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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菊人拿回了那个铜镜,连续三个晚上,杨钟不在,她就关了卧屋门在灯下要看上一会儿。这些年她听说过镇上是有人盗墓,也知道倒卖着古墓里的东西很赚钱,而井宗秀为什么要把这铜镜给她,想必是井宗秀知道他爹坟地的秘密了要回报她,或者不是回报,是把他最珍贵的东西送她留个作念?但铭文一共是二十个字,她认得出有昭日月光明,全句是什么意思,她搞不懂,就默声说:井宗秀你不给说写了个啥,你羞辱我!就把铜镜扔到炕上去,偏不去再理,纳起鞋底来。鞋底又厚又硬,必须先用锥子锥个眼儿针才能扎得透,这么锥着扎着,哧哧地拉扯着麻线绳子。鞋底上的针脚才纳了一行,她终忍不住看一下那铜镜,再看一下那铜镜,针就扎了手。她把手指伸在口里吮血,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自己的耳朵就发烧。她从炕上像兽一样爬过去,把那铜镜装好在小布袋里,下炕放在了柜子里的衣物下面。重新坐炕上纳鞋底了,麻线绳子很长,几次把手指缠住,又下炕从柜子里取出了小布袋,放到墙头架板上的瓷罐里去。架板上是三个瓷罐,里边装着储存的桂花瓣,把桂花瓣倒出来,放进去了小布袋,再把桂花瓣又装进去,杨掌柜不会到这卧屋来,剩剩也摸不到那么高,而杨钟呢,他才不愿意动桂花瓣的。这时候院门环在响,她慌忙起身,一边抹了抹发髻,一边去开门,是公公从寿材铺忙完了才回来。公公说:杨钟呢?陆菊人说:还没回来。公公说:这野种!气呼呼进了上房,还说了一句:你得把他管住啊!

杨钟是没有可管性的,杨掌柜没办法,陆菊人也没办法。杨掌柜给井宗秀诉苦过,说井宗秀和杨钟年纪差不多,一块儿玩耍的,或许井宗秀的话会听。井宗秀说:是一块儿耍大的,而能治住他的只有井宗丞啊!果然他去劝过,杨钟说:咱都是属鸡的,你几月生日?井宗秀说:我九月。杨钟说:我正月,你小鸡还给老鸡踏蛋啊!他甚至看不上井宗秀的脸白,又没胡子,男人么,要那么白的脸干啥?戏上的曹操是白脸奸臣,可曹操还有一把黑胡子的!但杨钟还是认为在这涡镇上,井宗秀和他一样都是很想做事,也敢做事,至于能不能做成事,那得往后看的。他给井宗秀说:你若是个文的,我就是武的,谁要欺负你了,或者你有扛不动的什么人了,你给我说!他还建议跟他一块儿向彭家砭村的彭拳师学拳,井宗秀没去。

井宗秀几次经过小酒馆,都看到杨钟和一些闲人在里边喝酒。众人吆喝中,杨钟脱了上衣,那身竟长满了毛,列出马步,将一口气吞进去,肚皮子上就有了一个疙瘩忽上忽下。旁边人好奇那满身的毛,近去拔一根,说:你精瘦精瘦的倒有毛?杨钟说:练轻功才能长这毛,是飞毛!闲人们就起哄:飞呀,飞呀,给咱飞一下!杨钟便看见了井宗秀在门口,喊:喝酒,你进来喝酒!井宗秀说他要到南门口外接货呀,就离开了,一路上叹息着杨钟不成器。

后来,涡镇关于杨钟的故事就多起来,甚至玄乎得不得了,说他学了轻功后,身上的毛越来越凶,竟然就有了一种本事,发起功了能来去无踪,常常是和人喝酒,喝醉了,就把酒盅子扣在桌上,让大家闭了眼,他说谁要吃卤肉,就很快能从卤肉店拿来卤肉,他说谁吃烧鸡呀,不大一会儿又拿来了烧鸡。井宗秀不信这些,希望杨钟还是再到他的布庄或水烟店去干事,也算帮他赚些钱,能安生下来,可杨钟三个月再没露面。又传出三个月前杨钟喝了酒,说他能去南沟的鸟梢镇取个熊掌来,那里的饭店野味都做得好,可他一走,酒友们却睁开了眼,还揭了桌上的酒盅,杨钟就再没有回来。

