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越是艰险越向前
16—1•
夜十二点整,第一队全副武装的战士到操场上集合出发。然后每隔半小时一队。看看离四班出发时间还早,欧阳海虽然督促战士们再休息一会,可是连他自己也睡不着。索性开始细致地检查大家的装备,一是看有没有违规携带的东西,二是看必需要用的东西带得齐不齐全,符不符合战备要求。
检查到每个人面前,欧阳海都要求把被包打开,衣兜、甚至连鞋子都脱下来看看。有人提意见了:“班长,你也太小心眼了吧,谁把吃的东西藏到鞋子里面?”
欧阳海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担心你们把吃的东西藏在鞋子里面,而是看看你们鞋子里面平软不平软,否则还没走上一天,脚就会打泡。还有,鞋带一定要系紧,让鞋跟脚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即可以避免打泡,又可以避免崴脚。”
检查到杜小富时,他护着被包不让打开。说是费了好大劲才捆扎瓷实,打开了再捆很麻烦。
欧阳海说,“该麻烦时一样也不能减省。”于是要杜小富必须打开被包。原来他的被包里面裹着一包饼干,一捧水果糖。
欧阳海板起了脸:“杜小富,你这是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拿出来。”
杜小富说:“我是想等到大家饿得四肢无力、两眼发花的时候,它可以救全班人的命。”
“你为大家着想的动机是好的,但你要把这个心思花在不违反规定与纪律的前提下。野外生存训练就是一种锻炼,就是要让我们学会就地取材解决温饱问题。如果都像你一样带上饼干和糖块,那这种训练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说,这样得到的训练成绩不仅是虚假的,是欺骗上级的,对其他班也是不公平的。”欧阳海说着毫不留情地把饼干和水果糖拿了出来,重新帮他打好被包。
“本来就不够公平嘛,第一队早都出发了,我们还在宿舍里窝着。”杜小富小声嘟囊道。
“这是战斗的需要。我们现在就算是开赴真正的前线,也不会是喊声一、二、三,所有的人哄一下子横空出世吧?总还有个先后顺序。排在最后咋了?排在最后能最先完成任务,那才叫先进班,才是我们四班应有的风范。大家说有没有这个信心?”欧阳海望着全班战士。
“有!”
“那我现在命令大家安心睡觉,咱们还有三个小时呢,我们要排到五点半才出发。”
“可是大家铺盖都打包了,是不是有点麻烦啊。”刘修才望望每人**的光床板。
“这天气,搭件衣服在身上就能睡,不过大家的意见呢?”欧阳海征询地望着大家。
“大家”的精神显然被操场上一阵一阵出发的口令、口号与脚步声弄得亢奋不已,全无睡意。“我提个建议如何?与其都躺在**‘装睡’,不如来堂别开生面的文化竟赛课,成语连接、生字生词提问、阅读比赛、书写比赛……大家想到的都可以纳入进来。等于对之前本班业余文化课的一次温习。到哪里为止大家说了算,等大家都感觉累了,就再眯糊一会儿,正好把这几小时打发过去了。大家说?”
欧阳海第一个举手:“我同意。还可以再加一项口头创作练习,内容就围绕这即将出发的实战模拟训练,看谁发挥得最好。上次连长不是说了嘛,咱们四班可能一不小心出个诗人,那我们就让它再一不小心出个作家。”
“这主意好,写作练习好了对写恋爱信可是大有帮助的。”吃过不会写信亏的刘成春冒出一句,在他是大实话,别人却觉得他也学会幽默了。
16—2•
五点半,东方才露出一小溜鱼肚白。四班全体全副武装、精神焕发地立在操场上,接受连长和指导员的命令。连长放慢着脚步,仔细地把每个战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从装备到衣着,从头顶到脚尖。然后回到队前:“四班是全连最后一个出发的班,但是我相信你们有能力在25日的零点之前完成任务回到这里集合,有信心吗?”
