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弊风波
2006年9月17日
天气: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才知道裴树生原来一直都在关注着我。
好幸福啊!
考试的时候,居然会主动传字条给我!
啊啊啊,世界上怎么有裴树生这么温柔这么善良的人啊!
……
张骥合爷爷是正儿八经的玉雕手艺人,之所以雕鸽哨,是因为他喜欢鸽子。他说喜欢鸽子挥动翅膀的声音,也喜欢鸽子咕噜咕噜叫着的声音。
他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像是心底飞起了一群鸽子。
简小执坐在自家院里椅子上,看着这一方蓝汪汪的天。再过一会儿,张骥合爷爷家的鸽子该飞回来了。到时候,翅膀和鸽哨的声音会划破寂静的天空,它们会飘远,又会落回来,会升起来,又会降到屋顶上。
她原以为自己坚定地喜欢着裴树生,但不知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什么,她总觉得现在对于裴树生,没那么迷恋了。相反,她有时候,看着裴树生,甚至觉得他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回忆里的符号,一种虚拟的形象,并不怎么真实。
那么,戚亮呢?
原以为戚亮对自己来说,就像张林昆一样,是玩伴,是朋友。可是——
啧。麻烦死了。
不想了!
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学习!前途和未来更重要。
简小执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去水池边洗了把脸,清醒之后,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风扇,调好角度,坐在书桌前,拿出书本和练习册,规规矩矩开始做题。
这一努力就努力到傍晚,魏国义回来的时候是哼着歌的,心情很好。
简小执问了才知道,这是每年一次的驯鸟比赛要到了。
东边李大爷也要参加比赛,他是今年刚养的鹩哥,早听说了魏国义的厉害,这不赶紧趁着时间到了魏国义和简小执的院跟前打听方式方法。
魏国义平生最好跟人聊自己养鸟儿的经验,但又好那点面子不肯显摆,于是一直憋着劲儿,今天算是逮着听众了,连忙来劲儿,一说就停不下来。
“咱家这鹩哥,别的咱不提,这种比赛得个第一名?轻轻松松!”
简小执嘴里叼着冰棍,没忍住,乐了出来。
魏国义眉毛一竖,眼睛一瞪:“怎么个意思?你不信啊?”
“那哪能啊。”这每年一次的胡同鹩哥比赛,魏国义确实没输过,年年稳拿第一。
魏国义哼一声,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咱照顾得多精细啊。”
李大爷连忙问:“这怎么个精细法儿呢?”
“这快比赛了,你得每天给鹩哥喂面包虫,补充营养,然后呢,你得有序地增加训练次数,不断让鹩哥复习教过的语句,有的鹩哥在屋里说可好了,一到比赛现场,见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鸟,它怯场了!所以说你就得每天拎着它去人多的地方逛,只有经常去人多的地方,鹩哥在比赛的时候,才不会认生拘束……”
简小执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她静静地听姥爷在这里传授经验。
从来都只知道姥爷喜欢这一类的东西,但从来没有静下心来真的跟着一起品悟。
魏国义一看简小执这认真听的架势,心里倍儿畅快,兴起又补充了好几项注意事项。
简小执听得津津有味。
她记住了。
原来得这么练鹩哥。
魏国义回头看简小执笑得人畜无害,当下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简小执挺冤枉:“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戚亮好几天没见魏国义出来遛弯了,问魏芊芊:“妈,姥爷是怎么了啊?”
魏芊芊憋着笑:“还说呢,托简小执的福,他今年鹩哥比输了,正生闷气呢。”
戚亮吃惊地问:“怎么会?”
“今年简小执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起了兴趣,见天儿趁着魏姥爷出去下棋的时候,就拿着面包虫引诱鹩哥学诗。那天在皇城根公园比赛,不管姥爷说什么问什么,鹩哥开口只说一句:不如自挂东南枝。大家伙儿围观的,听着都乐得不行了。两岸猿声啼不住——不如自挂东南枝;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如自挂东南枝;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如自挂东南枝。往日里魏老爷子教的诗和吉祥话,全给拐跑了,就这样最后得什么第一名?”
戚亮恍然大悟:“我说呢,昨天好难得,又听见姥爷在隔壁怒吼。”
上学的时候,戚亮对简小执提起这件事,简小执笑得咯咯的。
“你说你没事老跟姥爷对着干做什么?”戚亮问。
简小执目光黯淡了一瞬。
她看向前方路的尽头,笑得有一些难过。
因为姥爷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多留点和姥爷不一样的回忆。
“好玩呗。我特喜欢看姥爷吼我的样儿,感觉他还能活一百年,哈哈哈!”简小执笑嘻嘻地说。
早读结束,上课之前。
姚春霞先抱着一捧书来了教室,交代三班的这群孩子:“最近市里要来检查,学校特意叮嘱大家要注意仪容仪表,男生头发太长的都去剪了,整精神利索一点——我看戚亮的那种就可以,然后校服都穿成套的啊,校牌都给佩戴好……嘶,段多多,你的校牌呢?”
