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危机四伏

王光华把一份清单推到谢镜如面前,冷笑道:“谢处长,这就是你保安处的成果?”

谢镜如拿起清单看了看,见上面列着一些草药和数字,看了半天都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得放下来苦笑道:“司令,您老知道我天生愚鲁,见到数字就发懵,这是什么东西?请您明示。”

王光华腾地站起身,拍着桌子道:“明示,明示,我说的还少吗?明示管个屁用?”

谢镜如一见王光华发大火了,也连忙腾地站起身,响亮地回答:“是,是,司令说的是。”

“你!”王光华把手指着谢镜如,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又“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莫名地来回摇晃着脑袋,斜眼审视谢镜如。谢镜如被看得心惊肉跳,勾着头小心地问:“司令,您,有话就说。”

“有屁就放?”王光华眼睛往上一提,粗声粗气地道:“我的屁早就放过了,你们这帮木脑壳屁用不管。”

“管用,管用,您,永远是我的司令。”谢镜如点头哈腰地讨好道。

“管用还让老蒋挖了我的墙脚?”嘴里蹦出的老蒋二字,触到了王光华的痛处,他一时间又伤心又恼恨,道:“我那么些年拼着老命,结果带出一伙有奶就是娘的畜生,老蒋送个奶嘴,他们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我没有吸,我没有吸,我可是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司令。”谢镜如表白道。

你连吸奶的资格都够不上!王光华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到清单上,拍了拍单子道:“这回又公然让第十八集团军来挖我们的墙脚了。”

“这,这,”谢镜如挠了一下头,疑问道:“单子上不就是一些草药名吗?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王光华一愣,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他装不出高深了,直接拍着桌子道:“草药的目的是什么?”

“治病救人。”谢镜如像小学生背书一般,小声地回答。

“对啊,就是救人。”王光华终于觉得孺子可教,点点头道:“一两草药能救一条性命,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一下子弄走几万斤,岂不是能救十多万伤员的性命,这不间接促成了他们队伍的壮大吗?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敌人壮大了,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谢镜如觉得曾经的老司令、如今的参议长忘记了目前的形势,善意地提醒道:“司令,如今国共合作,我们的敌人是倭寇,不再是剿匪时期的红军了。红军已经被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十八路军了。”

“我不知道?用得着你来提醒?”王光华又把胡子一吹,怒道:“如今是三国鼎立,我们和共匪的联合,好比孙刘联合,只是一时的策略。朱毛所率领的队伍,终归是我们的敌人,就像孙刘之战最后不可避免一样。”王光华用历史典故谆谆教导昔日的部下。

“可是,可是,孙刘开战之后,北方乘虚而入,结果两败俱伤,三家归晋。”

王光华正在说史的兴头上,被谢镜如这句话一打断,他顿时哑然。他知道对方所说乃铁的事实,不好发火,只哦哦几声强笑道:“历史是这样,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现实。如果现实情况是国军和日本人打得两败俱伤,共产党渔翁得利,那么他们就会共产共妻,瓜分我们的财产,霸占我们的老婆。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逮着这样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你这个保安处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我保安处的职责是维护社会治安,人家挖草药,运送草药出境,与我们保安处有什么关系呢?”

“笨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关系大着呢。”

“是是是。”谢镜如连声答应。

“别老‘是’‘是’‘是’的,叫你笨蛋也‘是’,把你卖了你还跟着数钱,还有人比你更笨吗?”

谢镜如眼皮稍稍向上一翻,随即耷拉下来,把心里的不满全部关在里面。他心想,我承认自己是笨蛋,还不是敬畏你的权力?如果我俩交换地位,你还不得照样在我面前像狗一般点头哈腰?

要是王光华知道谢镜如竟有如此叛逆的想法,一定会背过气去。但手握权力的人总是那么刚愎自用,极少顾及他人的感受。因为把人当狗一般使唤惯了,他还以为对方真是一条狗呢。主人做过了头,恶狗也有咬人的时候啊。

这时他以为把谢镜如驯服了,继续道:“按照蒋委员长指示,我们虽然表面上与共产党合作抗日,可暗地里必须采取‘防共、限共、融共’的政策,防备共产党和第十八集团军做强做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草药是拯救生命的东西,何况拯救的也是我们同胞兄弟的生命?虽然我们有思想观念上的差别,这不假,但仅仅为此就置兄弟于死地,岂不是太残酷了?司令,不想法拯救在同一个战壕受伤的战友,道理上说不过去啊。”

王光华眼睛亮了起来,随即摇头叹息:“你说的何尝不在理?但政治是最霸道最不讲理的游戏,古代的皇帝为了争夺帝位,巩固统治,连兄弟姐妹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是战友?兔死狗烹,鸟亡弓藏,自刘邦树立了杀战友的样板,历朝历代哪一个开国皇帝不是如此?”

“这个,这个,”谢镜如大着胆子道,“既然如此,我看蒋委员长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他让我们帮着剿共,结果施奸计逼司令下了野,所以待我们防共融共取得成效,帮他打败对手,他极有可能反过来收拾我们。”

王光华一愣,心想,这小子还挺机敏,说的这话还颇有几分道理呢,于是点头道:“这也是个理,怪不得共产党骂老蒋玩弄反革命有两手。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个东施效颦,学云南王龙云、桂系李宗仁那样不再死拼硬顶,来个阳奉阴违,这样反倒能得到老蒋的器重。”

见王光华听进了自己的意见,谢镜如朝前走了一步,道:“以卑职之见,我看不如让共产党做强做大呢。如果共产党与中央对抗,就会把老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届时我们贵州势力就可以在夹缝中生存了。”

王光华仰天叹道:“形势发生变化,偏安是不可能了。省主席吴鼐臣是老蒋的亲信,另外,随着北京和上海等地相继失陷,原来在那些地区活动的共产党分子纷纷逃到后方。就连贵阳这样偏远的地方,都有共产党人打着抗日救亡的旗号,在各高校、知识分子群体中组织抗日救国会。我担心即使国民政府赢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却反倒让共产党赢得了民心。自古以来,民心向背都决定了历史的走向,到时胜负立现呐。唉!”

