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班以后,时间还早。我草草吃过晚饭,在街上溜达。最近食欲很差,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天气也愈发寒冷起来。在冬天的氛围中,我觉得大街上似乎都沉静了不少。人们不言不语,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微微低着头赶路。衣服越发倾向于深色。几天前我梦见自己在荒无人烟的雪地中跋涉。现在,我有一种又回到梦中的感觉,只不过此刻我的四周全是人。无形的雪在下着。

在一处街角,我又看到了那家书店。红色的门,很抢眼。因为它建在街角,人们便称之为“街角书店”。这个城市的书店已经所剩无几,而街角书店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家。我看了眼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久,于是我迈步向前,推开红色的门。

书店的格局并不大,一进门便有一个展示柜,上面全都是经过“效率委员会”评定的“对人类最有用的书”。效率等级A+。它们往往卖得很好。但是我对它们都没多大兴趣。

我绕过展示台,走向那些偏僻的角落。放在角落里的书往往效率评分只有C,甚至C-,也就是说“对人类作用有限”,不过还没到“彻底无用”的地步。

我的书评分就是C-。编辑曾对我说:“你以后能不能写一些更有用的书?”

“什么叫有用?”我几乎在电话里跟他吼起来,“我只是在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我听到编辑的叹息。

“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一定就是读者感兴趣的。”他说,“别忘了,现在可是效率社会。你的评分总上不去的话,会很打击销量。”

“去它的评分。”我记得当时我是这么挂断电话的。

不过,话虽如此,事后我认真反思了一下,觉得确实是自己反应过头了。编辑说得没错,他也是为了我好。作者往往会忽视读者的需要,进入一种太过自我的状态。他只是在善意地提醒我。

角落里有一排光线黯淡的书架。只有两个读者站在那里,全是学生模样,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我站在他们身旁,也开始找起来。我一层一层地看过去,从上到下。我不得不弯下腰,最后,我只好蹲着在最底层寻找。

两个学生好奇地看着我。

终于,在最下面,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书。我将它抽出来,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两个学生吓了一跳。

“啊,别介意,我只是有点生气。”我对他们解释道,“这家书店总把书放最下面,请问有人会从最下面找书吗?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我是指这里的店员。”

“这是什么书?”其中一个学生问。

“一本小说。”我犹犹豫豫地说,“你们想买一本吗?”

两个学生一齐摇了摇头。

“我们在找老师推荐的书,但是没有找到。”其中一个学生说。

我没再说什么,把我的小说放进了最中间的一层。这时,我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怎么又是你?”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正站在我身后。她穿着店员白、蓝相间的工作服,抱着胳膊,盯着我,一副警惕的表情。

每次我都能遇见这个书店女孩。只要我一来,她就会像防贼一样悄悄地监视我。至于吗?我不就是经常会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书放到书架中间吗?毕竟每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书能摆到让读者看得见的地方,这要求很过分吗?但我知道,跟他们是讲不通道理的。

“我们的书都是按照评分摆放,”她的姿势改为双手叉腰,显得气呼呼的,“你这样会给我的工作造成极大地困扰。”

“在最下面!”我也有些语无伦次了,“请问,谁能看到我的书?请问?”

“那我管不着。”她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将我刚刚放在书架中间的书重新放回最底层,“我只是按照书店的规章制度办事。”

“不通情理。”我摇了摇头。她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离开街角书店前,我又去诗歌的书架那边逛了逛。一眼望去,全部都是人工智能出版的诗集——当然,人工智能的写作水平也有高有低,取决于设计者的才华,但我对它们都不太感兴趣。我拿下一本诗集,随手翻了翻,又放了回去。我抬起头,正好与书店女孩的目光相遇——她仍在戒备似的偷偷瞄我。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快步走出了书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