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年快乐
2007年3月18日
天气:明明都立春了,但还是很冷。
金月夜死了。
从胡同口捡到它就知道它年纪已经很大了。
但每回和戚亮遛它的时候,它分明都一副活泼正值壮年的样子。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看着它慢慢停止颤抖和呼吸,既不舍,又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它早点结束痛苦,利索去世。
……
听到简小执这么说,戚亮也喜出望外,惊讶地抬起头:“你说真的假的?”
“我刚从办公室回来,姚老师刚说的,这我能造假吗?赶紧的,赶紧的,动起来!动起来!”
曾经两人一个在教室的东北,一个在教室的西南,每次上课想要传递点信息都要靠眼神交流,字条都传不过去——太远了!
而从此刻开始,一切都大不相同了,美好的新生活即将展开!
两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这算是狼碰上狈了,这一顿造啊。
虽然午夜梦回的时候,简小执也会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一点儿玩得太开心了,有种想要起床来学习的冲动,但是老师不是说熬夜了之后,第二天精神不好,所以一定要保证充足睡眠吗?
简小执翻了个身继续睡。
没事,明天早上起来再学习,明天一定要重新做人!
就这么“明天”“明天”地推过去,不知不觉考试就来了。
简小执有些慌,又转念一想,虽然说最近没有学习,但是在这之前可是有好好学过的呀,有基础在那儿,不会太差的。
嗯,没事,相信自己!
虽然最近玩了一段时间,但是也要相信自己之前的努力和付出!
加油!
就这样简小执信心满满地去了考场。
得到了倒数第一的优异成绩。
简小执天都塌了。
简小执拿着成绩单回去找魏国义签字的时候,魏国义的天也塌了。
魏国义一直觉得简小执成绩很差,但不是最差的,还能有点心理安慰,结果这次期中考,直接拿回来一个倒数第一。
戚亮好歹还倒数第二呢!
“别人高三都是铆着劲儿读书,你呢?没上高三之前还算努力,上了高三之后你还给我越玩越开心了?怎么,触底反弹啊?久违的又给我开始叛逆了?
“以前还熬夜复个习写个卷子,现在我看你睡得比谁都香!我不求你废寝忘食,你好歹也让我看到点你学习的背影成吗?你看看人家张林昆!大夏天的那么热,点着蚊香都要在院里学习,你呢?”
简小执以前挨骂的时候,心里会默默地回嘴,魏国义说一句,她就在心里顶一句。
但是这一次,她安安静静地听着。
记得今儿上午,姚春霞把成绩单公布出来的时候,简小执震惊得眼球快爆出来。
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啊!
下课之后,她郁闷地去上了个厕所,哀愁了一会儿。
调整好情绪之后,她回到教室,却发现有哪里不对。
是哪儿呢?
她慢吞吞地坐下,拧开杯盖儿,一边喝水,一边思索。
哦!对!
太安静了!
往常下课之后,教室不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所有人跟约好了似的,都埋着头学习。
简小执这才明白,她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学,看起来成绩也的确没有退多少,但周围人都在前进,因此尽管从分数上看没有退多少的她,在成绩单上,却已经默默被甩在了最后。
想到这里,简小执抿了抿嘴,心里五味杂陈。
“给我好好反省反省!人家戚亮考得差又怎么样,他就不指着这一点儿成绩过活!你呢,你能指着什么!就靠你每天雕的那些小玩意儿啊?你以为谁都能做张老爷子呀?这一行那么难,你要是没有做到顶尖,你这辈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你。”
一直乖乖听训的简小执,听到这儿,脑袋一下子就直起来了,看那样子是要反驳。
魏国义眼睛一瞪,简小执又默默地把头低下去,委屈地瘪瘪嘴。
“瘪嘴什意思?不服气啊?不服气憋着!我当兵的时候别说不服气,那还能像你现在这样坐着吗?都老老实实站着!稍微动一下就得罚跑去!行了,多的我也就不说了,从现在开始禁止你一切娱乐活动,不准出门,就在家给我安生学习,都高三了,天天不着调的……”
不出去就不出去,反正现在,这个天气正是满天沙尘暴的时候,还不乐意出门呢!