“有!”响亮的回答整齐得像一个人发出来的。
“出发!”
欧阳海给连长行了个军礼,对着队伍喊了声“向左——转!跑步——走!”
晨曦里,一支年轻的队伍向营地之外奔去。
欧阳海的装备跟大家有些不一样,被包上扣着个搪瓷脸盆,带子上左边别着把十字镐,右边挂着一扎绳子。刘成春问:“班长,你麻烦不麻烦啊,在野外,遇着水胡乱抹把脸就得了,背着个盆干啥?”
“到时候有用。”欧阳海说。
“那这十字镐呢?你不会是指望它一步一步挖出一条上买马岭的路吧。”
“到时候有用。”欧阳海边跑动着边回答。
其实从军营算起,有一百七八十公里的路程是每个班都要经过的,这段路无非是锻炼战士们负重急行军的耐力。虽然出发时间不一,大家肯定都会在这个路段上做文章。
各班不同的搜索目标是从出发后将近两百公里以后的滩坪垭开始的。从滩坪垭起才进入买马岭区域。十二个班在那里按照野战地图上给各班标示的位置、线路,四散分开,把买马岭方圆几百公里的山区,成全包围状合拢式搜索。
欧阳海早就研究透了地图,所以前面一百多公里的路线就在他心里,只管带着大家埋头急行军。这给大家把晚出发的时间赢回来不少。加上大家第一天出发,肚子里都还有些“底气”,一口气干了快一百公里,没人叫累、叫饿。在第三十公里时已经把八班甩到后面去了,第七十公里时甩下了十二班,过了一百公里,又追上了三班。
超过八班时,八班长叫道:“四班的同声们倏着点啊,没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吗?这是长跑,不是短跑,先跑得快就会后劲不足的。”
欧阳海还嘴道:“兔子之所以跑输了是因为它骄傲,并不是因为它跑得快。我们四班既然知道了龟兔赛跑的故事,那我们不做骄傲的兔子不就得了,四班的同声们说对不对啊?”
“对!”四班响亮的声音把八班嘻嘻哈哈的声音抛在身后。
超过十二班时,十二班的战士小魏说:“切!说你们四班属虎还真属虎啊?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不过腿杆上较劲未必有用,这次的任务是抓特务,可不是比急行军。”
四班战士杜小富回道:“谢谢十二班的兄弟们提醒。我们四班没忘记本次任务是抓特务。我们四班不光在腿杆上较劲,还会在脑袋上较劲。”
等四班追上三班时,三班长对着三班战士们叫道:“三班的同志们,我们也该加把油啊,看人家最后出发的都超过咱们了。”
欧阳海倒谦虚起来:“也没快过你们多少,我们还没有做饭吃呢,一顿饭的功夫不又被你们超过去了。”
三班长气咻咻地叫道:“我们也还没舍得停下来吃饭呢!”