“按照吴主席和司令的指示,我们保安处和宪兵团加强了对高校救亡团体的管理和侦察,一旦发现共党可疑分子,立即进行严厉处置。”

“嗯,这件事就按吴主席的意思办。关于第十八集团军收购和运输草药一事,你要对各方面打招呼,想办法阻止他们收购草药,即使收到了也运不出去,让草药烂在仓库里,从源头上掐断他们的生命线。”

“是。”谢镜如的声音终于响亮了一些。

王光华轻轻把手一招,谢镜如把头凑近前。王光华说:“找你来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随后他附在谢镜如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谢镜如频频点头,道:“司令,您放心,我马上安排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王光华反复叮咛:“此事必须严格保密,否则要掉脑袋的。”

谢镜如拍着脑袋嘿嘿一笑:“我还想留着这家伙吃饭呢。”随即敬了一个军礼,道:“司令,我走了。”

王光华挥了挥手,道:“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待谢镜如走出门,他看着空****的房间,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

2

第十八集团军驻贵阳办事处。

办事处租用了袁公馆,正门上挂着醒目的牌子。为了方便联络,办事处又另外租用袁公馆背对面的一栋民房,将其设立为兴黔客栈,由贵阳地下党介绍的一位忠厚老实的党员出任经理。

这天,一位神秘人物匆匆走进客栈,在经理的引领下穿过秘密通道,出现在郑成筑代表面前。

郑成筑正被十万公斤的中草药储存和运输出境一事弄得焦头烂额。他先后与各家货运公司谈判,希望达成运货协议,可货运公司均以路途遥远为借口,拒绝为办事处承运。

看到陆大明,郑成筑一时愣住了。如果不是有重大情况,他是不会亲自找上门的。郑成筑惊道:“您亲自上门,很容易暴露身份呐。”

“没有大事不登门。”陆大明想说一句笑话,可两人的神情都太严肃了,笑不起来。他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道:“有一个非常紧急的情报,需要我们共同商议。”

“什么情报?”

“据我们内线人员报告,省保安总队第一团由遵义出发,向桐梓方向移动。”

郑成筑听了,认为此事并不稀奇,是陆大明与军队接触较少,少见多怪了,便轻声笑道:“部队移动、换防很正常啊,再说我们在桐梓方向也没什么目标。”

“不,”陆大明反驳道,“据上级发来的情况通报,应省政府邀请,周沁源先生即将回黔。我党想利用他在黔省的威望,吸引广大的爱国知识分子团结到我们周围,转移敌人对中共贵州省工委及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的注意力。保安一团此举就是准备在娄山关地区设伏,趁周沁源先生由渝返筑时发动突袭。”

“是,我们也接到上级通知,可通知并没要求我们做保卫工作。据说此事主要由省政府派警察负责周先生沿路的安保工作。”

“不错,上级确实没有要求我们做什么,可问题是目前情况发生了变化。为确保周先生的安全,预防敌人对他下毒手,我们必须制订相应的应急预案。”

郑成筑终于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把脑袋一拍,道:“看我,一堆中草药就把我给搞昏了。”旋即又问:“保安一团的团长是不是王涤默?”

“对。”

郑成筑道:“我知道这个人,他是王光华的长公子,一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儿。他仗着老子的势力,在保安总队称老大。王光华曾经要花五万大洋买周先生的头颅,此事说不定就是他支使的,我们不得不防。只是我们不知道周先生什么时候回黔,而且我们手中又没有掌握部队,如果把活动在滇川黔之间的边区纵队调过来,路途阻隔不说,只怕时间上也来不及。虽然保安团战斗力不怎么样,可我们赤手空拳又如何斗得过他们?”

陆大明道:“要能把滇川黔边区纵队调过来,还用我们着急吗?现在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郑成筑仰着鼻子闻了闻,道:“看来我还真得暂时放下草药,专心处理这件大事。”

“按照上级的说法,保护周先生就是保护我党在黔省最大的同盟军,这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政治任务。”陆大明苦笑道:“只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不行;拨拉珠算,财源滚滚,你不行。郑代表,你就把草药的事交给我,我保证把它们安全运到第十八集团军总部。前提是,你得保证把一个完整的周先生带回贵阳。”

“行。”郑成筑好像卸掉了千斤重担,浑身轻松,愉快地答应下来。见陆大明眼里流露出不放心的神色,他道:“陆经理,请您放心,我这就出发,去找老战友老部下想办法。实在没办法,我就和张小山顶上,哪怕牺牲我们,也要确保周先生毫发无损。”

“不,你和周先生都不能牺牲,都必须安全地回到贵阳,这是上级的要求。”

“行,这里就交给大明同志了。”郑成筑性急,起身就要走,到门口不忘回头提醒一句:“我们已经和总部建立了联络通道,如果您暴露了,就撤到延安去吧。”

“郑代表放心,我们在贵阳的处境还没你想象的那么危险。”

3

天河工程处。郑成筑心急火燎地进来,拍着桌上的图纸,嚷嚷道:“成龙,从厂里借三百支枪给我,我立即拉一支部队哗哗冲上去,我就不信我们拼不过一群土匪。”

郑成龙放下笔,请郑成筑坐下说话,同时提过茶壶给他们倒上大碗茶,不急不慢地笑问:“什么问题把你给难倒了?”

郑成筑咕噜一声把茶灌下去,抹了抹嘴巴,道:“想当年,我郑成筑借兵,谁敢不给?如今这些兄弟全翻脸啦,要兵没有,要拨火棍,只给一根。你说我要一根拨火棍干嘛?所以我才上你这个铜业公司借枪来了。”

“我们这里也没有枪借。”郑成龙笑着拒绝。

“什么?谁不知道你们公司挂羊头卖狗肉?”

“我们挂什么羊头卖什么狗肉了?”郑成龙依然不急不慢地道。

真是攻心病遇上慢郎中。郑成筑生气地道:“你们公司对外自称搞铜业,实际是几家内迁兵工厂组建的第四十一兵工厂。据说你们每天至少造几百支中正式步枪、捷克式轻机枪,怎么可能没有枪呢?”

“枪有的是,子弹也堆积如山,可就是不能借给你。”

“为什么?”郑成筑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大有不借就翻脸的意思。

郑成龙在他对面坐下,掰着手指心平气和地道:“虽然我们是兄弟,但也得公事公办。一,我只是兵工厂招来负责水利设计的工程师,不负责厂里的枪弹生产和分配计划;二,即使我负责枪弹的分发,还是不能借给你。”

“为什么?”郑成筑这下给弄迷糊了。

“假如我把厂里的枪弹借给你,违反规定不说,也违背了共产党和第十八集团军所提出的两条重要原则。”

“哦?哪两条原则?”

“第一条,所有枪口一致对外,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第二条,如同你们游击队歌所唱,‘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所以如果我把枪弹借给你,等于为你造了枪炮,成了你们的敌人。如今正是国共合作时期,我可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

郑成筑愣了老半天,然后把大腿猛地一拍,道:“巧舌如簧啊,巧舌如簧啊。”转而一笑,“也难怪了。原来你就是靠这张嘴,才得以在第四十一兵工厂电力招标竞争中,打败王光灿,取得了这个首屈一指的项目。”

“你岳父大人失利,你还高兴?”

“我和他属于不同的阶级,早已决裂,何来岳父之说?”