说归说,闹归闹,好好学习不是开玩笑。
简小执在家里待的这段时间也确实有在好好学习,学闷了就拿出木头和刻刀来练习雕刻手艺,日子过得倒也算是清静和舒服。
直到后来雕刻碰上难题了,简小执想着去问问张骥合爷爷,结果魏国义死守着门就不让她出。
这能难倒简小执吗?
简小执就翻墙。
这墙她来回翻了没有上千遍也有上百回了,本应该一点差错都没有,谁能料到隔壁同样受罚给魏芊芊关屋里的戚亮刚巧也在翻墙。
两人隔空遥遥一望,“扑哧”一声,一起乐出来。
简小执看着戚亮,不敢大声说话,怕把魏国义给吸引过来,只比了口型,问戚亮:“你干吗去啊?”
戚亮也用口型回了个什么,简小执没有怎么看清,招了招手,示意戚亮先下去,两人会合之后再说。
就在这时,魏国义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了。
“简小执!”
完了,要被魏国义发现了!
简小执赶紧往下跳,匆匆忙忙地,落地没调整好姿势,脚踝和脚掌瞬间传来几种不一样的疼痛,有刺儿的,有钝的。
反正就是痛。
戚亮那边跳下墙之后看简小执好半天不站起来,立马慌了,噔噔噔跑过去。
他的手刚一碰上简小执,简小执就大吼一声:
“别动!”
“怎么了?你别吓我。”
“好痛!好像骨折了……”
简小执皱着一张脸,看样子疼得说话都费劲儿。
听到这话,戚亮哪还敢轻易动简小执,管不了那么多了,连忙跑到前院去叫魏国义。
“姥爷,出事了!简小执摔了!”
他们去医院一看,倒没骨折。
骨裂了。
从医院出来,简小执的右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能走路了。戚亮背着她,和魏国义一起往家走。
魏国义越想越想不明白,问简小执是不是为了玩,连命都不要了。
简小执趴在戚亮背上,声音表情都挺郁闷,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纠正:“不是玩,我是真的要去找张爷爷问正经事。”
魏国义看了简小执一眼。
真不是拿这当幌子躲避学习?
不是一时兴起?
动真格的?
吃过晚饭,魏国义溜达着去隔壁胡同找张骥合。
张骥合早听说了简小执翻墙把腿摔伤了的事,正忧着心呢,见魏国义过来,连忙问:“简小执没事吧?”
“没事。骨裂,年轻人恢复得快,别担心。”
这话也就是听着轻松,张骥合看魏国义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别扭劲儿啊,心里肯定担心得不行吧?
张骥合笑着摇摇头。
“听说简小执来拜您为师父了?”
“对。这按理说呀,不算正式,拜师应该是带着家长一起来的,但是我看那小丫头,表情挺认真,我要是跟她说不行的话,她估计能在我这儿哭出来。”
张骥合看着魏国义的脸色,研究了一下措辞,慢慢问这犟老头的意思:“怎么着个意思,看这情况,好像您并不同意她跟着我来学雕刻?”
魏国义叹了一口气。
“倒也不是不同意,只不过吧——”
魏国义眼睛从盯着地面转到看着张骥合。
“咱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就跟我说句实话,简小执是认真学的吗?”
“早您之前,戚亮就在简小执的指挥下,跑腿来问我顶边雕刻手该怎么使劲儿。他说简小执翻墙就是为了来问我这个事,现在受伤了腿不能动弹,心里还惦记着呢。就凭这些,您说她认不认真?其实啊,您心里早就有数了,您是不放心她干这行啊。”
魏国义又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
“那我换个问题,简小执能在这行混出头吗?”
