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死

阿悄道:“我哥哥叫叶忘。”

路展大惊,叶忘就是那个领着个少女却放任她去做妓的人!

——少女也是叶忘的妹妹吗?叶忘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阿悄还以为他是为了不想拖累亲人?

路展突然抓紧了阿悄的臂膀想要说点自己的看法,然而当看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中呼之欲出的眼泪时又不忍心说出口。因为她一定会伤心的。

阿悄突然也将头埋入路展怀里,不再看他,只是声音中已更有伤悲之情:“我很难出来一次,但是你可以到梦回楼找我,我只求你能把我哥哥有关的消息都告诉我,他已是我唯一的亲人。”

——原来阿悄也没了双亲,她的哥哥弃她不顾,她不算孤儿算什么?

想到这一点,路展眼中又闪起一丝怜悯。从九岁开始路展就没了双亲,十岁时认识了阿悄,从那时候开始,阿悄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当然点头同意,谁能拒绝一个妹妹对哥哥的关心呢?

——叶忘是阿悄唯一的亲人,那么那个少女不是叶忘的妹妹!叶忘居然连老婆也不要了!

路展心中气愤,但还是不敢说。

不觉间,阿悄的身子已如蛇将他缠绕住:“我好冷。”

路展也紧紧抱住她,她忽又用牙齿狠狠咬住路展的肩膀到脖子的一处。

路展顿时感觉生疼,疼的同时心中又有一股火,不是怒火,他的手已经像鹰爪一样撑开,马上就像用同样的力度去抓阿悄的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不确定这样做是对是错,所以他控制了自己,鹰爪般的手不过是握成了一个拳头,正是无处安放的时候。他咬着唇道:“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悄终于松开牙齿,转而用一双诡而媚的双瞳盯着路展不安的双眼,路展由此反而更加不安,更加难耐。两人鼻头最后轻轻相撞:“傻瓜,因为那时候你还小。”没再等路展开口,她已经用嘴堵住了他。

一阵后,路展也终于不自觉的将手放到了阿悄的腰上,阿悄却在这一瞬间又突然起身,她的眼神已慌乱迷离,整个人也不知所措。

路展也慌乱的收回双手在自己腿上抓了抓:“对不起,我……”

“不,不怪你,都是我的不对。”她立马拱近身子,用两根手指轻碰在路展的上唇打断了他。

接着阿悄那双心疼不已的剪水眼眸就缓缓看向路展脖子上被自己咬出的几点凹陷,深红的印记,再一下看似就要流出血来。

路展不忍她为自己心疼,故而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没事儿。”

阿悄再次注视着他,眼中如滴沙的春水,已泛起斑斑涟漪,最后柔声道:“我想等我哥哥快点解决了麻烦,我们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好吗?”

路展肯定的点了头。

……

黑夜过了就是黎明,黎明已到,太阳已高升。

第一次叶忘守了那少女一夜,少女现在也守了他一夜。

而感情之事纵然你来我往,又岂能一笔勾销?纵然叶忘已忘情忘己,少女却仿佛此生只遇见过他一个男人。

要说叶忘是怪人,这少女也不简单。

从昨夜到现在,叶忘便一直在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痛苦的挣扎,灼热的疼痛似比上次背上的刀口更烈。

他终于能睁开眼睛,睁开眼就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庞,这张脸本来不应该如此憔悴。这张脸上也不应该有伤,然而她的眼角也嘴角都有了几块淤青。

叶忘没有问她的伤是怎么来的,他自认自己是废物,偏偏即便如此,少女还要企图唤醒自己。

少女又打来一碗水,从水桶里,水桶是昨夜她从城中提到这里的。

“你这人怎么可以连自己老婆都不要?”

这是路展气愤的质问,从上午到现在他就在门外踱步,他爱阿悄,所以不得不顾叶忘。他已冲进门来,斜靠着相交的另一面墙,正和叶忘面对着面。

少女低下了头,什么话也没说。叶忘却淡然道:“我没有老婆。”

少女还是没有将头抬起来。

路展冷笑道:“阿悄说的没错,你真不是个好人。”

叶忘当然知道自己算不上好人,但也没有恶意伤害过别人,更让他不理解的是阿悄不是路展要找的女人?何时成了自己妹妹?