“话不能这么说吧,共产党也不能不讲人情,如果因为阶级感情就否定人情,必将破坏中国几千年的文明渊源,破坏中国的社会结构和伦理道德。那么,最终品尝苦果的,不仅是你们共产党,还有整个华夏民族。”

“这个问题,是你们知识分子研究的。我这个军人,带兵冲冲杀杀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不行;舞枪弄棒在行,工于心计拨拉算盘珠子不行。现在组织上偏生要我来做这号事,岂不把人给憋死?”郑成筑懊恼地道。

“成筑老弟,你其实也知道,我从小就不善言词。古有说动诸侯合纵连横的苏秦,但他第一次出山也是惨败而归,家里没一个人给他好脸色,连老婆都不理他。后来他发愤图强,精心研究诸侯的想法和需求,摸透了他们的心理并对症下药,结果一举成名。由此看来,能说会道的关键在于研究顾客的心理,同时拣自己擅长的说。比如在争取天河水利项目时,我就强调水电洁净、噪音小,建成之后,可一劳永逸。这最符合第四十一兵工厂的实际需求。假设建一座大型煤电厂,那和柴油机厂有什么区别?一旦遭遇敌机轰炸,不能运输油和煤炭,工厂就会面临停产的命运。因此,无论是省政府、国防部,还是第四十一兵工厂本身,一致认为虽然水电项目前期的工程麻烦一些,但更安全可靠。受此影响,原来决定采用火电项目的贵州制药厂,如今也决定停止火电,换上水电工程。”

郑成筑专注地听着,眼里突地放出亮光,赞道:“老兄还真是抓住了事物的关键,可能成为贵州水电史上的第一人。”

“不敢当,不敢当,”郑成龙谦虚地摇着手,“以此为鉴,你先好好分析一下,在保护周沁源先生的中,你所面临的关键问题是什么?”

“击退伏击周先生的土匪,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郑成龙笑了起来,道:“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好办?第四十一兵工厂有一支四十辆汽车运输车队,每日往返于重庆和桐梓之间,你到重庆迎接周沁源先生,然后一起乘车回来,周先生的安全岂不得到了保证?”

“这个,”郑成筑面露难色,道:“我只是负责周先生的安全,并不能决定他的行程及路线。据说周先生早年在这一带教书时传播了革命理想,因而一些学校成立抗战救国会后,纷纷邀请他前去指导。这些活动也需要进行安全保卫工作。再说,我们也想借此打击土匪的嚣张气焰,为老百姓赢得一个相对安宁的生存环境,提高我第十八集团军的威望。”

“附加这么多目的,问题就变得复杂了。”郑成龙笑道,“不过,我确实赞同你的想法,抗战大后方确实需要一个安定和平的建设环境。贵州经济落后,百姓贫苦,许多人为生活所迫落草为寇,加之地方势力为非作歹,终致匪祸不断。像我们这样的重点建设工程,政府都不得不调兵保护,可见治安形势之严峻。”

“我就不明白,当年我借兵借枪,没有谁不痛快答应的,这回不知他们是怎么了?”

“当年人家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如今还看谁的面子呢?”

“第十八集团军啊,这难道不比王家的面子大?”

“第十八集团军的面子确实大,势力也大,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郑成龙道,“再说了,你现在是共产党的人,人家借枪给你,你带着它们投奔共产党去了,结果他们落得人财两空,还得背一个资共的罪名。”

郑成筑笑了,道:“共产党是讲信誉的嘛,我郑成筑也是讲信誉的嘛,我还没做过过河拆桥的事呢。”

“做没做过,那得问你老丈人了。”郑成龙笑道。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张小山,这时也呵呵笑起来。郑成筑脸一红,辩解道:“如果我当时不走人,他们王家人会先砍下我的脑袋。”

几个人坐在屋里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窗前大声叫嚷:“成龙成蛇,在干什么呢?”

“你的老冤家来了。”郑成龙看了郑成筑一眼,大声应道:“止戟兄,快请进,快请进。”

郑成龙起身开门,迎面走进一个英俊的军人。他见到郑成筑后,先是一愣。接着两人如同对峙的公牛,眼里喷射出不相容的怒火。半晌,还是郑成筑首先软下来,他主动抱拳施礼,道:“止戟兄,幸会幸会。”

谷止戟礼貌地回了一个礼,道:“你们不是被赶到黄土高原去了吗?怎么,是不是黄土高原上的日子太过清苦,比不上青山秀水的贵州?”

郑成筑微微一笑,回敬道:“止戟兄不是跟随国军在前线抗战吗?怎么着,被老蒋缴了械,遣送回老家了?”

谷止戟被人揭了短,不由得又伤心又生气,道:“那老东西不是人,不过,如果不是你们共产党忽悠我们总司令联合反蒋,老蒋怎会派兵围剿我们?”

“这怎么能怪共产党呢?你们被遣散是因为第19路军是一支坚决抗战的部队,与老蒋的不抵抗政策相违背,所以他才容不下你们。”

谷止戟性急,气得满脸通红,却不忘反唇相讥:“老蒋把你们第十八集团军摆在抗战前线,还不是想借机消灭你们?”

“我们是主动深入敌后抗战。”郑成筑笑着道,“第十八集团军和第19路军倒是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枪口一致对外,不打中国人。这两支有着相同民族感情的部队,曾经试图联合起来反抗蒋介石的统治,只可惜历史造成了这两支部队的错过。”

“哼,当日我们在福建独立抵抗中央军时,你们在哪里?”

“我在贵州啊,止戟兄。如果我当时在江西,还不立马带人去帮你一把?我们可是同学、老乡、兄弟啊。”

“咄,说的比唱的好听。这不,把你老丈人的虎皮谋去了,如今在北方混不下,又回来与虎谋皮?”

“扯虎皮拉大旗,这是好事啊。不知老兄愿不愿意借一张虎皮给我呢?”郑成筑笑问。

谷止戟也微微一笑:“我如今也缺一张虎皮呢,成筑兄是否愿意借给我?”

“行啊,只要你愿意抗日,第十八集团军这张虎皮随时都可以给你当大旗。”

“嚯,想得美。国军也调转枪口对外了,现成的大旗不用,我干吗跑那么远去借?吃饱了撑的?”

原来,谷止戟和郑成筑曾经是贵州陆军学校的同学。看着他们一见面就斗上了嘴,郑成龙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首,你们果然还是当年那对冤家啊。”

郑成筑看了谷止戟一眼,笑道:“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还是言归正传吧。”郑成龙道:“止戟兄,据说你最近投到税警总团旗下,帮他们训练新军,你现在总共招募了多少新兵?”

“最近陆军在贵州大量招募新兵,抢了我们的兵源,加上税警部队对兵源素质要求比较高,因此招募新兵的工作比较困难,目前全省也就招募了一个团的样子。”

“税警?不就是征税吗,干嘛要求那么高?”郑成筑听说了社会上的风言风语,不满地叽咕道。

“税者,国之本也,取之于民,用之于国。如果税收征不上来,那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打仗?”

郑成龙说:“这次南京把保卫天河工程的任务交给止戟兄,算是对你军事才华的认可,重新起用了。”

“哪里,哪里。这明明是三五个警察就可以干的事,却叫我率人守卫,还真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你还真是高看了自己。”郑成筑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有人巴望着水电站搞不成,他们才有利可图呢。”郑成龙笑问:“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一个加强营,既然要用高射炮打蚊子,那就轰轰烈烈地打吧,还可趁机练练兵,等待时机重上抗日战场。”

“有志气,有远见,”郑成龙竖起大拇指,“这样安排,可谓一举两得。”

郑成筑仿佛突然看到金子一般,眼里射出两道光芒:“你,带了一个营过来?”