四班的人相互回头递眼神,眼神里透着自豪和得意。
16—3•
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从山边涌出来,蹦蹦跳跳地唱着欢快的歌,像是特地赶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战士。
“停止前进!”走在最前边的欧阳海站在河边的跳石上,回头对全班下达命令。
“既然小河这么热情,我们就亲近它、跟它交朋友。”欧阳海边说边从跳石上几步跳过河,在河边选了一块荒草地,对大家说:“按原先的分工,抓紧时间埋锅做饭。”
“咱们一停下来,别的班可又追上来了,岂不是白超了。”李清明无不担忧地说。
“不怕。我们吃饭别人还不是也要吃饭,谁又不是神仙。磨刀不误砍柴工。”欧阳海卸下自己身上至少比别人重十五斤的装备和装具,再取下扣在被包上的搪瓷盆,打开竟是一摞两个盆:“大家分工一下,刘修才打水淘米。从今天起,每天的米和盐的使用量由你控制,总数你哓得,每天不能超过当天的量。到第七天要是见不到一粒米了,大家撕你的肉吃我可不管。杜小富、李清明、王长兵三人捡柴并负责生火;上官会发、宋发凯、但栋梁、张红革四个人捡石头支灶,要支两盘能架这两个盆的灶;刘成春跟我一起上山。大家动作要迅速,灶一支起来就生火烧水煮米。”他说完就拿起别在被包上的十字镐。
“做干饭还是熬米粥?”刘修才问道。
“每天每人半斤米,你若能做出干饭来我就服你是神仙。”欧阳海头也不回地说。
“咋了?去挖老百姓的红薯?可现在也不是吃红薯的季节啊。”刘成春问。
“不要尽想做违犯群众纪律的事。”欧阳海自顾自地向山坡上走去,眼睛在树梢上东张西望,看到一处树梢上有架藤藤叶叶的东西攀延了一大片,就指着那儿说:“走!到那儿去。”
刘成春也是农村长大的人,望着欧阳海指定的目标,马上明白了:“真有你的啊班长,你是要挖野淮山当粮食吗?那东西可是好东西呢,不光充饥,还能大补。”
“知道就好,现在知道这把十字镐的用处了吧,不然每人半斤米咋填得饱你这一顿就能吃一斤米的肚子?”
等两盆米刚烧开的时候,欧阳海跟刘成春一人抱着一抱野淮山,回到了小河边。
“闲着的人都来帮忙,洗了切片好下锅。”刘成春大嗓门一叫唤,大家迅速围了过来,有人认得是淮山,可以杜小富为代表的三个城市兵见这泥糊糊、疙疙瘩瘩的东西不知为何物,不由得疑惑地问:“这玩意啥味道?能吃吗?”
刘成春不屑于他们的无知:“苦的,比黄连还苦。”
杜小富马上放下手上的山药:“哪我宁愿喝稀米汤。”
上官会发说:“听他胡说,你不吃后悔死你。”
洗净的淮山根块被切成薄片,丢进已翻腾着的米粥里。刘成春说:“班长,幸亏你带着两个脸盆,指望每人一个搪瓷缸,既浪费了时间,也煮不出大锅粥的清香。”
“这下你又知道脸盆的用处了吧?这就叫打有准备的仗。点点滴滴省下来,我们凭啥不能超到最先出发的班的前面去?”欧阳海表情上有些小得意:“以后就靠这把十字镐、两个盆,争取全班都不饿肚子。”
因为有野淮山充数,虽然米下的不多,可每人还是一大缸子稠糊糊的米粥。颜色虽然不咋的,却闻着一股子清香。杜小富第一口还试试探探的。刘成春作势去抢他的缸子:“试啥试,没长鼻子啊,你不吃就让我全包了。”
杜小富已经尝到好味道了,扭身就闪:“美死你。这么好吃的美味给你吃,我傻子啊我!”
16—4•
吃过饭,欧阳海用盆子端水灭了两个灶里的火种。“继续前进!”欧阳海一声令下,九个人呼一下子立起身,很快排好了队。
欧阳海站在队前:“现在离买马岭还有六十公里。干完这六十公里后,就正式进入我们四班的任务搜索区,在抓到特务以前,基本上不会跟其他班交叉前进了。一旦跟其他班碰面,那说明要么是他们误入了我们的搜索区,或者是我们误入了别班的搜索区。当然,按照规定,抓到特务后返回的路线不限,随便插入任何搜索区,哪儿近、哪儿好走就走哪儿。在进入我们四班的搜索区后,再向前十几公里有个村叫上寨村,我们今晚赶到上寨村附近去宿营。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
“出发!”
