腹稿的和男生说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开口。

“安、树答?”

“嗯……是我……”她平静地听着,顺势躺倒在**。

他好像有点惊讶:“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你今天没来。”她拨了拨那条红白格子衬衫的纽扣,“为什么?”

“心情不好,不想去。”他闷闷的回了一句。

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温喻珩……”

“干吗?”

“你喝酒了?”她皱了皱眉。

“对呀,在酒吧不喝酒干吗?撩妹吗?”温喻珩懒洋洋地笑了笑。

他是不是喝高了?没考好也不用这样吧?男生解决不开心的方法都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怎么,已经涩钝的心,开始慢慢活络,开始思考,开始浮现这人的身影。

“你在哪里?”这是她今天又一个大胆的举动。

“怎么着?你要过来?”

“嗯。”她决定实现这个举动,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情绪完全被影响了。

究竟怎么了?简直奇怪死了。

可身体却再一次行动:“发我定位。”

“……等着。”

对面挂了电话,几秒钟之后,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酒吧定位。

他还真在酒吧?

安树答不知道怎么,她一方面为自己的鲜活激动,一方面又害怕自己失控,变得不像她自己。

可今天,她不想待在家里,一刻也不想!

于是一把抓起手机,套上鞋就“噔噔噔”跑了出去。

“啪”她没控制好力度,步幅太大,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掉到地上。

拾起来那一刹那,看到pub的大门,霓虹围着,迷离而虚幻。

安树答一愣,她在干吗?

她是害怕的,第一次来酒吧这样的地方,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安树答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明明周围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可她越是靠近pub的大门,她就越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夜晚昏暗的路灯发酵着空气。

安树答在大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提步……

“安树答。”背后有人叫住她。

她的步子一顿,转身看去。

少年一身黑色的宽松T恤和九分直筒裤,头上压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把那一头细碎好看的令人咋舌的黑发压在帽檐下,黑帽衬着偏白的皮肤,街边橘色的灯笼着他,手里拿着手机,在指尖反复转着,胸口微微起伏,那副样子莫名地带着些失意。

细碎的发丝随意地散在额前,被鸭舌帽压得密不透风,就这么看着她,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

随后扯一记嘴角,笑:“你还真来啊?我要是不叫住你,你是不是还真打算进去?”

安树答没了刚刚莫名其妙的气愤,此刻倒是紧张了起来。

她捏了下衣角,朝他走去。

因为刚刚跑的缘故,她此刻微微喘着气,摸不明白自己刚刚那莫名其妙的气愤。

“你唬我?”

温喻珩身子站直了一点:“你管我?”懒洋洋的,又有些……高兴?

安树答一愣,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温喻珩,之前见到的都是语气很柔和的温喻珩。

这个不会是他的什么双胞胎兄弟吧?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可能。

“那、那我不管你了,我走了……”她终于发现自己有些多管闲事,有些不像她了,这种突然的改变让她不经有一些害怕,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他的声音很大,像是在挽留,但是吓了安树答一跳,凶什么凶,她忽然就有些委屈……捏着手机想骂他。

“安树答?”他的语气突然放柔,小心翼翼的,好像是什么珍贵的不得了的东西。

“嗯……”她背对着他。

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手指摩挲着手机外壳,狭长的丹凤眼天生含情。

但下一秒,就听到他不屑地“嘁”了声,有些颓废:“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安树答不解,转过身看他:“那你呢?”

既然知道我不会过来,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看他的样子也像是从别处赶来的。

感情这家伙从她给他打电话的那一刻就是在骗她吗?

为什么呢?

“万一呢……”他的声音飘入她的耳朵里。

有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投来疑惑的目光。

“万一什么……”

安树答的话还没说完,顿住了,心里浮上一个可能,心脏漏了一拍。

“其实我从高一就知道你了.”

他的目光灼灼让安树答彻底傻住了。

“温喻珩……”

“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好像什么都懂了。

她是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只会傻傻地去找理想型,但从来发现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心思……

缺少经验,尤其缺少和男孩子相处的经验。

她呆愣了许久,有些无措道:“抱歉,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温喻珩扶着一旁的路灯倒下去。

安树答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温喻珩!”

他眼睛闭着,整个人都借力靠着街边的路灯,安树答一手扶着他,一手去探他的额头。

滚烫。

发烧了。

安树答叹了口气,发烧还跑出来,就为了一个“万一”?