“这我可不能保证,我只能说,她是有天分的,平时也刻苦,剩下的就得看时运和际遇。不过您放心,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肯定带着她。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不会比她学习成绩还差。”
看来简小执得倒数第一这事已经传开了。
魏国义笑着骂了一句。
“关门弟子,算不上还!等她腿好了,我带着她来正式磕头拜师!”说完,魏国义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回家了。
院里,简小执留着一盏小灯等魏国义回来。
魏国义去简小执房间看了一眼,简小执已经睡着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简小执翻了个身,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了,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怕她感冒,魏国义走上前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这一摸才知道,简小执的手上都是拿刻刀留下的茧子,厚厚的茧子,一层盖过一层。
北方的秋天约等于无,就是冒了个头,然后几阵寒风刮过来,莫名其妙就下了一场早于全国各地的雪,这就好像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冬天轰轰烈烈地迈着隆重的步伐就来了。
天儿越来越冷,黑得也越来越早。
道上没几个人还骑自行车,学生们都坐公交车上下学。
简小执因为骨裂了,来回拄拐坐公交车不方便,戚亮就说那他用自行车接送好了。
虽然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但是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二天上学,戚亮先在屋子里头把围巾给简小执戴好,系了很多圈,把棉服的拉链拉到最上头,把简小执捂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扶着她上了车。
没什么人的路上,戚亮在前边骑车,简小执在后边哼周杰伦的歌儿。
戚亮安静地听一段路,然后就会毫不留情地嘲笑简小执唱走调了,简小执就非常生气地捶戚亮的背。路边没剩几片叶子的老树,好像也含着笑,听着这俩人吵吵闹闹地穿过本该寒冷干燥萧瑟的冬天。
“哥,大哥,您是我哥行了吗?我求您了,别再逞强了,让我直接背您吧,我这么扶着您,任由您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学楼,一会儿还得上楼,等您到教室不都得中午放学了呀?”
“不行!”
简小执不知道在坚持个什么劲儿,就是不让戚亮背她。
戚亮眼看着还有五分钟就该打上课铃了,再也不管莫名其妙闹别扭的简小执,背着她就往教学楼跑。
途中,简小执特别忐忑地问戚亮:“我重吗?”
戚亮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简小执扭扭捏捏的。
与此同时,他也一下子就想到先前简小执为了裴树生减肥,心里这个翻腾啊。
于是,他嘴上也一点不饶人。
“重。”
“喂!”
“特别重。”
“喂!”
这一幕被姚春霞给看见,她感动得不行,抹了抹不知不觉湿润的眼角。
平时这两人看着好像见面就得打架,其实说到底还是相互关心的好邻居呀!真好,下一周的流动之星就给乐于助人的戚亮了!
下午放了学,戚亮在简小执面前蹲下身子,示意她上来。
经过早上戚亮那么毫不拐弯的体重打击,简小执现在破罐子破摔,一丁点也不客气,完全没省力地直接压到了戚亮背上。
“走着!”
戚亮闷哼一声:“简小执,你少吃点儿吧!”
“还说呢,好歹也是板上钉钉的运动员,这么点弱女子的体重都承受不起,以后怎么为国争光!”
戚亮反应特别快,立马反驳简小执怕是误会了“弱女子”这三个字。
两人吵吵闹闹地到了车棚,把简小执放下,戚亮给自行车解锁。
检查了一遍简小执的围巾手套之后,两人步入回家的路程。
风呼呼地从两人身边刮过,天空像是蒙了一层水泥,灰扑扑的。树叶早就开始掉了,被风一吹,铺满地面。
简小执嫌冷,把手揣进戚亮的校服衣兜里,戚亮不让。
“我清清白白男儿身,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把手放我兜里。”
简小执一巴掌招呼在戚亮背上。
“我又哪儿招你了?”简小执诚心诚意地问。
戚亮眼睛盯着路的尽头。
长长的一条街,长到好像没有尽头。
戚亮眯了眯眼睛,鼻尖被冷风吹得跟要掉了似的。
“张木棍的衣兜你也随便揣吗?”
“岂止衣兜,我要是冷了的话,我能把他衣服给扒下来。”简小执觉得自己挺疼惜戚亮这个运动健儿的,“你呀,就知足吧。”
戚亮不说话,好像也不太满意简小执这个答案。
简小执摇摇头,翻了个白眼,搞不懂戚亮最近脑子在想什么,感觉越来越青春忧伤了。
戚亮跟后脑勺有眼睛似的,立马问简小执:“你是不是对我翻白眼了?”
“瞎说!”简小执否认完之后连忙转移话题,“好香,什么味道?”她吸吸鼻子。
“想吃烤红薯就明说,还学会设问了是吗?”戚亮翻了个白眼。
“我这不是含蓄一下嘛。”简小执挺羞涩的,羞涩完,手拍了拍戚亮的背,“这怎么还往前骑呢?”
