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军人,目的不是为了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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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欧阳海早已安心砍树、扛坑木这份从军后的第一项任务后,而且还能积极主动地帮助、带动别人正确认识这项任务后,全连已经完全造应了工程建设的任务后,上级却给他们这批新兵发了枪,开始了军人必需具备、也是这批新兵们盼望已久的军事训练。
队列、描准、射击、投弹、越野、刺杀、攀沿、游泳等等课目。这本来是欧阳海以前梦寐以求的内容,可现在已经适应了拿斧头砍树、拿肩膀扛木头的生活之后,终于端起了枪,拿上了手榴弹,反而让欧阳海觉得是份意外的惊喜,于是,格外的珍惜这份惊喜,心里攒足了劲,每一个课目的训练都想做到最好。
班上有个叫刘成春的,入伍前跟着父亲打铁,胳膊特有劲,一坨一坨的腱子肉,号称全连第一臂,在新兵入伍的火车上,欧阳海早已领教过他手腕子的力量。开始手榴弹训练后,欧阳海次次被刘春成比了下去。这天投弹训练下来,一直唯恐天下不乱的张家声煽风点火地说:“欧阳海,你事事不是都图个先进吗?可这投弹上咋总没有长进呢?啥时候敢跟咱三连第一臂比试比试?”张家声、刘成春、欧阳海三个人同一天入伍,都是从湖南省桂阳县来的。刘成春跟张家声都属于个大膀圆的身材,一看就是在出力气上不让他人的主儿,欧阳海跟他们一比,明显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可一到新兵连,没到半个月的功夫,欧阳海事事都超过了他们一头。砍树,每一斧子都没有他们砍进去的深;扛树,每一趟没有他们扛的重;跑路,又没有他们的腿子长。可是每天记上账的劳动量、任务量,欧阳海不光从来不弱于他们,而且每次总是超过他们。其实这只是等同于龟兔赛跑的故事,但张家声总有些不服气,觉得欧阳海那些成绩是靠不休息加班加点、拼尽全力挣来的,不是真本事。
听了张家声的鼓动,欧阳海心里也有些失落。是啊,这投弹上自己为什么总是超越不了自己呢?这个课目练了一次又一次,从成绩上看总没有大的长进。是自己臂力不够?可欧阳海总觉得每次手榴弹脱手而出的那一瞬,胳膊上的力气总没有很好地发挥出去一样。除了臂力,还应该是自己还没有撑握好投弹的技巧与要领。怎样才能掌握其中的技巧与要领呢?
吃饭时,欧阳海特意端着饭钵子凑到刘成春面前:“大个儿,能不能给我说道说道投手榴弹的要领?我为什么总是投不远?”
刘成春是个直肠子,说话嗓门又粗又高,跟炮筒子似的:“要领?屁的要领,力气就是要领,谁的力气大谁就扔得远。”说完示威似的对着欧阳海举了举自己粗壮有力的右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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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等于没说。吃完饭,欧阳海一个人琢磨开了:不是说熟能生巧吗?力气也罢,技巧也罢,应该在熟练中取得。练!加倍练习,只要熟了,自然就能掌握其中的技艺。于是,他悄悄地拿了颗训练用的手榴弹去空场地上练习:扔出去捡回来,来回跑,非常耽误时间。要是这手榴弹扔出去能自已回来就能省下很多时间了。当他这样想时,忽然眼前一亮,把这手榴弹的屁股上拴根绳子,扔出去、拉回来,不是快多了么?
欧阳海找了根麻绳拴在手榴弹的弹柄上,练了一个多时辰。又想,若是平时练时手榴弹的重量比真手榴弹重一些,手劲习惯了这份重量,再掌握了投弹技巧,等再拿手榴弹投掷时,就肯定能投得更准更远。再者,训练用的手榴弹晚上要入库,必需找个替代品才能随时练习。
这问题倒很好解决。第二天欧阳海抽空上山砍了根胳膊粗的铁檀木,做了个比手榴弹直径大一倍的全木头手榴弹。铁檀木密度极大,树质坚硬,同样体积的重量就能跟手榴弹抗衡,现在体积大了一倍,重量也大了一倍。
此后的几天里,一到休息时间,班长乔运堂总见不到欧阳海的人影,组织人打篮球都找不到他。有时候都熄灯睡觉了,**还见不着他的人影。
“这个新兵蛋子也太没组织没纪律了,到底在搞啥子名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乔运堂想。这天晚饭时,乔运堂就暗暗注意着欧阳海。见他三扒两扒扒完了饭,钵子一洗,直接往营房后面的小树林里走去。“一个人钻小树林干吗?”乔运堂悄悄地尾随其后。见欧阳海走进小树林之后,在左右手掌里各吐了一口唾沫,噌噌几下就爬上了一棵树。
“嘁!都成了保卫国家的军人了,还玩这小儿科的把戏?”乔运堂以为他为爬树而爬树,正想上前取笑他几句,只听“通哧”一声从树上摞下来一颗特大号的手榴弹,弹柄上拖着长长的麻绳尾巴。手榴弹刚落到地上,欧阳海也噌地一下滑下地来,捡起特大手榴弹,去那树稀的地方,扔扔、拽拽地练起来。
“嗨!不错嘛,你小子还怪能动脑子的,竟想出了这个法子!”乔运堂从林子里走出来,边说边在欧阳海胸前砸了一拳。
