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怀鬼胎

远离边城的驿站,也远离了嘶嚎的夜风和刺人的满天狂沙,月光毫无保留地为大地撒下一片莹莹白泽。

它仿佛一个坚强勇敢的少女,高升至本应黑暗的夜空,在诡暗的谍影中展现着她的英姿庄容。连真正的少女也想要仰慕她。

叶落海和叶忘二人寄宿在驿站二楼中间的一间屋子,背墙的窗口能看见一棵长满绿叶的大树。叶落海就靠在窗口,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正痴痴的注目着华光摇曳的树叶。

不一会儿她就锁起了眉头,因为左右房中总是传来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叶忘面对着墙壁,屈着身子,背上和胸口的伤痛使他颤抖、流汗。突然间一只小手温柔穿过他的手臂,向腰间伸去,一张小掌随后就抚按在他的肚子上。那是离伤口比较远的地方,温暖的感觉却覆过全身,让他渐渐停止了颤抖。

他的身上有一股汗味,叶落海仍紧紧贴在他后背。

晚风吹过,树叶飒飒,飒飒声忽就猛烈了一阵!仿佛有一只老鹰穿入枝间,忽然间,那老鹰就破窗入来。

叶忘猛然起身,叶落海瑟瑟发抖。

进来的不是老鹰,而是一个英姿飒爽,身高几乎和叶忘相当的女人!她一动不动,似在聆听窗外,此人一身孤月派的红磷半甲装,斜握一把孤月长枪,此枪矛尾处有一轮残月倒刺,整枪净重达四十二斤!

三人不语,因为刚才有一行人自墙后倏忽而去,似在追杀这女人。事后女人将枪背过,一边说着:“对不起啊,打扰了两位大侠兴质。”她道歉的语气很随意自然,俨然是一个大大咧咧,不作计较的女人。

她要离开时却忽又顿住脚步,因为屋中的二人一言不发,让她感觉有些古怪,更让她奇怪的是其中一身形甚是眼熟。她猛地拔出枪,冷冷命令道:“点灯。”

叶忘一动不动,叶落海却听话的往门口的窗台走去。叶忘似也认得这女人,而且很怕她!黑暗中,他的拳头不安的握紧又放开。

灯火摇曳,很快成长起来。照亮了三人的脸庞,叶忘脸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丝羞愧之色,女人压着眉头,双目炯炯,有讶异之色。她红唇微启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讶异更为显然,然而这表情不但没有影响她的美貌,更有种呆呆可爱的感觉。

“你是谁?”叶落海礼貌的问道。

女人将目光转向叶落海,讶异未散,眉头锁得更紧,目光也更锋利,似乎对叶落海很不满。叶落海不安得咬住唇角,埋下了脑袋。

叶忘突然道:“她是孤月派的大弟子‘燕双收’。”

王世贤老前辈创立枪派“孤月派”以来,这一代是罕有的女子势强的一代。燕双收十岁开始便能把枪如棍耍,在十八岁门派内试中,枪项以绝对优势击败了同门男子,而暗器项却败给了叶琳玲。孤月派的风格便是利用长枪和袖中探云针,将敌人阻击于十至百步外。

燕双收终于平静下,她此刻只为替同门师妹叶琳玲感到心寒。

“我和叶琳玲都以为你死了。”

“确实早该死了。”

“那为什么不早点死?”

叶忘沉默,如果燕双收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叶忘为什么活到现在,她确实不笨,但是她的心被愤怒和恨填满。叶忘也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江湖大义活到现在。

燕双收又质问:“你可知道叶琳玲为你求了两年菩萨,才终于肯嫁给宇文赞?”叶忘点头。燕双收再道,“你却在这里找个小妖精逍遥?这五年你一定过得不错吧?”

叶落海突然辩解道:“他过得……”

“闭嘴!不要脸的丫头。”燕双收厉声打断道。

叶忘也觉得心寒,被曾经的熟人亲朋不理解,谁又能体会呢?

叶忘道:“你不就想我死?”

燕双收毫不犹豫道:“没错!”说完她自己眼珠子也打了转,她意识到还有许多事情没搞明白。

——风过崖胸口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在驿站过夜,是打算去哪里?他是否有看见那纸告示?

叶忘道:“我就快死了,你放心吧。”

话音刚落,门突然就被一脚踹开,三人齐目望去,有几个黑衣人立在门外,应正是刚才追杀燕双收的人。

为首的往屋中迈了一步,粗犷的声音同时恶狠狠道:“把东西拿出来!”

