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喜欢你

魏芊芊看简小执连着好几天都没什么精神,有些不放心,趁着戚亮和简小执上学去了,她一边剥豌豆,一边到魏国义院里,问他:“您最近又骂简小执了?”

“这我可真没有。”

魏国义拧开收音机,闭上眼睛,躺倒在藤椅上,叹了一口气。

“自打那狗走了,简小执就闷闷不乐的。”

“这说明简小执这孩子重感情,挺好。”

“她那脾气性格你还不了解,肚子里装不了三两油,藏不住事,我就怕这情绪影响她学习,这马上要高考了,我是真担心。”

“担心也没用,成龙上天,成虫钻草,小鸡尿尿,各有各的道儿。您啊,有时候把简小执管得太严,我看她是蔫有准(方言,有主意的意思)的。”

魏国义哼一声,眉头还是皱着,要是以前,倒也不至于这样。主要是最近他老觉得身子不松快,沉甸甸的,人越老越怕上医院,怕真查出什么毛病。

魏国义又叹了一口气。

门口传来红顶三轮儿慢悠悠晃过胡同的声音,魏国义想起来自己有段时间没摆弄空竹了。

他叫住魏芊芊,难得有些示弱:“要是我走了,您看我面上,顺手捎带着照顾照顾简小执。”

“这说的什么话!”魏芊芊瞪魏国义一眼,“您啊,身子骨好着呢,这不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嘛,现在觉得惫懒是正常的,等天儿好起来,什么问题都没啦!”

在学校里,简小执本来还专心沉浸在金月夜走了的哀愁里,结果姚春霞噔噔噔走进教室,先噼里啪啦骂了一通。

“值日生是谁,怎么不擦黑板,等着我来擦啊?”

简小执一抬头。

刚好是她!

可真背!

简小执灰溜溜地蹭到讲台上,低着头,不敢直视姚春霞,只三下五除二立马把黑板擦干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溜回自己座位,这还伤春什么悲秋,背后的汗毛都要警惕地立起来了。

“课代表,去办公室帮我把练习册抱来,其他同学看书上自习。这次月考,咱班地理,全年级最差!气旋反气旋,拿大拇指比画啊,我都知道,这怎么还能错呢?”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埋着头,不敢吭声。

“还有那历史,我听历史老师说,你们大题就写一句话摆那儿。不是我说,就算啥也不知道,材料好歹抄一两句放着啊,指不定还能是个得分点,就空着?等谁来给你们写啊?”

课代表抱着练习册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简小执也不例外,她刚松了松紧张僵直的背,就听见讲台上正在批作业的姚春霞特别明显地“啧”了一声。

“哗哗哗——”

书页翻动。

姚春霞翻到第一页,看着名字。

“简小执,上来。”

啊啊啊!

简小执心里流着宽面条眼泪,僵硬地走到姚春霞跟前。

这套题她做的时候心情不好,根本没认真,随便对付写的,结果刚巧撞姚春霞枪口上!

“你看你这个阅读理解错得哟,我不是说了,拿着题第一件事先通读全文,大概了解讲了什么事吗?你这选的啥啊,不认识单词的话,介词和连词是可以帮助你理解生词的,你看这里这个‘while’还有这个‘with’,‘with’几种用法,你背一下呢?”

简小执艰难地咽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重复问题:“‘with’的用法,嗯,首先,它作为介词,表示……”

姚春霞眼睛直直地盯着简小执。

简小执本来就记不太住,被这么一盯,脑子更是成了空白。

“强调了多少遍的重点,为什么还是记不住?到底有没有用心学?这段时间你状态很不好啊,赶快调整过来!戚亮去打比赛了,你还在学校,你还得认真学,得高考,知道吗?”

简小执点点头。

“你们这个年纪,就是太重视情绪,其实那都不重要,只要忙起来了,哪还顾得上难过不开心,赶紧调整好状态,还有几十天就高考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别努力那么久,都这关头了开始放弃了,听到没有?”

“嗯!”