欧阳海见是班长,憨憨地笑了笑:“我这也是笨人想的笨办法,谁让我投手榴弹总是没有进步呢。”
“谁说你没有进步?每次训练成绩我可都记着呢。”
“有进步也不明显,你看人家刘成春那才叫成绩。”
“追求一流的训练成绩当然是很好的,但也要一分为二地看事情。每个人所具备的能力是先天性的条件跟后天的努力结合起来的。比如投弹这方面,刘春成天生体大力足,胳膊上有劲,自然比你容易出成绩得多。而你通过后天的努力,肯定也能达到他那成绩,但不能一口吃成胖子。你看你这几天,一到休息时间就没见了人影,连熄灯后还不上床休息。这样就算在投弹上出了成绩,可休息不好影响到身体,这头得了那头失了,势必影响你的综合训练能力。所以以后不能天天这样蛮干了,熄灯时你要保证躺在**才行。”
欧阳海调皮地双脚立正,举手行了军礼:“是!班长。”
乔运堂笑着拍了他一掌,就走出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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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乔运堂刚从这边走出树林,张家声又从那边冒出来:“嗨!不错嘛,下的功夫不小啊。看这架式是下了狠心要拿本课目的第一喽!”
欧阳海笑着伸手把特大号手榴弹递过来:“来,你也练两把,看手感如何?”
张家声没接,斜着眼不屑地看了看那只铁檀木手榴弹:“就你这自家造的木橛子也能练出好成绩?你也太不把第一当回事了吧。”
欧阳海自我解嘲地说:“ 你不练?那还是我练吧。这东西土是土了点,跟我这个土包子正好配套。”说着又自顾自地练起来。
“都像你这样,凭着身体和时间,就算耗出个好成绩出来我看也没啥意思。”张家声说完晃晃****地走了。
第二天午饭,乔运堂见欧阳海拿筷子的手有些抖,问他咋了,欧阳海说:“没咋啊,就这样。”
乔运堂放下碗,拽过他的胳膊把衣袖往上一捋,看着不对劲,又夺下他左手上的碗,捋起衣袖一比,果然右胳膊比左胳膊粗了很多,当时气得一跺脚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上进心是好的,但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你看你这练的,胳膊都肿了,这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和其它训练吗?”
四班的战友们呼啦一下子都围上来,有的附合着班长的话;有的摇头叹息、自愧不如;有的心生惭愧,觉得自己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努力就好了。这时张家声的脑袋从别人的肩膀上伸过来:“啧、啧、啧,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就纳了闷儿了,不就是个第一嘛,值得你那样拼命吗?要是都跟你一样拼了命的争第一,那世上就没有第一了。”
有个战士有些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张家声有些得意:“全都是第一了,少了第二、第三,那第一还叫第一?”
大家哄一下子笑起来。乔运堂说:“就你嘴贫。欧阳海虽然没把握好度,但积极上进的精神总是好的,要跟你这样说,那世上还的确没有第一了。”
这次倒是张家声不解了:“啥意思?”
“都成了老末了啊!”
“班长你这说法不对,老末也叫第一啊,那叫倒数第一。”张家声又贫了一句才端着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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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乔运堂说:“说破天也不能让欧阳海去小树林里练投弹了。”班长打了一盆热水,命令欧阳海好好地用热毛巾敷肿了的右胳膊。
欧阳海敷了一会儿,想起这两天张家声冷嘲热讽的话,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是自己错了吗?自己凡事求先进、争第一,到底是虚荣心,还是自尊心?“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刻苦练习投弹,想取得好的成绩真的仅仅是像张家声说的那样,是为了要面子、出风头吗?
欧阳海陷入迷茫中。他现在好想找个人解开心中的苦闷与迷茫,可找谁呢?指导员一定能帮我解开这个疙瘩,可指导员那么忙,每次夜里起来小解,望见他的宿舍里总是还透着灯光。这里是新兵连,一百二十多个新兵,天天都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汇总到他那里。他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已经不少了,从才来部队思想上扭不过弯,就是他想着法儿、转着弯地开导我、指引我,我怎么好意思总去打扰他、劳烦他呢?一百多个新兵,若都像我一样,那指导员岂不要累死?
