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贼假画

这天闻龙和少杰正在武馆的院子里聊天,扫地老人进来对闻龙说,有个人自称是收藏家,登门求教。闻龙听了直撇嘴,他特烦有人自称是什么家,说是玩儿收藏的不就得了,还给自己安个头衔。但他对登门求教的基本不会拒之门外,于是让老人请这位收藏家到他的书房来。

来的人四十多岁,戴个眼镜,看上去像个有学问的。他自报家门叫任世元,说是花了二百万买了一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请闻馆长给鉴定一下。

闻龙一听是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十分感兴趣。他反复看了这幅画的布局、笔法及泼彩的技法,发现了多处不该有的失误,尤其是泼彩两色之间的衔接部分有明显的界线,这是业余作者技法不熟才会出现的笔误。他有些失望,向任世元道:“我也不是什么收藏家。不过您既然问到我这儿了,我就直言不讳了。您这画是假的。您看这条水印,张大千能犯这种错误?这是初学的人临摹的,功夫不够,水头掌握得不好,所以才出了这么明显的界线。张大千的泼彩山水,至少上四遍以上的颜色,每遍的颜色都很薄,而且石绿和石青之间是润的,衔接很自然,看上去颜色特别鲜亮。这张泼彩山水您要是花二百万买的,那您可真是买了破财山水了。”

任世元听了不住地点头,因为这画根本就是他临摹的。他来找真正的行家给鉴定,是想验证一下自己临摹的技巧是不是能到市场上蒙人。此番让闻龙说到几处明显的笔误,显然是他功夫还没用到家。他对闻龙是心服口服,连声道谢。

闻龙看着这幅画,沉思良久,对任世元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山本空手道武馆,那儿的老板正在收张大千的画,你还是二百万卖给他。咱不拿假画坑人,可是坑鬼子不算错,他们过去抢走了咱们多少国宝呀!”

任世元听了以后大喜,离开的时候走的是迪斯科步。少杰在一旁看得真切,埋怨闻龙,这样做太黑,让这个任世元去蒙山本,太不仗义。

闻龙白了少杰一眼道:“跟鬼子还讲仗义?他们到中国来就没安好心,咱们得用强盗的办法对付强盗。”

少杰摇头道:“没想到你也是个愤青。不过我看这人蒙不了山本,那家伙可是行家。”

闻龙道:“他当然蒙不了山本,山本不但收藏是行家,练武也是行家。依我看,他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

少杰暗自点头,师哥很有眼力。不过他既然知道任世元蒙不了山本,干吗还介绍他去?

任世元拿着画,迈着模特步进了山本的空手道武馆。山本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任世元拿来的画是假的。他把画中的笔误说了一遍,几乎和闻龙的看法相同。这让任世元十分尴尬,本来觉得自己临摹这张画的水准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是居然连日本人都蒙不了,这让他太难堪了。但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山本说他可以买这幅画,且按他二百万元收的价格买。任世元听了十分不解,既然他已经看出是假的,干吗还要花这么多钱买?难道他想拿这画回日本去蒙人?他虽然想不明白,但是既然有人出钱买,他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卖了再说。收了山本的钱,这回出去他走的不是迪斯科步,是东北的大秧歌。

任世元回到家,自以为天上掉下了馅饼,美得睡不着觉。他决定再临摹一张,把闻龙和山本说的笔误都掩盖了。他之所以能临摹这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是因为他有这幅画,他祖上是画画的,传给他一幅张大千的真迹。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虽然自以为得计,但是不管是闻龙还是山本,看过他临摹的画,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任世元有这幅画的真迹,不然不可能临摹得如此精到。这对任世元来说,是福是祸就难说了。

任世元是个贪得无厌之辈,有画技没有画品。他专心致志地又临摹了一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拿到古玩市场上找买主。说来也巧,这次他居然来到了吴氏姐妹的文玩店。

任世元向吴氏姐妹说明来意,把那幅新临摹的泼彩山水画展开放在柜台上。吴氏姐妹上前认真地看。任世元则得意扬扬地坐在茶几边喝茶。他琢磨着,以他现在的水平,蒙这两个小丫头没问题。

吴雪看着画感觉不错,对吴霜道:“我看这画是真的。”