“阿悄是谁?”

路展忽就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无奈的笑了出来:“你连自己妹妹都不知道?”

叶忘道:“我没有妹妹。”

路展道:“你……”说话间他已再度握拳,就在举起的时候,少女突然伸过身子挡在中间。路展凝视着少女那双装满祈求的双眼,片刻后,忽就将高举的拳头砸向地板,随即起身,似已不想再看到叶忘。

沉默一阵,待怒火平息,才用斥责的口吻叹息道:“你连老婆和妹妹都能丢去妓院,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男人!”

叶忘即便很无奈,却也无话可说。这个地方,他只见过两个女人,说到妓院,他就知道阿悄就是梁诗燕。梁诗燕为何要这么做?

路展已出了门去。叶忘也没心思在乎,他总归活不长了。

而他终究还没死,他只能去疏远关心他的人,因为他不愿意伤害她:“我快死了,不用管我。”

少女闻言立时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她身子稍微前倾,以便看清叶忘失意冷峻的脸庞。

她的眉宇间透着担忧,瞳孔紧缩。直到看出叶忘没有说笑时,才用几乎完全沙哑的声音一一字字问道:“什么时候?”声音虽哑,却能听出其中严肃。

叶忘忽然笑了,一笑竟仿佛乌云都散了:“快了。”

他笑,因为他已听到一个激动的声音。

……老在进门之前,边浩就不停的喊着风过崖三个字。

边浩急匆匆走进门来,将手中一纸揉乱的告示扔在他怀里。

“徐思尧垮了,我也拿到了他和州府联络的信件。”

边浩已经坐了下来,就在先前路展坐的地方,叶忘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是先前一笑后留下的笑意。

边浩又道:“但整个事情跟我毫无关系,宇文赞扳倒徐思尧,接管了百枭堂,把信件交给了我。”一顿,再道,“就像我刚好出现,也像宇文赞在等我。反正稀里糊涂的我就办了一件大案。”说完,边浩嘴角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忽然间,边浩就一转念就讶异起来,因为叶忘一直是含笑的样子,未曾有过一丝疑惑。

边浩道:“你应该知道堂主夫人是谁吧?”

问题一出,叶忘才终于开口:“当然是宇文赞的老婆‘叶琳玲’。”他回答得极爽快,眼中亦无伤悲。

早在四年前,叶琳玲已和武林新秀“宇文赞”成了亲。

边浩以为叶琳玲和百枭堂都落到别人手里,叶忘至少应该忧伤一点。

他想了好久,最后终于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的眼睛已经在旁边那少女身上打量了一番,忽用调侃的口吻对叶忘道:“姿色确实不比叶琳玲差,既然有了新欢就对人家好点。”他正看着少女脸上淤青的地方,并继续对叶忘说道,“她如果报官,我同样可以抓你。”

叶忘转而道:“你不急着拿上信件去解决州府腐党?”他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边浩离开。

边浩没去注意叶忘的语气,因为他心有疑云。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信件,却没有打开,而是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才道:“文件自然是真的,没人敢耍我。”

叶忘道:“那最好。你还在等什么?”

边浩反问:“你不急着打开告示看看?”

叶忘这就打开。

——众所周知,五年前百枭堂办事不利,延误政机,堂中上下八百枭首被官府问罪诛杀。实不知百枭堂乃被人陷害。忠义侯-宇文赞现已查出当年徐思尧勾结州府一事,并已将徐思尧抓捕并交于官府处置。然江湖中还有一害-风过崖!此人在百枭堂遇难时背信弃义;被官府通缉时畏罪潜逃;副堂主-叶琳玲五年来忍辱偷生欲重振百枭堂,风过崖曾用叶琳玲暗器“探云针”,暗杀各正派以及江湖侠义之士,现而今正意图嫁祸。

——江湖恶,江湖了。忠义侯-宇文赞,特请此恶人现身一战。

忠义侯自然不是真的侯,而是由于他的忠义之举,起草告示之人所拥戴的名号。

叶忘越看越得意,最后竟然笑出声来。

难道叶忘不知自己就是风过崖?