“是啊,哪像你成筑兄,费尽心思挖王家墙脚,屁颠屁颠地跟着上陕北,如今却只带了一个人回来,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带出山的那帮兄弟,正在前线与鬼子真刀真枪地干,哪比得上你这个公子哥儿这么好命,守着满山沟的清风明月?”

抗日是谷止戟最大的愿望,经郑成筑这么一说,他羞愧地低头不语。

“看家也需要人手,要防止敌特和土匪搞破坏。”郑成龙替谷止戟解围道,“刚才止戟兄说三五个人就能护卫第四十一兵工厂的安全,这搁在太平年景还差不多,如今这光景,万一土匪来袭,岂不坏了大事?”

“兵工厂不是有保卫连队吗?”谷止戟说,“土匪无非图点钱财,不至于去破坏国家重点工程。”

“万一土匪被敌特收买,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们知识分子总是想得多。”谷止戟嘟囔了一句,见此时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转而问道:“你老兄是来守护重点工程的呢,还是来兵工厂借枪弹的?”

“我倒愿意来兵工厂当守护使者,可人家不要我啊。”郑成筑因为有心向谷止戟借兵,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异常谦恭。

郑成龙道:“他是来借枪弹的,可惜我只管水电工程,不管枪弹借支。”

“借枪弹干什么?莫非你想在大后方再创一片红区?拐几个小老婆?”谷止戟讥笑道。

“创什么红区,我们把所控制的红区都交给国民政府了。”郑成筑道。

“他是要护卫重要人物。”郑成龙替他说道。

“护卫谁?”谷止戟望着郑成筑。

“周沁源,周先生。他这两天要从重庆经桐梓回到贵阳,我奉命负责他一路上的安全。”

“原来是这样。人不出名心不死,我这个姥爷到老也不安分,还要闹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真不让人省心。”

“姥爷?”郑成龙和郑成筑两人把目光同时投向谷止戟,惊讶地道,“你姥爷不是凯里的吗?怎么又变成了周沁源先生?”

谷止戟呵呵一笑,道:“不错,我姥爷确实是凯里的,我也从小跟着凯里的姥爷生活。不过,我母亲是周沁源先生的干女儿,所以我也叫他姥爷。”

“原来是这样。”两人恍然大悟。

“我姥爷可是贵州一只虎,谁敢在老虎头上拔须,有劳成筑兄如此兴师动众呢?”

郑成筑习惯性地环视一圈,见屋内没有外人,他才放低声音道:“不瞒止戟兄,还确实有人想在老虎头上拔须。总部指示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周老先生的安全。”

“这个人是谁?”谷止戟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据有关方面报告,保安一团准备在娄山关地区对周先生设伏。”

“保安一团?那不是王涤默所带的团吗?这小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谷止戟鄙夷地道。

“王涤默可能只是执行者,想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另有其人。”郑成筑道。

“你是说你老丈人家两兄弟?他们和我姥爷可是老相识,论起渊源来,还应当算是我姥爷的学生。最近我听家里人说,王家想和周家联姻呢。”

“联姻?”郑成筑疑问道。

“你二舅子王涤非对我姥爷的外甥女花静宜穷追猛打,这不是想联姻是什么?”谷止戟满脸困惑,“在这种情况下,‘苗王’还能干出如此卑鄙下流的勾当?”

“在周老先生出任川滇黔抗日救国义勇军司令时,身为的学生“苗王”曾公然悬赏五万大洋购买他的脑袋呢。”

“我看王家兄弟为了把持贵州的政局,获得不法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郑成龙总结道,“省里之所以应第四十一兵工厂方面的要求,派止戟兄率部护卫水利工程,很大程度上就是担心地方势力,尤其是王氏方面派人破坏。”

“成筑兄,在保护我姥爷的事情上,第十九路军和第十八集团军又找到了合作的基础。”谷止戟看着郑成筑,痛快地道:“说吧,你需要多少人马?”

“我想,保安团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地袭击周先生,他们应该会扮成土匪。因此,护卫兵贵精而不贵多,关键是要掌握保安一团的行动情报。”

“这没问题,里面有几个弟兄不满保安队的作风,想投到我这边来。我派人去做他们工作,及时送来情报,待完成任务,即可转入我部。”

郑成筑兴奋地道:“如果能这样,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

4

周沁源所乘汽车到达桐梓,中午时分入住桐梓凤祥旅社。

周先生莅临桐梓的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桐梓社会名流纷纷前往他下榻的凤祥旅社探望。

根据上级要求,对周沁源先生的保护方案,以不影响和干扰其正常的行程和活动为前提。按照这个思路,郑成筑和谷止戟商量以后,决定以隐蔽的方式跟踪保卫。两人进行了分工,由郑成筑负责桐梓方面的安全,谷止戟则派出精干人员沿路搜集情报,并率部于娄山关设伏警卫。

郑成筑已事先入住凤祥旅社,见周先生旅途劳顿,决定待他休息过后,再将有关情况如实相告。郑成筑虽然已经作了周密部署,但见来访人员混杂,仍然担心土匪暗下毒手,因而神经高度紧张。待访客陆续离去,郑成筑瞅了一个空,扣响了周先生的房门。

“进来。”周沁源道。

郑成筑推门进去,见房里还有一个人,正在和周先生倾心交谈。郑成筑退出不及,赶紧立正,行了一个军礼,道:“周先生,第十八集团军驻贵阳代表郑成筑向您报告。”

“啊,郑代表,我们在成都见过面。坐,请坐。”周沁源客气地道,又把客人向郑成筑作了介绍:“这位是桐梓县社会民教馆的王馆长,我今天来到桐梓,正赶上民教馆成立,王馆长特来邀请我去参加成立大会,待会儿我们一起去?”

“周先生——”郑成筑看了一眼王馆长,欲言又止。

王馆长起身鞠了一躬,客气地道:“欢迎郑代表前去指导工作。”

郑成筑不安地说:“周先生,您旅途劳累,是不是先休息好了再去指导?”

周沁源把一份稿子送到郑成筑面前,捋了一下飘飘白须,道:“郑代表看一看,对于这样的民教馆,我们该不该去表示支持?”