杨钟十天半月不回家,杨掌柜和陆菊人都习惯了,并不在意,可一个月两个月没回家就急了,问过割漆的刘老庚,刘老庚说割漆是苦活,杨钟哪里会去割漆?杨掌柜又去安仁堂,打问常去那里的挖药人,挖药人说杨钟是跟他们挖过石斛,但他去是显摆他能在悬崖峭壁上的身手,也就是显摆了一次再没去过。杨掌柜便给陈先生说:常说儿子是来讨债的?陈先生说:那你前世欠了他么。杨掌柜说:我一辈子都不想他,可他有媳妇有孩儿呀!你给算算,他几时收心回来?陈先生说:你把他一双鞋在祖坟上烧去。杨掌柜拿了杨钟一双旧鞋去烧,却见坟上芦子草旋天而起,足有一丈多高。回来又给陈先生讲了,陈先生说:坟上出了事么,草那么高这是后辈出飞贼啊!吓得杨掌柜说:都怪我没常去坟上照料!陈先生说:你找一条埋人抬棺的草绳放在草丛里一块烧吧,或许就好了。杨掌柜回家把这事说给陆菊人,陆菊人哦了一下,半天闷着再没言语,两行眼泪流出来。杨掌柜只知亏待了儿媳,说:杨家的祖坟风水是好的,只是长荒了草么。自己出去寻找埋人抬棺的草绳。埋人抬棺的草绳平日是寻找不到的,就在寿材铺等了三天,终于等到有丧家来买棺,他也去丧家行了礼情,再等着下葬时索要了一条用的草绳。第七日傍晚,和陆菊人又去祖坟,把草绳盘在坟头,然后放火烧草。草不起明焰,只冒黑烟,像一片乌云罩在半空,待黑烟散尽,坟头上干干净净,而那盘草绳也被烧化,但盘形不变,如蛇一般,杨掌柜目瞪口呆,近去要拎,灰蛇却霎时消失殆尽。

杨钟是三个月后又出现在镇上,人瘦得皮包骨头,大骂那些酒友,说他正飞过一个崖头,突然从空中跌下来,胳膊腿就断了,在山里的人家养了这么多日子才好。他这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而奇怪的是身上的毛慢慢脱落,走路也和平常人一样,再不说扣了酒盅让人闭眼了他能飞空取物的话。

到了六月初六,太阳正火,家家把箱柜里的衣物布匹拿出来晒,井宗秀的媳妇便在大门外拉起了长绳,搭挂了各种颜色的丝绸。井宗秀从外边回来,忙让媳妇把那些丝绸收回来,说:院子里哪儿晒不了,你晒在街面上?!媳妇说:我就是让人看的!有粉不搽在脸上难道搽在屁股上?井宗秀说:人家都是藏着掖着,你就那么爱张扬?媳妇说:你原来有啥的,都是我有旺夫命,现在有了,我咋不张扬?!井宗秀扇过去一个耳光,虽然没扇住,媳妇却坐在地上哭叫起来。她一哭叫,井宗秀越发生气,就又出了门,独自到街上酒馆去了。

没想到一壶酒还没喝,冰窖巷的王婆婆却来找他。王婆婆的娘家在虎山西沟岔,西沟岔一个远房侄子被王魁绑了票子,那侄子的家人就哭哭啼啼来找老姑,要老姑求井宗秀。井宗秀心情还不好,说土匪都是狼,肉到嘴里了能吐出来吗,他不行。王婆婆说:你能行,你和土匪是一家的。井宗秀倒火了,说:我怎么和土匪是一家?五雷要强占我的房子,我能不让吗,我就和土匪是一家了?!王婆婆打自己嘴,说:都怪我不会说话!婶是穷人,也没给你拿啥,但婶当年是接生过你的,你生的时候是掉到尿桶里的,捞出来不会哭,是我提后腿在屁股上拍了三下,尿从嘴里流出来了才哭的。井宗秀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去给说说,但我说话能起作用吗?你为难我!

五雷是头一天夜里就到了130庙里看王魁他们溜票子,溜了三个票子,这天晌午得了半麻袋银圆,心情正好,听了井宗秀的求情,就答应放王婆婆的娘家侄子。五雷说:我不在乎他了,得给你个面子!井宗秀喜出望外,起身却往门外走。五雷说:这就走啦?井宗秀说:让我去大殿给菩萨烧上香。五雷说:菩萨不放人你倒给菩萨上香呀?!井宗秀说:我当然得请你客呀!你叫上人,我上香了咱就去许记火锅店!五雷说:不吃火锅,有没有谁家店里有红烧驴鞭的?井宗秀说:那就到拐子巷炒菜馆!井宗秀去了大殿,并没有给菩萨上香,转了一圈过来,五雷已叫了王魁等五个人,一行就去拐子巷。路上,井宗秀趁机又说了镇上人以往都是要进庙里烧香礼佛的,但现在有些不方便,能否隔出一道去大殿的路,五雷竟然也答应了。