“再见了小河!”刘修才回头对着小河挥了挥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大家立马以跑步的速度前进。欧阳海大声命令道:“放慢速度。刚吃过饭,以走的速度行进十五分钟后再加速。”
一进入买马岭地区,打眼一望,除了山就是谷。目力所及之处,看得到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家,也都是稀稀落落地撒在或高或矮的半山腰上。
欧阳海一直走在最前头,他边走边说:“从现在起,等于进入四班的搜索区,大家眼睛都管事点儿,不放过一堆石堆、一片草丛、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然后他发给大家每人一个网兜:“现在这山野里不光可能有特务,还有我们充实肚子的各种野菜和蘑菇,从现在起大家在搜索特务的同时,遇到野菜和蘑菇顺便采下来,就是下一餐的粮食。以后的几天里每天都要这样做,不然只有饿肚子了。”他说着就把手上几样野菜一一指给大家看:地米菜、水芹菜、刺牙菜、鱼醒草、野油菜、山荠菜、婆婆丁、马齿菜、苦菜。“农村长大的同志辩认这些野菜比较容易。城市长大的同志可以把这些野菜每样拿一棵作为对比。”
杜小富看了看班长手里的野菜:“这不是我们帮炊事班打猪草里的一些东西吗?咋成了我们的吃食呢?”
“这没有错啊,猪吃了活得好好的,我们吃了也会好好的。你记住了,猪吃得人就吃得。”欧阳海说。
“那可不一定,适者生存,猪吃这些东西毒不死是因为它们一直吃它,肠胃早已适应了,那可不代表我们的肠胃也适应了这些根根草草。”杜小富说。
“你说得也对,对于这些野菜的适应能力上,人肯定不如猪。所以我们吃时会先用开水焯一道。其实这些野菜我小时候都吃过,毒不死人的。”
刘成春、上官会发、宋发凯,几位农村兵也七嘴八舌地说吃过的、没事的、毒不死人的。这才让大家都放下心来。
16—5•
进入搜索区后的速度,可不是之前急行军的速度。十几公里的山路一直走到天抹黑,欧阳海借着还没黑定的光线掏出地图看看,又拿出指北针结合地图定了下方位,命令大家停下来:“这里就是上寨村,天已经黑了,再前进可能会放过隐藏的特务。现在停止搜索,找可以宿营的地方。”
“反正有人户,进寨子里找个地方借宿呗。”杜小富说。
“你的记性怎么老是这么差呢?忘了连队的规定了?‘不许以任何形式和理由骚扰所经之地的百姓’”不等欧阳海说什么,刘修才几句话就把杜小富说得直吐舌头。
欧阳海看到前面有个不太大的空场子,场子边上有几垛玉米杆,一垛挨一垛地码在那里,就说:“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有这玉米杆垛子,可以挡挡风。现在一部分人洗野菜、生火做饭,一部分人拆些玉米杆垫巴垫巴当床铺。但明早走时要把拆开的玉米杆再垛好。动静小点,别惊扰了村子里的百姓。”
缺了个边的月亮已升起老高,因为不是正圆,反显得格外臃肿,像个即将生育的孕妇自豪地挺着大肚子。月亮下,稀稀落落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掩在树梢间,像撒落在地上的星星。
战士们怕惊动百姓,连说话都是嘁嘁咙咙的悄悄话,可还是没有躲过狗的警觉。虽然只有两三只,却叫得一直不停。
有扇门打开了,昏昏的发红的灯光先一步照出来,泄了一地,却并没铺张得太远。
有个人影从门里出来,把泄出来的灯光劈成两半。“叫啥叫?叫个没完没了?”狗还是叫,声音对着四班安营扎寨的方向。那个声音说:“咋了?那边有动静?走,看看去。”
人影从门口闪开,灯光又成了一片。山野的空旷与黑暗像海绵吸水似的,可以吸附声音。过了一会,才听到脚步声音向这边过来,近了,先来的却是狗。狗没有脚步声,狗不近前,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继续狂妄地大叫。
16—6•