半个小时后。

她看着温喻珩被抬上了救护车,医护人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顿了一下,摇摇头,笑笑,“不了,我已经告诉他爸妈了。”

“抱歉温喻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个万一。”她看着救护车远去,静静地站在原地,呢喃一句。

良久,她拿起手机给江辞发了消息,把事情简单和他说了下,让他转述给温喻珩的父母。

安树答并没有告诉温喻珩的爸妈,毕竟她并不认识,那不过就是套说辞。

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安疏景已经到家了。

还带着柏图。

他端着一个果盘,好像是刚洗完澡,穿着安疏景的衣服,朝她笑着:“嗨!答答。”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觉得一阵心虚,又退了回自己的卧室,就把自己整个塞进了被窝里,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

这是她十七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结果今天她竟然亲身经历。

她脑袋发昏了,一定!

整个脑袋都在发烫,心脏在发烧。心脏的皮层仿佛在一阵一阵的起着鸡皮疙瘩,激涌起阵阵酥麻,胸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的抓挠她的心脏,每一下都是又轻又痒的颤栗。

黑暗。

安静。

但是她的心却在狂跳,胸口一阵又一阵的起伏跌宕。

她快疯了,她到底该怎么平复这种心情!万一他只是生病了,所以说了一些胡话呢?到时候病好起来不记得了呢?毕竟还把她当成了幻觉。

应该会不记得的吧。

会的吧……

假装没发生过。

对,只能这么做,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还是得当什么都没发生最好!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她哥幽幽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安树答?睡了?”

她应了一声:“没有。”

“我开门了?”

“哦。”她从**坐起来。

“吃蛋糕吗?”安疏景推开门。

她反应了一两秒,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吃。”

安疏景看了她一会儿。

挑了挑眉:“安树答……”

“干吗哦?”

“你发烧了?”

安树答一愣,脸更加红了,她今天有点听不得发烧两个字。

“要不然脸那么红?”安疏景走近,微微俯身,凑近后,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脸。还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安树答怕被他看出来,头下意识的往后躲:“哥!你、你干吗!”

看了半天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安疏景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没事别熬夜,学习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安树答松了口气。

“学习讲究的是效率,不是死读书,战线拉长没好处。”

安树答:“……”

安疏景揉了揉她的脑袋:“出来吃点小龙虾放松一下,想看电视就看,你才高二压力别那么大。”

安树答点了点头,相当乖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安疏景嘴贱还喜欢欺负她,但只有和她哥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是比较自在没什么心理压力的。

虽然她脸红不是因为上火,也不是因为熬夜,而是因为温喻珩。但这一刻她的思绪被她哥拉了回来。

“等你上了大学你就知道了,社会竞争是很残酷没错,但机会也是很多的,别听老妈天天跟你说的那些个毒鸡汤。该学习就学习,该休息就休息,别整天把自己当永动机似的使,科学家都发明不出来的东西,你还人工实践?是不是傻?”

她哥好啰嗦,但是她很感动。她跟着出了门,柏图已经在餐桌上等着了。

她笑了笑:“柏图哥好。”

他笑着点了点头,彬彬有礼。

安疏景皱了皱眉:“柏二图,边儿去,那是我的位置。”

“人家是客人,你就不能客气点吗?”安树答有些为柏图鸣不平。

柏图眨了眨眼睛:“没关系,绅士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安树答扑哧一声笑了。

她戴上手套,开始安安静静的吃起小龙虾。

安廉江今天是晚班,一般不回来,住奶奶那里,乔佳估计又和安廉江吵架了,也不回来,住她一个女性朋友那里。

所以整个房子,如果今天安疏景不回来,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晚上她想了许多许多的事情而失眠了。

起来后还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来的学校,结果今天没有见到温喻珩,想来是生病了,需要再休息几天。

他是周二才来的,这个家伙明显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没有再提。但不知道为什么,温喻珩对她的态度,一夜之间,彻底冷了下来。

他们分座位也没再坐一起。

温喻珩他们选了靠后面的位置,斜后方是明周淇,江辞旁边是宋彧今。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喉咙里硌着什么东西,难受得很,胸口也是,史无前例的发闷,但想想,或许这样也好,可却委屈得不行。

之前每次她回头,他的视线都会在那里等着她,然后慢条斯理的朝她挑眉,接着是一个灿烂的微笑。可是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了,她每次回头,他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和江辞打闹,极偶尔,会给明周淇讲题目。

每次他和明周淇说话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连草稿纸被捏成惨不忍睹的废纸团都没有发现。

她的脾气变得太怪,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一天也会这样,剧烈的起伏。

这种感觉糟透了,从来没有体会过,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撕开她的心脏皮层,一阵一阵的。疼,但是不会撕心裂肺,只是让人从脚底到头顶都头皮发麻,难受,胸口喘不上气。

极压抑,郁闷。

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她只是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喜欢讲话。她总是习惯把自己隐藏在无人的角落,自生自灭,渴望有人可以看到她,却又害怕有人看到她。