这顿饭吃了五根驴鞭,喝了三坛子老酒,五雷他们没事,井宗秀却醉了。在饭馆躺了半天,醒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刚到街上,票子的家人和亲戚十几个人齐刷刷就跪在他面前磕头。他赶紧扶他们起来,他们仍说了一大堆好话,但有一句他听在耳里:井掌柜是从来不说一句硬话的,可从来没做过一件软事啊!他心里挺受活,嘴上却说:哪里呀,哪里呀!满脸通红,脚步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走到皮货行门口,杨钟在门道里铲一张羊皮,井宗秀说:杨钟,你在这干啥哩?杨钟说:你喝酒啦?喝酒也不喊上我!井宗秀说:你不学木工做寿材,倒来铲羊皮,你会呀?杨钟说:做寿材是盼人死哩,铲羊皮做褥子是让活人睡么。我啥不会的?世上的事只要我想学没有不会的。井宗秀说:你吹吧。杨钟说:那我给你说说熟羊皮的工序!羊皮放在大缸泡两天,捞出来挂在杆上用刀刮,刮了碎肉加土碱搓洗,再在缸里放盐放芒硝放苞谷面窝上十天,捞出来暴晒,再铺平了喷水,润潮,晾干,就轮到现在用锉刀铲了。陈伯,我说的对不对?陈皮匠说:你狗日的比来祥灵醒!杨钟说:你那酱笋有熟皮子工序多吗?井宗秀说:你过来,你过来。杨钟走过来,井宗秀说:脑瓜子阵灵的,你得踏实干个啥么。杨钟说:还让我去酱笋坊?井宗秀说:布庄、水烟店由你选。杨钟说:我是猴尻子坐不住么!井宗秀说:镇上谁不在做生意,你就这么浪**下去?杨钟说:都做生意了那就有我吃的了!井宗秀说:你是刀客呀还是逛山?!陈皮匠说:我看杨钟就是个背枪命,宗秀你和阮天保熟,让阮天保在县城给寻个差事,免得他将来入了五雷的伙。杨钟说:我去当保安?哼,要背枪我也要当井宗丞!井宗秀一下子闭了口,眼睁得多大。杨钟却还说:你平常眯了眼,一睁这么大呀!井宗秀拧身就走,不再理他。陈皮匠说:杨钟杨钟,你狗日的信嘴胡说了!杨钟说:我说井宗丞又咋啦?他井宗秀不认了他哥,我认呀,小时候,我和井宗丞就投脾气嘛,如果他现在还在镇上,我两个呀……他跷起了大拇指,又对着井宗秀伸出小拇指,还在小拇指上呸了一口。陈皮匠忙来捂他嘴,没捂住,他高了声地说:我就说啦,谁给县政府举报去!

井宗秀踉踉跄跄进了家,酒劲又上来了,去扶卧屋门口的扫帚,扫帚却在跑,没扶住,就又去靠门帘,门帘也不让他靠,扑咚就倒在门槛上。媳妇闻声从后院跑来搀他,说:你请大架杆喝酒哩,人家没醉你倒醉了!井宗秀硬着舌头,说:他回来了?!媳妇说:早回来了,我在街上买了些杏,他吃哩,我给你拿几个去。井宗秀说:杏?媳妇说:是南山沟里的杏,不酸,还是甜的。井宗秀身子刚一挨到椅子,就吐开来,人便软瘫成一堆泥。媳妇说:你就这样往椅子上吐呀,昨天才洗的椅垫。你吃的啥东西,能熏死人,粉条都没咬呀!媳妇嘟囔着,却奇怪井宗秀竟然没发火,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什么,凑近耳朵听了,听到的是:井,井宗丞,呀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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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宗丞当上二分队长后,69旅还在秦岭西南一带,而秦岭东北各县的保安队都张狂地要消灭游击队,游击队则今日化整为零,明日聚零为整,能咬就咬一口,咬住肉了连骨头都啃,咬不住了,就钻进山林,反复无常,神出鬼没,反倒声势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也是在这几年,秦岭自遭过蝗灾,又连续旱着,十天半月里要刮一场风,黄风,成片成片的箭竹、龙头竹、木竹全都开花,竹林开花壮观是壮观,但开完花竹子就枯死了。随之是蝇虫丛生,遍布在大路小道上。蝇分青蝇和苍蝇,青蝇乱色,苍蝇乱声。不时传来某沟岔有了蟒蛇,常在月圆时分,嘘气成云,而采药的打猎的割漆的伐木的,还有那些脚客,一旦误入其中,立即身子僵硬,气短而死。更多的人,几乎是一个村一个寨的,都害起嗓子疼,轻者咳嗽,重者喉咙化脓,口水难咽,必须去山上寻七叶子树。七叶子树有结节,呈串珠状,三五个叶片轮生茎顶,那叶子熬汤喝了才能治。可怜的是到了春季,山里人无以为食,吃橡子和柿子拌稻糠磨出的炒面,吃草根树皮观音土,老老少少脖子上挂了钥匙,那种刻着槽的直把铜钥匙,不仅是为了开门锁,还是大便时能随时掏粪。厕所里野路旁总会看到屎疙瘩上沾着脓血,每个村寨里都有人屙不下来憋死了,或有人掏粪时血流不止,趴在那里半天就没了命。