再往前骑一会儿,该完全错过烤红薯摊儿了。
简小执回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炭炉上烤得好像在流蜜的红薯。
“咱家自己也烘着呢。”戚亮试着和简小执打商量,“咱们忍一下,回家再吃,成吗?”
“你没带钱?”简小执一击即中。
戚亮沉默了。
“早说啊!姐请你!”
简小执豪迈地吹了声口哨。
“跟我客气什么啊,掉头!”
因为路上停了会儿买红薯,回到家稍微晚了一些。
魏国义和魏芊芊两人都在茉莉胡同路口等着。
远远地看见两人回来了,魏芊芊松一口气,招呼魏国义回去。
“得,放心了这下。赶紧回吧,今儿晚上吃什么啊?”
“炖了锅汤,一会儿让简小执给送——”
“等她一瘸一拐地蹦过来,汤都凉了,一会儿我让戚亮来端。”
魏芊芊扶着魏国义回了院子,再转身离开,正巧碰上戚亮和简小执停车。
简小执靠一边儿等戚亮,手里捧着红薯在啃。
戚亮停好了车,扭头看简小执吃得那么香,觉得不对劲儿。
“你吃的是我的!”戚亮说。
“嗯?”简小执低头一看。
“服了你了,金映明都比你啃得干净整齐,这吃得七零八落的,我还怎么吃。”戚亮吐槽归吐槽,但脸上表情看起来并不太生气,甚至嘴角隐隐约约还有点上翘。
简小执没注意到那些,只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烧,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于是,她龇牙咧嘴地扑过去打戚亮:“你居然嫌弃我?还有,金映明已经正式改名叫‘金月夜’了,说多少回,怎么还记不住!”
魏芊芊好笑地摇摇头,招呼那两人赶紧各自回屋去吃饭,然后写作业。
时间犹如一把扇子,缓缓张开。
不知不觉间,让简小执一听就打哆嗦的“高三”已经过去了一半。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最后一科考完,班里的同学各自从考场回来,一边搬自己的桌椅,一边把放到走廊里的书箱子往回拽。简小执考一半的时候就饿了,所以考试结束铃声一响,她就奔去小卖部买面包了。回到教室时,她发现自己的桌椅和书箱已经归回原位。想也知道是戚亮帮忙搬的,她嘿嘿一笑,把校服里藏着的面包拿出来。
“锵——”
简小执把面包凑到戚亮眼前。
戚亮正扬着脖子喝水,见到面包,不太感兴趣地摇摇头:“不吃。”
“肉松的。中间夹了火腿,面包上还有葱花儿。”
“给我吧。”
于是在班里别的同学头顶着头对答案的时候,戚亮和简小执头顶着头,一边啃面包,一边在草稿纸上下五子棋。
姚春霞走进教室的时候,戚亮正在拧简小执耳朵,气得不行:“你能不能不要耍赖?‘落地生根’听过吗?好好的竞技游戏给你弄得跟人情买卖似的!有没有点体育精神!”
全班同学立马哄堂大笑。
戚亮挺茫然地回头,对上姚春霞愤怒的目光。
戚亮十分规矩地站起来,从课桌底下翻出一本书:“姚老师,我自己去后边儿站着。”
简小执看看戚亮,又看看姚春霞。
“老师!戚亮刚才拧我耳朵,我就不去罚站了!”
姚春霞把书放到讲台上。
“刚才戚亮还拧简小执耳朵了?得,那将功折罪了,回来吧。”
“哈哈哈——”
在全班同学的笑声里,戚亮荣归座位,简小执挺受伤的,委屈地瘪瘪嘴。
姚春霞好笑地看了戚亮和简小执一眼,清清嗓子:“好了,言归正传。考完试基本都对了答案了吧?考得怎么样啊?”