多矛盾,像个精神分裂,她骨子里清高透了,不愿意与任何三观不合的人同流合污,可有时候又自卑的去仰望那些光芒万丈的人。

在思想领域傲慢,在现实里假笑附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觉得自己可笑还是可怜。

她刷着牙,想到了那晚上的那通电话,那一晚有多脸红心跳,此刻就有多心灰意冷,她确确实实受了打击。

曾经她选择封闭自己所有的内心,在无人问津的黑夜里,她只和自己做朋友,做妈妈听话的小孩,说往东绝不往西,让她考第一她可以从小到大永远都是第一。她觉得自己乖透了,懂事极了,好像只要这样,她就有妈妈,也有家,她就不是一个人。

也不会被抛下。

每次亲戚们在家宴上夸她乖、夸她懂事、夸她成绩好的时候,她都会看到妈妈松一口气,然后露出满意欣慰的笑容,她也会回报他们一个甜甜的笑容。

其实她极少开心。

这样的行为模式持续了将近十年。

可她直到此刻才慢慢地发现,她不乖,也不懂事,甚至骨子里叛逆得很,她天生高傲,但又自卑得很。中考的马失前蹄让她看清了很多,像一抽鞭子狠狠地拍在她的脸上,打碎她表面上所有的骄傲和光鲜。

亲戚们开始阴阳怪气,她妈不再在饭桌上提她的成绩,好像一场败仗击溃了她,更击溃了乔佳。

从前,她妈对她的成绩要求很严格,考好了觉得是正常发挥从不夸她,考差了是一顿打,小时候是打,长大了是骂,骂得不堪入耳,可她不敢哭,因为乔佳会说她矫情。

而这个时候,她爸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劝,偶尔会帮腔附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更多的时候是在卧室里看那些老掉牙的电视剧。

对她的惨叫置若罔闻。

可一旦遇到爷爷奶奶的事情,他却能和乔佳立刻吵起来,她其实知道,她被打的每一刻,安廉江都坐立难安,但是乔佳是一个太强势的女强人,她爸天生懦弱,不敢忤逆,又或许,这是他们俩夫妻之间的默契。

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出成绩,一切都是为了她的成绩和未来,为了她好。

她委屈,可没人会帮她,除了哥哥,安疏景平日里对她特别毒舌,可每次她没考好被打被骂的时候,他都是第一个护着她的,然后被她牵连一起挨打挨骂。

可后来哥哥也走了,他们见不到面连话都很少说。

她哥保送去了华京大学后,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有的时候她的消息都很少回,慢慢地,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她就不再发了。那一刻她才悲哀的发现,她的身边看似有很多人,但谁都不在意她。

她永远都是一个人,是乔佳的“任务”,是安廉江不关心的小女儿。

是他们心里永远的NO.2,是他们的第二顺位和可有可无。

但比起从小打她骂她的乔佳,她更恨安廉江,她对她的父亲,充满恨意。这个家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有时宁愿每一天都待在学校,也不愿意回这个家。

少女的心智在不断成长并趋于成熟,心思也更加敏感,敏感得让她有些神经质,以至于慢慢地,她体察到了曾经年少时无法体察到的——家里的极度压抑。

尤其是这几个月,乔佳和安廉江不断的吵架,甚至当着她的面吵。

安廉江并不想和她吵架,他传统迂腐的思想观念告诉他,吵架容易家门不幸,所以他就习惯性沉默。乔佳在家,安廉江就躲在奶奶家里,安廉江在家,乔佳绝不回家。

两个人默契地都不想见对方,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回不回家取决于安树答。

她是个传话筒。

安树答跟乔佳说她爸今晚在家,再跟安廉江说她妈今晚在家,那么今晚空****的房子就只会有她一个人。

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待在一起,她都觉得胸口喘不上气,可她一个人待在这空****的房子里时,她还是觉得压抑得喘不上气。窒息感好像塞满了她的整个世界。

从此自卑压过了高傲,将少女囚在人迹罕至的深海。

温喻珩会关注她,是她没想到的。那么光芒万丈众星捧月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地方,关注她这么久。

那一瞬间,欣喜压过了所有,在她以为她可能要孤孤单单走到最后的时候,竟然会有一个人,给她十七年以来从没有体会到的温暖和关注。

暖得她的北极圈开始化冰,暖的她的九号路开始生出春意,可她的心尖才刚刚开始发烫,就被他猝不及防的冷淡回冷。没有任何理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的关注好像一个玩笑,一颗只允许她浅尝辄止的糖。

他随时都能收回。

那感觉如同刚刚中了一个亿的彩票,却被立刻告知,赞助商破产导致彩票作废一样。

她甚至无法抽出时间来消化,也不知道是哪种情绪牵动的她。当晚安树答就哭了,一个人小声地闷在被子里抽噎,将头埋得很深,怕打搅舍友睡觉不敢哭出一点点声音。

她断断续续哭到半夜三更,也停不下来,直到有个舍友下**厕所,路过她的床边,愣了愣,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啦?”