“拿回去重写,写完了拿上来给我看。”

简小执往太阳穴抹了点风油精,静下心,照着姚春霞教的方法,从头开始,一句一句画出主谓宾,抓取信息,大致明确全文的人物、时间和事件。

她重新做了一遍,拿上去给姚春霞检查。

“这还行。”姚春霞欣慰地点点头,“这才像样嘛。”

高考来的前一天,简小执跟戚亮并排推着自行车回家。

云朵后面像是藏着好几颗太阳,亮得不行。下过雨的街道,两侧断续有积水,漂亮绚烂的云霞映在积水里,车子驶过路面,像是在天与天的间隙里飞驰。

“紧张吗?”戚亮问简小执。

简小执想了想:“不知道,胸口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但又不至于喘不过气。应该是不紧张吧?”

“这应该是还可以控制的紧张感。挺好,完全不紧张好像也不太行。”

简小执点点头。

“对了,给你这个。”戚亮从校服兜里掏出一个小方块的东西,“之前我去国青队,你送的茉莉香包。我往里加了一点我自己种的茉莉花,给你,明天一定会顺利的。”

“考场让带吗?”

“这上面没字儿,应该可以带。”

简小执思考了一下:“我挂书包上吧,要是揣兜里,明天给监考老师扣下了,多划不来。”

“也行。”

第二天一大早,魏国义就把她叫醒,紧张兮兮地问简小执感觉如何,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简小执坐在石榴树底下醒神。

“我眼睛酸。”

“啊?这是为什么啊?”魏国义立马急了。

“还能为什么,困的呗!”去胡同口买了早饭回来的戚亮,一踏进简小执院里就听见她说自己眼睛酸。

他把包子递给简小执:“刷牙去。”

“我想喝炒肝儿。”

“我还想吃焦圈呢。不行,这俩味儿太重,张婶说吃了上午做题精力不集中。”

魏国义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得对,还是吃包子喝豆浆来得安全健康。”说完催促简小执动作快一点,一会儿人多车多了万一再堵在去考场的路上。

简小执一边刷牙,一边反驳:“我们骑自行车,谁被堵,我们也不可能堵啊。”

“那也动作快点,早点去考场,熟悉熟悉环境。”

“哎呀,姥爷,是我高考还是您高考啊?冷静,您搞得我都紧张了。”简小执把嘴里的漱口水吐出来,甩了甩手,拿起旁边的包子,啃了一口。

这关头魏国义怎么敢让简小执紧张,立马闭嘴,眼神传达催促之意。

戚亮看不下去了,把简小执的书包打开,检查了一遍,准考证、身份证还有笔都在,他把两人书包挂自行车头上:“行了,走吧。”

简小执坐上戚亮的自行车后座,右手揽着戚亮的腰,左手端着包子。

“姥爷,您就等我凯旋吧!”

最后一门考完。

简小执走出考场,有些恍惚。

戚亮拿着一瓶雪碧在走廊等她。

“考得怎么样?”戚亮问。

“反正都写完了。”简小执接过雪碧。

“行,现在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直悬在心口的“高考”完成之后,本应该松一口气,但是与此同时,好像心口也缺了一大块似的,猛地有些不适应和茫然。

裴树生在QQ群里问大家晚上要不要出去吃散伙饭。

段多多回复得很快:“走着!”

群里的其他人议论纷纷:

“吃完饭要不再一起去唱歌吧?”

“可以!我报名!”

“尹典,你唱歌难听死了,报个什么名!”

“嘿,你这就是嫉妒!”

“真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多多私聊简小执:“群里问要不要出去吃饭唱歌呢,你看着了吗?”

简小执问戚亮去不去,戚亮问简小执想不想去。

“聚一聚吧,以后见不着几次了。”简小执说。

“行。”

简小执回复段多多:“走着!”