边浩已被这诡异的反差怔住,久久后才开口:“我看出来你是个小人,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廉耻。不过江湖事江湖了,我也不想跟你拼命。”

叶忘已起身。边浩一愣:“你去哪里?”

叶忘意得志满道:“当然是去百枭堂。”

边浩疑惑道:“去送死?百枭堂可已不是你的地盘。”

“没错,去送死。”

那股颓丧已经完全消失,叶忘已不再是叶忘,而是风过崖,那个盎然正气,不惜生死的风过崖!

叶忘无论忍受多大侮辱都要苟活,风过崖不会!

边浩焕然大悟,惊呼:“你们难道早就商量好了?”风过崖没有说话,已往门外走去,边浩仍呼:“你在等着宇文赞为百枭堂和叶琳玲洗清骂名,然后你将他送上江湖第一人的宝座!”

叶忘的身影渐行渐远,边浩依旧疑惑:“你这么做!是为了叶琳玲吗?”

没有答复,人已经掠去。

旅途中。

风越来越烈,黄沙切过浩石,风过崖在浩石之上,回身看向身后愈渐形成的龙卷风,这是他生命最后难得的风景。然而风暴未成之迹,根须处恍惚可见一少女以臂护面,艰难前行。

——为什么她也跟来了?

叶忘迅速折回,忽然间,狂风带过一颗砌平的石子将他耳朵划破。他没有停下,而是更快往回冲去,在将少女掠入腰间后,漫天石子已如暗器般打开。

他只能继续往回,在绕开旋风后折转到别的路线,途中他不断用手指接过来石,又将它们打出。如此反复,三分钟分钟后,终于在风暴聚成时离开了危险区。

少女落地后脸上是一种恐惧和惊讶的表情,久久也未散去,她认识的叶忘竟然就是风过崖,风过崖竟然能躲过沙尘暴!那么他能躲过百枭堂宇为他布下的局吗?

他不用躲,他就是去送死,相反他心情特别好,他心愿已了,所以最好快点死,但凡多活一天,他都可能因为丢了叶琳玲以及背负的骂名而感到痛苦。

“你为什么还跟着我?我是去送死的。”

少女已平静,平静便是失落,她已因为失落而面无表情:“我送你去死。”她的声音已容易听清一些,或许刚才狂风盖过了她的尖叫,无论是否,她嗓子确实打开了许多。她的声音本质上还是沙哑且严肃。

叶忘无奈,却也接受:“很好,可是别丧着个脸,回中原这段路途是我最开心的时间。”

少女抬起头看着风过崖,两颗大眼珠子都发了光,她一开始有些讶异,不过很快也看出他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去死。

最后她又低下头,才道:“之前能看到你的时候,我也挺开心的,但你不也丧着个脸。”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严肃,更像委屈。

她说的没错,可是叶忘没办法打趣讨她笑。他害怕自己这么做了,就舍不得死了。叶琳玲的笑是对他而言就是世间最美好的礼物,如果能每天看到,他绝不会想着去死。而这段时间少女的关心,总让他想起叶琳玲。

在叶忘没说话时,少女再次抬起头小心仔细地看着他。他不再颓丧,而是开朗了许多,这或许是他原本的样子?他还很英俊,武功绝伦,他心中一直装着一个可以让他牺牲一切的女人,他忍辱偷生,却从未忘记满堂人的仇恨。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去死?

恰恰就因为风过崖是这样一个人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

叶忘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心事,少女知道自己被发现羞得又将头低下:“你为什么叫风过崖?”

“因为风……”风过崖思索了一会儿,他不打算说什么巍崖间听风悟道的事,那本就是骗那些好打听的人。片刻后才接着道,“因为风,会过崖。”

少女痴痴一笑,道:“我叫叶落海!”

“叶落海?”

少女肯定道:“没错!因为叶,会落到海里面去。”

叶忘道:“你还可以叫叶沉沙,因为叶,不一定落在海里。”

“难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