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去哄哄他

确定心意之后,两人都无比激动。

简小执在**咯咯笑了好一会儿,心里的甜就像在空中泼洒开的可乐。

这动静把魏国义给引来了。

魏国义担心得不行,敲简小执的门:“怎么了,你是不是喝多了打嗝呀?喘不上来气吗?别喝完直接躺下,起来走走。”

简小执连忙坐起来:“不是!我健康着呢。”

她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对着魏国义说:“说出来您可能觉得太仓促,但其实情感酝酿得也有那么久了,我就跟您明说吧——”

“戚亮跟你告白了?”

“啊?”

“终于呀,”魏国义后怕似的拍拍自己的胸脯,“太好了,戚亮一天不跟你表白,你俩一天没在一起,我就多一天担心你和裴树生搞到一块去。”

简小执挺不好意思地承认:“虽然说结果是我俩在一起了,但不是他跟我告白的,是我跟他说的。”

魏国义沉默了三秒。

“不是啊……你这太主动了,你就……主动了,不太好……男孩都喜欢害羞的女孩。”魏国义吞吞吐吐地说。

简小执乐得不行,她手扶着魏国义的肩膀:“得了,您看我像是害羞那一类的吗?我要有话没说出来,最先憋死的一定是我自己,您啊,赶紧回屋睡觉去吧。”

魏国义贪凉,电风扇老是对着他的头吹,简小执把电风扇换了个方向,然后摁下电风扇脑袋上的按钮,让它转着吹。

“我现在要是电风扇对着我头吹,第二天早上起来都还头疼呢,您老怎么一点都不管呢?”

魏国义嫌她啰唆,不耐烦地挥挥手。

“哎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赶紧走吧。”

“得,还嫌弃上我了。”简小执摇摇头。

走出魏国义的房间,她往自己屋里走,途中看见围墙上有一个圆圆的脑袋。

“要不是我知道能在那位置的只能是你,这大半夜的,你能把我吓晕厥过去,你知道吗?”简小执走过去没好气地说。

戚亮嘿嘿一乐。

“我这不是睡不着吗?看看你睡没有。你酒醒了吗?”

“不知道,反正是不晕了吧。”

“那挺好。”

简小执舔舔嘴唇。

“你找点儿话题啊。”她说。

“我不是问你酒醒了吗?”

“哦,那酒是醒了。”

“嗯。那就好。”

两人很快又没话了。

躲在屋里偷听的魏芊芊摇摇头。

唉,任重道远啊。

“呃,那既然这样,晚安?”戚亮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你不就是因为睡不着才爬墙头上看我的吗?现在你回去就能睡了?”简小执问。

戚亮无言以对。

简小执觉得好笑,之前可真不知道戚亮这么纯情。

“那,这样吧,你到我房间来,咱们做一件特别的事来纪念这个特别的夜晚。”

魏国义噌地从**坐起来。

简小执先主动告白这事都足够他郁闷了,现在简小执还想怎么着!

不行!他反对!

“什……什么特别的事?”戚亮控制不住地眼皮狂跳,心跳也加速了,就像是装玻璃珠的袋子划破一个口子,所有玻璃珠都滚落出来。

“咱们来做小学课本里那种手工电话吧!”

戚亮一愣。

正在穿鞋的魏国义动作一顿,又默默地脱掉鞋子,重新躺回**,闭上眼睛,继续假寐(顺带偷听墙脚)。

“你什么反应?”简小执奇怪地盯着戚亮,问,“你怎么沉默了?”

戚亮摇摇头。

“没什么。”

他单手一撑,从墙上跳下来,问:“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东西?”