回完消息,简小执和戚亮顺着人潮往楼下走。

戚亮看简小执心不在焉的,怕她摔,于是伸手虚虚搁在她身后,护着她。

简小执没注意到这些,问他:“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戚亮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高考之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那我们现在是在干吗?”戚亮敲了一下简小执的头,“复习傻了吧你。”

简小执笑了笑。

戚亮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魏芊芊和魏国义早早地在学校门口等着了,一见两人出来,立马迎上去。

与此同时,张林昆的爸妈也在校门口候着,见着张林昆出来,也立马迎上去。

“考得怎么样啊?”

“应该能拿状元。”张林昆说得很谨慎。

戚亮、简小执脚步一顿。

魏芊芊和魏国义的脚步也双双一顿。

“张木棍,你给校花写的情书被退回来了,我是现在给你还是一会儿回家了给你啊?”简小执故意说。

张林昆面红耳赤:“谁、谁写情书了!”

“嗯?什么情况?”张父望着自家儿子。

“哎哟,别听简小执瞎说,我专心学习呢,只是偶尔见着校花了,捎带着瞅瞅。”

张林昆被爸妈带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简小执比了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

简小执做了个鬼脸:“活该!谁让你嘚瑟!”

戚亮笑得不行,他把简小执的书包挂自己自行车车把上:“你这些鬼灵精放一半在学习上,指不定今天嘚瑟‘状元’的人就是你了。”

“没可能的,我已经试过了。”简小执很笃定,她的确是正儿八经认真学了的,可这次高考还是有不会做的题。

“姥爷,今儿晚上我们班搞散伙饭,不回去吃。”

“戚亮呢?”

“姥爷,我跟着一道去。”戚亮回答。

“那行。”魏国义放下心。

魏芊芊叮嘱他俩:“吃饭行,别喝酒啊。小执,你看着点戚亮,晚上结束了就赶紧回家,别玩太疯。”

简小执觉得魏芊芊夸张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喝什么酒。

结果,他们一到饭店,率先给包间里垒着的五箱啤酒镇住了。

“这谁点的啊?”简小执问早到了的段多多。

“那帮男生点的呗,还能有谁。”

“不是,他们会喝吗?”

“会喝不会喝,现在也得装会喝啊,不然怎么假借醉酒告白。”段多多对简小执眨眨眼,“今晚上,你指不定可以期待一下戚亮。”

简小执一听这话,立马开始捶段多多:“嘶——你话怎么这么多!”

慢慢地,人都到齐了。

沈林最先吆喝说今晚上不醉不归,这话刚出口,就被简小执拦下了。

“差不多得了啊,一会儿都喝醉了,看你们怎么回家!”

沈林笑嘻嘻地拿起子开酒:“别人我不知道,戚亮我肯定知道是谁护送着回家。”

这话一出口,包间立马沸腾了,纷纷开始起哄,怪叫。

戚亮上完厕所回来,推开门,听这么大动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呀,这不另一主人公吗!”沈林吹了声口哨,隔空指着简小执身边的座位,“尹典你怎么没点眼力见儿呢,还不赶紧让位!”

尹典揶揄地笑:“哎呀,这事确实怪我,怪我。来,往里串串。”

于是,整个桌子的人都在移座位。

简小执被臊得满脸通红,一看戚亮,他居然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坐下。

面前的空杯子已经被倒上了酒,戚亮笑着把杯子端起来,冷杯壁碰了碰简小执的脸。

“你这是害羞了啊?”戚亮头凑过去小声问简小执。

“走开!”

戚亮把杯子从简小执脸边移下来,冰啤酒把杯壁洇出冷雾,简小执滚烫的脸把冷雾又给晕开。

“哇,这谁的脸啊,这么烫。”戚亮装模作样地问。

段多多在旁边笑得快把大腿拍烂,跟戚亮一唱一和:“哎呀,是谁的反正不是简小执的。”

简小执受不了,给左右两人各来一巴掌招呼在背上,声儿那叫一脆亮,伴随着两人同时的闷哼忍痛声。

简小执扬起头,翘起嘴角:“我看是我最近为了高考收敛太多,你俩都快忘了我的本性了。”

段多多揉着背,一张脸皱得不行:“你这什么怪力啊,劲儿也太大了。”

简小执没来得及回话,裴树生拿着手机走进包间。

“姚老师说喝酒顶多一箱,她认识这家店老板,说我们要是有人醉着出去的话,她就上门家访去。”

包间内立马一片哀号。

沈林叫得最厉害:“一箱够喝什么啊!”