游击队由每天三顿饭减到一顿饭,后来一顿饭也不能保障,去抄过几处富户,但是保安队闻讯就来围剿,只好又往更深的山林里钻。山林里多有野猪和熊,拿枪打了,野猪和熊都是一个秉性,会顺着射击的子弹冲过来,凶猛无比,人没有吃到野猪和熊的肉,反倒被野猪和熊吃了三个队员。蔡一风下令见了野猪和熊一定要避开,大家就用水浇老鼠洞来逮老鼠吃,捕鸟用木柴棍戳在鸟屁股里在火上烤了吃,或者发现黄檗树了,就在周围寻找死亡的羚牛。羚牛多有肚子里生了虫,见了黄檗树就啃皮,黄檗树皮有毒,能把虫杀死,但啃得多了,又能毒死羚牛。那些死亡的羚牛身子已经腐烂了,还有虫爬出来,像线一样,一窝一窝地蠕动。吃羚牛的肉有五个队员就中毒了,双腿变紫变黑,最后溃烂死去。又有了三个队员逃跑去了川道,再发现有企图逃跑的,李得旺把两个队员丢到一个山洞里关禁闭。关了三天,队伍去一个村庄要抄财东家,那财东家竟在院子里修了个石楼,雇了保镖在石楼上往下打枪,难以靠近。相持了一天,还是井宗丞趁夜里从后院水道里钻进去才攻破,弄了三担米,三担面,四斗黄豆,六背篓萝卜、白菜,还有十几吊腊肉。回来把黄豆、萝卜和腊肉一起在锅里炖,每人吃了三碗,半夜里肚子胀得睡不下,井宗丞在地上双脚蹦跶,蔡一风也把肚子往木头上撞,却突然说:是不是王二狗还关禁闭着?井宗丞也想起来了,说:把这事咋忘了!蔡一风让人去放他们出来,费力撬开洞口封着的石头,喊了几声没有回应,进去看了,一个人死在那里,半个脸没有了,一条胳膊也只剩下骨头和皮,而二狗嘴上沾着血痂,也已死得硬硬的像一根木头。

天灾严重,但税赋地租丝毫未减,仍是不按数缴齐,就抽地抽丁,农民只得东贷西借,而高利贷者趁机放账,驴打滚式地往上涨。饿殍遍地,民怨沸腾,秦岭特委要求各地农民暴动,游击队就化整为零,分头到方塌、三合、桑木、麦溪各县的一些乡镇去,配合地下县委组织发动群众。

井宗丞是带了些队员去了方塌县的毛坪乡,联络上了地下县委书记张白山,三十多人先去麻庙村集合,研究行动方案。麻庙村仅五户人家,早已断粮,为了填饱肚子,井宗丞就在一面山坡上点火,要烧死些野物,没想火烧起来,遇着刮风,竟连烧了四面坡上的山林,将三户人家的房也烧着了,这三户人家索性也跟了他们。吃过烧死的野物后,几十人翻过山到了上王村、西沟坝村。上王村、西沟坝村知道了山那边起了大火,三户财东跑了,他们砸开财东家门,把所有财物一尽分给了穷人。接着一路向西,往铁峪村、石坡寨、黄水洞村一带去。凡是一进村,就有穷人来举报谁家是土豪,谁家是劣绅,又都积极带路,于是所有的土豪劣绅都被放长工,烧地契,分地分粮。当然,跟随的人也多起来,已经有一百二十号人,虽都是乌合之众,枪支有限,却也使方塌县西南一带风声鹤唳。这一日到了百顷湾,那里是个大村,他们才绑了三个土豪,正从各家地窖里往外搜粮,遭到县保安队围攻,仓促撤离。井宗丞已逃到村外河边了,发现张白山没跟上,二返身又进村去找,刚拐进一条巷子就再遇上敌人,右腿中了弹受伤。他自知跑不脱了,就把枪塞进一家烟囱里,被俘后说自己是过路的庄稼人。保安队长把他的手拉起来一看,骂道:手上没茧子哪是种庄稼的?!井宗丞只好承认是农民武装队的,而绝口不提他是头儿。保安队就在他腿上的伤口穿了绳子牵着,和另外被俘的八人一块儿经过几个县境示众。

到了麦溪县,麦溪县的保安队请方塌县的保安队吃饭,井宗丞他们被拴在饭场边的拴马桩上。偏偏县保安队有人就认得他,说:这是秦岭游击队二分队长井宗丞么!井宗丞也认得了举报他的是范哈子。范哈子也曾是游击队的,从山林逃跑后投靠了麦溪县的保安队。井宗丞说:你别胡说,胡说我没命啦!范哈子说:把你烧成灰我都认得!游击队在安村时我摸了一下那家女子的屁股蛋,你打了我一枪托,这仇我记着哩!井宗丞就骂道:我那时怎么就没一枪崩了你!保安队长得知俘虏了秦岭游击队的二分队长,兴奋地大叫:好了好了,我逮条大鱼了!但饭还未吃完,枪声四起,蔡一风领着人杀了过来,乱战中把井宗丞抢走了。蔡一风得知井宗丞被俘后,带人一直悄悄暗随着走过了方塌县、桑木县、麦溪县,终于抓住保安队吃饭之机冲进去。抢走了井宗丞,井宗丞腿已经走不动,被李得旺背着,李得旺双手能打枪,一边背着跑,一边打,井宗丞说:你把枪给我,我看到范哈子了。范哈子在乱战中跑到一棵树后的厕所里,刚露出半个脑袋往外看,井宗丞叭地打了一枪,范哈子竟身子跃了一下,趴在了厕所墙头,垂着了半个脑袋。