“不是突然,我一直想做,但是老觉得就算做得特好,另外一边也没有人接我的电话。现在嘛,我不是找着你来接电话了吗,所以……”

“啊。”戚亮恍然大悟。

“这次行动代号我都想好了,就叫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戚亮笑着呼噜一把简小执的短发:“不抖后面这机灵,我也会陪你的。”

“这不是前面太矫情嘛。”

简小执去客厅电视柜里头翻出两个纸杯。

“这个线有讲究吗?”她问戚亮。

“只要是线应该都行吧。”

“除了针线,也没别的了。”简小执拿出放在茶几底下的针线盒,“你找找我床头抽屉里的回形针,上次去张木棍家补课,夹卷子剩了几个。”

戚亮应了一声。

工具准备就绪,接下来就该正式开始制作了。

首先把线穿过针头,针头带着线,刺穿纸杯底部,然后在底端穿上回形针,卡在纸杯内,另一个纸杯也是同样的制作方法,没一会儿,这个简易的手工电话就好了。

简小执将嘴凑近纸杯。

“我开始说了啊,你能听见吗?”

“咱俩离这么近,我要是听不见我得是聋了吧?”

“哦,也对。如果咱俩就这距离的话,用什么纸杯电话,直接说不好了吗?”

戚亮挺意外地看向简小执:“我以为你知道这事,故意跟我玩浪漫呢,原来你压根没察觉到啊。”

简小执茫然地摇摇头。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用这种方法对话的话,就直接是嘴对着耳朵,连空气的干扰都没有,就像那种……我该怎么说呢,就好比——时间肯定是要流逝的嘛,我们就是在流动的时间里活动着。但是我把话固定在纸杯里,然后透过棉线,把那些话直接送到你的耳朵里,我们俩的话就只装在两个纸杯和彼此的耳朵里。”

这段话太绕,戚亮好半天才理顺。

“我收回刚才的话。”戚亮笑着说,“你还真挺浪漫的。”

“既然这样的话,我回我院,然后你在这边,这样距离就够了。”

“行。”

于是,戚亮又利索地翻过围墙,回到他自己家院子。

简小执问戚亮准备好了吗,戚亮说时刻准备着。

“那行,那我开始了。”

简小执将连接俩纸杯的线拉直,然后嘴对着纸杯说了一句话。

声音内容随着棉线传到戚亮的耳朵里,有嗡嗡的回响,听着好像简小执感冒有鼻音似的。

简小执说:“我瞧你也哪儿哪儿都好。”

戚亮笑了。

他把纸杯比在自己嘴前边,对着纸杯说:“我也特喜欢你。”

“啊?”

“我说,我也特喜欢你!”

“啊?”简小执声音听着有些急,“你是不是声儿太小了,你得比着纸杯说!”

“我说,我也特喜欢你!”

“啥?”

魏国义和魏芊芊受不了了,同时走出房间门,手叉着腰,站在各自孩子身后,异口同声:

“我都听见了,你俩有完没完?”

“哈哈哈——”

“哈哈哈——”

戚亮和简小执笑出来。

月亮只露出来半张脸,看起来像弯起来的嘴角,星星都睡了,清风吹过树干、树叶和屋檐,石榴树和茉莉花在院里温柔地眨着眼。

张林昆遇见戚亮的时候,用句老话叫“脚下一双趿拉板儿,茉莉花茶来一碗儿”,这人一点青春正茂的少年模样都没有,端着茉莉花茶,穿着背心大短裤,抻着脖子跟简小执说话。简小执也挺厉害,骑在老槐树上,神气得不行。

“你这是彻底回到原始状态了啊,人类这层皮你都舍了,终于决定改当猴儿了是吗?”

“呸。亏你还状元呢,说话真不动听。”简小执翻个白眼。

“那你这是?”

“李婶的猫上树了,怎么也不下去。我寻思着爬上来把它抓下去。”

“结果呢?”张林昆四下看了看,“没猫啊。”

“我一上树它就下去了。”

“那你愣着干什么啊,你也下来啊。”

简小执不说话了。

戚亮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同张林昆说:“她现在恐高,下不来了。”

张林昆觉得不可思议。

“这人翻墙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恐高?”说完,他又盯着戚亮,“你不是都特喜欢她了吗,现在正是表达你喜欢的时候啊!”