简小执毫不犹豫地拆穿他:“你可拉倒吧,之前跟我做同桌的时候吃个酒心巧克力都晕乎的人,现在在这儿充什么面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树生也笑,两手摊开,耸耸肩:“我刚才还在想该怎么不失男子气概地躲酒呢,这下松口气了。”

不少男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沈林被简小执揭了底,也不装老练了,他举起酒杯:“那咱们这群小菜鸡先来一杯,尝尝味儿!十年后同学聚会,我们搞个五十箱的!”

“喔!”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完,一群人哼着歌儿,三三两两地往KTV走。

戚亮看着有些沉默。

简小执以为他喝多了,挺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戚亮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想吐啊?那你赶紧离我远点儿!”简小执连忙说。

“你有没有良心的?见人摔了不扶拉倒还怕被溅上泥。”戚亮气笑了,“亏我妈还让你看着点儿我呢。”

“我看着的!今儿晚上你喝了七杯酒,算男生里喝得多的,所以我才问你嘛,是不是喝多了。”

“八杯。”

“啊?”

“我今晚上喝了八杯,”戚亮纠正简小执,“你中间跟裴树生出去的那段时间,我又喝了一杯。”

在这儿等着她呢。

简小执哭笑不得。

“我发现你对裴树生的意见真的很大。”简小执小声说。

戚亮不理简小执这句话,继续问:“他叫你出去做什么啊?”

“他问我明天要不要出去玩。”

“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明天我要发烧,去不了。”

戚亮一下就乐了。

简小执翻了个白眼儿,摇摇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出去玩啊?”戚亮笑了一会儿,又问。

“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去玩?”

“那——”戚亮顿了顿,“那你——”

简小执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戚亮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那你喜欢——”

简小执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不是就是刚开始段多多说的那个情况了?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头皮太薄,脑袋里像炸开了五千朵烟花,她总感觉下一秒脑子会爆开来。

“那你喜欢谁?”

戚亮一口气把话问出来。

烟花炸开了。

简小执觉得眼睛、鼻子和嘴全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往两旁瞟,鼻子吸不上来气,嘴嗫嚅着要说话,但又得兼顾着吸气,身子像一个被吹得过于饱和的气球,头脑一片空白,耳朵却好像听到了直升机轰鸣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简小执才反应过来,她听到的不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是她耳鸣了。

“我……”简小执正要开口说话。

等简小执回答等了太久的戚亮却泄了气。他拍了拍简小执的背:“得了,看你紧张那样儿。”

“走吧,咱俩都落后大部队了。”

戚亮手揣在裤兜里,率先迈出步伐。

简小执看着戚亮的背影,心里的后悔倒出来能有五斤半。

之后唱歌也食不甘味的,班里别的同学一开始或许还扭捏,后来一听尹典唱歌那样都大着声音吼,慢慢地,也不害臊了,都开始抢着话筒唱。

简小执坐段多多身边儿,哀愁得宛如阳光底下萎靡不振的蘑菇。

段多多以为是自己开头误导简小执了,让她以为今晚上戚亮一定会告白,现在她这么没精神,是戚亮没动作?

段多多看了一眼戚亮,他抱胸跟个大爷似的坐沙发上,表情看起来在笑,认真听沈林“鬼哭狼嚎”的样子。

段多多叹口气。

怎么不知道把握时机呢?

可急死她了。

“小执啊,我跟你讲,”段多多拍了拍简小执的大腿,语重心长地说,“等待,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这边安抚完简小执,段多多又把戚亮叫出去,瞪着他:“你怎么回事!”

戚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回事?”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动作快,才能收获爱。你这磨磨叽叽的,跟要冲到终点了结果开始蹲下系鞋带有什么区别?”