底下同学一阵嘟囔,闹哄哄一片,也听不清都在说什么。
姚春霞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好了,考得怎么样也只能说明是之前的学习成果,接下来还有半年,不要松懈,要继续努力。你们是高三的学生,没到高考,战争就没结束。黑板上这些作业,大家都抄好啊,不要开学的时候才说什么‘不知道有这个作业’‘我忘了’,我不认的啊。还有就是说过很多次的安全问题——”
简小执打了个哈欠。
姚春霞瞪了她一眼。
简小执连忙闭上嘴,低下头,认真聆听。
“我知道你们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但我还是要强调,这过年嘛,谁家都要放点鞭炮什么的,但是,都听清楚啊!注意安全,能少放点就少放点,你们知道每年因为放鞭炮全国死伤多少人吗?出去玩的时候注意交通安全,不要开学的时候,谁给我吊个石膏啊,谁请假啊,这些情况最好不要出现啊。同学们啊,你们要时时刻刻记住你们已经高三了,这么快,这一半时间已经过去了,你们自己回忆一下,到底学了什么、学得怎么样,放假了就别只想着玩,等高考结束之后,才是你们玩的时候。自觉一点,别有人骂你们了你们才动起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简小执眼睛居然湿润了。
从前她最讨厌姚春霞了,觉得姚春霞没事找事,逮着机会就针对她,不给她留面儿。其实是真的在关心这帮青春期小孩儿啊,成年之后才会知道,除了家人,不会再有人这么苦口婆心希望你努力了。成年之后,大家巴不得你赶紧堕落消沉出门就遇事,那样就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多一条自己的活路。
“好了好了,不多说耽误你们回家了。把自己东西都收拾齐整啊,回去的时候结伴而行,到家之后让家长给我发个消息!”
姚春霞说完抱起书,走出两步了,又倒回来。
“对了,还有一句没说——”姚春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新年快乐哟。”
“哇喔喔喔喔!”
“姚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全班的欢呼起哄声中,姚春霞笑着出去了。
简小执擦了擦眼角的泪。
真是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散发人性之光的温暖热闹场合。
后背被笔戳了一下,简小执回头,戚亮本来是催她动作快点回家的,结果一看她有些发红的眼尾。
这是哭了?
戚亮顿了顿。
没事吧这人?
“你,那个,”戚亮有些手足无措,“要不,咱们歇会儿再走?”
简小执摇摇头:“不行,张木棍跟我说他给我留了蜂蜜糕,回去晚了就没了。”
啧。
戚亮翻个白眼,真是,一腔体贴不如喂狗。
“那赶紧收拾东西,那么磨叽呢。”
简小执如果知道吃张林昆的蜂蜜糕的代价是听他念叨半小时的学习压力的话,她一定管住嘴不吃,迈开腿径直回家。
“你说,可怎么办啊。我觉得自己现在学习的后劲儿不足了,感觉没有突破空间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好像在原地踏步,就永远都止步年级第二名。”
简小执听到这儿,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艰难地咽下今天仿佛格外噎喉咙的蜂蜜糕。
“唉,你别光顾着吃啊,你听听我的烦恼和困惑啊。”张林昆有些不满。
“你什么烦恼和困惑?你要是属于在原地踏步,那我是什么?逆行绕圈?怎么那么不知足呢?我别说年级第二名,我要是得个班里前十五名,我能吃饭不用筷子,睡觉不用床,全靠一身骄傲活着,我不嘚瑟给全世界知道都白瞎了我这大嗓门儿,别人见面说你好,我见面说我考了全班十五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今儿是来找抽的吧?我忍你很久了!”
简小执越说越气,蜂蜜糕也不吃了,双手一交叉抱胸,气哄哄地瞪张林昆。
张林昆本来挺郁闷,听简小执这么噼里啪啦一长串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过于矫情了,连忙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歉,把简小执哄回家。
简小执问:“你真觉得对不起还是假对不起啊?”
“当然是真的啦。”
“那这样,光说对不起显得你没诚意,这个寒假你帮我跟戚亮补个课。”
张林昆哀号一声,脸上写满了拒绝,但是又不敢反抗简小执,最后只得憋屈地点点头,勉强答应:“那也行。”
简小执一看这架势,不乐意了。
“怎么呢这是?”
“没怎么没怎么——”张林昆连连摆手,为了证明自己的积极性,率先说道,“那就从明儿早上开始吧。咱们先从最难的开始,先把数学给搞定!”
简小执这才满意,点点头。等张林昆一走,她立马窜进戚亮的院里,告诉了他补课的计划。
戚亮正围着火炉看电视呢,一听要补课,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他说:“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你好好学习,你就自己好好学习,别把我带上成吗?”
“那当然是不成,好朋友就是要共同进步!”