欧阳海正一愁莫展,听到有战友高兴地叫着“来信了、来信了”。欧阳海脑子里一亮:“写信!把心里这个解不开的疙瘩写信告诉朱书记,他一定能像指导员一样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欧阳海倒了水,放好脸盆毛巾,找出纸笔趴到**写起信来:
“……尊敬的朱书记,记得我参军走的那天,您对我说:‘荣誉感不等同于个人的虚荣心的满足。它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进取精神;第二,正确的目标;第三,艰苦的劳动。’那时我并不完全理解您的这些话。
“刚来部队时,一心一意想做个拿枪的军人,想到前线打仗杀敌、建功立业。看到天天握在手上的斧头,天天跟树木打交道,真有些心灰、有些焦躁。后来是指导员开导我、帮助我,使我懂得了做为一名军人,哪里都是前线,那里都能建功立业。
“从那以后,我才脚踏实地地从眼前做起,并在行动中逐渐理解了您那些话的意思。从那以后,不管是砍树、扛树,还是军事训练,我都想极力做到更好,我从心底也愿意做到最好、做到最多,这不正是您说的进取精神、艰苦劳动吗?我虽然当的是工程建设兵,不能上前线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可眼前我为前线伐木,为前线修筑工事准备充足的材料,以后可能是铺路、修桥,可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都会一心一意地干好它,我就觉得我跟前线的同志们站在一起,在并肩作战,这难道不是您所说的正确的目标?
“可是为什么有的战友觉得我是在图表扬、是在出风头,还说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什么总是讽刺我、挖苦我?我是下了狠功夫练习投手榴弹,心里也想拿第一,可这就不对吗?这到底是虚荣心,还是自尊心、荣誉感?……”
欧阳海写完信,抬头向窗外望去,见一弯新月挂在天边,竟然天真地想,月亮要能当我的信使该有多好,一天一个轮回,今天夜晚就能把这封信送到朱书记的手上,明天此时就能捎来朱书记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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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星期五,是投弹课目最后一次训练,本课目也将以这次的成绩为准。似乎太阳也心急火燎地跟着凑热闹,战士们刚吃过早饭,它的圆盘大脸就红彤彤地从山坳上冒出来了。
训练场地上没有一丝风。大家一一投过之后,有优有良,最差的成绩也及格了。依然是刘成春的成绩最好,投了40.65米。后面只剩下欧阳海一个人了,张家声对着欧阳海说:“怎么样?你最近加班加点地练投弹,看来对第一是稳操胜券了?给咱们班来个压轴戏?”
欧阳海没说什么,直接向投弹位置走去。知道自己投个优秀绝对没问题,但到底能不能投第一心里并没有把握。说实在的,欧阳海希望自己拿第一,但似乎又不仅仅是争第一,他更希望通过这段时间的练习,自己真正掌握了投弹的要领,今天的成绩能跟自己以往的成绩相比有明显的提高。
张家声见欧阳海没出声,以为他肯定憋着一股子气要拿第一,于是拍了拍手掌,对着大家说:“注意了、注意了,下面由欧阳海同志为大家表演投掷手榴弹,咱们的欧阳海同志可是事事争先,并且为拿这投弹第一,把膀子都练肿了,相信在投弹项目结业之时,早已抱了必得第一的信心与勇气,是不是啊,欧阳海同志?”说完对刘成春挤了挤眼。
欧阳海被张家声一激,又见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干脆啥也不说,弯腰拾起手榴弹,助跑、抡臂、投弹,当胳膊跟地面成为最准确的45度角时,手榴弹脱手而出,动作准确、完美。大家的眼睛像被手榴弹扯拽着向前飞去,短暂而又漫长的零点几钞钟过后,乔运堂在那边报出了成绩:40.85米。
“哗……!”投弹场上顿时鼓起掌来。连张家声也由衷地鼓起掌来,悄声对身旁的刘成春说:“没看出来,这小子还真有股子虎劲。”
“你没听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吗?”刘成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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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弹得了第一名,往营房走去的欧阳海内心是喜悦的,同时又憎恨自己这种喜悦,他害怕自己的喜悦是虚荣心在作怪。可一回到营房,另一件喜悦的事在等着他:朱富山书记回信了。
欧阳海捏了捏信的厚度,没敢马上打开。他这几天心里老在打架,一会儿觉得自己种种要求上进的行为都是虚荣心在作怪,一会儿又觉得若放弃了一切要求上进的行为,人就空了,就觉得干什么都没有劲。内心的架打得紧了,就急盼着朱书记的信快点来。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等待着朱书记给他一个判决。可此时此刻,信终于来了,又有些害怕。他怕朱书记的白纸黑字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你这就是虚荣心。”
欧阳海拿着信一口气爬上后面的山岗,对着大海深吸了一口气,才撕开了信封,只看了一句,让他心里吊着的石头扑腾一声就落地了。
“海伢子,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积极要求上进,用实际行动力求最好,用努力力争第一,这是自尊心、是荣誉感,而不是虚荣心。