简小执脑子还在想姥爷的那些事,有些心不在焉。
姚春霞一眼盯住她:“来,简小执,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了什么?”
简小执瞳孔地震。
她上哪儿知道!
就在这时,裴树生转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又拿食指和拇指掂了一下校服衣领。
简小执明白了,她连忙说:“仪容仪表,不要留长头发,然后要穿成套的校服。”
“坐下吧。认真听讲啊。”
第一节下课之后,英语课代表站在第一排,让大家把作业从后往前传,裴树生则是挨个组收作业,路过简小执的时候,停了一下。
他笑着问简小执:“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简小执一头雾水,说:“没有啊,我心情挺平和的。”
“哦,那就好,看你今天好像很安静。”
“没有的事,我见天儿都闹腾不成精神病了吗?”简小执拿起水杯,“我接水去了啊。”
走出教室,段多多在门口早等着她了。
一见简小执,段多多率先比了个大拇指。
“你干吗?”
“以前你见裴树生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粉红泡泡,现在感觉稳了,收放自如。”
简小执哭笑不得,笑骂段多多莫名其妙。
戚亮上完厕所回来,手还湿着,他一见简小执,立马弹手指,把手上的水全溅简小执脸上。
“戚亮!狗啊你!”
“我这不给你醒醒神吗?看你一早上心不在焉的,还得别人特意转过身来提醒你。”
简小执是上课了才反应过来,戚亮嘴里的“别人”指的是裴树生。
大课间做广播体操排队的时候,简小执走到戚亮身边,胳膊推了一下戚亮。
“你对裴树生有意见啊?”
戚亮本来对裴树生没什么想法,但是自从知道简小执喜欢裴树生,还为裴树生减肥(虽然持续了一周不到)之后,他怎么看裴树生怎么不顺眼。
现在更不顺眼了。
简小执居然为了裴树生,专门跑他身边来问这么个问题?
“怎么,你要打抱不平啊?”戚亮斜睨简小执一眼。
“没那工夫。”简小执翻了个白眼。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一巴掌拍在戚亮的背上,声音清脆响亮。
“嗷!痛!”戚亮没料到简小执这一招,完全没防备,完完整整接下了这一巴掌,“你发什么疯?”
“你早上往我脸上弹水的事,两清了。”
简小执残忍地冷笑两声,然后高傲地别过头。
那模样落在戚亮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借故为裴树生打抱不平,当即心里像蹿了一簇火。
他也顾不了现在正集合排队了,抓住简小执的手,反扣在身后,凑到简小执耳朵边说:“你这女的,又小气记仇,还有暴力倾向,我今儿给你长长教训,让你今后明白什么叫谨言慎行。”
简小执一听这话,立马怒了。本来还是小打小闹开玩笑,现在真的生气了,转头就要咬人。
戚亮早有防备。
他动作迅速地跟简小执拉开距离,牵制住简小执的手更加用力。
简小执吃痛地“嘶”了一声。
戚亮下意识地松了手。
好机会!简小执脚往后一踢,正中戚亮小腿,趁着戚亮皱眉的时候,她一个胳膊肘往戚亮身上招呼过去。
胜利就在眼前!
姚春霞在后边怒吼一声:“简小执!戚亮!你俩给我到办公室去!”
戚亮和简小执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各自愤怒地别过了头。
沈林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之前简小执真的没用劲儿揍他,以及原来戚亮每天都生活得这么艰难。
姚春霞带着三班下去操场站好之后,她交代裴树生管着纪律,然后就风风火火往办公室去了。
一推开门,戚亮和简小执又打上了,两人谁也不让谁,胳膊拧得跟麻花似的,简小执脖子上青筋一根一根的,戚亮的额头边青筋也一鼓一鼓的。
“还不松开是吗?”姚春霞觉得自己脑门儿烧得突突的,已经怒火上头了。
“都高三了,你们俩怎么还每天跟没正事似的?啊?马上就要迎来高三的第一次考试,你俩就每天这么乐呵乐呵地混日子是吗?
“整天见面不是吵就是打,知道的你俩是邻居,不知道以为你俩是仇人!都是同学,都是一个胡同里的,有矛盾了,各自退一步是不是?”
姚春霞喝了口水。
“简小执,你成绩有进步,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高三是充满奇迹的一年,你拼一拼,指不定能上个二本。戚亮,我知道你是体育生,所以平时对你要求也不严,好在你也不是个闹事的,总体来说还是很听话懂事,班里男生里,我其实非常信任你。但是你怎么一碰上简小执就整个人炸开呢?”