戚亮还想说话,魏芊芊端着一大盘待会儿烫火锅的蔬菜进来,一边招呼俩小孩收拾桌子,一边说:“让你学个习跟在害你似的。人家简小执学习都不忘带着你,你还找理由不去。这事我定了,你俩明天一起去张木棍家学习去。都高三了,一点紧迫感没有呢。”
简小执一听自己被夸了,立马骄傲自豪地挺起胸脯,就差在脑袋边比一个少先队员礼。
戚亮翻了个白眼,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戚亮有史以来过得最痛苦的一个寒假,每天天不亮就被魏芊芊叫起来朗读英语,这就算了,关键是读到一半,隔壁简小执也起来早读了,听见他的早读声,还一点儿都不留情面地趴在墙头,嘲笑他的口语发音。
戚亮一直不喜欢读英语,就是因为他的口语不太好,结果见天儿被简小执这么嘲笑着,居然也搞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反而越读越大声,慢慢地,居然还越来越流利,越来越标准了。
“凡事不破不立,说破无毒。”简小执挺得意地摇晃着脑袋,“你呀,就感谢我吧!”
那小模小样看得魏国义直摇头,懒得理嘚瑟到天上去的简小执,他招呼戚亮去坐着陪他听戏,说:“我就不喜欢那些洋玩意儿,学外语做什么,咱们能把中国话说好说到位就谢天谢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农历新年就到了。
这一年依旧是戚亮家和简小执家一起过。
魏芊芊做了好吃的年夜饭,两家四个人,吃得倒也非常热闹。
简小执拎着一盒子饭菜给自己师父张骥合老爷子送去,天黑路滑,戚亮怕她再给摔一跤,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去。
张骥合老爷子家里也正在吃年夜饭,张林昆老远就听见戚亮和简小执的脚步声,不等他俩敲门,先行打开了门。
张林昆把手揣在衣袖里,站在门口等他俩。
“爷爷刚才还在念叨,你怎么还不来呢。”
简小执乐呵呵地说:“这不是路上结冰了吗?怕摔,一路走得比较谨慎。”说完大着嗓门吆喝了一声,“师父!”
张骥合掀开门帘,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明明眼睛嘴角都是笑,偏偏又要摆出做师父的威严模样。
“还不赶紧进来!外边不冷啊?”
简小执笑嘻嘻地凑上前,献宝似的,把饭盒递给张骥合:“魏婶做的,特好吃!”
他俩来的时候呢,是拎着一盒子饭菜,走的时候,换成了一大袋水果零食。
张骥合交代:“代我向魏老爷子和戚亮妈问好!”
简小执点头:“知道!”
回家的路上,简小执嗑着瓜子,心情特好。
戚亮思忖一路了。
他其实给简小执准备了新年礼物,但是一直没掌握好该在什么时机给她,要是一会儿回家之后当着姥爷和老妈的面儿,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想来想去,只有现在这个时刻了!
戚亮深呼吸一口气,停下脚步。
简小执下意识也跟着停住了,但嗑瓜子的动作还没有停。
“怎么了,落东西了?”
戚亮摇摇头。
他又深呼吸一口气,一直揣在衣兜里的手拿出来。
简小执看见一个小方盒。
戚亮说:“送给你,新年快乐!”
“要搞得这么正式和隆重吗?”
简小执喜出望外,瓜子也不嗑了,双手接过小方盒,激动地打开。
一块表。
可能是地上全是积雪的缘故,这夜空看着也不是那么黑,而且好像还反着光亮,映得地上的人也挺清晰。
简小执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停滞了一样。
她挺犹豫地开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送终’?”说完,警惕地看向戚亮。
戚亮气得想收回礼物。
“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好不好!”戚亮气急败坏。
简小执笑了。
对,时间。
墙上的狗尾巴草一轮一轮地长;蜂窝煤被烧掉又重新堆起来;鸽子飞走又回来……时间是一切事情的答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心意,想不明白的困惑,对未来的担忧恐惧,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时间来解决。
简小执把棉袄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腕:“那你给我戴上。”
“好。”
不知道是不是简小执的错觉,她总觉得戚亮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北风里,显得格外温柔。
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进入高三后半程,整个复习节奏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
早春,气温刚刚回升,简小执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短上衣,外边也穿着单薄的春季校服,为了把戚亮送自己的手表亮起来,还嘚瑟地把袖子卷起来。
戚亮拧着眉,匪夷所思地问:
“不冷吗?”