“自尊心同虚荣心有时候是不好区别的,就拿做了好事、得了第一,受到表扬后的情感体验来说,受到表扬,心里高兴,这是有荣誉感的表现;珍视自己的荣誉,顾全自己的面子,这也是一切有自尊心的人都会有的正常要求。但是,如果为了表扬才去做好事、争第一,为了面子不惜弄虚作假,那就是虚荣。人是需要荣誉的,也该以拥有荣誉而自豪。可是真正的荣誉,应该是真实的,是经过自己努力获得的,而你无论是劳动,还是投弹课目上所取得的成绩,都是自己脚踏实地得来的,你不怕脏不考虑自己得失主动去救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行为,而不是投机取巧得来的,不是为投表扬为立功而做的表面工作,所以说这是自尊,是荣誉感,而不是虚荣心。当然,面对荣誉,还要谦逊谨慎,继续进取,才能取得更大的荣誉。
“有战友挖苦讽刺你是他们不好,是他们不能正确对待别人的优点。不过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短,一个真正要求进步的人应该取人之长,补已之短。而对于他人的短处,我们要包容、帮助。就像你所说,你刚去部队,某些思想不是也一样落后过么?不也是指导员的包容、帮助后,才拐过弯来的吗?所以你要跟挖苦讽刺你的人多谈心、多交心,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能以心换心的。
“一个真正有荣誉感的人,不仅仅要争取个人荣誉,还要争取集体荣誉才对,从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一个营,到一个团、一个师一个军,乃至一个国家。所以,不仅仅要个人进步,还要帮助、带动更多的人进步,那样才能小到个人、大到国家都强大起来。
“……。”
欧阳海越读越激动,越读越明朗,读到后来,面向大海、迎着晚风,张开双臂:“谢谢您朱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啦——。”像是要把双臂变成翅膀,飞过大海、飞过高山,把这句发自肺腑的话亲自说给朱书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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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的信,让你这么激动?”欧阳海只觉得手上一空,手上的信纸已被人从后面抽走。回头一看,竟然是张家声。
原来大家从训练场回来,跟刘成春走在一起的张家声见欧阳海从通讯员手里一接过信,就激动得不行的样子,一个人连跑带爬的往这道山岗上来。张家声就跟刘成春说:“看这小子高兴的,此信保准姓‘爱’。”
“打死我都不信,百家姓里还没听说过有姓‘爱’的。”刘成春望着欧阳海兴冲冲的背影说。
“说你二愣子你还真是二愣子,我说它姓爱就真姓‘爱’?我是说这信肯定是女的来的,不然那小子能乐成那样子?还神秘兮兮地一个人往山岗上躲?”
“那倒不一定,谁接到信不高兴?”
张家声的认真劲上来了:“不信你我打个赌,一百个俯卧撑,敢吗?”
“赌就赌,就一百个,谁还怕你了。”刘成春扬了扬胳膊上的腱子肉。张家声就悄悄地尾随而来,此时见欧阳海看完信后那兴奋的样子,想着保证是相好的在信里跟他山盟海誓,看来自己是赢定了。于是趁他不备,手一伸,就抽过了他手里攥着的信纸。
“先声明,我可没想窥探你的隐私,只看一眼落款是男是女,这关系着一百个俯卧撑。”张家声说着怕他来抢,转身往后闪了几步,边闪边急急地翻到第二页直看落款:“朱富山?这可不像个细妹子的名字。”
欧阳海并不着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谁给你说是个细妹嘛!看来你这一百个俯卧撑做定了吧?要我说,再加二十个,算罚你动机不纯,么事都往女性身上靠。”
张家声有点不死心,又看了眼开头的称呼,这才确定自己真是输了。他忽然眼珠子一转想了个歪主意:“你到底有没有女的来信?从前的也行,借来用用,糊弄糊弄刘成春。”
“有也不给你拿去做伪证,愿赌服输。不过,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读读这封信。这是我们老家的区委朱书记给我的回信。想让你看这封信,是想对你道歉,因为在我给朱书记的信里提到过你,基本上算是说了你的坏话。”欧阳海有些歉意地望着张家声。
“说我坏话?还没发现啊,以前只觉得你小子爱面子,可没看出你还有不磊落的一面。”说完开始读信:“……一个真正要求进步的人应该取人之长,补已所短。说得真好啊,我真眼红你有这样的良师益友,”
“是啊,其实说个掏心窝子的话,你以前说我的那些话有时真让我受不了,有时候狠不得跟你打一架。可有时又想,自己做那些事情的动机是不是真的不地道,是不是真的为了出风头、图表扬?这样反来复去,弄得我自己也迷茫了。可看了朱书记的信,我这心里就豁然开朗了。你可能也只是性情粗直,嘴上说过就撂过去了,心里对我并没有成见,而我却鸡肠狗肚地放到心里去了。”
张家声看着手上的信若有所思:“其实看了这信我也很有感触。你处处要求进步本来是一个军人自尊自爱的行为,而我总爱说些怪话风谅话,现在想来,还是思想根子不端正的原因吧。可能心里对你的进步,对你的成绩或多或少地有些嫉妒,所以总说那些酸不拉叽的话。人似乎总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这是我的不对。”
欧阳海主动过来握住张家声的手:“我们同一天入伍,又都是从桂阳来的同乡,我们应该为家乡人民争光。朱书记说得对,每个人都有长有短。我们俩个能不能订个君子协定,从此以后互相取长补短,又互相竞赛,比着去争取个人的进步与荣誉的同时,还要带动大家争取集体的荣誉,让我们的班、我们的连,甚至我们的国家更强大起来。你说好吗?”