燕双收调皮一笑,道:“风过崖的脑袋值万金!你的一颗珠子才多少?”

为首的扭头看了一眼,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畏惧,反倒不屑一笑,悠然自顾道:“你不但偷了珠子,还劫走一个女人!”一顿,又道,“再说了,徐思尧没了,风过崖的脑袋无用了。”

叶忘本就对燕双收的话感到气愤,此刻已一咬牙握紧了拳头,燕双收倒觉得甚是解气,嬉笑道:“你如果杀了风过崖,赏钱我出五千。再说了,他旁边那个小妖精不是漂亮得多?”

为首的看了一眼叶落海,满意的点了点头。叶落海闻言忽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前后七个黑衣人都进了门来,为首的摘下了面具,赫然就是在边镇时砍伤叶忘的人。

叶忘无奈摇头,他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一点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为首的道:“她说你是风过崖,且当你就是风过崖吧!不幸的是你的命得交代在这里了,幸运的是你的命居然值五千!”

叶忘苦笑:“我不想跟你动手。”

为首的自信道:“你当然不想,也不敢。不过你不还手就无趣了。”

燕双收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都忘了溜窗逃走。

为首的又道:“我给你个还手的理由怎么样?”

叶忘道:“说来听听。”

为首的嘴角邪魅一笑,道:“这个丫头的脸是我给打青的。”他的眼睛正指着叶落海,接着道,“我记得那天我才说了让这小妹妹离开你这个窝囊废,陪我去梦回楼玩儿玩儿。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去了。”

七人都大笑起来,还是和那天一样的笑,嘲笑!燕双收听得都咽了咽,手中已为那黑衣人捏了一把汗水,眼中却仍有种孩童般的好奇,正听得津津入味。

为首的继续道:“一边看她挣扎哭泣一边扇她耳光,你不知道……”

“足够了!”叶忘的嘴角也有了一种邪笑。

叶落海早已羞愧得转身啜泣起来。

为首的却为此感到诧异:“足够了?”他将下垂的刀举高了一点。

叶忘没再说话,片刻后七人就举刀冲去。然而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叶忘一脚踢向大汉握刀的手背,夺过了大刀,紧接着两个转身,七人就已不再动弹。

燕双收已穿窗离去。

隔壁两房的奇怪呻吟已早早停下。

最后叶忘叹息道:“我去换间房。”

叶落海从腰间取出一小袋银子,从叶忘身后,放到他手心。这是她前段时间在梦回楼挣的钱。

叶忘握紧钱袋,心中顿感酸楚,一番沉思后,忽开口:“去门外等我!”

已是五更中,这应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厨房中却已火光点点,时不时还有到竹爆声,老店家已经在为新的一天做准备,除了他,还有两个少年一个少女帮衬,另还有一个只会捣火的小女儿。

叶忘冲入厨房,老店家惊讶却仍不失礼貌道:“这位客官,包子馒头都还没好呐!”

叶忘没有理会,而是将包括叶落海的钱在内的共五十两银子给了老店家,老店家疑惑的看着叶忘,几个小孩也偷偷看着。叶忘道:“照顾好跟我一道的那个少女。”

店家道:“你要走?”

叶忘极确定的点头道:“没错,她此时应该在走廊,立刻去为她换一间房。”他说完就离开。

店家面露难为之色,叶忘忽又在门口处转身,叮嘱道:“就像待自己孙女一样待她,接下来几天无论她吃饭与否,一日三餐送到。”一顿,又道,“如果对她不好,我会回来找你的,当你看到楼上尸体时就知道我没开玩笑。”

店家惊恐的瞪大了眼,然而叶忘说完已经离去,他不答应也不行了。

尽管没有青壮年和主妇,这也一定是个幸福的家庭。叶落海那样弱小的少女,真等风过崖死后,只怕还得回去梦回楼那种地方。

……

崇山峻岭,巍峰秀林。跋山涉水,策马平原,终于是~涓涓流水,送入洛阳。

洛阳,百枭堂后山。

百枭堂不全在境中,而是坐落群山之间,山脚开始,任何风吹草动都已在宇文赞监视之内。

所以在叶忘到达后山之前,宇文赞就已先到。然而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叶琳玲全不知道,这一点,正应叶忘和宇文赞所打算。