“跟漂亮比起来,冷算什么。”
戚亮无奈地笑。
他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把简小执的袖子拉下来。
“鸡皮疙瘩都冻出来了,不知道显摆个什么劲儿。”
简小执撇撇嘴:“显摆你送给我的手表啊。”
戚亮手一顿,隔着校服袖子,圈了一下简小执的手腕。
这一幕刚巧被段多多看到,一瞬间喉咙跟碰了电门似的,一串拐弯抹角的怪叫连续地发出来:
“哇——噢——”
简小执挺不好意思的,耳朵烧突突的,跑过去捂段多多的嘴。
段多多笑嘻嘻地躲开,一边躲一边继续怪叫:
“哇——噢——感天动地的邻居情啊!”
托段多多大嘴巴的福,很快全班人都知道简小执手上那表是戚亮送的了,天天看他俩都挤眉弄眼的。
戚亮训练的时候,简小执去场边等他——平时都这么做的。偏偏现在简小执一出现,周围人就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尤其是那队长陈刚,眼睛在他俩之间打转,要是眼神可以翻译成文字的话,他的眼神都可以写成一部七万字的小说了。
这还怎么过日子!
简小执一个羞窘,决定不等戚亮了,每次都自己先回家。
魏国义看她现在都独自回家,以为她跟戚亮吵架了,担心得不行。
“我管你现在闹什么情绪,多半是你的错,赶紧去跟戚亮道歉。”魏国义说。
简小执委屈得不行,上屋顶独自吹风。
戚亮训练完回来,看简小执独自在屋顶上哀愁,把书包放下,利索地也爬上去,问她最近怎么了,这么反常。
“该不会又是你那个裴树生搞了什么幺蛾子吧?”戚亮酸溜溜地说。
简小执苦着一张脸。
“裴个什么树生啊,我现在对他已经完全没心思了。”
“哦?那你现在对什么有心思?”戚亮竖起耳朵。
“我现在就对学习有心思。”简小执说。
“你这话是对得起你52分的政治还是76分的数学?”
“啧。滚滚滚!我那是一时发挥失常!实际上我成绩在稳步上升好吗!”
其实她这么哀愁,除了跟戚亮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之外,还有就是她翻日记想起来,三天之后,金月夜就该走了。
简小执躺在**,彻夜难眠。
早知道金月夜不年轻了,从捡到它开始,就知道它是只老狗,活不了太久。
晚上睡不着的直接后果就是白天睡不醒。
高三的体育课基本就是摆出来应付上头检查的,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体育课就是自习课,上课铃一响,数学老师就抱着卷子过来了。
“课代表发一下卷子,咱们这节课讲题啊。”
简小执硬撑着听了一会儿,没五分钟,倒头睡得天昏地暗。
“……行,今天就讲到这儿,剩下的时间,大家自己上自习,有不懂的来问我。”
数学老师在讲台后坐下,找前排同学借了支红笔,开始批早上交的练习册。
没一会儿,就有同学抱着卷子上去问题了。
戚亮看着前排熟睡的简小执,趁同学上去问题的工夫,把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下课铃刚响,简小执就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背上掉下什么东西。
一看就知道是戚亮的外套。
她有些拘谨地要把外套还给戚亮。
戚亮正忙着跟段多多下五子棋,头都没抬。
“穿着,刚睡醒就脱,想感冒啊?”
段多多立马不下棋了,开始起哄。
其他同学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起哄”这种事就跟狼嚎一样,一个必定引发一群。
很快,局面就变成了全班跟着一起怪叫。
“哇哦——”
可怜简小执年纪轻轻就尝到了女明星绯闻缠身的苦恼。
更可怕的是,他俩之间的相处现在越来越“忸怩”了:简小执上课掉了一块橡皮,滚到了戚亮座位边上,戚亮顺手捡起来,递给她。
简小执接过橡皮的瞬间不小心擦过了戚亮的小拇指,两人居然同时一愣,然后迅速地都甩开手,各自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头一个比一个低得低。
段多多看看戚亮,再看看简小执,嘴角挂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戚亮痛定思痛,决定勇敢面对。
他勇敢面对的方式就是先发制人,贼喊捉贼。
“你最近不对劲儿。”戚亮严肃地对简小执说。
简小执没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
不怕简小执翻江倒海,就怕简小执没精打采。
戚亮心底那些有的没的全都消失了,现在专心关注简小执。她一般来说不开心都是因为成绩。
他语带关心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我……有预感。”
“这还用预感吗?你这次考试肯定倒数啊。”
简小执踢戚亮一脚。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金月夜!”