井宗丞被救出来,藏在了方塌县同济药店的地窖里,杜英就一直照顾养伤。养了两个月后,杜英晚上再到地窖里送饭就没上来。这样的情况连续了多次,掌柜知道了,给井宗丞说:我给做媒,你们就算结婚吧。掌柜白天里买了一对红烛,还拿来了一个结婚帖子,帖子上是别人的名字,说这是蔡队长那次攻打桑木县,从县长那儿缴的一个皮箱,皮箱锁着一时打不开,留在他这儿的,后来打开了里边有委任状和这结婚证书。掌柜当下刮掉结婚证书上的名字写上了井宗丞和杜英。井宗丞拿过看了,上边印着一段话: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井宗丞说:这词多好,但我不愿结婚。掌柜说:为啥?井宗丞说:我这是革命哩,过不了日子。我不知哪天脑袋就掉了,即便活着,什么时候再来见她也不一定,何必担这个名呢?掌柜说:那你就不要沾她呀!生了气,第二天借故让杜英去特委送信,就没有再到地窖里去。井宗丞也不想再待了,第二天晚上趁掌柜不在出了地窖要离开,偏偏掌柜和杜英进了门,掌柜说:你咋出来?井宗丞说:我胳膊腿可以了,晚上没人,出来透透气。掌柜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你才两个月哪能全好了?井宗丞说:我把脚印踩到那门扇上。一跃子旋起,脚踹到了门扇的上沿。掌柜说:杜英有功劳!却讲了另外一件重要情报。

情报是杜英从特委带回的,说三合县工职校长尹品三是省党部委员,他搜集到了秦岭三个县的共产党员名字,并打算密送省主席,特委指示进行阻截。井宗丞说:那这只有我去干了!连夜要赶往三合县。杜英突然哭了,井宗丞说:你哭啥?杜英说:就你一个人去呀?!井宗丞说:你不放心了,给我个东西。杜英说:啥东西?井宗丞说:你过来。掌柜以为井宗丞要和杜英亲热,背过了身,井宗丞却说:你不是来那个了吗,听说带上一点红棉花了,能辟邪的。杜英说:那我跟你一块儿去!井宗丞说:你不会打枪,去了是累赘呀!杜英说:我可以掩护你么。掌柜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咛杜英把井宗丞送到三合县了,连夜就得赶回来。

两人去了三合县,杜英并没有返回方塌县,在县工职学校周围秘密监察尹品三行动。三天后,学校里收拾一顶轿子,估摸尹品三要去省城了,两人就埋伏在县城外二十里通往省城的路上。果然轿子经过,将抬轿人击毙,尹品三从轿子里滚出来,说:好汉,我一个教书先生,啥也没有,你把轿子拿去吧。井宗丞说:我坐轿子没人抬的,我要衣服!尹品三就脱了长衫。井宗丞说:再脱,往光里脱!尹品三脱了三件上衣,又脱了两条裤子,都没有名单。尹品三也就剩下个裤头不脱。井宗丞说:脱呀!尹品三说:裤头也要呀?井宗丞说:要!尹品三说:这里有妇人,我得留个遮羞的。井宗丞说:她是我的女人,什么没见过,脱!尹品三把裤头脱了,拿在手中。杜英夺过裤头,裤头内缝着一个口兜,撕开了里边有两张叠成小块的纸,果然是名单。井宗丞说:你老?,就长着那么一点肉!一枪打去,把那老肉打掉了,接着又一枪打在脑门上,两人钻了山。