“……学习压力大。”她呜咽了一句,声音极低极小。

但此刻无比安静的宿舍里,那个舍友还是听到了,她下意识以为是安树答这次周测没考好,叹了口气,就蹲下来轻声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就急匆匆上厕所去了。

她失眠了几乎一整晚,借着微弱的撒进来的月光,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可她还是毫无睡意,她闭了闭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可专注酝酿睡意,本身就是极易失败的,最后,将近凌晨四点她才睡着。早上不出意外的睡过了头,来不及去食堂,匆匆打扫了一下宿舍卫生就直奔教室。

白天,她整个人都跟蔫了一样,数学课上被老师点了好几次名字,每次都没有回答上来。

最后数学老师怕打击她信心,再也没喊过她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每个课间都趴在桌子上补觉,整个人都精神不济的,脸色和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

她的身体一向不是特别好,身娇体弱的,没有公主命,一身的公主病。这是乔佳在她生病的时候骂她的话,一边骂她一边在医院照顾她。

她从桌肚里抽了张纸,若无其事的擦了擦因困意逼出来的眼泪,然后闭着眼睛睡觉,没一会儿,桑嘉就过来找她了。

她忘了,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测800米。

她叹了口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不知怎么,没站稳,虚晃了一下。

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男生早就一窝蜂冲下了楼,偶有几个女生还在奋笔疾书认真学习,掐着点努力。

男生测1000米,但他们上节课测完了,文科班女孩子多,所以老师就匀出一节课给女生测800米。

男孩子们则欢脱的自由活动,温喻珩和江辞、林透、苏函他们在打篮球,温喻珩总喜欢打篮球,篮球就像他的女朋友似的。

哨响。

八百米的拉锯战开始。

当喉咙里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时,那意味着八百米即将结束,越过终点的那一刻,安树答的眼前一阵白晃晃的闪了一下。

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她脚步踉跄没站稳,径直摔到了地上,膝盖刮到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代价是一层皮。隔着校裤她也能感受到膝盖在淌血,白皙的手腕上也是,黑色的灰尘,红色的鲜血,狼狈又可怜。

跑得气喘吁吁的桑嘉连忙过来扶她,早已跑完正在散步恢复呼吸的宋彧今看到她摔倒,也急忙过来。桑嘉不住地问她怎么样,她疼的直抽冷气说不出话,只是不断的摇头安慰她没事。

再加上她此刻整个脑袋都是晕的,又疲又倦,眼前还越发的迷糊。

耳边“嗡嗡嗡”地听不清楚。

过来的宋彧今看了一眼她的伤势,没说什么,只是一个转身就揪住了明周淇的领子,怒气冲冲地:“明周淇!你长没有长眼睛!”

明周淇有些发蒙:“宋彧今!你别欺人太甚!”

“你当我眼瞎吗!”说着就想动手,但被围过来的几名同学拉开,不断的安抚情绪。

体育老师此刻也记完了最后一个同学的成绩,立刻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远处打篮球的男生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乱糟糟的情况。开始往这边走。

江辞首先看到了暴跳如雷的宋彧今,皱了皱眉,往这边赶。

体育老师是位男老师,不好直接动手,只是指挥着几个女孩子扶着安树答,把她送去医务室。

安树答勉勉强强站了起来,但眼前的眩晕越发的严重,胸口闷得她直想吐,刚站起来,身体就一片软绵绵的,瞬间没了力气,眼睛一闭,彻底晕过去。

周围立刻一片惊呼声。

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明周淇看到安树答晕了过去,立刻噤若寒蝉。

后面的事情安树答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鼻尖是熟悉冷冽的松柏香。

从鼻尖萦绕几下,然后倏忽间钻入心脏,少女的心动,就这么猛烈而猝不及防。

温喻珩离开时,眼睛淡淡的扫过明周淇,那眼神又冷又淡,明周淇不自觉的抖了抖。

安树答醒来的时候,身边是温喻珩,他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睁眼的一刹那,他们四目相对。

温喻珩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依旧气定神闲的盯着她:“醒了?”