戚亮一口茶呛嗓子眼里。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昨晚上你表白的声儿很小吗?”张林昆都要被这两人烦死,“不知道的以为你俩演偶像剧呢。”

简小执自己卡在树上,动弹不得,结果底下那两人还开心地聊起来了。

她崩溃地大喊:“你俩先把我弄下去成吗?”

“不是,这跟翻墙的原理一样啊,你怎么上去的,你就怎么下来呗。”张林昆说。

“不一样好吗!翻墙我是从小到大都在翻,但这树我也没爬过呀!”

戚亮叹一口气,让张林昆把茉莉花茶帮自己端好,然后张开双手,对着简小执说:“那你就往下摔就好了,我接着你。”

简小执更崩溃了:“不行,你这是未来奥运冠军的手,我摔下来再给你砸断了。”

张林昆推了推眼镜:“文科生可真要命。这树的高度和加速度算起来,你的重量在戚亮的臂力承受范围之内。”

戚亮、简小执同时沉默。

简小执沉默地跳下来,戚亮沉默地接住她。

谁能料到高考结束之后还要承受知识的打击呢?

简小执忍不住叨叨张林昆:“你来干吗呀?就是来讽刺我们的吗?”

“没那闲工夫,我爸单位组织爬香山,但他和我妈订了票要跟着一起去沙漠玩,名额空下来了,正愁上哪儿找两个人补上,结果昨天晚上你俩那惊天动地的一吼,给我爸妈来灵感了。”

“不去。大夏天谁爬山。”简小执率先说。

“你不是喜欢校花吗?你约上她一起去呀。”戚亮给张林昆出主意。

“校花皮肤那么白,一看夏天就不怎么出门。”

简小执怎么寻思这话怎么觉得不动听。

“那我是黑成什么样,让你觉得我夏天一定会出去,而且还是出去爬山。”

“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就别拿出来问了。”张林昆说完这话就跑,跑半天回头一看,简小执压根儿没追他。

“没意思。”张林昆大吼一声,“话我带到了啊,不去拉倒,不去我自己去!”

戚亮问简小执:“我以为这种事你肯定蹿前头呢,结果居然拒绝了。”

“今年夏天不一样,今年夏天想好好陪姥爷。”简小执说。

戚亮觉得简小执的表情非常复杂。

“怎么了?”

“没怎么。”简小执笑了笑,“茉莉花都开过了吧?刚好,去把它剪下来,我去兑生根粉和水,到时候泡里头。”

简小执在转移话题,而且转移得一点也不巧妙。

但是,戚亮没多问。

他点点头,按照简小执说的去做了。

看着戚亮的背影,简小执垂下眼皮。

不是她不说,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姥爷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安什么空调!钱没处花了是不是?”魏国义吹胡子瞪眼,拦着门,不让安空调的工人进。

“我自己挣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简小执不甘示弱,“今儿这空调我安定了!”

“才挣了多少钱,口气倒是不小。不行!你这纯属浪费,咱家有风扇,要什么空调!”

“不管,就是要空调!我钱都付了,也退不了。”

魏国义瞪着简小执的眼睛快喷出火,眼神掰开揉碎了摊开来就写了仨字:

败家子!

简小执才不管那么多,把魏国义扶到一边,同时示意空调工人往里走。

戚亮训练完回茉莉胡同,简小执家声儿听起来特热闹,他走近一看,嚯,十来个大爷大妈堆院子里的。

“怎么了这是?”

“安空调呢,都来看稀奇。”

戚亮长得高,站在人群最外围也显眼,简小执一眼看到他,招手让他进屋。

魏国义刚才铁了心不让安空调,现在街坊邻居一凑拢看稀奇,又一听说是简小执挣的钱安的,都夸简小执有出息。

魏国义哼哼两声,不说话了,但眼见着眼角眉梢都写着自豪。

“还行吧,那丫头不知道省钱,有多少花多少。”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可以啦,这刚高考完,还没上大学呢,就开始挣钱了。”

“那您说晚了,她在这之前就在挣钱了,您看见我那蝈蝈葫芦没有,还有我那空竹杆,都是她挣钱给我买的。”