任世元得意地品着茶道:“当然是真的,我先是找到收藏家协会的闻龙老弟给鉴定,然后又去那个日本人开的空手道武馆找那个馆长看了,他看完非要出二百万买下来,我没卖给他。这是中国的国宝,不能卖给日本人。”

吴霜问任世元,他这幅画打算卖多少钱。任世元说,你们卖多少我不管,我要两百万。吴雪告诉任世元,她们是小本经营,不收画,但是可以替他代卖。所谓代卖,就是不管多少钱卖的,二百万给他,剩下的归她们。任世元一想,代卖也行,反正不是真画,有人帮着卖,比自己整天拿着画去蒙人强。

飞毛腿和打死牛自从到山本的武馆踩道以后,一直琢磨着哪天晚上去一趟;又听说他最近新买了一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更动心了。

这天深夜两点,打死牛和飞毛腿带着几个盗墓的弟兄,都用黑纱蒙面,先是由飞毛腿翻墙入室,从里面打开了空手道武馆的门,然后他们悄悄摸了进去。众人按照上次踩的道,直奔山本的书房。可是就在他们登上楼梯的时候,武馆里的灯忽然全亮了。原来,这个武馆装了红外报警系统,他们一进来,值班室的监控就报警了。这下热闹了,从几个房间里冲出来不少空手道武馆的教练,用日本话嚷嚷几声,立刻就开打。打死牛和飞毛腿这伙人是盗墓贼,天生不怕打架,于是双方在武馆里打成一团。

打死牛毕竟不是等闲之辈,连着打倒了几个空手道的教练,但是这回他没敢自称一掌能打死一头牛,因为他两次说这话,结果都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蒙面人暴捶一顿。他长记性了,生怕刚一吹牛,又冒出个蒙面人来。

虽然打死牛这回没吹打死牛的事,但是蒙面人又来了。就在打死牛一伙打得空手道武馆的人满地爬的时候,这个蒙面人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只见黑影一闪,打死牛就挨了一掌。就听“噗”的一声闷响,打死牛飘起来了,然后四脚朝天,撞倒了身后的好几个盗墓贼,把飞毛腿也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空手道武馆的人趁机发起进攻,一阵足球脚,愣是把这些人从武馆里踢了出去。

打死牛惊魂未定地跑出了二里路,直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才停下来。四下一看,飞毛腿早没了影,想必是飞一般地跑了。还有两个盗墓贼跟着他,也都累得气喘吁吁。打死牛这才感到肋骨疼痛难忍,似乎是被打断了,他捂着肋,对着墙角吐了一大口血。

蒙面人夜袭武馆,有教练上楼报告了山本。山本正在卧室里看书,听说来了盗贼,一阵冷笑,对进来报告的教练说,来的不是一拨人,是两拨,八成是冲着那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来的。

山本凝眉沉思,一幅假画就能招来一群贼,可见这群贼不是行家。看来他是被贼惦记上了,这恐怕是祸事的开始。他们进来就直奔楼上,轻车熟路,显然是事先踩过道的,联想到近来到这儿来的人,嫌疑最大的应该就是那两个盗墓的了。

少杰听说山本武馆来了盗贼,心想这些盗贼没准是他要找的人,得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线索。他找到闻龙,二人便邀请山本喝豆汁儿。

约的是磁器口的豆汁儿店,山本真来了。他们要了豆汁儿和焦圈儿,山本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他还点了芥末墩儿。这让少杰有些诧异,他估计山本在北京待的年头一定很长,还知道芥末墩儿,这哪像日本人,纯粹是天坛北门龙须沟出来的老北京拉洋车的。

少杰问山本武馆来强盗的事,山本说他刚买了一幅张大千的画,花了二百万元,这贼就闻着味儿来了。而且不是一拨人,是两拨。说着他打开手机给闻龙和少杰看那幅画的照片。闻龙看了看手机上的画,差点儿笑出声来,这幅画正是任世元临摹的那幅。按说以山本的眼力,不应该上这个当呀?他不便说破,只是点头道:“不错,是破财山水。”他有意把泼彩说成破财,想必山本能听懂。

山本知道闻龙讥讽他打了眼,但他只当没听见,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在他看来,这买卖只赚不赔。