郑成筑接过来,见上面用毛笔工工整整地誊抄着民教馆的工作目标和实施原则。看过以后,他深为感动,就不好再阻止。心想,有自己陪同,外围又有警卫人员,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周沁源起身说:“我们走吧,不要让人家久等。”

民教馆设在街边的湖湘会馆里,走出凤祥旅社,转几个弯就到。在湖湘会馆的院子里,前来参加民教馆成立的社会各界,济济一堂。此前,桐梓县县长已经专程到旅社拜访过周先生,此时又逐一见礼。王馆长走到主席台前,高声说:“今天我们有幸请到我省德高望重的著名革命活动家、四川省政府顾问周沁源先生莅临指导工作,大家欢迎。”

院子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接着大家又以热烈的掌声对第十八集团军代表表示欢迎。郑成筑见此阵势,知道安全问题应当无虞,就找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民教馆成立仪式由桐梓县教育局局长主持,首先由民教馆王馆长介绍民教馆的相关章程。

王馆长说:“我们的工作目标,就是‘在抗战期间,县立民教馆应集中力量培养民族意识,增进抗战智能,加强自治机构,促进生产事业。’民教馆具体的实施原则为:第一,举行通俗演讲及化装演讲,经常在馆内或馆外、通衢举行。第二,发动知识分子组织若干抗敌及兵役宣传队,深入所在区域内各乡村工作。第三,举行各种展览会,如战时知识展览会、防空展览会等。第四,办理戏剧表演,定期在馆内公开表演有关抗战之优良话剧,并组织民众戏剧队分期巡回区域内各地工作。第五,组织歌咏队,教授富于抗战意识及民族精神之歌曲,分赴各处巡回演唱。第六,放映教育影片及抗战影片等,供民众观览。”

王馆长所言细则较为繁锁,但事关抗战,因此大家都听得非常认真。其间,民教馆工作人员又分发相关民教的自编教材一册。其中“我们的县歌”一课,深深吸引了郑成筑,以至于稍后邓立炳县长上台讲话,他都没有注意听。

桐梓县歌为:

桐梓人,要前进,改良生活实行新运动。

拿起锄把荒垦,拿书把字认,肩扛枪受军训,

放哨守卡保卫社会安宁。

我们要做工,修路蓄水又造林。

我们要当兵,为国杀敌争光荣。

桐梓人,快努力,英勇向前拼,我们的血和汗,显出勤劳真本领。

奉公守法是本分,抗战建国做好国民。

好国民,要猛进,自强不息挽回国运。

立志须认清,随处把国问,快当兵冲锋陷阵。

守望相助一秉至诚。

抗建有宏纲,最重要的是经济充分。

垦荒又造林,扩大生产图安宁。

好国民,再振奋,猛飞快进,

依长露锋能及,蹈平三岛方消恨。

灵凤振羽出沧瀛,朝食神户夕饮东京。

待邓立炳讲完走下台,随即请周沁园先生讲话。周先生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走上台,朗声道:“今天我有幸参加桐梓县民教馆成立大会,我感触很深,归结起来有三好:一是县民教馆的工作方案好,处处围绕着抗战救国,事事考虑着抗战救国,这对于发动民众抗战、建国,必将起着很大的推动作用。二是民教馆的课本编得好,自编教材紧扣县情,结合实际,对推进民教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粗略地看了看,县歌写得相当不错。第十五课《当兵》也简洁明了:‘好铁打钉,好男当兵,我们既是男子汉,就要赶快应征,打倒日本,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这样的歌让人一听就懂,一学就会,很能鼓舞抗战士气。三是桐梓各界的抗战精神好。上至县长,下至普通百姓,都意识到抗战建国的意义,这让我非常感动。

听众热烈鼓掌。周沁源先生走下台后,教育局长说:“为了支援前方抗战,后方要勤俭节约,励精图治,今天就不安排大家吃饭,各管伙食,散会。”

众人欢笑着一哄而散。

有几个老友热情地要求招待周沁源先生。邓立炳道:“周先生是吴鼐臣主席聘请回省的顾问,理应由县政府招待。”

老友们便笑说:“刚才局长不是宣布不管饭了吗?县长管饭,岂不是违背了规矩?”

邓立炳笑道:“是局长管县长呢?还是县长管局长?再说,局长宣布的是不用公款招待,我自掏腰包宴请周先生,这总没有违反规定吧?”

有人于是笑言局长的规矩管不了邓县长,大家一路笑着,簇拥着周沁源先生朝桐梓和兴饭店走去。

5

提心吊胆地挨过一夜,幸而平安无事。

清晨,周沁源一行吃过早餐,在郑成筑的陪同下,登上汽车,沿着刚修成的川黔公路朝遵义方向驶去。张小山则领着谷止戟手下的部分人马,乘坐从第四十一兵工厂借来的两辆汽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尾随开进。

新修公路的路况很差,道路坑洼不平。汽车颠簸着爬上蜿蜒的娄山关山道时,已近中午时分,冬天薄薄的云雾笼罩着娄山关点灯山顶。自汽车爬坡开始,郑成筑的心便悬了起来,紧张地审视着巍峨的顶峰,一边分析土匪可能从哪个山坳里杀出来,一边思考着应对策略。还好,汽车艰难爬到娄山关垭口时,尚安然无事。

郑成筑所在的红二、六军团没有经过娄山关,所以他只是从战友后来的描述中,听说了红一方面军攻打娄山关的故事。此时他观察着陡峭的山峰,心想,战友们的鲜血就撒在那些山坡上、草丛里吧。

他正在沉思,周沁源先生突然发问:“成筑,右边的山峰就是娄山关点灯山吧?”

“是。”郑成筑点头道。

周沁源往前招呼司机,道:“师傅,停车,我想去点灯山看看。听说无数的红军战士就长眠在山上,我们去祭奠一下。”

“周先生,娄山关是土匪出没之地,难于保证您的安全,我们还是走吧。”

见不能阻止周先生,郑成筑赶紧跳下车,替他打开车门,眼睛警惕地望着山坡树林茂密处,猜想谷止戟的人马会埋伏在何处。周沁源下了车,抬头欣赏着峭拔俊秀的娄山关风光,道:“我第一次走出黔省经过娄山关时,是沿着山路一直往上爬,那会感觉山好高好高,似乎顶着了天。现在公路修到了山上,也就不这么觉得了。”

汽车的马达声飘上山来,郑成筑循声望去,原来是张小山他们从后面赶来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自从发生过著名的娄山关战役,娄山关在人们的心中就更巍峨雄伟了。”

“不错,它由一座普通的山,变成了一座英雄的山。”周沁源道,“我在延安期间,毛泽东主席接见我时,多次谈到娄山关,谈到黎平会议和遵义会议。他说,如果没有在贵州的这段经历,就没有中国革命新的开始。是娄山关精神鼓舞了红军战士,使红军由此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所以,他委托我,如果回贵州经过娄山关时,一定要来祭奠长眠在此处的英灵。”

原来是这样。郑成筑感动不已,觉得即使冒着十分的危险,也要陪周沁源先生上山走一趟。他问卫兵:“带香纸了吗?”