晚上,戚亮和简小执一起回茉莉胡同,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各自在脑子里琢磨各自的事。

戚亮在琢磨现在开口说喜欢,会不会显得他像是喝多了。

但是,段多多今晚上说的话也有道理。

以前那是担心裴树生在中间隔着,现在简小执已经明确表示了不喜欢裴树生了,那她还能喜欢谁?只能是自己呀。回首这一路,自己对她来说怎么着也应该是特殊的吧——要不怎么茉莉香包只给他呢。

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是吧?

那不然呢,还能喜欢谁?

应该是自己。

嗯,就是自己。

好,那么现在鼓完劲儿加完油了,下一个步骤就应该是开口把自己的心意说明白,这一开口,就开了三天半。

戚亮硬生生能每一次都把这个话茬给憋下去,关键是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犹豫个什么劲儿,就是张不了嘴,是怕张嘴就跌面了吗?好像也不是啊。总之开口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怎么会这么难呢?

魏芊芊跟戚亮说了好半天话,结果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目光呆滞地盯着石榴树。

“嘿,我说你这孩子,我跟你说话你听着了吗?”

戚亮恍惚地转头,看着魏芊芊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我说,今儿晚上咱家做糖醋排骨,让你去叫上隔壁魏姥爷和简小执一块儿来吃。”

“哦,好。”

今天晚上难得比较凉快,可能是因为五六点那会儿下过雨,风吹过来透着一点凉,在夏天的晚上吹着这种小风还挺舒服的。四个人坐在小石桌上吃饭。

戚亮听说过一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寻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你喜欢那个人,那么她所有行为在你眼里都特好、特顺眼、特舒服,但是吧——

戚亮看着简小执,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人的吃相怎么能这么……汹涌?

“你慢着点吃,咱国家都富起来了,人民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你这吃相,不知道的以为你刚从什么难民营回来。”

简小执两边腮帮子都鼓得圆圆的,好不容易把满口饭菜、排骨咽下去,她喝了口茉莉花茶,清清嗓子。

“不这么吃的话,就是对魏婶厨艺的不尊重。”

戚亮翻了个白眼。

简小执咧开嘴,嘿嘿傻乐。

戚亮看见她的左边脸颊上沾上酱了,自然而然地拿大拇指给她擦干净,一边擦,一边说:“你反正是碰上什么事,都有正当理由为自己辩解。”

“要不怎么说我至今活得都特滋润呢。”

简小执对戚亮做了一个鬼脸。

戚亮笑了笑,又无奈又好笑地捏了捏简小执的脸颊。

魏国义和魏芊芊交换一个眼神。

这俩有情况。

晚上睡觉前洗漱,戚亮在洗脚盆里边兑好了热水,给魏芊芊端过去。

“儿子,你跟妈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小执?”

“妈,你说什么呢?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哎哟,真没有,误会了,没有,哈哈哈!”

魏芊芊摇了摇头。

这傻小子。

“你呀,下次否认的时候,记得别重复这么多次,我就问你这么一句话,你看你端个洗脚盆,里面水漏出来多少?手都抖成什么样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简小执在街角早点铺里看到了戚亮。

“哟,一大早吃卤煮火烧,你味儿挺大的呀。”

“这不是想着败败火吗?”

“吃卤煮火烧来败火,你怎么不吃冰棍来御寒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这叫以毒攻毒。”

简小执乐了:“不跟你臭贫了,一会儿到我那儿来一下。”

戚亮挺警惕地看着她:“你干吗?”

“有正事找你。”

得。

一听正事,戚亮就知道,今天不会好过。

可愁死人了,简小执老是问他她雕的那些小玩意儿好不好看,他根本看不出来好赖,只能说好看,简小执就觉得他敷衍,他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敷衍,就得用各种词来夸,而且还得不露痕迹,得听着不像是产品展览册上现成的话。这可愁死他了,越想越觉得非常难,所以说他迈向简小执家的每一步都非常沉重。