那山叫莲花山,山头上一簇五个峰,峰上都长着红豆杉树,更有成片成片的绿叶黄花的棠棣,又正是太阳要落,晚霞烧起,万般艳丽,两人就在草窝里做起那事。杜英还在经期,血把他们的腿上、肚子上都弄红了,也全然不顾,待折腾完,像鱼晾在了沙滩上张口喘息。就看着远处的?鷮雉一边走一边鸣叫,后来飞到一棵红豆杉上了,将尾巴直竖起来,尾巴竟然长六七尺。又发现了棠棣丛中有着穿堂风。杜英在药店里待过这几年,已经能认识许多中药材,狼吃红肉拉白屎,屎里那些没有消化过的骨头就是穿堂风,专治人的疯病。杜英说:咱俩是不是也疯了?井宗丞说:咱这是庆祝刺杀成功呀!杜英就又想起山下的一幕,说:你只让那老家伙脱衣服,我真担心他身上有枪,突然拔出来了打你!井宗丞说:他有肉枪?肉枪也是没了子弹!杜英说:我给你说正经事哩,你只是坏!井宗丞说:咱现在就是正经事么!翻上来又压住了杜英。杜英还在喘着气笑,却哎哟了一声,井宗丞说:受不了啦?看到那石头堆里有一株隔山撬吗,我去摘些叶子嚼嚼,我受不了你受不了这草窝更受不了啦!他得意地告诉杜英,那草之所以叫隔山撬,是熬汤喝了,男人就不得了,即便对面山上站个女人也会把山撬翻的!井宗丞说着,杜英却不吱声,连身子都不动了。一侧头,有了一条蛇,黑褐色,三角头,酒盅口粗的,从杜英腿边爬过,杜英的左腿弯有着牙印。井宗丞一下子翻起身,说:它咬你啦?!扑过去就打蛇。蛇正往石头窝里钻,井宗丞要去抓蛇尾,如果抓住蛇尾那么一抖,蛇全身的骨头就碎了,可他刚一踩蛇尾,蛇忽地回身跃过来,他一闪,双手去掐蛇的七寸,掐住了,蛇先是竖直了,像一根棍似的,再甩过来打着了他的耳朵,耳根就裂开,往下流血,又如绳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胳膊。他没有松手,一直在掐,一直在掐,他觉得力气都快用尽了,但这时候蛇的身子也软了,绽开了扑踏在地上。井宗丞拿了枪再打,打了三枪,蛇断了四截,他喊着杜英,杜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左腿开始发黑,人昏迷不语了。

井宗丞只知道人被蛇咬后要赶快挤出毒液,然后敷上蛇药,但他怎么挤也没挤出毒液,又不知还采些什么草嚼了来敷,抱着杜英就往山后跑,希望能见到个村子或是碰上个山民。好不容易到了山弯,山弯里却起了雾,隐隐约约的,村子里人声喧哗,好像是保安队在查询凶手,井宗丞忙抱了杜英藏在一丛金银花藤蔓里。但奇怪的事情也就发生,保安队要搜山,走到哪儿,哪儿的雾就浓,三步外什么都看不清,变方向再走,雾又移过来,还是混沌着辨不清路,他们无奈返回村子了,雾竟逐渐淡薄。井宗丞抱了杜英再跑,一边跑一边说:雾都护佑咱哩,你没事的,没事!后来跑进一条沟里,沟里满是青冈树,又累又饿,才放下杜英歇息,不远处有了响动,以为是野兽,趴在树后看了,是一个连夜进沟割竹的山民。井宗丞谎称是迷路了,问哪儿是东哪儿是西,哪儿能找到水喝。割竹人教他如何看树上的阴阳面判断方向,如何捏捏树叶摸摸草梢分析还有多远了就有水。井宗丞说:那被蛇咬了用什么草嚼烂了能敷?割竹人说:你被咬了?井宗丞说:是我媳妇。割竹人说:我就带有蛇药。去看了杜英,割竹人说:人走了。井宗丞说:她走不动的。割竹人说:走了就是死了。井宗丞这才试杜英的口鼻,口鼻没了气息,再揣身子,身子又硬又冷。

井宗丞没有哭,割竹人走后,就抱着杜英一直坐到天亮,怨恨自己不该和杜英在野外做那事,后来就发誓以后再不接近女人!说:你信不信?你要信啊!竟解开裤子,用手扇打,要把它扇死。没有扇死,又想杀它,但没有刀子,就从口袋摸出火柴点着了去烧,毛是烧焦了,烧伤了皮肉,他倒在地上哼哼,眼泪流下来。一夜过去,太阳出来的时候,在一个大石头前用手刨出了个坑,把杜英埋了,又找了许多花草盖在上边,而他并没有回方塌县,倒直脚往麦溪县去找蔡一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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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麦溪县长李克服,刚刚释放了部分被监禁的欠粮农民,却从省城又下来个催粮委员叫梁伍的,由当地恶霸程茂雨陪着,在清水村、沙白村、蒲梁村一带暴征粮款。有三户人家缴不起,被拉走了圈里的牛,溜了房上的瓦,当家的就喝老鼠药死了。有一户寡妇当着梁伍的面要上吊,梁伍说:找一条绳给她,她死了好卖这房子!百姓怨声载道,蔡一风和李得旺就分别带人到了麦溪县动员农民抗粮,但梁伍更变本加厉,逮捕了十二个抗粮群众。井宗丞来了后,他们同麦溪县地下县委的程国良、许文印商议,必须除掉梁伍,并以鸡毛信传贴为方式,以击鼓为信号,在十八个村寨暴动,攻取县城。