简小执在屋里听得可清楚,偷着乐了半天。

戚亮也乐。

“真难得,姥爷居然也有虚荣心。”

“说这话你是没看见魏婶平时说你又拿了几个几个奖牌的样子吧。”

“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

“家长的虚荣心啊,啧啧啧。”戚亮摇摇头。

简小执也跟着摇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来。

笑完之后发现,两人这也算是独处一室了。

尤其是简小执这屋的空调刚装完,为了测试效果,门窗都关着的,静下来之后听见的只有空调的轰鸣声。

“挺、挺凉快的。”戚亮结结巴巴地说。

“嗯。”简小执也不太自在。

她移开目光,四下看了看,没话找话:“那、那坐吧。”

这屋的椅子搬院里给邻居们坐了,桌上全是雕刻的机器和玉石,放眼望去,能坐的只有床。

“不、不太好吧?”戚亮挺羞涩。

简小执思考了一下。

“你觉没觉得,咱俩这把心思挑明之后,还不如之前了。就是,你看以前哪想过好不好,直接就蹦**去了。”

“我可没有。”戚亮为自己辩明。

“行,是我直接蹦你**的。但是,那时候没觉得不自在啊!”简小执倒在**,“现在做什么都别扭,这也太……太不对了,还不如之前!”

戚亮一思索。

“也是。”

“来吧!”简小执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戚亮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同手同脚走过去,躺下。

简小执翻个身,手臂把自己上半身支起来,低头看戚亮:“我问你个事。”

戚亮别开头。

“你转头做什么?”简小执莫名其妙地把戚亮头掰回来,“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戚亮抿起嘴唇,脸和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简小执眨眨眼。

“你热吗?那我把温度调低一点。”说完,她翻身拿床头柜上的遥控器。

因为这个翻身的动作,她身上的T恤就往上翻了一点,露出单薄白皙的腰,视线再往下,宽松及膝的短裤压在**也上翻了一些,半条大腿从裤腿里伸出来,接着是线条流畅的小腿,细细凸出来的脚踝,粉红的脚后跟,纤细的脚掌,圆润的脚趾……

戚亮心里骂了句脏话,由平躺改为侧卧,与此同时,扯过一旁的夏毯,盖住自己。

简小执回头见戚亮盖着毯子:“不是吧?空调效果再好,降温也没这么快啊。你脸还红着呢,你到底是热还是不热啊?”

“你到底是缺心眼儿还是智力发展不健全啊?”戚亮没憋住,问简小执。

实话讲,简小执愣了半秒。

最近戚亮确实是温柔有礼貌散发人性光辉太久了,以至于她都忘了他的本性。

“嘶——我说怎么那么怪呢!找着原因了!”简小执甩了甩手,握成拳,朝戚亮扑过去,“我看你就是欠打!”

戚亮连忙躲开,把身上的毛毯往前一挥,蒙住简小执,再伸手一拽,形势瞬间变成简小执被戚亮压在**动弹不得。

戚亮小手臂锢住简小执的背。

“你是不是对我太没戒心了一点?好歹热血沸腾的青春期少年,你就这么没心没肺地邀请我进屋还躺**了?”说完,他身子往下压了压。

简小执立马反应过来了,脸也立马烫起来。

“你!流氓!”

戚亮松开手劲儿,坐起来,手撑在身后,一脸生无可恋:“是谁造成的啊?”

他长叹一口气。

简小执本来就被戚亮蒙在毯子里,现在戚亮松开她,她也不从毯子里出来,还伸手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一些,尽职尽责地扮演小土堆。

时间静静地流逝。

“小土堆”往戚亮身边移了移。

戚亮没好气地瞟她一眼。

“方向错了,要躲我的话,你得往反方向挪。”

“小土堆”不说话,只默默地继续朝戚亮那儿挪。

隔了一会儿,一只手从毯子里伸出来。

“要我帮你吗?”