尽管沉重,但还是到了。

他推开简小执的房间门,果然看见简小执埋头坐在书桌前,一副非常刻苦认真的模样。

这架势,八九不离十又是来问他雕的东西好不好看的了。

戚亮连忙在脑子里复习最近新攒的几个词儿。

简小执听见脚步声,都不回头,直接喊:“你快过来,快过来。”

戚亮生无可恋地走过去,却发现桌子上摆着的不是玉石和各种刀子,而是一大堆散落的拼图块。

简小执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横竖写满了绝望。

“多多好早之前送我这个拼图,我不是一直没有拆开嘛,最近收拾东西,找着了,我寻思体验一下那种拼图的乐趣,结果现在发现拼不回去了。”

现在才早上九点多,但因正值夏天,已经闷闷透着热气,简小执房间里风扇呼呼吹着,戚亮穿着黑色T恤和军绿色短裤,脚踩一双趿拉板,坐在书桌前专心拼拼图。

简小执则穿着红白条纹背心,站在一边,非常恭敬讨好地给戚亮扇扇子。

尽管这样,戚亮的头还是冒了汗,他一边拼图,一边骂简小执:“天底下您是真会给自己找活儿干啊。”

“我这不是想着别人送的礼物,如果只是拿在那儿收着的话,有什么意义?就是得大大方方地摆出来,如果送的是拼图,那就拆开、好好拼一次,如果送的是字画的话,你是不是就应该拿出来挂在墙上?”

戚亮恍然大悟:“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简小执哼一声:“那不然呢?我给你送的那幅字,我师父都认可了的。练那么久的字,写出了第一幅就立马巴巴送给你,结果我去你房间里溜达那么多回,也没见你把它给挂上。”

这话是真冤枉戚亮了。

就因为是简小执写的第一幅字,所以才那么珍惜,这怕挂出来落上灰。

简小执还在那儿喋喋不休:“你是不是嫌丢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写得不好?你那字还不如我呢,居然还嫌弃。”

戚亮“啧”一声。

“行行行,我挂,我挂好吧?我回家立马把你写的那幅字挂我床头,每天睡前对着它磕三个头行吗?”

“那也不行,挂床头你都看不见,你得挂正对着床头的地方,那样每天早上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幅字,第一眼就想到我。”

“真腻歪……”

戚亮别开头,耳朵诡异地有些红。

“你把风扇调最大挡成吗?这屋怎么那么热?”

实不相瞒,虽然说这么讲会显得自己非常没出息,但是有一说一,随着回学校取成绩的日期越来越近,简小执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太可怕了。

要是最后成绩很差的话,那她岂不是非常没有面子。每一年不都有很多人发挥失常吗?万一她也是其中一个呢?后来答文综的时候时间太赶了,字写得有些乱,阅卷老师会不会印象不好不给分儿?

比学习更糟心的是看别人学习,比看别人学习更糟心的是自己学习了结果考下来成绩并不好——这跟在头顶举一个“我是一只没飞起来的笨鸟”的牌子有什么区别?

戚亮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等半天也没见简小执出来。

他一边啃包子,一边去找简小执。

“你干吗呢,这么磨叽?”

简小执手扒着门沿,说:“取成绩这事也不一定非得本人去吧,你能帮我取吗?要是考得不好的话,你就把成绩单当场撕掉,回来之后告诉我成绩单丢了,这样的话,我就能理直气壮对这不靠谱的世界发牢骚,捎带掩盖我自己实力不足了。”

戚亮慢条斯理地把包子咽下去。

他看向简小执,目光柔和,嘴角扬起一个和善亲切的微笑。

“你想得美。”

“哇,区区四个字,简明扼要地描述了您欠揍且装相的本质,表达出了内心对我的不支持且不屑的真实心情,当然还有对自我意识的无比忠诚和维护,脸上虚伪的表情虽然不多见,却恰到好处完美呈现了您冷漠薄情的人格,以及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高尚品质。”简小执咬着牙把这段话说出来,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拳头,脑子里不断回放戚亮欠揍的笑,越想越生气。

戚亮乐了。

他拎起简小执,催她:“快点儿。”

他们刚走进姚春霞所在办公室的走廊,就远远看见办公室里边的姚春霞,笑得非常开心。

简小执又开始退缩。

这现在笑得这么开心,要是她一去,问自己考得怎么样,结果成绩稀巴烂,然后姚春霞脸上的笑容是不是就会顿时消失?