叶忘手中已有一柄鹰翅形剑格的宝剑,现在它已不是杀人的剑,这把剑只能够证明他的死亡。只有他死了,这把剑才会落入别人手里。

宇文赞看见叶忘就冲上前来,激动的将他抱住:“风兄!你受苦了。”他的语气透着思念和同情。

叶忘随这动作就忽感觉胸口一疼,不禁退缩了胸口,宇文赞眉宇间一股担忧骤然生起,他已只用一只手轻放在叶忘后背:“风兄受伤了?”这很明显,所以没等风过崖开口,他就立马道:“快随我去地下室疗伤,伤好了你就从另一头离开,从此隐姓……”

叶忘已定住脚步,宇文赞诧异的看向叶忘,叶忘却苦笑道:“大哥,你的好意小弟心领了。”

宇文赞见叶忘已有想死之心,脸上顿时就黯然失色。他于一石阶坐下,摇头痛斥道:“起草那告示之人实在可恶!风中本无那么多罪名。又是假借我的口吻,还什么特请此恶人一战。”他目色愁苦,向叶忘看去,“风兄你知道的,我……”

叶忘也上前坐下,将手靠在宇文赞肩头,用安慰的口吻打断道:“大哥,我知道,但这就是我想要的,只要你和叶琳玲能好好的。”

提到叶琳玲,二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叶忘忽问道:“她还好吗?”

当问到“好”字时,宇文赞已经连连点头:“她很好。”他和叶忘同样爱她,她当然很好。

她不但很好,她也想风过崖,不过这五年过去,她已渐渐相信风过崖死了。因此宇文赞不愿意提及她的事情。

叶忘也并非不识趣的人,突然就起身转而道:“大哥,动手吧,和我最后比一次剑。”

宇文赞缓缓起身,勉强笑道:“风兄武功天下第一,大哥怎是你的对手?”

这虽是事实,但他知道偏偏这次,叶忘会输。这就是叶忘来的目的,他臭名昭著,本就该死,而他死之前,会让宇文赞声威远扬,叶琳玲带着荣誉,重拥全盛的百枭堂。

时间过了一阵,叶忘的动作越来越慢,宇文赞却根本无法下手。叶忘料到如此,本想自绝经脉,树丛间忽有一枚飞刀袭来,叶忘眼含笑意,无论那个和宇文赞有没有关系,他都不怪他,只要宇文赞真的爱叶琳玲就足够了。叶忘当然没有躲避,飞刀直逼他的咽喉,他突然就想到了叶琳玲的脸,以及她的所有表情;又想到了堂中兄弟每次聚饮的画面;他甚至想到了少女,她的噩梦,他从来没问,却想过,那可能是个蛊术绝伦的人给她营造的错觉;还有那个热情的少年,路展!他余生会因为梁诗燕扭曲吗?

“丁!”

清脆的一声,叶忘被惊醒,他用手抹过脖子,已有了血迹,然而他确实活着。

侧方和后方几乎同时有两人跳了出来。

发出暗器的是一名健壮的紫色精装青年,蜀中唐氏:唐安。他是唐家大少爷,同时也是唐门的二弟子。

后方是一名须发皆白,却身姿端庄的老者,他正是流云派掌门人:先流铭。

唐安铜钟般的声音出来时已骂道:“先掌门可真是倚老卖老,不知好歹!”

先流铭抚须悠然反讥道:“我流云派纵然报仇,也不会暗中下手,只能怪你们找错了人。”

叶忘恍然明白,二人分别为了唐桓的失踪和先安之死而来,既然如此,少不了还有一人。

一个大汉悄无声息,且已大步流星从另一侧过来。此人正是中原三刀客的师傅:百里**。他的招式皆是用尽全力,然而又不失灵活,从出场来看,这跟他绝顶的轻工有莫大关系。

百里**冷冷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个人今天必须死。既然老头子不愿意偷袭,那么我可以先上,也可以让你们先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叶忘,而“老头子”也就是流云派的先掌门。

——他们之前有何联络?

叶忘并不关心是否宇文赞也有参与,因为在这几人面前,宇文赞也没得选择。

“哈哈哈,真有意思!”恍惚间,一官服少年大笑着从来路处走了过来,他走到一棵大树旁就坐了下来,坐下后就指着唐安道:“方才若不是你急功近利,想要在风过崖身上留下唐门的刀痕,可能风过崖就成功自杀了。”

他指着唐安,却只看了他一眼,话落时,百里**也鄙视的看了一眼唐安,唐安顿时就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