张家声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个头比自己矮的老乡,被他的挚诚感动,被欧阳海握着的右手使劲回握了他一下,左手重重地在欧阳海的膀子上拍了一掌:“好!一言为定,你属虎我属豹、属狮子,不信就比不过你。”
欧阳海夸张地身子往下一矮:“哎哟!不高兴直说嘛,何必变着法儿地治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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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正规的军事训练,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出奇的快,转眼已到次年春天。是跟春有关的词语如春暖花开、春风和煦,都把春天描述得温和、温情,其实春天也有它凛冽的时候,比如春风,并不都是和煦的,它一旦发脾气时连茅草房皮子都想揭走。
这天是星期日,听说五里外的镇上有集赶,四班的新兵们商量着说想出去走走。来这里这么久了,开始是天天上山砍树扛木头,后来发了武器,又开始紧张、艰苦的军事训练,还从来没到周围集镇、村庄上逛过。
欧阳海却趴在**没动静儿,虽然手上拿着一本书在看,但他心里却早有打算:等战友们都请假出去了,自己就整理一下内务,看战友们有啥脏衣服脏鞋子的连自己的一起都洗了。然后去练一小时的刺杀、一小时的五公里越野,最后是写两封家信,这个星期日就过完了。
不料想张家声过来一把扯过他手里的书往他枕头下面一塞说:“看什么看!走,赶集去,昨天单双杠我不是输给你了吗?认赌服输,今天我请你吃火宫殿臭豆腐。”
欧阳海又从枕头下抽出书说:“你认输就行了,请吃就免了,我今天有事,不出去了。”
“你懂不懂作为一名军人,要跟当地群众打成一片?不然,你就是脱离群众脱离人民!”张家声故意拿大帽子吓唬他:“都说军民一家,可我们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跟当地的人民接触过,怎么能做到一家亲?”说着就拽起欧阳海要走。其他几个同班战友也跟着起哄。欧阳海没办法,只得穿上军装,跟大家一起向排长请假出去。
出了营房,一走到空旷地上,风就吱溜溜地劈面刮来,李清明的帽子一下子被风吹翻了向后飘去,被走在后面的刘成春侧跨一步接住,利索地一把扣到李清明头上:“戴好了,小心吹进那粪池子里就没帽子戴了。”大家侧面一望,正是去年冬天小偷掉进去的那个粪池子。
张家声想起了什么,在欧阳海肩上拍了一掌说:“还别说,你硬是把那个小偷教育得立地成佛了,不光后来再没来偷过咱们的东西,还硬是主动跟在咱们后面下死劲地帮我们扛了十天树,说是算赔偿偷去吃光了的粮食,连长和大家挡都挡不住、撵也撵不走。”
“你又瞎说了吧,我什么时候教育他了?那是人家自己觉悟过来了。”欧阳海摆摆手说。
“那还不是你的行为感动了人家,你要不冒着严寒,把他从臭哄哄的粪池子里捞出来,他能觉悟吗?你不把他背到卫生院请医生为他治病,你又给他清洗横身的粪便,他能觉悟吗?你都高烧到40度了还惦记着他,别说他是一个男人,就是一块石头也被你的真情焐热了呀。”张家声说的是真的,连刘成春都说:“欧阳海真是个细心人。”
“感冒高烧也合算啊,那可是一个三等功啊,我们这帮新兵蛋子才入伍几天?欧阳海就为这事立马捞了个三等功,要我说你还得谢谢那个小偷呢。”李清明插嘴道。
张家声瞪了李清明一眼:“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吧,那你怎么不跳进粪池子里把那家伙救出来呢?然后再浸着一身的大粪把他背到医院去?那三等功不就是你的了?”
“那不是我们没人家政治觉悟高,没人家那么有敏感的荣誉心嘛。”李清明嘲讽道。
8—9•
欧阳海对他们的话似乎心不在焉,他正被远处升起的那一片浓烟吸引了注意力:“你们看,那地方怎么有那么大的浓烟啊?”
大家都随着他的手望过去,果然见他们左侧方有里把路远的地方,有股浓烟被风吹得像个喝醉了的妖魔似的,歪歪斜斜地往上蹿起来。李清明说:“这有啥奇怪的,肯定是农民们在怄火粪呗。”张家声也附合着:“像是怄火粪的。”
大家继续嘻嘻哈哈地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欧阳海又放慢了步子:“不对吧,怄火粪应该在没有房屋的空地上才对。可你们看那处烟子,像是从房屋上冒起来的呢。会不会是民房失火了?”