“桑嘉她们给你去请假了。”

语气还是很好,温和、平易近人,好像反复练过很多次,但安树答此刻一点都不想见他,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这不是她平时会做出来的表情,可此刻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做出来了,还很自然。

温喻珩无奈笑一记:“安树答,你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

她依旧不理他。

良久,久到安树答以为他已经走了,他才又开口:“醒了起来吃点药吧,校医刚说你有点发烧。”

她一愣,半天才开口:“……我不吃药。”

“别发脾气了,听话。”这语气带着哄,很认真。

安树答还是背对着他:“我吃不下药,从小就吃不进。”

她从小就是个宁愿打针都死不吃药的人。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她发烧了,原本不是很严重,但她不想上学,乔佳就给她请了假,她要上班没法照顾她,就给安廉江打电话让他请假来看着她。

安廉江喂她吃了冲泡剂,结果她喝了一半,因为反胃把隔天的晚饭都一并吐了出来。

她那个时候可怜巴巴的,安廉江看她烧的不是很严重,为了安抚她,就给她买了一堆油炸食品让她吃个够,结果下午她就烧得更严重了起来,躺在**眼睛都睁不开,脸色发白,唇色发紫,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

乔佳回家后就把安廉江狠狠地骂了一顿,抱起她就去了医院输液。那个时候多好啊,即使是二人吵架也是无关痛痒的发发牢骚,那场面温馨又美好。

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她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这些,然后眼泪莫名其妙的就滑了下来。她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哭了,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温喻珩听到她哭,一愣:“哭什么?我不逼你吃了行不行?吃不下我们不吃。”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翻了个身,坐起来:“借点钱行吗?我去医院打个针,周末回家还你。”

温喻珩眯起眼睛,勾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要出校?”

她点了点头。

“可以。”他笑的肆无忌惮,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他从校服裤子里摸出手机,就给穆逢去了个电话,安树答当场石化,她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学生,温喻珩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边当着她的面和穆逢请假,两个人的。

温喻珩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张假条,身边多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样的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喊温喻珩“少爷”。

温喻珩扶着她颤颤巍巍地进了车子。

他全程就小心地扶着她,没说什么,两人一起进了车后座,司机启动车子。

他似乎早就安排好了医院的一切,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等在诊所门口了,领头的那个恭敬的喊了一声“少爷”。

温喻珩没什么表情,扶着安树答,跟着那个领头的走了。

安树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被所有人捧着、陪着、小心伺候的场景,脸一时有些烧得慌,整个人也有点局促。不就打个退烧针吗?这么大阵仗?

“去喊Watson。”他转头对着那个领头的人说,语气淡淡的,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但又与在学校不太一样。

学校里,他的漫不经心是实打实的吊儿郎当,像个家财万贯的二世祖,活脱脱一个散漫的大少爷。但现在又不太一样,只是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无关傲慢与偏见,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活在上流社会里的贵公子,与生俱来的、不经意间的居高临下,这种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掉的。

他把她放坐在一张**。

他的耐心好到了极点,动作也是细致又轻柔,像是小心翼翼的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温喻珩在她面前又是不一样的,极温柔、极体贴,语气也没有半分桀骜,似乎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些什么会吓到她一样,总是带着一种好脾气似的哄。

她很好奇,眼前的少年究竟有几副面孔呢?

他成熟的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可以懒洋洋地坐公交,也可以潇潇洒洒的豪车接送,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让他真正在意、也没有什么让他觉得丢脸。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坏习惯他一个没有。这是一种底气,一种真正的属于精神贵族的底气,一种没人可以威胁他绝对资源和领地的、气定神闲的底气。

他总是那副看起来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了解他的又知道他是个野心不小的人。

狭长的丹凤眼幽幽地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安树答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的视线上滑,扫到膝盖上的时候停了,眸色渐深。两处膝盖均有擦伤,只不过因为摔倒的姿势而呈现出一处深一点,另一处浅一点。

在医务室的时候,校医已经给她上过药了。

他盯着她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抬头:“安树答……”

“干吗?”相处越久越觉得眼前这人老能演,想演什么都能有八分逼真。

“饿不饿?”

“咕噜噜”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温喻珩笑了下:“想吃什么?”

她想到他这几天莫名的疏远,心里就又乱糟糟的,脱口而出:“满汉全席。”

温喻珩眼尾的笑意更深:“好。”然后起身,把校服外套拉上,起身去拉门。

安树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自己的胡思乱想就该用满汉全席来还吗。

“温喻珩……”她叫住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刚刚不该那样的,她好像没什么资格那么要求,怎么突然就脑热了呢?

她现在后悔死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赌气行为真是怎么看怎么幼稚。更何况……这年头哪来什么满汉全席?

“怎么?还想吃什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我、我开玩笑的而已,不用满汉全席的,你路口随便买点包子……”她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会不会觉得她脾气很怪,情绪起伏太大呀?

她抿了抿嘴,低下了头,显得有些失落:“我、我……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太好……”

温喻珩靠在门口,双手环胸,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原来你刚刚在撒脾气呢?”