欧阳海怕吓着走过来的人,在来人还没有看到他们时就首先打招呼:“老乡,我们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解放军,今晚在这儿宿营,对不起了,打扰您了。”其实说话时他也还没看到人,他只是对着脚步声说。
脚步声迟顿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在看得到大致轮廓的地方又停下来了:“解放军啊,那怎么不到屋里住?外面寒气大哩。”
欧阳海见对方只说话却不过来,知道人家疑虑未消,见这边人多,不敢靠近,就主动走过去说:“没事儿的,我们都带着铺盖行李哩。”欧阳海已看得出来者是个老汉:“大爷,你请回屋吧。”
两人的距离当然也使老者根据穿着看出对方是解放军,加上这个停顿也使他思想拐了个弯:“有啥疑神疑鬼的,除了解放军能这样秋毫无犯,土匪、蒋美特务能做到这样?”连忙几步跨过来,见战士们正在用两个搪瓷盆煮饭,有几个人已经在地上打开了床铺,不由得跺脚道:“解放军同志们,你们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都到家门口来了,却住在这露天地里,这可不行!山里夜里寒气重,露水大得很,早上起来衣服被子都是湿的。赶紧收拾了,到家里去。就算我们一家安置不下你们这些人,可分个三几家不都安置下了吗?”
欧阳海连忙走过来拉住老汉的手说:“大爷,你千万别客气。我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野外宿营,别说是这个季节,就是大冬天都不能惊扰了老乡们。再说了,我们是有纪律的,不能麻烦老乡们。”
“纪律!你们有些纪律本来就不合理,太把自己当外人了。不是说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吗?那子弟回到家门口了还有睡露天的?还是赶紧收拾了去我家里住。家里烧锅做饭也比你们这样对付强多了。”说着就要去撤灶里的火。
欧阳海又上前拉住道:“大爷,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解放军要是没这样的纪律,走到哪儿骚扰到哪儿、霸占到哪儿、祸害到哪儿,那跟土匪、跟国民党有啥区别?要不是我们有这样的纪律,能用小米加步枪,把有美帝国主义撑腰的蒋介石赶到台湾去吗?正因为我们有铁的纪律,才得到人民的拥护和爱戴,得到广大人民的支持,才取得解放战争的胜利。所以大爷,这纪律是一定要遵守的。”
老汉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理是这个理,可我们自己睡在屋里,让你们躺在这露天地里,哪里于心能忍?对了,你们来执行啥任务?该不是有特务分子搞破坏?”
“大爷,对不起。这个也是纪律,不能说的。”
“好!是纪律我就不问了。那你们是不是当年的老三团又回来了?不过看你们这年龄,就算是老三团的人,也不是那一茬子人了。我们这一片可多亏了当年的老三团啊,说起来我们这里一九四九年就已经解放了,可是没过多久,又来了小股子国民党在这买马岭占山为王,反而把从前几支零散的土匪纠结到一起,再跟当地本来已经焉下去了的地主恶霸串通一气,变本加厉地祸害这一带的穷人。一直到一九五二年,老三团的李团长带着他的人马,重新回来彻底地收拾了那股子国民党匪军,惩处了恶霸地主,才算是把这个毒瘤子连根剜掉了……”
欧阳海听着他的话,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说的这里解放前后的情况多像老家的情况啊。不仅仅是老家,其实,那个时候全国多少地方不是这种情景呢?可最终都被解放军像挤脓包一样,一个个地挤除了。
老汉还在徐徐叨叨地说:“老三团一直把我们这儿一片治理得太太平平的才走。李团长的儿子就是在这儿生的呢,现在……现在应该有十岁了吧?”