“它怎么了?”
“我有预感,它时间不多了。”
“这是犬神托梦给你的?”
简小执气得不理戚亮了,自己转过身,趴课桌上哀愁。
戚亮拿笔戳简小执背:“行,就当你预感是对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着,得牵着它在茉莉胡同里遛一圈,让它记住这地儿长什么样子的,下辈子转世重新做狗就别在别地儿浪费时间了,直接到茉莉胡同来。”
“还有家里那鹩哥,平日里姥爷护犊子,不让它靠近,晚上回去我把鹩哥放它身边,任它调戏。”
“金月夜喜欢吃的扇形骨头得管够吧?放学之后我去菜市场搜罗一圈。”
“还有什么?”
两人头顶着头,都拼命思索怎么样能让金月夜走得没有遗憾。
这一商量就上瘾了,直到上课都还停不下来。
这节课是英语课,姚春霞在讲卷子,简小执和戚亮错得实在太多,听着听着纷纷困了。
姚春霞一个粉笔头丢过来,正中戚亮脑门儿。
戚亮一猛子清醒过来,动作太大,桌子一抖,把简小执也弄醒了。
两人精神了,于是开始传字条,继续商量该怎么好好让金月夜安度最后的晚年。
“好了,下课。戚亮、简小执来一下办公室。”最后,实在忍受不住的班主任大人发话。
两人被罚背范文。
简小执早早背完,走了。
戚亮则困难很多,好半天才背完出办公室。
他一出去,就看见简小执在楼梯口等他。
等得太久,她一见到他,不禁略带优越感地嘟囔几句:“你是不认识单词吗?这么七行作文给你背到现在?”
“这么嘚瑟,我看你英语也没考满分啊。”
天儿有些阴了,看着像是要下雨。今天的云实在太别扭,不流畅也不繁盛,就像是谁随手撕开的棉絮,一扎一扎地扔在天的幕布上。
“怎么都春天了,还凉飕飕的。”简小执跺跺脚。
戚亮弯着腰给自行车解锁:“急什么,会热起来的。”
简小执跳上戚亮的车。
“赶紧走吧,一会儿得下雨了。”
简小执很清楚地记得:金月夜是黄昏的时候走的。
那一天,它吃了简小执给买的昂贵进口罐头,还吃了戚亮去菜市场搜罗所有摊位讨来的扇形骨头,戚亮带着它围着茉莉胡同走了整整一圈,姥爷把鸟笼从树枝上取下来,放它面前,任由它逗,跟鸟吵架。一向对狗敬而远之的魏婶今天也来了它跟前,摸了摸它的头。
金月夜呜咽两声,声音颤颤巍巍的,像裂了小半又还藕断丝连将将完整的琴弦。
简小执眼眶发热,她捏捏金月夜的耳朵。
软塌塌的。
金月夜又哼唧一声,微微抬起头。
简小执知道,这是它平常撒娇的前兆,抬头之后,就该蹭她的腿。
只不过现在它没力气,头都抬不起来,才一半就倒下了。
简小执眼眶里含着泪,伸手把金月夜抱在自己怀里,用脸蹭它的前额,轻拍它的背。
金月夜闭上眼睛,尾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晃了晃。
简小执抱着金月夜,很明确地知道它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
戚亮拍了拍简小执的背。
简小执忍了很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没事的,金月夜走的时候心情很好呢。”戚亮安慰简小执。
“嗯!”
天上的云还是很厚,像是要落雨,但又没落雨,沉沉地压在地平线上方。
补充日记——
2007年3月18日
天气:明明都立春了,但还是很冷。
金月夜死了。
从胡同口捡到它就知道它年纪已经很大了。
但每回和戚亮遛它的时候,它分明都一副活泼正值壮年的样子。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看着它慢慢停止颤抖和呼吸,既不舍,又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它早点结束痛苦,利索去世。
……
再来一次,也许什么都不能挽回,什么都不能拯救。
但也许可以补偿一点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