少杰听说是两拨强盗,不禁直皱眉,哪来的两拨贼?他问山本有没有发现这些人的线索,知道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山本说他已经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了,因为前几天有人自称手里有古董,上他这儿推销,后来武馆就出事了,这显然是盗贼踩点儿。他向少杰描述了这两个人的外貌特点,少杰一听没错了,准是打死牛和飞毛腿。

任世元财迷心窍,自从卖给山本一幅假画,发了一大笔财,走路都是探戈步的,而且继续拿着自己临摹的画到处找买主。这天居然到了潘家园根生的摊儿上,他对根生说自己曾经卖给日本人一幅张大千的画,那日本人二话不说,当场拍给他二百万。根生不信,他就拿出一张新近临摹的画给根生看,说是他托人从台湾买的。根生不懂画,但是向任世元要了这幅画的照片和他的联系方式,说可以帮他找买家。刚好打死牛和飞毛腿到了根生这儿,他们听说了这件事,即刻来了兴趣。二人一合计,这个叫任世元的人总在市场上卖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而且他手里不止一幅,是好几幅,这显然是他临摹的,八成他手里有真迹。这么看来,晚上得去他那儿一趟。

晚上根生来到武馆练功,把任世元那幅画的照片给闻龙看。闻龙也见过这幅画,上次任世元明明把画卖给了山本,还给他招来两拨贼。现在他又上潘家园了,手里还有一幅一模一样的,显然他又临摹了一幅。闻龙心说,这家伙离死不远了。

这天晚上,打死牛和飞毛腿这伙人来到任世元家门外。这条胡同晚上很清静,连过路的都没有。有的人家门口有门墩儿,门上有财神、门神,颇有几分老北京胡同的味道。

任世元正废寝忘食,为了再挣二百万,他得努力工作。他把祖上传下来的那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放在架子上,坐在画案前认真地临摹,连飞毛腿翻墙钻窗进了屋子都没察觉。飞毛腿在任世元身后看了片刻,返身打开房门的锁,把打死牛等人放了进来。这些人进来不由分说,用臭袜子塞住任世元的嘴,用胶带把他固定在椅子上,然后把那幅张大千的真迹卷起来,跟任世元说了再见,祝他晚安,随后就堂而皇之地走着正步出了房门。

飞毛腿拿着画刚出门,忽然想起不对,最近每次他们干活得手都会遇上一个蒙面人来抢东西,今天此人会不会来?他走到门口停住脚,低声向打死牛道:“我说赵哥,咱们得防备蒙面人来抢咱们的东西。”

此时打死牛走在前面,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他的腿有些发软,肚子和肋骨也开始疼。是啊,这回再挨一熊掌,非死不可。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探头向外看去,这一看,吓得他差点儿坐地上。那门口的月光下,分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上次打得他满地找牙的蒙面人。

飞毛腿等人也看见了门口的蒙面人,这人不就是在陕西云陵的玉米地里抢了他们东西,还暴打了他们一顿的人吗?他怎么跑到北京来了?可这些都来不及想了,那个蒙面人已经发话,声音还是那么低沉:“你们把那幅画放下,然后滚蛋!”

打死牛真想跟他拼了,可一想到上次挨打的滋味,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头就跑,头都不回。

飞毛腿一看打死牛跑得这么快,也想跑,可是他拿着画呢,跑出没有三米,后背就感到恶风不善,知道准是黑熊掌拍过来了,于是就地一滚,这是他的真功夫,是地躺拳的招式。这一招还真躲过了对方致命的一掌。他吓得魂不附体,把画轴向天上一扔,没想到画轴居然挂在了路边的大枣树上。就在蒙面人犹豫之际,飞毛腿飞奔起来,追打死牛去了。

就在蒙面人收拾打死牛同伙的瞬间,一个人影从房上伸手拿下了挂在枣树上的画轴。等蒙面人抬头再向树上找那画轴的时候,不禁“哎哟”一声惊叫,但是为时已晚,房上那人身手十分敏捷,持画在手,蹿房越脊,转瞬消失。蒙面人不甘心,但等他蹿上房顶去追赶,显然已经迟了,夜幕沉沉,哪儿还有那人的踪影。