“大爷,我们全体解放军都是保卫祖国、保卫人民的,所以说全中国的解放军都是一家,都是一样的。也可以说我们是老三团,可我们跟老三团不是一个部队的,所以又可以说我们不是老三团。这样说你懂吗?”欧阳海说。
“懂!我懂。就跟我们跟你们是一家是一个道理。军民一家嘛。”老汉点着头说。
“对啊,军民一家。所以我们跟你们就是一家人。”欧阳海附合着说。
“既然是一家人,那还客气什么?到了家门口不进家门呆在外面?你听说过这样的一家人吗?”没想到老汉又从这里绕回来了。全班哄一下子笑了,杜小富说:“班长,不怕你革命道理多,敌不过人家大爷的拥军感情深。”
16—7•
天刚麻麻亮,四班战士们正准备生火做饭,上寨村的村支部书记邓雄宝跟一个年轻人抬来一桶热气腾腾的米饭和几大碗肉和炒鸡蛋,往战士们面前一墩说:“你们不用做了,吃这些饭。听说你们上山有任务呢,在这大山里钻,光吃那野菜汤汤怎么行?一泡尿就没影了。”
原来昨天晚上那老汉,借着月光,在战士们熬着的脸盆里搅巴搅巴,黑糊糊的青菜里没几粒米,又闻到一股子野菜味,鼻子酸溜溜的,折回去就直接去了大队邓书记家:“可怜呢,一群解放军战士,在脸盆子里熬野菜汤喝。”
邓雄宝书记马上要起身去看望战士们,老汉又拦住他:“你别去了,他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打扰群众,我说破嘴皮子也没说服他们到我家里去住。”
邓书记想了想,就没再动身。让老婆子取了块腊肉煮到锅里,次日天没亮,就让老婆起身炒菜做饭。随热饭热菜送来的还有二十多斤大米和咸菜豆腐乳。“听说你们的任务还要几天哩,这些东西你们一定要带上,不能饿着肚子执行任务。另外,我把我家小子带来了,他对这片山区熟,可以给你们带带路。”
本以为昨天晚上送走那个大爷就算了结了,没想到一大早书记不光连人带物都送来了,并且把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弄得欧阳海真有些作难了,只得一再地说大家带的粮食够吃,一再地解释说纪律不允许。
看大家实在为难,邓书记只得好商好量地说,生米跟咸菜不要就算了,可这饭已经做下了,就吃了算了。说着就动手撤了灶里的火,催着战士们快来桶里盛饭吃。
大家没有一个动身,都拿眼睛瞅欧阳海,欧阳海对着被子呶呶嘴,给大家使眼色。大家会意,干脆不打算做饭了,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铺盖就要走。
这一下激怒了邓书记:“你们有你们的纪律,可你们都把我们当啥人了?当阶级敌人吗?怕我们在这饭里下了毒?不就是一桶菜饭吗?真怕吃穷了我们?我们全大队人一人省一口也省下来了。你们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我们过安宁的日子,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干啥?我们村也有娃崽在外面当兵呢,只当是给我们自己的娃崽吃了不行吗?”说着扯过那两个脸盆,把桶里的饭哐当、哐当全倒到战士们的两个脸盆里,硬生生地甩下一句话走了:“你们吃就吃,不吃就倒到这地上喂麻雀,喂老鸹,喂野狗、野猫,看毒不毒得死它们!”