三月十七日,得知麦溪县的大部分保安被调去三合县协助清剿杀害尹品三的凶手,鸡毛信就传递了各个村寨,到了夜里,月亮明晃晃的,鼓声响起,一百五十人拿了大刀长矛镢头铁锨黑压压集中在沙白村的打麦场上。程国良、许文印还在做着动员讲话,蔡一风就领着去蒲梁村抓梁伍和程茂雨。蒲梁村的王书义是程茂雨的亲家,正接待梁伍和程茂雨喝酒,听到院外有嘈杂声,问:咋回事?王书义的媳妇进来说:有一伙拿枪的人进了村。梁伍和程茂雨夺门就逃。程茂雨跑得快,梁伍是个胖子,胳膊腿甩不开,气喘吁吁落在后边,叫道:这是来要杀我的,咱俩换个衣服!程茂雨说:换了白换,这一带人谁不认识我?你快跑!梁伍说:我腿抽筋了,你来扶我!程茂雨说:我先去梁村我老表家看有人没,收拾好地窖了你就藏下!便先跑了。梁伍坐在地上揉腿,还在骂程茂雨,李得旺领人追了上来,三杆枪指着梁伍的头。梁伍说:我手里有人命,该吃枪子的。李得旺说:节省子弹。后边六七杆长矛便戳了去,扑哧扑哧响,梁伍身上有了十几个窟窿,就流血流油地死了。梁伍上衣口袋上吊着的铁链子,带出来是一块怀表,李得旺把怀表给了蔡一风,在口袋再搜,没搜出什么,见梁伍嘴咧着,里边有两颗金牙,用枪托砸下来,李得旺自己装了,让别的人剥衣脱鞋。

已经跑到梁村口麦地里的程茂雨,见一伙人在杀梁伍,折向村左边的沟沿跑,而追他的是井宗丞一伙,程茂雨一急从沟沿掉下来,断了一条腿,爬进一蓬迎春花蔓里。井宗丞在沟里没见了程茂雨,大声喊:不见人么,往上追!自己却蹴下观察。程茂雨果然从迎春花蔓里往出爬,井宗丞就拽着他的头发拉了起来。程茂雨说:你是谁,怕是误会了。井宗丞说:我是井宗丞,来杀程茂雨的!程茂雨说:人都传说井宗丞青面獠牙的,原来一表人才么!你放了我,你要啥我给啥。井宗丞说:我要你这头哩!程茂雨说:你不要杀我,杀我血溅在你身上了,我就是雄鬼能寻着你。井宗丞扔开他,他抱着一条断腿就跑,跑出三丈远了,井宗丞一枪打了,说:我不会沾你血的。看着程茂雨倒在那里身子往外喷血,喷完了,用刀割了头。

杀死了梁伍和程茂雨,蔡一风派三个人先去县城做策应,约好:后半夜里,暴动队伍一到城外就燃三堆火,策应的人看见火光了立即打开城门。但是队伍途经蒲梁村时,程国良说王书义的民愤也大,坚持要铲除。而去了王书义家,人已逃跑,于是撬门扭锁把家抄了。抄出的大米盛了一大笸篮,好多人就寻各种布袋去装,有个叫畅八羊的寻不到布袋,扎了自己裤腿口,拿碗就把大米往裤裆里倒。蔡一风呵斥谁也不准带大米布袋,都带上个大米布袋怎么去打县城?!布袋里的米又倒回笸篮,有人便从厨房里掏了灶灰搅进去,说:咱带不走,也让他王书义吃不成!而抄出来的衣服可以穿,一时长长短短花花绿绿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没抢到的就裹被套、床单和门帘。队伍再出发时,没见了畅八羊,估摸他是跑了,但他裤子里装了大米肯定跑不远,程国良让人出去找,找了一圈没找到。蔡一风就火了,要井宗丞走在队伍后边,再发现有逃脱的就枪毙。好的是队伍再没一个跑走的,而经过陈家村、赵下寨、南堡子,反倒有群众加入,队伍由原来的一百五十人扩大到二百三十人。蔡一风将这些人分为三个队,布置进入县城后由李得旺带一个队,收拾完城门口的保安后就去攻打县政府和监狱,由程国良、许文印带一个队攻打县粮秣局,由井宗丞带一个队攻打天主堂。到了城外,天已麻麻亮,点燃了三堆火后,城门却未打开。因半夜时分县政府那儿的几个保安也到了城门楼,城门楼的保安头儿派人去找妓女,派去的那个保安偏巧是策应者已串通好要打开城门的人。策应者看见火光却迟迟等不回来串通好的保安,着了急就掀开南门下石头顶着的水眼,钻出去见了蔡一风。蔡一风让李得旺带十余人又从水眼钻了进去,直奔城门楼,出其不意缴了十二个保安的枪械,把他们衣服脱光,用绳拴在一起,关在一间屋里,派人看守,其余人砸开了城门上的铁锁,放所有队伍进城。