少杰为了尽快找到云陵被盗文物的线索,本来就十分关注古玩城的情况,现在发现吴氏姐妹也在这个地方,便想正好借着在古玩城找盗墓贼的机会,顺便弄明白这姐妹俩为什么要找他的晦气。

当天晚上,少杰来到古玩城外面,因为这地方有时候会有人摆地摊儿卖文玩。夜幕低垂,古玩城外繁华的大街上,霓虹灯争奇斗艳。

吴霜穿一身黑色运动服从古玩城里出来,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少杰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他一看吴霜这身打扮,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只见吴霜骑着车,专挑有人练武的地方去,筒子河边、龙潭湖畔、东单公园……每到一处,她必把车放在一边,躲在树后细心地观看习武者的相貌与招式。

少杰对吴霜的举动大为不解,如果说她在偷学武功吧,不像,因为学武功哪有一天换仨地儿的?可如果不学武功,那她看人家练武干什么?是找人?她找什么人?

第二天,少杰上班后到练功房找韩露。韩露正在练习八卦龙形掌,见少杰哈欠连天,一脸疲惫的样子,问他这两天为什么萎靡不振的,干什么去了。少杰说他每天晚上去古玩城外面泡妞儿,而且不是一个妞儿。

韩露觉得吴氏姐妹总是找少杰的晦气,时间长了会影响他们的工作。她估计这姐妹俩跟少杰有误会,八成是找错人了,就和少杰去找姐妹俩的师父尹老师,请他出面调解。

尹老师挺喜欢少杰,见过少杰的功夫。而且他对警察印象特好。于是坐着韩露的车,带着少杰来到古玩城,找到了吴氏姐妹。

吴雪见师父带着大白熊来了,就对师父实话实说了:原来,去年她们给一个客户代销一幅名画,可是没想到晚上来了个蒙面强盗。她们联手和这个强盗交手,但是这个强盗用炮锤门里的“夫子三拱手”,把她们的七星竿都打飞了,还抢走了那幅画。她们虽然报了案,但公安局没有抓到那个蒙面强盗,她们只得赔偿了货主的损失。她们辛辛苦苦经营了一年,挣的钱都赔进去了。后来她们也在武术界找过这个蒙面人,但是没有结果。之后她们发现少杰的身材很像那个蒙面强盗,而且他用的武功就是三皇炮锤,于是便认定了少杰就是她们要找的蒙面人。

少杰听吴雪这么说,惊得目瞪口呆,他把认识的三皇炮锤门里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是怎么也想不出谁有这个嫌疑。

少杰点头道:“我说这两位美女总是找我的晦气呢,原来如此。看来我得把这个练炮锤的找出来,为我洗冤。”

之后尹老师出面为少杰说了话,第一,少杰是警察,是专门抓强盗的警察。第二,以他对少杰的了解,从武德到人品,都不会是强盗。只凭他身高像,以及用的是同一种武功、同一种招式,这显然不能作数。

吴雪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一听少杰是警察,就知道她们是找错了人。少杰对她们百般忍让,她也是看得出来的。而且现在连师父都出面为少杰说话,更说明他是无辜的了。但少杰也能理解吴氏姐妹,他先向两人道歉,并答应她们,尽力抓住那个蒙面的强盗,为她们找回被抢走的名画,尽刑警之责。

他转头看到店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张大千的泼彩山水画,认出正是任世元临摹的那幅,便对吴氏姐妹说:“你们挂的这幅画是赝品,我师哥已经鉴定过了,是那个叫任世元的人拿来的吧?”

吴雪道:“对,是这个人拿来的。”

少杰看着画,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任世元满世界卖假画,弄不好会把青龙白虎帮的人招来,而打死牛这帮人恐怕也得找他的晦气,那他可就小命难保了。想到这儿,他对韩露说,现在得赶紧找到这个任世元,晚了弄不好要出事。于是二人辞别了尹老师和吴氏姐妹,开车来到任世元家。可街坊说这个画家已经两天没露面了。

少杰和韩露上前敲了敲门,见门开着,叫了几声,没人应声。进去一看,不禁大惊,只见任世元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臭袜子,垂着头,只剩下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