“带了,”周沁源先生抢着道,“昨天在桐梓,我就叫小王上街买了香纸和酒水,我还从延安带来了毛泽东主席草书的两首诗词。”他转身招呼道:“小王,小贺,带上祭品,我们上山。”郑成筑提着包裹紧随其后。

一行人刚从公路攀上登山的路,突然,前方半坡上射来一串子弹。郑成筑来了个急转身,把周沁源推到石堆后面,边观察敌情边把冲锋枪对准了枪响的方向。

“冲啊,杀掉周沁源,赏光洋五万。”半坡上跳出几十个土匪,挥舞着刀枪猛冲下来。另一群土匪则沿着公路从他们身后包抄过来。

郑成筑把周沁源推到一个石窝里,回头对吓呆了的两位保卫说:“你们负责阻击公路上的土匪。”然后调转枪口,对准从山上冲近前来的土匪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冲在前面的几个土匪应声扑倒,随即像冬瓜一般滚下山崖。其他的土匪愣住了,胆小的吓得转身往回跑,精明的则立即扑倒在地。当他们看清阻击他们的只有三个人时,大叫道:“他们只有三个人,三个人,冲下去消灭他们。”

于是这群土匪又哇哇叫着,像老虎一般迅猛地扑过来。枪弹打在石堆上,溅起无数的碎屑,扎得郑成筑脸上火辣辣地疼。

三个人借助石堆掩护,机敏而顽强地反击着,但他们毕竟势单力薄,无法阻止两股土匪的进攻。

眼看土匪就要杀到跟前。

山顶上,一个汉子把手一挥,大喊一声:“冲啊!”一队手持德制冲锋枪的国军士兵,如猛虎下山一般朝土匪扑了过来。刚刚还在冲锋的土匪立时土崩瓦解。土匪头子还试图指挥部队还击,抵抗从山上冲下来的国军,无奈大势已去,只得朝山下溃逃。

这时,一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朝周沁源隐身的地方扑去。郑成筑急得手足无措,周沁源见无法躲避,便沉着地挥起手杖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顺手一挡,一挑,土匪收不住步子,从他的头顶飞过,狠狠地摔在坎下的公路上。见他仰面八叉一动不动了,周沁源说了一句:“罪过,罪过。”

谷止戟率伏兵冲下山,一个急冲锋就把土匪打得落花流水。除了几个漏网之鱼,绝大多数土匪都被就地消灭。山坡上、公路上躺满了他们的尸体。

周沁源走到山道中间,谷止戟紧走几步,向周沁源敬了一个军礼,道:“姥爷,外甥来迟,让您老人家受惊了。”

“我说谁率的部队,战斗力这么强,原来是你小子,三两下就把几百号土匪给收拾了。”周沁源竖起大拇指赞道。说着他望了一眼土匪尸体,疑问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匪,势力这么强大,穿戴还这般整齐?”

“我也不知道,姥爷。”谷止戟指着郑成筑说,“这都是郑代表提供的情报,我不过是奉命剿匪,歪打正着救了您老。”

周沁源又疑惑地看向郑成筑,当着众人的面郑成筑不便说破,只道:“我们准备给第十八集团军运送中药材,可当地老百姓说这里世道不宁,后来获悉是一群土匪在此占山为王,因而特地请止戟兄率队清剿,为民除害。”

“好,好。”周沁源历经世事,何其精明,见他们绕着弯子说话,自然明白他们有难言之隐,便道:“这回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也许是战死的英雄们在天有灵,我们更应当前去祭奠了。”

谷止戟吩咐手下士兵打扫战场,自己则跟随周沁源上山。来到雄奇的关隘前,见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壁的石头上,满是枪弹的痕迹。周沁源注视良久,又望了望山顶,道:“从枪痕来看,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战斗啊,我们就在此祭奠吧。”说着,他吩咐小刘、小贺把香纸拿出来,摆在地上。然后,他弓着身子,按照民间的习俗把纸叠好,点燃,又拿起几炷香在燃烧的纸焰上点燃,鞠了三个躬后,插到土地庙前,喃喃地道:“英雄们,祝你们的英灵早日升天,转世为土地菩萨,保一方百姓平安。”

众人听了,都把目光转向周沁源凝视的方向,满脸肃穆的神情。

周沁源深吸一口气,用宏亮而铿锵的声音朗颂道:

“山,

快马加鞭未下鞍,

惊回首,

离天三尺三。

山,

倒海翻江卷巨澜,

奔腾急,

万马战犹酣。

山,

刺破青天锷未残,

天欲坠,

赖以拄其间。”

这首题为《十六字令》的词作,其气势令众人为之惊颤。谷止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可谓大气磅礴,与我磅礴之乌蒙是何等相配!”紧接着,周沁源继续朗诵另一首——《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

夕阳如血。”

周沁源饱含感情的声音,化为啸啸山风,朝远方袭卷而去。大家都沉浸在悲壮的氛围中,泪水盈目,凝然无语。周沁源却把纸在香纸上点燃,顺风一扬。谷止戟急得连忙伸手去抓空中燃烧的纸片,但他扑了个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纸烬灰扬。

“姥爷,您这是干什么啊?”

“受毛泽东主席之托,把诗词烧给英雄们啊。”周沁源道。

谷止戟生气地道:“姥爷,您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不知道毛泽东的诗词写得好,毛体狂草也自成一格?随着他在国内的影响增大,他的书法行情看涨,以后可能会成为艺术珍品,您就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烧掉?”

周沁源诡谲地一笑,道:“姥爷哪有这么憨呐,毛主席的手迹那么珍贵,我舍得烧吗?你们会伏兵之计,我老头子当然也会耍调包计啊。为了让英灵们认为那就是毛主席的字,我特地把毛主席的原作放在案头,天天临摹,终于达到了九分形似,三分神似。”

谷止戟笑了,道:“姥爷,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周沁源脸上流露出小小的得意。

6

清凉的薄雾笼罩着高原的田野。

早间的空气透着一丝清凉,闻着家乡的味道,能让人品味出淡淡的香甜。像往常那样,周沁源拄着手杖走出门,巡视着这片宁静而充满勃勃生机的庄园。老黄狗见主人回家,表现出格外的活泼与欢腾,积极地在前面带路。它跑出去老远,又返回来,跟在主人脚边慢慢地走几步,偶尔抬头讨好地看着主人,然后又跑上前去,如是反复。

昨晚,苗家寨村民们为周沁源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他们在采鼓场上举办篝火晚会,载歌载舞,一直闹到深夜,以至于他今早比平常都起得晚一些。

“小亚,你读几年级了?”

“爷爷,我读初二了。”小亚仰着头得意地说。昨天她听说周爷爷回家了,特意跟老师请假,回来看望周爷爷。

“啊,好,努力读书,长大了为抗战尽一份力。”周沁源笑着鼓励。

田地里的麦苗已经长起来了,绿油油一片,让田野多了几分清新和恬静。周沁源原以为在自己离家的这三年时间里,庄园里肯定早就荒芜一片,“兔从狗窟出,雉从梁上飞”,没曾想这里秩序井然,一切照旧,宛如陶渊明所描写的桃花源一般“屋舍俨然”。

周家庄园是周沁源理想的试验田。早年,他也像满怀热血的知识分子一样,抱着改造中国的理想,把一个村或者一个县作为试验基地,于是,他购置了这片庄园。事实证明,知识分子改造社会的手段过于理想化,结果归于失败。不过,周家庄园却得以保存下来,成为父女俩在贵阳的栖身之所。

麦田葱郁,身着农家装的周雅琳,正弯着腰拔草。抬头见父亲站在眼前,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乱发,关心地问:“父亲,您不多休息一会?”