安树答一愣,缓缓抬起头去看他。

只见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懒洋洋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在撒娇呢。”

安树答抿了抿嘴,脸转向一边,发烫了。

温喻珩笑笑:“说了满汉全席,就是满汉全席。”

安树答偏头看了他一眼,温喻珩只和她对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安树答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了那门好久,才回过神来。她心暖暖的,有些感动。

懵懂的少女面对这种陌生且无人引导的感情时,显得青涩又生疏,一时之间,像遇到了数学的最后一题一样,彻底犯了难。

她还挂着点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她顿了一下:“……请进。”

温喻珩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包装盒。安树答一愣,她着实好奇,温喻珩怎么把满汉全席买回来。

也许……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不是今天又坐豪车又被众星捧月的,她真的差点就忘了,温喻珩他只是平时低调不炫富,可他着着实实是个混上流圈子的顶级富二代啊。

他慢条斯理的拆开那精致的保温盒,指了指:“第一道,红豆膳粥。”

安树答一愣,还……真满汉全席?

他不等她开口,又打开第二个饭盒:“第二道,奶汁鱼片。”

没了。

安树答其实一点都没有期待他真的能把满汉全席给她搬过来,她只是一时赌气想要噎他罢了,而且就算他真的能把满汉全席搬过来,他们两个人也肯定吃不下,而且这样相当的浪费,只会让她良心不安。

温喻珩懒洋洋地笑看她:“你今天只能吃这两样,剩下的106道菜,我分106顿补给你怎么样?”

她信了,以温喻珩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他绝对能把满汉全席搬到她眼前,但他没有,因为这样不划算,所以他耍了个小心机,用分期付款的方式预定了与她106次的共进餐机会。

狡猾得很。

安树答抬头看了他许久:“……好。”

她看到眼前的少年笑起来,心情好的不可思议。低下头继续喝粥。

安树答表面淡定的喝着粥,但其实那一刹那没注意,一口烫粥凉都没凉就被她塞入了口里,烫的她舌头在口腔里经历火山岩浆,但她掩饰得很好,只是被烫的头皮发麻,却愣是被她靠着强大的“不能在温喻珩面前丢人”的信念活活演成了云淡风轻。

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安树答在心里如是腹诽。

良久。

“我可记仇了温喻珩……”说着说着她就有些委屈。

温喻珩一愣,耐心的等着她的下文。

“前一晚趁着生病把我诓到pub门口,结果倒头就忘,一点都没有责任心……你好歹道个歉吧?那我心里还好受点,也不至于……”她停住没再说了。

为这破事哭了一晚上。

“我的错。”他拖着腮帮子,好像解决了什么大事一般,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我看你第二天表现得那么平静,也不理我,以为是变相的讨厌。”

安树答愣住了。

“我以为你记仇了,也就不好继续打扰你的生活,我错了好不好?”他拖着腮帮子,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开心,“我向你道歉。”

他没想过安树答会主动提这件事,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期,但毫无疑问,他是开心的,甚至开心的有点发蒙。手指的虎口夹着盛满白开的玻璃杯,力度有些大了,使得指尖都开始微微泛白。

安树答摇了摇头:“算了,是我小肚鸡肠了。”

“不是。”温喻珩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

安树答好像感觉到,自己心理上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的嗓音一向很好听,低沉有磁性,带着他天生的漫不经心,有一种莫名的张力。

“安树答……”

“嗯。”她轻声应了。

“你偶尔,可以反思一下别人的错误。”他重新把她的输液瓶挂正一点。

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膏,递给她。

“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不用在心里帮我道歉。”他的动作相当轻柔,语气也是。

“道歉这种事情,要本人来做才有意义。”他认真的帮她涂着药,仔细又小心。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做过这样的事情,眼前光芒万丈的少年,似乎是第一个。也不知道怎么,那天的这副场景,那天的那个少年,少年的这句话,后来的安树答记了一辈子。

她打点滴的时候太困,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

于是在温喻珩进来时,便看到坐在床边默默穿鞋的安树答。

“我们赶紧回去吧。”她说第一句话。

“好。”他回。

却不敢发问。

她有些着急,这样算的话,他们出来已经三个小时了,也不知道穆逢对温喻珩为什么那么信任,班长让他做,手机偷偷带也不说什么,甚至温喻珩帮她请假,说要带她去医院也一点都不担心青春期的男女生会发生些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这种对好学生的绝对信任和偏心,放在别的老师身上很难说通,但放在穆逢身上,却似乎很正常。

穆逢的第一印象深刻度似乎比任何一个老师都要深,也比其他老师更加的固执。

安树答和桑嘉当初被她骂,后来她自己也明白过来了,只是穆逢管理班级的需要,需要给重点班的天之骄子们一个下马威,也让他们在最快的时间内从换班的离愁别绪里脱离出来,所以耍了一些心理上的小手段。