程国良、许文印一队到了县粮秣局,杀死了门口的一名值班的管粮员,进得一间平房,**还睡着四个管粮员,没等醒来就被刀捅死了两个。许文印用力过猛,捅第三个时刀捅透了身子扎在床板上,一时拔不出来,第四个就醒了,光身子从窗子跳出去。程国良和一个农民就撵,撵到一户人家门口,那人拍门:娘,快开门!程国良刀还没戳到,门开了,那人就往里进,跟上来的农民一镢头挖过去,镢头嵌在头上,那人倒在他娘怀里。程国良说:以为他是来叫援兵的。快走!农民也不要镢头了,两人返回粮秣局,许文印他们已打开了粮仓。井宗丞一队顺利攻入了天主堂,起获了三个大木头箱。打开看了,全是金银珠宝,又上了锁抬出来,要捉神父,没想到神父爬上楼顶往下撒银圆,农民见银圆叮叮当当从天落下,一时胡忙抢拾,神父趁机骑马逃跑了。井宗丞气得大骂,命令把抢拾的银圆都扔了,农民说:钱不咬手么,让我们拿了又不误事。井宗丞说:洋鬼子跑了还没误事?!农民说:你再说杀谁,我们就杀谁!井宗丞就说去三个人堵神父,其余的人抬着三个木头箱子跟我去县政府!县政府是城中的一座二层楼,去了后,一帮职员正被押了出来,李得旺指挥着焚毁粮册和档案,手里拿了一枚印章问井宗丞这东西咱要不要?井宗丞说:咱要这干啥?李得旺就把印章摔碎在石头上,说县政府的主任杀了,管账的杀了,一科二科三科的科长,还有一个收发员都杀了,县长没抓住,说是前日带了秘书去了秦岭专署没回来。两人遗憾地骂了几句,带人去捣毁县监狱,看守长企图阻止,被乱刀剁死,救出了十八个反抗缴纳粮款的农民,释放了全部犯人。

蔡一风指挥着把缴获的粮食财物都集中到一起后,此时已是早晨,太阳从城外的东梁上冒出来,城里的市民出来看热闹,就站在街两边摇着旗子又放鞭炮。蔡一风说:县城里的人觉悟高啊!程国良说:我就看不起县城人,他们才虚伪油滑哩。前年69旅捉了刀客一个头目在这里游街示众,他们就摇旗子放鞭炮。去年我的前任王伯栋同志被保安队抓去枪决,他们也是摇旗放鞭炮哩。蔡一风说:哦。两人正说着,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就走过来说:二位谁是蔡队长?蔡一风说:啥事?那人说:你就是蔡队长呀,我要送给你一张画。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展开了画着一只鹰和一只熊。蔡一风说:啥意思?那人说:有鹰有熊,你是英雄!蔡一风说:你是干啥的?那人说:我是画家,你问问城里,任何人,没有不知道我的。蔡一风说:是不是谁进城了,你都送这样的画?那人说:给别人的画得小,给你画得大!

县长李克服其实那晚就在县政府,当李得旺带人在门前开了火,他就从后门逃走,出了县城,躲进一个农户家。那农户让他把制服脱了,礼帽摘了,换上一身粗布对襟袄,还给了三个馍,让他往北塬跑。李克服不脱行头,想着自己就任时间短,和群众未曾结仇,遂又返回城里找到蔡一风。蔡一风就让人把他监管起来。第三天,在县城东门外的骡马市上召开斗争李克服的群众大会,并准备斗争会后将其公开处决。大会由程国良主持,李克服被押上台,没有了礼帽,换上了白纸糊的高帽筒,高帽筒糊得大,戴不稳,井宗丞用铁丝拴了再勒在李克服的下巴上。李克服说:你是不是叫井宗丞,你上学的平川县中校长是我的同学。井宗丞说:他是他,你是你,别拉扯!把李克服的眼镜拽下来拿脚踩了。台子下口号连天价吼:推翻反动政权!打倒李克服!李克服没了眼镜,看啥都模糊,已没有正常言语了,只是不停重复:大伙听我说,大伙听我说。因为事前未做充分的思想工作,现场群众对是否杀李克服意见分歧大,相当一部分群众,尤其老年人觉得李克服劣迹不多,曾释放过欠粮入狱的农民,又是逃跑了还自动回来的,罪不应诛。蔡一风和程国良就同意暂时把李克服安置在县城天佑德商号里。

又过了一夜,得到消息,方塌县和三合县的保安队联合了要来麦溪县血洗暴动力量,蔡一风一方面派李得旺去三合县侦察敌情,一方面派井宗丞带一百人到城南米家坡埋伏,阻击来敌。程国良问:李克服咋办?蔡一风说:现在是累赘,将来是后患。许文印七人便急速赶往天佑德商号。李克服正在厨房煮荷包蛋,见商号伙计跑进来,问咋回事,伙计说:有人要来杀你。李克服说:我信错人了。许文印已进了门,荷包蛋还没煮好,李克服指着凳子说:你先歇下,让我吃了再杀。吃毕了,又要求穿好制服,戴上礼帽,坐在那里了,说:从后心打,不要打头。许文印的子弹就没有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