“呔!你尽不说好话,好好的村子,民房失什么火?”刘成春反诘欧阳海。
“这就是英雄们天生就具备的素质啊,没事盼有事,有事才有机会成英雄啊。”李清明又来了一句。
刘成春说:“走吧走吧,等会儿集上臭豆腐都卖完了,咱们想闻个香也闻不上了。”说着拽了欧阳海一把。
大家继续往前走去,还没走到十步远,欧阳海就甩开步子往已经烟火滚滚的地方跑去:“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真是失火了咱们救火要紧。大家也来吧,无事防有事,若真是救火的事人越多越好。”
他的紧迫感使大家紧迫起来,使大家也觉得那边还真不像是怄火粪,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向那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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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似乎更大了,劈面打来,像是要阻拦他们的脚步,又像是在召唤他们。风把火里烧焦的竹木、茅草、棉布等杂物的气味直往他们的鼻孔里推。张家声边跑边说:“属虎的,你可能是对的,这风里的气味是有些不对劲。”
欧阳海已超出大家四五十米:“大家快点跑,要真是有问题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很多事情完全不同的结局就取决于某个人的一念之间。这个星期日欧阳海与战友之间的一念之间就挽回了这个村庄上十户农民的住房,更是挽救了祖孙两人的生命。
新兵四班的九位战士,赶到之前以为是“怄火粪”的现场时,两间竹墙茅顶房子已烧起了熊熊大火。大门敞开,屋里面有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边哭边死命地把一个瞎眼老婆婆往外拽。老婆婆却挣扎着、摸索着要往外抢救家里的财产,痛心疾首地哭叫着“我的被子,我的粮食,我的箱柜啊……”
欧阳海跟张家声冲进去一人一个,把一对老少从浓烟滚滚的堂屋里背出来。左右一望,见这房子左右还连接了近十间相同结构的草顶房子,不赶紧压住火势,不光这两间房子将化为灰烬,很快就会蔓延到左邻右舍,今晚将会有上十户人无家可归。
欧阳海问那个孩子:“屋里还有人吗?”小男孩儿像是被吓坏了,愣愣怔怔的。幸好坐在地上的瞎眼老婆婆眼瞎耳不聋,也不知道救他们的是些什么人,只顾对着说话的地方连连作揖:“屋里没人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房子,救救我们过日子的家当,这要一把火烧尽了,让我们一家老小可咋过日子啊!”
欧阳海顾不上细说,只大声说了句:“老婆婆你放心,我们是解放军,一定帮你尽快扑灭大火。”也顾不上听老婆婆在那儿磕头如蒜地说谢谢解放军、谢谢解放军,他四下搜索了一下,见不远处有个池塘,已有几个老小提着桶、拿着盆从那里往这边担水。可以他们的力气,担来的水泼都泼不到房顶上去。
幸亏乡下人厚道,一溜房屋都是虚掩着门并不上锁。欧阳海顾不上多想了,冲进相邻的家里,双手又是桶又是盆的抓出一堆盛水之物向水塘里跑。战友们有的接了他手里的装水家什,有的依法炮制,管不了房里有人没人,见门就推门,拿了担水工具就往水溏里疯跑。
好在房屋低矮,泼水还不是太难。等陆陆续续来了壮年人参加救火后,九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已经浇灭了大部分火势。还好,房子只烧去了一大半的草顶,椽子木材损失不大,也没有蔓延到相邻的房子。屋子里面的东西除了被水淋湿之外,几乎没有损失。
这时一对中年人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听他们跟那对老小的对话,知道他们是这所房子的主人,那对老小正是他们的母亲和孩子。那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被父母拽着胳膊打得哇哇大叫,是他玩火造成的火灾事故。
原来这村里的人都到几里外的镇上赶集去了,有的全家出动,有的跟这家一样,只有老人孩子看家。这家的老婆婆眼睛患白内障,亮光下就算有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也只能看到个模糊人影儿,家里一老一小还真说不清是老的照看小的,还是小的照看老的。
也许追根索源,还得怪大人春节贴对联时为节省两刷子浆糊,使对联贴到实处的不到二分之一,剩下一大半虚飘着,被大风撕扯着呼啦呼啦地响。五六岁的小孩子爱动爱新鲜,一个人在火溏边坐着无聊,听那呼啦啦的响,耐不住寂寞和引诱,就从火塘里点了火去烧那虚飘着的对联。都说干柴遇烈火,哪有干纸遇烈火来得更快?火苗子顺着门框,呼啦一下子就蹿上了门楣上的横联,一股子风跟着作怪,只是一瞬间,就催着门楣上的火苗舔上了低矮的茅草房檐。