戚亮见简小执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而且隐约又有往后退的趋势,连忙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她“嗷”地痛呼一声。

“你疯啦!”

“我看是你疯了吧,以前不知道你这人这么胆小啊。”

“你懂什么?这叫近乡情怯,近成绩单胆怯。”

戚亮嗤笑一声:“再胆怯又能怎么着,你还能不领成绩啊?”

他走在简小执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推着简小执往前走:“走吧,早死早超生。”

姚春霞一见他俩来了,脸上笑容没有变,心情很好地问:“玩得怎么样啊?”

戚亮说:“没怎么玩呢,这成绩一直在这儿悬挂着,玩也不痛快。”

姚春霞笑着说:“哟,这可是我教你这两年,你头一回关心成绩。”

她把成绩条递给戚亮和简小执:“看看自己的分数吧。”

简小执拿着成绩单小条,手指一点点挪动。

首先是姓名,然后是准考证号,紧接着,语文、数学、英语、文综,总分。

简小执失声尖叫一声,她在办公室原地蹦起来。

“你快帮我看看,这分数是我看错了吗?”

简小执颤抖着手,让戚亮再确认一遍。

“是真的。”都不等戚亮说话,姚春霞先答了,笑得非常欣慰,之前新烫的小卷儿,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卷了,所以看着非常自然,发尾微微鬈曲。可能经常骂人还有被学生气到的缘故,法令纹特深,第一眼觉得她非常严厉,但是相处久了之后,会知道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暖心的老师。

简小执对着姚春霞鞠了一个躬,她英语考了127分,要不是姚春霞,她绝对考不了这么高的分数。

姚春霞连忙把她扶正:“多的咱也就不说了,怪矫情的,挺好,这成绩上个本科绝对绰绰有余了。哎哟,我看你高考前那魂不守舍的劲儿把我吓坏了,特怕你在最后关头熬不住,幸好幸好。”

简小执脸上挂着笑,有些不好意思。

这成绩——当然跟清华北大是半点边也挨不着——但是,一个三本甚至冲一下二本是可以的。

这个结果,简小执十分满意。

踏实努力学习过,回首过去没有荒废时光。

简小执右手圈住左手手腕,那里有戚亮送的表。

戚亮看出简小执的高兴了。

现在查成绩的同学特多,人来人往的,有的同学可能发挥失常了,走廊里好几个都在哭,如果简小执这时候明目张胆地快乐庆祝,实在有些可恨。

因此简小执从出办公室开始就一路憋着,到了车棚,戚亮弯腰解开车锁。

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

这下应该可以了。

他站直身子,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问简小执,好让她顺理成章地嘚瑟:“怎么样啊,这成绩?”

“我就这么说吧,从今儿起,我可算是正式脱离学渣阵营了,你就来看看我这成绩,你就品品,我活这么久以来,就没考过这么顺眼的成绩!”

简小执蹦上戚亮的自行车后座,举起双手,把成绩单举到戚亮眼前。

“姥爷知道了会高兴疯!”

戚亮吹一声口哨。

“那就好!”

回了院里,魏国义看了成绩果然笑得合不拢嘴。

晚上,他破天荒地倒了一壶酒,坐在石榴树下边,听《牡丹亭》就酒,乐得脸蛋眼圈一样红。

简小执看着也激动。

趁着现在这么高兴,简小执跟惊喜放送员似的,魏国义以为今天得到简小执这么好的成绩单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没想到简小执紧接着又从身后拿出了一副黑光檀的空竹杆。

“玩空竹没副好杆拿着寒碜,好马配好鞍,好杆配好空竹。”

魏国义拿着敲了敲,声儿跟铁的似的,不多见。

“哪儿弄的?”