她对安树答和桑嘉的第一印象很好,所以哪怕当初安树答因为宿舍熄灯讲话被她骂得很惨,但安树答每次有什么事情去请假时,穆逢总是笑脸相迎,偶尔会送她一两本自己的珍藏好书。

对桑嘉也是一样,骂归骂了,生活委员还是照样让她当。当然,还有明周淇。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穆逢也是她哥那一届的班主任。

穆逢当初是以文科省状元的成绩进的华京大学哲学系,也许是学哲学的和常人思维不一样,又或许只是穆逢的因材施教。

深秋的风有些凉了,带着些肃杀。

和温喻珩一起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风吹过,她下意识裹紧了校服外套,短发发丝被风吹的满空气乱飞。

伸出手,将两边的头发别到耳后,两人无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加快步伐,都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

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温喻珩开口:“晚餐等你。”

安树答回过头,他就朝她笑。

这个世界上没人像温喻珩,在他的世界里,他会自己创造一套与现实世界契合又脱节的法律,用于规范自己的行为,不去了解就没有人知道。

可安树答那天,总感觉窥见了那冰山一角,全世界都觉得他是个拽爷,是个痞子,可安树答看到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她忽然想到了毛姆笔下的思特里克兰德,众人皆在捡地上的六便士,唯独他抬头看到了月亮。

那一刻的安树答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哲理的伟大不在于揭露了某个社会现象,而在于,只要时机成熟,可以解释任何一个恰当合适的心境。

他们前后脚进了教室,她从前门进,他从后门进。

她的轨迹,再也不是一眼望得到头的单向线段,而是可以相交且充满无限可能的直线。

明周淇从那以后,再没敢去招惹她,她也没有把操场上那事真当回事,她只觉得明周淇幼稚,幼稚得让她心里发笑。

毕竟,温喻珩关注的是她而不是明周淇,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就更提不起劲了。

安树答笑,觉得自己也相当幼稚了起来,这种小女孩的攀比心思还真是……笑容马上僵在脸上,小女生的心思?

可她才几岁呢?不知怎么,心里是异样的感觉。

期中考试的成绩早就出来了。

温喻珩靠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一如既往地和江辞耍嘴皮子。

第一名依旧是温喻珩,即使这次期中考难度不小,但温喻珩还是以数学英语几乎满分的优势保持在400分以上,和第二拉开二十几分的差距,第二是江辞,第三是安树答,两人仅差三分。

温喻珩看着成绩单,心情有些不太好,甚至越看越不顺眼,一旁算着题的江辞停下笔来,扶了扶眼镜随后轻轻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下次你挪挪屁股,把第一让给我。”

温喻珩扬眉:“想得美了。”

江辞:“……”

一个学期的时间很快,一眨眼,下周就是圣诞节。

温喻珩是个相当懒的人,尤其喜欢赖床,对于自己不喜欢不感兴趣的事情和人,基本上都懒得搭理,甚至很没耐心。

但如果是相反的人和相反的事情,他的耐心和脾气会好到另一个极端,就像对待安树答。

圣诞节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准确来说,是夜里没怎么睡着。

12月的天气已经很冷,按照学校的规定,即使教室和宿舍装有空调,但这几个月不再需要穿校服。

他单手撑着洗漱台,慢悠悠地刷着牙,眼里有光。

刚洗过的头发还滴在水珠。

乌色的发丝衬得他脸很白,但又是很健康的那种肤色,穿戴好后出门,走到他妹房间门口的时候,挑了挑眉,心想这丫头也太能睡了,懒成这样以后万一被对象退货怎么办?

然后伸出手。

“咚咚咚!”

“温优度!日上三竿了你还睡!给我爬起来!快点!”温喻珩背靠着门边的墙,双手插兜,隔着门大声叫唤。

隔了几秒后,他听到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趿拉着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非同凡响的起床气。

门被“砰”的一声拉开,未见其人,先飞枕头。

“温喻珩!老娘跟你拼了!”

十秒钟之后,温喻珩一手拿着枕头,一手揪着她睡衣的后衣领:“说说,你要跟谁拼了?”

温优度欲哭无泪:“我要跟作业拼了……”

“能。”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女霸王,此刻被她哥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最后问你个事儿。”温喻珩手上松了松,但没把她放开。

温优度趁他没注意翻了个白眼:“什么事?”

温喻珩长了几次口,还是没有问出来,最后只说了句:“睡你的去。”

温优度简直无语:“那你把我叫醒干吗!”