16—8•
看着两盆冒着热气的米饭和香喷喷的肉和蛋,战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欧阳海也是一愁莫展。
“我说啊……”杜小富想说什么,觉得不妥,又咕咚一声把话咽下去了,同时吞下去的还有被那热饭菜勾起来的口水。
刘修才看看大家,又看看欧阳海,试探着说:“班长,要不吃了吧,老乡书记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送回去太伤人家的心了;不送回去也不可能为了不违反纪律把饭倒在这儿吧?那可叫教条主义了。”
“吃。吃了回去后我向连里写检讨。”欧阳海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
“饭是我们大家吃的,写检讨也是我们大家一起写。”刘成春心直口快地说。
“不!吃饭不怪你们,是怪我选择宿营地时考虑不周。既然说不打扰群众,就应该考虑选择在远离群众的地方宿营。只要让群众们看到我们睡在露天地里,吃得不好,他们哪里会忍心?所以这份检讨应该由我来写。好了,现在大家吃饭吧。”说着带头去给大家盛饭。
刘修才说:“我提个意,这么两盆子米饭和肉菜,一顿吃完了撑得慌,等于浪费,我们分吃一盆子,剩下那盆每人分一份自己带着算午餐,这样中午就不用做饭了,省了时间省了粮食。”
“难怪人家说当了家才知道柴米油盐贵。让你当这伙食总管,就知道节约过日子了吧。不过秀才这主意我赞同,虽然说我们有信心按时完成任务,可万一有超出我们计划之外的状况发生,拖延了归队的时间咋办?所以我昨天把粮食按七天平均安排的说法是不科学的,至少要节余出一天到两天的粮食出来以防万一。”欧阳海说完,大口地吃起来。
16—9•
草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欧阳海掏出地图摊到地上,把大家叫到一起:“现在大家看清楚了,这里是上寨村,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上寨村背后先是这一大片树林,虽然右边有条小径一直通向我们的终点猴子嘴,但我们不能顺路跑。连长并没说特务隐藏在终点猴子嘴,比如眼前这片林子,也很具备隐蔽性,今天的任务就是搜索这片林子。现在我们十个人两人一组分成五组,成横队迂回式地往上搜索。搜完这片林子,就是那面陡峭的山壁。”欧阳海说到这里抬起头,指着几十里外的那挂岩壁。灰白色的岩壁很陡,大部分地方**着,只有一小团一小团黛青的植被,远远看去,像秃子头上的一小撮头发。“也就是这里。”欧阳海又低下头重新指着地图,“我们搜到这挂陡壁脚下时,沿着山根往右走,那里有条上山的小径,大家到这条上山的小径上会合,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那我现在分组。杜小富跟我一组,在这片林子的最左边。接下来是……”欧阳海拿眼睛扫着大家。班里新来了两个新兵,杜小富跟了自己,还有个王长兵。
刘修才已看出欧阳海的意思,他自己先要了新兵杜小富,可还有个王长兵不知分给谁好,就主动说:“我跟王长兵排第二组吧。”
听刘修才主动请愿,欧阳海才觉得王长兵分给刘修才是最合适的。这个刘修才,跟欧阳海一起入伍时,跟欧阳海一样,一心只想摸枪杆子,对于砍树修路那些工建工作一点兴致都没有,天天慢吞吞的,无所谓自己先不先进,也无所谓拖不拖大家的后腿。欧阳海起初也看不惯他,只是处于战友情分才帮助他。后来当了班长,更是有责任帮助他、带动他。人都是能被感动、被带动的,刘修才逐渐有了变化。渐渐的,面对任何任务,开始并看不到他积极地冲在前面,过程里也看不到他多么尽心尽力,可结果往往完成得很好,从质量到数量。他不温不火的风格反而使他显得比别人细致、周到,做过的事情跟熨斗熨过似的,妥妥贴贴,挑不出任何毛病。眼下这种在地形不熟的茂密林子里的搜索工作,又要注意搜索目标,又要注意自身安全,需要的就是细致。
“那好,刘修才跟王长兵为第二组,第三组刘成春跟张红革,四组李清明跟但栋梁,五组上官会发跟宋发凯。按从左到右顺序依次排列。每次需要搜索的横向直径约为500米。组与组之间至少每半小时碰一次头或者喊一回话,以免中断联系。发生任何意外状况立刻向我报告,明白了没有?”欧阳海望着大家。
“明白!”
“那好,还有第三个需要明白的,也是我要向大家强调的。这次行动并不是抓住特务就算完成任务,而是要保证全班成员完好无损的、在指定时间内抓住特务,并按时回连,才叫完成任务,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家异口同声。
“张红革,什么叫完成这次的任务?”