从屋里出来天都蒙上黄昏劲儿了,魏国义站树底下逗鸟儿,看见戚亮,有些惊讶。

“戚亮也在啊?我以为中午那会儿你回去了呢。”

戚亮的脸有些诡异的红。

“哈哈,是啊。”戚亮特不自在地扯了扯T恤衣角,他清清嗓子,“那,姥爷,我先回去了。”

“好嘞!哦,对了,晚上我打算弄鱼吃,回去叫你妈别做饭了,一起吃。”

“好!”戚亮应了一声。

都晚上了,简小执才想起来,中午那会儿要跟戚亮说的事还没讲呢!

姥爷的事耽误不得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简小执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记得,姥爷走的时候,躺在藤椅上,脚边放着收音机,吹着风扇。

她现在已经把风扇卖到二手市场,家里只吹空调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搞坏收音机——这就是她要和戚亮说的事,结果全去搞少儿不宜了。

简小执追悔莫及。

第二天一大早,简小执就等在院门口。

戚亮照例出门跑圈,看见简小执,他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了看天。

“别看了,太阳没打西边出来。”简小执脚上穿着运动鞋,这是要和戚亮一块儿跑。

“怎么突然想跑步了?”

“陪你嘛。”简小执笑得很甜美,“好朋友同甘共苦,现在我俩关系又上了新台阶,更要相互陪伴。”

戚亮一下子刹住跑步的腿。

“我现在退出来得及吗?”他绝望地问。

“当然来不及。”简小执拍拍戚亮的头,表情很爱怜,“这孩子,大清早说什么傻话呢。”

得知这次行动的目的是弄坏魏国义收音机后,戚亮头摇得宛如失控的拨浪鼓。

“不行不行不行。姥爷多喜欢听收音机啊,我才不干。”

“电视也可以听!没必要非得弄个收音机是不是?它都可以淘汰了,我跟你说,以后的世界里没谁听那玩意儿,大家都看电视。”

“姥爷喜欢在院里躺着,你能把电视弄院里去啊?”

“我能,我还能搞个露天电影院呢,到时候把你想看的女明星搬上荧幕都成。”

“啧。”戚亮受不了地骂了句脏话。

“你那些杂志可全藏我这儿了,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把你放我床底下的杂志全给魏婶交去!”

戚亮气得不行,心想简小执这人太卑鄙,思想觉悟太不够,道德简直有瑕疵。

戚亮说:“好!我马上就去办!听您的!”

魏国义吃完饭去胡同口下了棋,回来照例拧开收音机,慢悠悠地躺下,喝了口茉莉花茶,等半天也没声儿。

“嗯?”

魏国义坐起来,拿起收音机。

电源灯亮着的啊。

魏国义拧起眉,晃了晃收音机,还是没声儿,把天线扯了扯,又往回掰了掰,都没用——啊,音量怎么给关完了?

魏国义拧音量调节旋钮,顿时,刺耳的尖啸蹿出来。

简小执在房间里都听见了:“姥爷,您那啥收音机啊,干脆丢了得了!”

“瞎说,我这收音机质量可好了。”

魏国义坐直身子,看来是得拆开看原因了。

“简小执,你去拿螺丝刀给我!”

“在哪儿啊?”

“电视柜第二层左边第三个盒子,打开靠右的位置!”

简小执应了一声。

戚亮那会儿拆开收音机,可是把里边海绵给拨出来了的。他说海绵是为了防止它产生机振啸叫,海绵一定不能随便动,动了之后很难再恢复回去。

“那就动。”简小执立马说。

“确定吗?这线路板做工真的挺不错,有点舍不得呢。”戚亮挺郁闷,“好端端的,你来祸祸姥爷收音机干什么。”

“问这么多干吗,我做事肯定有原因啊。你信不信我?”