在五六岁的孩子的认知里,刚看到房檐上那股子烟、那股子火苗对他是无所谓的,只觉得好玩,反而往远处站了看着,以图看到房顶上火势的全景。等房子燃了床铺大的一块后,并且迅速往大处蔓延时,才看出自己闯了大祸,哇哇哭着进去对瞎眼奶奶说“房子着火了、房子着火了”。于是就把瞎眼奶奶往外拽。惊谎失措的奶奶不知道自己逃命要紧,却一心只想着要抢救全家老小过日子的那点家当。欧阳海们若晚来一步,真不知道这一对老小以及相邻的上十户人家的房子会烧成啥样儿。
8—11•
火被扑灭了,四班的新战士们才有空打量彼此的狼狈相,开始相互取笑。
欧阳海当时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大家担来的水,是攀上房顶,站在房梁上,把战友们递上来的水往火头上泼。所以被大火洗礼得最厉害,裤子几处烧焦了,在后来的行动中又被火燎剌拉,早成了破裤子,一片一片地耷拉在腿上随风飘**,上衣下摆、袖口也被烧焦,脊背上不知在哪儿还被挂破了一条大口子,此时随着身形一张一合的,像个饿了的大嘴巴在讨饭吃。最不堪的是他的脸,被烟熏火燎,加上汗水掺和,整张脸上一片乌黑,只露出一双白眼仁、一口白牙齿,在嘴巴和眼睛的张合之间,像是电摧出来的一张动画片。眉毛、眼睫毛已经一扫而光,头发虽然有些幸存,张家声过来一通**,手掌上一把焦黄的粉末:“属虎的,看来今天是你的收获最大啊,两个月不用理发了,这场大火几乎帮你剃了个光头。”被张家声一提醒,大家似乎更发现了他的狼狈,都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别光笑话别人,看看你自己,哪儿不好拿出来展览,却偏偏要向我们展览你的屁股。”欧阳海指着张家声的背后反攻道。大家刷一下子把眼光投向张家声的屁股,吓得张家声连忙用手去捂。原来他的裤子屁股那一块正好挂了个大三角口。张家声为了转移目标,指着刘成春一只撕得快掉下来的衣袖说:“你呢!还不是缺胳膊断腿的。”
李清明见没有人注意到他走路有些瘸的姿势,只得自己嚷嚷:“就我最倒霉,摔了一跤,腿差点摔折了。好不容易碰上个休息日,都是欧阳海爱出风头,要来救个什么火,被搞得浑身惨兮兮的,连集也没赶上,回去还得里里外外洗一大盆子脏衣服。”
上官会发说:“我说你这人吧,救火时毫不惜力,干完了又说这没意思的话,似乎是不情不愿似的。”
刘修才说:“你来时不还怪上次欧阳海下粪池子救小偷时吃独食子,害得你没立到功吗?这次人家可拉上你了,你又怪人家害你这、害你那的,你这人啊,真不好伺候。”
“这事拉上我有屁用啊,大家伙狼一群、狗一伙的一起,就算领导知道了,也是一齐表扬一下,给个大面子罢了。”
欧阳海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这就不对了。希望被表扬是对的,这说明你有荣誉感,可我们不仅仅要有个人荣誉感,还得有集体荣誉感啊,表扬个人是表扬,表扬集体就不是表扬了?何况,我们做事并不仅仅是为了表扬。今天事出突然,我想大家一起救火的本心都不是以图表扬、挣荣誉为出发点的,而是为了抢救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大家说是吗?”
大家都“是啊、对啊”地随声附合。李清明越见大家附合越恼怒,觉得大家随着欧阳海一起孤立他,说话就更难听了:“是啊,是大家一起救火,可你看你这一身从上到下的样子,明明就是招牌,就说明你最卖力、最勇敢嘛。这不明摆着你是主要英雄,我们只是陪衬?你说你这不是出风头是什么呢?还说什么集体荣誉感,明明就是个人英雄主义。”
欧阳海稍等了一会儿,见李清明没有回答。其实也不需要回答,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又接着问道:“假如今天我们要不及时赶上去救火,等到那些青壮年人回来之后,别说那两间房子,连那左邻右舍上十间房子还有吗?如果你是那其中的一家,你说是救那些房子、财产重要,还是能不能得到上级的表扬重要?我们路过的人该不该先想好了是否能得到表扬,能得到多大的表扬之后才去救火?都说水火无情,它是不给任何人时间去考虑的。”
“是啊,谁碰到这样的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其实李清明也就是嘴上不快活,真救火时还不是勇往直前,大家说是不是?”张家声出来打圆场了。
“是啊,人家还轻伤不下火线呢!”刘成春粗喉咙大嗓地夸奖了李清明一句。
8—12•
救火其实用的时间不长,只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欧阳海看自己跟大家污鼻子糟眼儿的样子,就提议说:“看来今天臭豆腐是吃不成了,就我们这样子去赶集,不把人家吓坏才怪。我看这老乡的房子损伤不是很大,木头需要添补的也不多,这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不如干脆趁着我们人多力量大,上山去砍些竹子、割些茅草,帮这家老乡把房顶子盖起来如何?让他们自己修,三几天不一定修得起来。这么冷的天,无家可归可够呛,大家说行不行?”
张家声第一个举手说:“我赞成,总不能就你欧阳海觉悟高,顾及着老乡们的生活,咱们的心都是铁打的吧。”
大个子刘成春也举手说:“我也同意,力气算个屁,我们年青人有的是力气。”
刘修才也举手说:“我的力气虽然不如大家大,但觉悟不能比大家低。”然后,他看李清明没表态,就问道:“你呢?帮村民修房子你参加吗?”