“在注意安全,不伤不残的情况下,按时抓住特务,按时回连。”张红革胸一挺,对答如流。
“回答正确,上官会发,在这种环境下,不安全的因素有哪些?”欧阳海今天似乎变得有点婆婆妈妈。
“摔跤、防蛇、防马蜂。”
“正确。杜小富,遇到蛇和马蜂怎么对付?”欧阳海没完没了了。
“逃呗!总不能站在那儿任它们咬、任它们蛰吧?”
“错误。蛇一般是不主动伤人的,只要大家小心点,别碰着蛇、踩着蛇,就算遇到它也会相安无事。万一惹着它了,就打,最好是打七寸。黄柞蜂跟七牛牛的蜂巢一般都在高高的树上,或稍低些的树梢上,但还有种很小的土蜜子蜂包一般在草丛里。蜂子跟蛇一样,你不惹它它不会主动攻击你的。万一不小心惹着了,千万不要跑,迅速抱住头,蹲那一动不动。可以把它们的攻击减小到最少,甚至是零。记好了,别跑,两条腿是跑不过两只翅膀的。”欧阳海认真叮嘱着。
“看来这些蛇啊、蜂子啊,也遵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呢。”杜小富跺着脚搓着手说。
欧阳海又补充了一句:“最后一句:注意野菜蘑菇。”
“班长,我原来信心十足的,可你一说野菜蘑菇,马上让我的力气去了一半。”刘成春神色一暗。
“那没事,晚上肚子饿得两片贴一片时,喝到野菜汤,马上让你去了一半的力气再长回来。”
16—10•
杜小富跟在欧阳海后面,欧阳海负责在前面开路,让杜小富负责注意一切可以隐藏目标的地方。两人呈“之”字状在自己的任务区摸索前行。遇到离离朗朗的林子,杜小富撒着欢地往前冲;一遇到横三绞四、攀成一面大网似的刺架,杜小富就一筹莫展了,觉得简直是插翅难飞。欧阳海就在前面,用手腕粗的那根木棍当大刀使,一通猛砍,路就出来了。
杜小富说:“班长,我觉得像这样的艰难险阻完全没必要克服它,绕过去就得了,既省时间又省力气。”
“绕过去就会甩下一块没搜索到的空白。”
“空白就空白呗。你想,这刺架眼见着长得好好的,根本没有被损坏的痕迹,说明没人从这里经过,除非他变成个昆虫飞过去。所以你觉得我们这样蛮干是不是有点不科学?”
“你这分析完全正确,若用在敌情侦察上很有用。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是在实战模拟训练,旨在训练。不仅训练抓特务的战术,要训练抓特务过程中对各种困难的适应能力。实战时肯定遇到这样、那样意想不到的状况,平时的适应能力大于实战能力,实战时才能游刃有余。你觉得我的说法科学吗?”欧阳海边用木棒砍着刺架边说。
“你这样说倒是有点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杜小富又说:“班长!”
“咋了?”欧阳海边走边用眼光四处搜索着。
“我总觉得后面有人跟踪我们似的。”杜小富的话使欧阳海马上停下来往后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又竖起耳朵听了听,也没听出什么异常声响。
“你发现什么了?”欧阳海问杜小富。
“我也没发现什么,隐隐约约的,总觉得后面有人,可往后看,又总看不到什么活动物。”杜小富疑疑惑惑地说。
“看来你进入抓特务的心理实况了嘛。喊喊二组刘修才他们,或许是他们的动静让你产生了幻觉。”欧阳海又开始继续开路前行。杜小富跟在后边眼睛边四处打量边扯起嗓子喊起来:“二组的听得到吗?刘修才——王长兵——”喊了好几声,终于听到答应。
“发现目标没有啊?”
“没有!你们呢?”
“也还没有。有其他情况没有?
“没有——一切正常——”
“继续搜索——保持联系——要小心被目标暗算了哦——”
“晓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