“信信信。”

为了不让魏国义一拆开收音机就发现海绵的问题,戚亮还先把调台旋钮带着的那条细线给弯了一下,然后往音量旋钮的电位器后面的三个引脚里头加了点灰,以防万一,又磨了一下管调频频率的线圈,然后蘸了点水抹上头。

“好了,这下这收音机是坏得透透的了。”

“确定吗?姥爷在维修家电这方面还挺厉害的。”

“你就信我吧。”戚亮合上收音机后盖,用螺丝刀拧紧,固定好,“神仙来了也修不好。”

所以现在魏国义让她把螺丝刀找过来,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信心满满地把螺丝刀递给魏国义。

结果还真如戚亮所料。

魏国义折腾老半天,这儿搞好了发现那边又有问题,那边搞好了,发现另外一边还有问题,最后终于没了耐心,把螺丝刀一丢,一个人生闷气。

简小执凑过去,有些心疼。

“姥爷,没事,走,咱们看电视去。”

“简小执,你跟我说句实话,收音机坏掉,跟你有没有关系?”魏国义不死心地问。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搞坏收音机,唯一会的办法也就是砸呀。今儿我看您这收音机也不像是被砸坏的呀。”简小执说得挺有道理。

魏国义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奇了怪了,昨儿个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就坏了……”

奇怪的不止这一件,第二天,魏国义发现自己那藤椅也不见了。

要说茉莉胡同里边儿进贼,这肯定是不可能的,都是街坊邻居,相互认识,哪儿来的贼,又哪有贼敢进来。

这次简小执坦**承认了,那会儿她踩着藤椅抓猫,不小心把藤椅踩坏了。

魏国义问:“你前两天不是刚抓完猫吗?怎么又在抓?”

“前两天猫上树,今天猫在墙上。”

“又是李婶家的那只猫?”

“嗯哪。”简小执拿勺子舀着西瓜吃,“就是这么巧,您说人生奇妙不奇妙。”

事已至此,魏国义也不好再多说别的,毕竟简小执也不是自身皮把藤椅搞坏的,她是乐于助人——这还怎么批评教育。

“坏得严重吗?”

“哎哟,可别提了,我这体重您又不是不知道,踩完直接中间出了个窟窿,刚巧门口路过收废品的,我一并让他给拉走了。”

真是个败家子!指不定还能修呢,就这么给丢掉!

魏国义气鼓鼓地溜达回自己屋里,不说话了。

简小执大清早拍醒戚亮,说姥爷生气不理她了。

戚亮不禁说:“你活该,从收音机开始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简小执有苦说不出,只好掀开戚亮的被子:“姥爷一向最喜欢你,你快帮我去哄哄他。”

戚亮才不掺和这苦差事。

“你惹生气了,你自己去哄。”

“嘿,你别怪我跟姥爷说收音机是你弄坏的啊。”

戚亮立马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瞪简小执——这世界上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有没有搞错,是你让我帮忙弄的。”

“那我不管,反正最终执行者是你。”

戚亮以前没发现简小执这么无理取闹,大早上憋了一肚子脏话,表情超级不友善地坐起来。

简小执见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她立马赔笑,狗腿子地凑过去,殷勤地捏戚亮的肩膀,一边捏肩膀一边说:“帮帮我吧,以后我会跟你说原因的。”

“啧。”

虽然不情不愿,但戚亮还是答应了。

他在水池子边洗脸,一边指挥简小执去西边屋背后拿出钓鱼竿和水桶。

“你打算跟姥爷去钓鱼呀?带上我行吗?”

“行啊。”戚亮洗完脸开始刷牙,嘴里塞着牙刷走到简小执身边,“拿黑色的鱼竿,红色的那鱼竿太重,今儿用不着。”

“钓鱼一般得钓多久?我怕我待不住。”

“那就有得待了,你看看后海岸边那些小老头,一整天都不带换人的。”

“啊?”简小执崩溃地喊了一声,“您能换个娱乐方式吗?”

“既然是要哄姥爷,肯定要进行姥爷喜欢的活动啊。那要不就陪着姥爷去遛鸟,但你不是不喜欢吗?”

自从上次比赛,鹩哥在简小执的优质**之下,取得了倒数第一的好成绩之后,姥爷气得连着两周没有给鹩哥吃零食。家养训练过的鹩哥特机灵,通人性,现在一见简小执就叫“白痴”。

“你能对着一个天天喊你‘白痴’的鸟儿喜欢吗?”