“年纪大了,睡不着了。”周沁源走过去,蹲在女儿身边,和大家一起为麦田除草。

周雅琳道:“我们拔就行了,不用您动手。”

“劳动能活动筋骨,强身健体呢。”周沁源笑道,又问:“你怎么想到在稻田里种上麦子的?”

周雅琳道:“抗日战争在中国重要的粮食产区展开,大量劳动力又投入战斗,所以我国的物质生产必将经历一个极其困难的时期,粮食也必将成为社会的主要问题。”

周沁源看了女儿一眼,笑道:“想不到我女儿也会深谋远虑了啊。”

得到父亲的夸奖,周雅琳兴奋地道:“父亲的意思是,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相对普通百姓来说,我们就是肉食者啊。”周沁源感慨道,“这次我到延安,深切地感受到工农军远大的政治理想及其朝气蓬勃的革命精神。中国革命的希望还在于老百姓啊。”

“父亲不是常告诉我们,拯救社会的政治理想、拯救文化的途径都在民间,而‘庙堂’从来都不是改造社会的动力源泉?”

“不错,”周沁源点头道,“推翻清王朝时,我们是来自民间、来自最底层的最坚定的革命力量。曾几何时,我们丧失了这种革命的精神动力?”

“不,父亲,您是一个彻底的革命者,从您身上可以观照出许多人的堕落,所以您才会招致权贵嫉恨。”周雅琳把一把野菜丢进背篓,直起腰,问:“父亲,您这次延安之行,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周雅琳笑道:“您总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追求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世界上又哪来绝对的民主呢?”

周沁源道:“从目前来看,延安理想高扬,充满生机,到处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我认为,这是一块富有生机与活力的地方,它能够爆发出革新社会、拯救中国命运的力量。但是,我仍然有些担忧。”

“为什么?”

“因为延安现在表现的是集体力量。作为一个年轻的革命团体,或者说当团体中大多数成员都是年轻人的时候,人们精神饱满,热情洋溢,每一个个体都充满了活力。但是,当这个团体长期从事同样单调的事业,或者团体中的个体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老去,精神走向保守,生活走向堕落,这时,他们就会丧失集体主义的热情,他们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撑集体事业,于是,千差万别的个性及思想以及业已形成的利益集团,就会排斥集体、排斥新成员、排斥新思想。就像时下的民国党派林立,帮派林立一样。这样,原来新兴的力量即转化为拆散、分化、瓦解集体的力量,整个集体的事业将面临曲折的、甚至可能遭到瓦解的命运。”

“父亲是在总结国民革命的经验吧。”周雅琳笑道。

“不错,”周沁源点头道,“我是以此观照彼,得出这样的想法。”

周雅琳沉思了一会,道:“父亲说的有道理,但我相信组织的领导者,会根据形势发展,适时调整组织的方向与策略,让组织永葆生机和活力。”

“但愿如此。”周沁源为之一叹。

在麦苗中间,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在清风中摇曳。周沁源伸向小花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想起了外甥女花静宜。外甥女出生很长一段时间后,周沁源都为她姓什么而发愁。因为这件事作为家族丑闻,曾经弄得他脸上很是无光。到她周岁的时候,按惯例要让她抓周,以测她未来的命运。她在众多新奇的物品中,把那束刚采摘回来的鲜花紧紧地抓在手里。周沁源灵机一动,心想既然她如此喜欢花,干脆就姓花吧。这会儿,受到花的触动,他不由得问:“我的那朵小花呢?开在什么地方?”

“在上海呢,她说哪里有战斗,哪里有伤员,哪里就是她的战场。”说到女儿,周雅琳也满脸忧色,无奈地摇头道:“儿大不由娘呀。”

“这孩子小时候像男孩,长大了却变得特别文静。不过,好在她心里有主见,这一点倒像她父亲。”周沁源笑道。

周雅琳看了周边的仆人们一眼,嗔怪道:“像她姥爷不行?像她母亲不行?为什么非得说像他?”

“还不是跟她姥爷学的,把危险当成游戏,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周雅琳念叨道:“这家里呀,一老一少都不消停,不让人安生。”

女儿的话让周沁源深感愧疚,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您这次回来,就好像是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布一样,变了颜色,有人不高兴了。”

“我变了颜色吗?我到别处转一转,怎么就变了颜色呢?这颜色怕是别人强加的吧?”周沁源道,“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理,如果我到埃及金字塔参观一回,我肯定就会变成穆斯林、埃及法老,那他们还不得把我拒之国门外?”

周雅琳笑了,小声提醒道:“话是这么说,我们还得小心为是。”

“我还准备高调亮相呢,”周沁源说,“既然我认为延安是国家的希望所在,我要大声地介绍延安,宣传延安。”

见女儿脸上浮现忧虑的神色,周沁源换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女儿,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是我毕生的追求。过去,我把同盟会、国民党当成救国的希望,所以我毅然加入它们的队列,现在,延安又让我重新燃起了当年革命的**,让我感觉青春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父亲,您并没有老啊。”

周沁源得意地举起手臂,道:“我是花甲的年纪,年轻的心灵。”

“父亲,省政府吴主席为您举行招待会,你参加吗?”

“参加,为什么不参加?”周沁源道,“不管吴主席持何种政治观点,是谁的派系,从他上任所为来看,他是自民国成立甚至是贵州建省以来,在省长任上最有思想、干得最为努力的一位。对这样勤奋的省长,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支持他的工作。这也是为抗战救国作贡献啊。”

“您也是变相支持‘他’的工作。您,难道没怨气了?”周雅琳小声地问。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于私,他是我女儿的灾星,于公,他在搞独裁;此时,大家都在为国家存亡而奋斗。”

“谢谢,您真是我的好父亲。”周雅琳为父亲的宽容大量感到由衷的高兴。

7

王家公馆。

管家领着谢镜如走到书房门口。他见王光华黑着脸站在书桌前,喊声报告,行过礼,便垂下头来,不敢正视王光华的眼睛。

王光华却异常的客气,道:“坐吧。”又吩咐道:“管家,泡一壶茶来。”

谢镜如战战兢兢地坐下,惊恐地望着他,道:“司令,事情没办好,您处分我吧。”

“我早就不是什么司令,处分保安处长是省长的事,我没有那个权力。”

王光华把手一挥,道:“谢处长,别罗嗦了,这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怪只能怪老天爷还睁着一只眼,让这个老共匪捡回一条命。”

“我们几乎损失了半个保安团。”谢镜如小声道。

“半个保安团,一个保安团才几百人?”王光华满心疑惑。

谢镜如面露难色,道:“司令,您也知道,贵州是穷省,保安处就那点经费,而且还时常不能及时到位。保安团虽然号称‘团’,其实也就几百号人,充其量相当于一个营的人数。不遇战事则罢,一遇战事,老底马上就被揭出来了。”

“唉,你们怎么能这样干?”王光华猛拍了一下腿,“当年我们以两个旅的兵,建立了两个师的指挥架构,那是为了恐吓周边虎视眈眈的敌人,实际战斗力怎么样,我们心里有数。可是,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你怎么能派一个空架子上阵?”