“我高兴。”

“神经病!”温优度转身进了房间,一个甩手把门甩上了。

温喻珩挑眉,笑,该死,兴奋过头了。

此时天色还未亮,加上现在是冬季,寒风灌进来,吹得人脑壳疼,他一贯是个讲究格调的人,相当地喜欢摆弄自己的形象,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范。此刻他只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棉质加绒卫衣,外面套件白色的羽绒服,裤子是黑色的直筒裤,黑色的马丁靴,和谐的三色原则。

黑色的劳斯莱斯启动。

他从白色的羽绒服里摸出手机,慢条斯理的嚼着口香糖:“我爸不用这辆劳斯莱斯了?”

“先生最近新买了辆宾利,说圈里流行。”

温喻珩淡淡的扯了扯嘴角:“矫情,他怎么不买辆直升机呢?”

“阿珩,您和先生真是心意相通呢,过几天手续就下来了……”司机笑道。

温喻珩:“……”

他不扯皮了,拿出手机,翻了翻和安树答的聊天记录。

记录还停留在上周六的对话上,她乖得很,在家都不怎么玩手机,还要上交。

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烟灰色包装盒,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笑着发了条消息,但安树答是不会回的,因为她住宿,现在还在学校,而手机在家里。

不过今天周六,等她回家基本就能看到了。

手机上显示此时是5:15,住宿生都没起床,难得赖床成精的温大少爷头一次起这么早。

温喻珩总觉得安树答是个例外,尤其是相处久了,他总觉得她和普通女生不一样,她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很少讲真心话,做真心事,看着安安静静好相处,其实谁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好看,好像可以治愈你所有的坏心情,可后来慢慢地发现那笑里总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她好像从来没有开心过,她到底为什么难过呢?

他好想去了解她的不开心,他想要她笑起来的时候是真心的,是发自肺腑的,和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她,就越想让她真正开心。

这是安树答特有的魅力,看着乖巧,其实神秘得很,相处起来又有一层谁都撕不开的伪装膜,甚至于普通人很难发现原来她身上有这样一层伪装膜。

她藏得太好,毫无破绽,是从几岁开始练习的呢?那真正的她又是怎样的呢?

还有,她真的……很喜欢那个柏图?稀罕到日记本上都是他?

他背着书包穿梭在教室的连廊里,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手腕上的劳力士黑水鬼,指针停在5:40的位置。

教室的灯亮着。他愣了愣,知道是安树答,这个点只有安树答,后门大开着,寒风灌进去,他看到安树答裹着黑色的羽绒服,微微抖了抖。

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他就那么靠着后门,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阿嚏!”她缩了缩脖子。

“咚咚”他抬手懒洋洋地敲了敲后门。

安树答愣了愣,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Marry Christmas!”他懒洋洋地朝她笑,腔调一贯又傲又痞。

安树答愣了愣,似乎为在这么早的时间点见到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温喻珩?”她的音色天生就那么温温柔柔的,像只小猫咪一样挠你的心尖。

温喻珩把包放桌上,走到她旁边:“来小教室。”

然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小教室。

安树答咀嚼了几下他的话,才慢慢地起身,越过教室地上堆得满满的各种学习资料,翻山越岭的进了小教室。

“温喻珩你干吗?”

他此刻懒洋洋地靠在窗户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乖乖巧巧的走过去。

他把一个烟灰色的礼盒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在放到她手心里。

“给,你的圣诞礼物。”他挑眉。

安树答一愣,拿起了那个礼盒:“我不是说……不用送了吗?”

“我乐意送你,给个面子收下呗?”

安树答无奈地笑了笑:“好,谢啦。”

她似乎想到什么:“你等一下。”

温喻珩眼皮微抬。

安树答转身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倒腾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很漂亮的小盒子。

温喻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给,圣诞礼物。”安树答朝他笑了笑。

温喻珩此刻有点小激动和小开心。

安树答送的礼物……有些不得了。

他接过:“这是什么?”

安树答小心翼翼地拆着那个烟灰色的包装盒:“你自己拆呗。”

温喻珩挑眉,三下五除二的拆开,眼睛亮了亮:“……钢笔?”

安树答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转移话题:“你之前不是嫌江辞的笔不好看吗?你自己又不买……”

“哦……”

安树答此刻已经看到了她的礼物,细眉轻挑:“……项链?”

很漂亮。

圆环的戒指状,银色的玫瑰花环在指柱上,采用淡淡的烟粉色,从花蕊处渐变灼染,一看质地就价值不菲。

“你上次说你喜欢玫瑰,尤其是烟粉色的曼塔玫瑰。”

安树答愣了愣,没想过他会记得,抬头看了看他:“谢、谢谢。”

“你喜欢就好。”

他手里把玩着那只黑色的派克钢笔,分量厚重,颜色也很好看,他确实很喜欢,有些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