简小执翻个白眼。

后海安宁祥和,每回简小执沿着后海走一圈,就老觉得人生好像也到了尽头了。

今天魏国义、戚亮和简小执加入了钓鱼的阵营,挨个儿排开,鱼饵丢进水里,杨柳树的细枝条划过三个人的肩头,微风吹拂。

简小执安生待了没有十分钟就不行了。

“我看前面有卖老酸奶的,我去买点回来,你们俩要吗?”

魏国义说那玩意儿酸牙,戚亮说那东西喝着老觉得没劲,建议换瓶冰镇可乐。

“要求还挺多。”

吐槽归吐槽,简小执还是乖乖地蹦跶着去饮料铺了。

这里只剩下戚亮和魏国义。

微风还在吹拂。

魏国义浅笑了一下:“收音机是你小子弄坏的吧?”

戚亮立马抖了一下。

“这个,嗯,怎么说呢……”

魏国义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肯定是简小执让你做的,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说完,他摇摇头。

“不知道我最近又哪个地方得罪她了,天天换着法儿给我添乱……不过这么添乱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

戚亮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魏国义拍了拍戚亮的肩膀。

“从你刚搬进茉莉胡同开始,我看你就是个好孩子。我老跟简小执说,我这一辈子,别的不太行,看人还算准。这世界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海了去了,但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你是能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的人。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这半年明显是不如之前了。人越老越觉得没活够——我之前也有这种感觉,老是在想,我要是走了,简小执该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她是看起来比谁都机灵,小聪明一套一套的,其实特天真,特别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把她放社会上,没一年就能扒一层皮下来。估计是这么一直惦念着,惦念着,反而没觉得身体有什么毛病。这半年来呢,看她懂事了好多,又有你陪着,突然一下子放心了。然后才猛地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看见前边终点都不怕不慌了。”

戚亮眼睛红了。

他手紧紧抓着后海栏杆,手背上两条青筋暴出来。

“要是那一天真的到了,你一定要注意,得陪着她。就算她笑嘻嘻地跟你说不用、没事,你也得陪着她。我怕的不是她难过得哭和打滚,我怕的是她跟个没事人似的笑。爱逞强、犟、不懂怎么表达,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的二傻子,其实,怕黑怕鬼怕恐怖片怕热怕蚊子,怕她说话之后冷场,怕出糗,怕别人不待见她。”

细细的鱼线在阳光底下好像断断续续的,像屋檐底下阳光照射之后的蛛丝。

有个日本作家写抓着蛛丝可以到达天堂至福之地。

戚亮鼻子酸得不能呼吸,张开嘴,又觉得喉咙像是卡了一只柠檬。

“姥爷,您别这么说,搞得跟——”

“你就当作是吧。离别这种东西要越早准备越好,因为真到了那一刻,可能只顾着哭,其余什么都来不及了。”

魏国义把手抚上戚亮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我就把她交给你啦。”魏国义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他看着远方,后海的水好像无穷无尽,平静极了,可以想象太平洋的海啸,但是不能想象后海有一天会翻出惊涛骇浪来,他希望简小执的人生也如同这平静安稳的后海。

风吹得湖面波光粼粼,身后不断有三轮车响着铃铛驶过,一片柳树叶子落到魏国义头上。

“姥爷,您头发都长了。”

买了酸奶和可乐的简小执回来,顺手拈走魏国义头上的柳叶。

戚亮看了看她。

简小执笑了笑,眼角却泛着红。

“下午去剪。”魏国义应了一声。

“那我陪您。”

“好。”

“我还没填志愿呢,您得帮我一起看。”

“好。”

“我要挣很多钱,给您买大彩电,未来的世界特别好,特别热闹,我也还没嫁人呢,以后还会生小宝宝,您想要重孙子还是想要重孙女?”

“哈哈哈,我啊,都喜欢,只要不跟你一样气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