“这您就甭管了,没偷没抢,反正是正经路子来的,您玩就是。”

魏国义脸上的笑绷不住了。他两边脸颊红彤彤的,像秋天里映着夕阳的红苹果,混着酒气暖融融。

魏国义把这一套空竹杆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看见上边精细地画着仙鹤和祥云。

“这是你画的吧。”

“嘿嘿!”简小执也不否认,她挠挠头,嘴角挂着一抹笑,“您就说好不好看吧。”

魏国义哈哈大笑:“好!好!好!”说完爱惜地摩挲着,“这可真的是个宝贝,你从哪儿得来的料子呀?”

简小执说:“我花半个月雕了对玉鼠跟徐大爷换的。”

魏国义又开始笑,他觉得他活这么多年来,今天是他笑得最多的一次。

“长大啦,我家孙女真的长大了。”魏国义说不上是欣慰还是一些淡淡的失落。

他从茶盘上拿起一个倒扣着的小酒杯,往里边倒了一杯酒。

“来,咱喝一杯。”

简小执就也喝了一点酒。

夜朗星稀,石榴树长高长壮了一些,叶子茂密地盖在魏国义和简小执的头上。院子里橙黄色的小灯亮着,很多小飞虫撞着灯泡,发出细微的噼啪响声。

魏国义脚边放着收音机,里边儿照例放着昆曲,今天放的是《牡丹亭》。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人生苦短如梦,不努力一把,怎知即便是虚空苦梦也值得度过。

管不了太多,活着就得尽兴啊!

简小执没喝过白酒,那一小杯白酒下去,没一会儿就开始晕乎了,脑袋像是被塞进了鱼缸,一晃就哗哗地流水响,眼睛睁不太开;晕乎乎地躺在躺椅上,看着夜空,总觉得在旋转;头一转,姥爷也好像在坐着船,慢吞吞地往外挪,院里的小灯像是掉进了水里,匀出了千盏一样的小灯,满河的灯,摇摇晃晃地亮着。

逝水啊,漂远了。眼睁睁看着它流走,未免太残忍,既然留不住,反正留不住,那就在此刻尽兴吧。

简小执醉醺醺地到了戚亮家门口,拍门。

“简小执——”他话没落地,先被简小执打断。

“我喜欢你。”

安静。

简小执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赶紧忘掉刚才的话!”

戚亮笑了。

怎么会有人笑得那么好看。简小执怔怔地看着戚亮。

像是窃取了旧衣裳香味的青草,分散了燠热夏季的树叶空隙,喷涌的甜蜜,一瞬间绽放的万顷金色凤仙花海。命运和未来沉重如同寂静幽暗的深海,但他一笑,深海变成棉花田地,风过绿白浪,翻腾起回转的薄荷味棉花糖。

戚亮好开心,本来觉得没实感,还以为是自己想告白想疯了最后成魔居然幻想起简小执先开口,可是现在简小执慌乱地让他忘掉——

是真的。

戚亮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揉了揉简小执的头,逗她:“你再重新说一遍,我就忘掉。”

简小执偏过头,脸红得像刚从火烧云里钻出来。

这个人太烦了!

“戚亮你属狗啊!”

她气势汹汹地吼完这一句,然后不等戚亮有反应,直接拔腿开溜。

到底还是不好意思。

结果太慌张,加上酒后肢体不协调,她直接左脚绊右脚摔了下去。

戚亮走过去,先牵起简小执的左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拦腰把简小执抱起来。

他说:“有你这样的吗,骂完人就跑。”

简小执不说话。

戚亮抱着简小执往她家院里走,脚步沉稳,同时问简小执:“都不听听我的回答吗?”

“那你答。”

“我也喜欢你。比你喜欢我更早喜欢你。”

“骗我的吧?”

“真的。”戚亮声音很温柔,带着轻轻的笑,“你自己打开我送你的茉莉香袋看看。”

简小执回房间里从抽屉拿出茉莉香袋,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字条,是戚亮独一无二的狗爬字:

我呀,瞧你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简小执把字条握在手心里,捂住脸,倒在**,咯咯开始笑。

棉花糖轻飘飘落下,罩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