王光华摆事实讲道理,一点都没拿司令的架势,这让谢镜如感觉有点意外,忍不住猜想这可能是因为带头执行任务的是他儿子吧。这次伏击战差不多报销了半个团,团长王涤默山畏惧中弹,就命令副团长指挥,自己却躲在镇上抽大烟,侥幸逃过一劫。

是不是儿子安然无恙,司令才保持那么好的风度?谢镜如无法确定。他说:“保安一团已经是最有战斗力的了,涤默团长作风顽强,领导有方,在几个团长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王光华对此并不领情,讥讽道:“这么说来,不是保安团战斗力不强,而是老共匪太狡猾了?”

“是,”谢镜如肯定地道,“税警营的火力太猛了,他们所持的是德国制造的冲锋枪,一支冲锋枪的火力,能抵得上我们几十杆枪呢。”

“落后就挨打呀。”王光华道,“要想成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沉思了一会,接着道:“这个‘器’有多种解释,‘国器’的‘器’就是政治,就是思想。这次伏击遭遇惨败,是败在兵器。我想,我们和共匪的博弈,成败的关键在一个‘器’字。国民政府的官员凡事都着眼于自身利益,政治上缺乏远见,军事上缺乏勇敢,经济上缺乏活力,民生上又缺乏对民众的关爱,焉能不败?”王光华说着,便透出些许绝望的语气来。

谢镜如惊问:“司令,何出此言?”王光华摇摇头,苦笑道:“还不是那个老共匪,大家都说他早已尸骨无存,哪想到他又活生生地冒了出来。咱们派一个团的人去伏击他,都被他侥幸逃脱。对付一个人都难以得手,更何况是对付整个党?”

“司令,要不我们再派人伺机收拾他?”谢镜如脸色一沉,出了一个阴毒的主意。

“是是是,不能因小失大。”谢镜如也转变得快。

“行了,把他放在那里,也算是对我们的一个警示。”王光华站起身道,这就有了送客的意思。谢镜如原本就不想多待,于是赶紧站起来,恭敬地问:“司令,您还有其他事吗?”

“你走吧,走吧。”王光华挥挥手道。待谢镜如朝门口走去,他在后面又叮咛一句:“这事错在我,不要背什么包袱。”

这话似乎有拉拢之意,谢镜如知趣地道:“从这件事中我也要举一反三,好好检讨自己的过失。”

谢镜如前脚刚走,王光灿后脚走进来,手里拿着吴主席的请柬,道:“今日居然要为从匪区回来的人举行欢迎宴会,这岂不是鼓励人们为匪,宣传为匪光荣吗?”

“吴主席已决定聘请周沁源为省政府顾问,待师范大学建成,还要聘请他为校长呢。如今国共合作,身上颜色越红的人,越受到重视。”

王光灿听出大哥语气里的酸味,道:“这个吴主席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蒋委员长的老乡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共党的同情分子?”

“什么共党同情分子?他纯粹就是一个商人。老蒋派他出任贵州省主席,主要就是想把大后方紧紧拽在手上。如今稳定压倒一切,发展是主要目标,他作为技术性官员,较少考虑党派政治层面的问题,政策上以追求党国利益最大化为目标。我们只要围绕这个思路来分析他,他的所作所为就一目了然。”

“嗯,还是大哥眼光高,看人看得通透。”王光灿赞道,“不过,从我们生意人的角度来看,利润是最高追求,也是最高原则,我们可以不管生意对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是白人还是黑人,只要有利润,双方就存在合作的可能。就眼下情形而论,抗战是民国政府最大的政治目标,因此,凡是能够为抗战出力的,就存在合作的空间。以此为标准,抛弃党派前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争取抗战救国的胜利,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但是我们得提防后院起火啊,”王光华道,“某些政党和团体借抗战之机,做大做强,只怕到时候就是养虎为患了。”

王光灿笑道:“这就是大哥与老蒋合作的现实情况,既存在矛盾,又有合作的基础,这仍然是基于党派和政治团体的层面来思考问题。如果站在国家、民族以及民众的高度,凡是能够促进国家发展、民族进步、民众幸福的团体,皆存在合作的可能。这就可以促使各类政党抛弃一党之私,采取团结而非对抗,合作而非排斥的态度,认真对待民族发展问题。任何以一党独大、对其他党派采取打压的做法,都可能使政党走向独裁。”

“是。”王光灿对大哥的话总是言听计从。“最近生意颇不顺,有限的公路都用于运输抗战物资,生产的煤炭没有车运出去;竞争几个大项目时,又总是失利;清水江上的木材又不能转化为利润,这么发展下去,岂不是逼良为娼,只有贩卖烟土一条道了?”

王光华说:“你竞争第四十一兵工厂的项目问题,我也参加了评估,与煤电相比,水电确实安全得多。煤电厂建在洞外,遭到敌机轰炸的可能性极大,建在洞内,噪音烟尘会让厂内的工人受不了。而水电在这两方面都有优势,且建成后,可一劳永逸,安全使用,连运输煤炭的费用都省了。”

“按大哥的意思,煤炭就没有发展前途了?”

“那倒不至于,”王光华笑着摇摇头,“关键是市场的发展方向存在问题,好比一个优秀的将军,在于主动寻找战机、培育战场一样,一个好的生意人是否也应当培育和开发属于自己的生意和市场呢?”

“不错。这些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自有人类发展以来,能源是决定人类生存方式的最大问题。钻石取火改变了人的生存状态,蒸汽机车的发明,促进了世界工业革命的进程,使人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阶段。能源的消耗越大,百姓对它的依赖程度就越高。”王光灿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远景是这样,可远景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王光华笑了,道:“最近南京方面在推广什么新生活运动,我们可否把利用新能源,多烧煤、少烧柴薪作为新生活运动的内容?这样,煤炭的消耗大了,市场不就相应开发出来了吗?”

王光灿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对呀,借助政府的力量推动市场,这可不得了哩。”

“你具体研究一下。我将以参议会的名义,通过贵州省新能源运动,倡导贵阳等城市以烧煤炭为主。如此一来,何愁煤炭没有销路?”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难怪这么多人着迷呢。”王光灿笑道,见生意的事有了出路,他心情好了许多,问:“大哥出席吴主席举办的招待会吗?”

“出席啊,为什么不出席,以后我们和周沁源打交道的地方很多,说不定还要成亲家呢。”一句话说得王光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