李清明有些犹豫,哼哼叽叽地说:“好不容易碰着个休息日,就这样全搭进去了?……”
欧阳海接过话说:“你腿受伤了,要不你先回去找卫生员处理一下,然后休息休息。我们有个八个人也够了。”
李清明见他这样说,反而脖子一梗说:“咋地?大家一起干的好事,就我一个人不能善始善终?让我一个人当落后分子?我这腿就算断了,爬也要爬着把这好事做到底。”
8—13•
欧阳海们九个新兵乌鼻子乌眼睛地回到连队,想瞒都瞒不住了,呼啦一下子被其他班的人围住了:“啧啧!四班的同志们这是怎么了?出去打群架去了吗?”
“这哪是打群架,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嘛!你们赶赴前线去了?打仗了也不叫上我们,只兴你们四班吃独食?”
“我们又不抢你们的功,只让我们体验一把前线气氛也是好的嘛。”
今天四班唯一没参加救火的就是班长乔运堂,他接到通知,一大早去营里学习去了。刚回来就碰到这帮像是从火灰里刨出来的新兵蛋子,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们这都咋了?一个个跟参加了激烈战斗似的?!”
“老百姓家失火了,我们帮老百姓家救火去了。然后又帮着他们修房。累死了,差点把腿给摔折了。”李清明抢先说着,在众人眼前夸张地一拐一瘸地走进四班宿舍。乔运堂说送他去医务室看看,他又不去,说休息休息就好了。
第三天下午,全连开表彰大会,给予新兵连四班记了集体三等功。幸亏是在外面操场上,若在营房里,连长的大嗓门能把竹墙上的泥巴震得直掉:“四班虽然是新兵班,但确是一个值得大家学习的班集体。前不久四班的欧阳海同志才立了个人三等功,今天四班又立了集体三等功。这说明了四班的战士们不光积极地要求个人进步,还能互相团结、互相帮助,拧着劲的共同进步。这里不光要表扬四班的全体同志们,还要表扬欧阳海同志,他在平时的训练学习中,不光个人积极奋进,还带动大家一起奋进。听说这次的救火行为也是由他带动起来的。”
欧阳海通一下子站起来正要说话,身边却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欧阳海只得等着大家的掌声落下去了,才脸红脖子粗地说:“报告连长,我有话说。”
“有话说好啊,快给大家总结总结你积极上进的思想历程,让大家学习学习。”
下面又是掌声雷动,尤其是四班的同志们,都把手掌对着欧阳海拍。连长打手势,示意大家暂停:“大家看到没有?四班的新兵同志们有这样谦虚谨慎,有事争着上,有功相互让的精神更值得大家学习。现在既然欧阳海同志没做好准备,那就请李清明同志给我们介绍介绍不怕苦不怕累,带伤救火的思想和事迹。”
连长把准备二字咬得很重,有些调侃的味道。大家又用掌声欢迎李清明,可站起来的李清明,脸竟然比之前欧阳海的脸还红,指导员忍不住幽了一默:“咋了?四班的同志不光比着立功、比着做好事,还比着脸皮薄吗?”引起全场大笑。等连长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李清明竟低着头,跟之前的欧阳海一样:“我……我……”,“我”了半天,“我”不出个名堂出来,班长乔运堂小声说:“我什么我,你平时嘴巴上的顺溜劲哪去了?随便说几句呗,只要是你的真实想法就行。”
李清明像是下了很大一个决心似的:“好!刚才班长说了,只要是我的真实想法就行。我现在要说的是,其实我弄虚作假,蒙骗了大家。那天救火时我是摔跤了,但只是蹭破了点皮,并没大伤。我后来装成伤得不轻,是为了造成我做好事的性质比大家突出一些,得到的表扬也应当重些。我做得不对,想法不好,以后改。没了。”李清明说完,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丢人,一屁股坐下去,把头低低地勾下去了。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静得似乎掉根针的声音也能听到。大家先是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李清明坐的地方,却只看到他勾下去的头顶,又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台上,在连长跟指导员的脸上扫来扫去。连长似乎也有点懵,拿眼睛去看指导员。指导员不愧是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在连长把眼光投向他的一瞬间,已经站起身来,并带头鼓起掌来。
下面的战士们虽然不知道指导员为何鼓掌,但只能跟着鼓起来。鼓完掌,指导员说:“大家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头鼓掌、为谁鼓掌吗?我这是为弄虚作假的李清明鼓的掌。首先,李清明同志为了表扬,弄虚作假的行为是不对的,要批评。但是,我要把这个批评先放一放。李清明同志敢当着全连的面揭发自己弄虚作假的行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这说明他已经深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已经在改正错误,所以,我为他鼓掌。人无完人,孰能无错?毛主席说,有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希望大家学习李清明同志有错就改的精神。”
“哗!”这次是连长带头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