简小执本来一直低头听训,一听到“怎么一碰上简小执”这句话,她抬起头,扭头看戚亮。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她心里像突然多了只鸽子,在扑腾翅膀要飞。
戚亮拧着眉,一本正经地纠正姚春霞,说那是因为简小执欠儿,不炸起来降不住。
简小执胸膛里没鸽子了。
她又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姚老师!您看!看!就是这个眼神!多可怕!”戚亮跟蒙冤进监狱的无辜受害者一样,指着简小执的眼睛,控诉道,“我能不炸吗?我都是自卫!”
早操应该是已经结束了,走廊楼梯渐渐响起人群的脚步声和喧哗。
姚春霞疲惫地摆摆手。
“你俩回教室吧。别忘了我刚才说的,高三了,收心了。认认真真想想自己的未来和前途,好好确定一下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儿的。”
“好。”
“知道了。”
戚亮和简小执各自答应一声。
一出办公室门,两人眼看着又要干起来,姚春霞清清嗓子。
戚亮和简小执都收了气势,规规矩矩地回了班。
段多多挺担心地坐在简小执座位上等她,一见简小执回来,连忙问怎么样,姚春霞有没有骂他们。
“骂是肯定的了,但是说得也有道理。确实学习是第一要紧的。”简小执仰头喝了口水。
“你跟戚亮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就打起来了?我感觉你俩之前都是,怎么说,就是虽然也吵嘴互相拆台,但是总体而言,气氛很温馨。但是,你俩今早上,好像……”段多多看着简小执的眼色,迟疑说道,“好像是有点真生气了?”
简小执一屁股坐在沈林座位上。
“他说我‘又小气又记仇,还有暴力倾向’!”
“他不是天天都这么损你吗?怎么今天就听进去了?”
这给简小执问得,直接愣在座位上了。
对啊。
戚亮嘴里就从没冒出句好话,她也早就习以为常把戚亮的话当放屁了,怎么今天听了偏偏就那么生气呢?
“你现在特别在意戚亮的话。”段多多总结道,“我好早就想说了。之前就因为戚亮说了一句包书皮挺可爱的,你居然放学就拉着我去文具店买了纸回家把各科书都包了一遍——之前是谁跟我说包书皮这种事娘们儿才做的?”
沈林上了厕所回来,见自己座位上有人,他十分自觉地走到戚亮旁边,坐下。
“简小执太野了,兄弟,我心疼你。”沈林拍了拍戚亮的肩。
戚亮正因为早上裴树生跟简小执的“眉目传情”,而简小执居然为了裴树生跟他大打出手生闷气呢,不想理人。
但沈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你说什么呢。”戚亮拧着眉头,挺不乐意地看着沈林。
“看你跟简小执打……得!当我没说!”沈林摆摆手,“我这也没说简小执什么不好听的话啊,你跟要冲上来咬我似的。”
“多专注一下你的学习,少观察简小执。”
“谁稀罕观察似的。现在这么宝贝,刚才不知道谁俩在那儿打呢。”沈林翻了个白眼。
戚亮静默了。
他陷入沉思。
同时陷入沉思的戚亮和简小执没沉思多久,数学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进来了。
他招招手,裴树生自觉地走向前,数卷子挨个传下去。
数学老师噘着嘴,吹开杯子里的茶叶,喝了一口。
“这节课,咱们随堂测验哈。”
底下同学不出意外纷纷哀号。
“这都高三了,你们以为还能像高一高二那样玩吗?尤其是数学,这一年就是做题、讲题、做题、讲题,考试、纠错、考试、纠错。早点适应起来啊。”
简小执叹一口气。
“这儿少一张卷子!”沈林举手。
裴树生递给他一张。
很快,班上安静下来,大家都低着头安静答题。
“马上就要月考了,别看现在刚开学,但高三的时间计量单位不是这么算的,你们要看的是离高考还有多少天。日子一天天走,就是离高考越来越近。这次月考是你们进高三以来第一次考试,也可以说是摸底考试,以后你们高三这一年,到底学了多少、学得怎么样,就可以以这次考试结果作为参照。
“学校领导都很重视,你们数学本来就差,我不提前做准备,考完试开检讨大会我不得被数学组长给骂死……”
数学老师还想说话,班长受不了了,站起来:“老师,我们做题呢。”
“哦,对,对对,你们做,你们做。”
数学老师欣慰地点点头。
他慈爱地扫了班级一圈,重新拿起茶杯,噘着嘴吹开茶叶,声儿特响亮地喝了一口。
简小执渴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有个愿望:成为监考老师。
那样别人在拼死拼活做题的时候,自己却可以在讲台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
简小执“嘿嘿”开始傻乐。
数学老师瞪了她一眼。
“有的同学考试都不专心!”
晚上回了茉莉胡同,简小执身心俱疲。
魏国义站在鸟笼底下逗鸟。
“是不是要考试了?”
“哎哟……您怎么知道的?”
“我神通广大呗。”
“是是是,虽然刚开学,但马上就要考试了。”简小执趿拉着脚步,没精打采地走回卧室,摊开书本,趴在桌上开始写作业。
往常这时候,简小执早窜过来看电视了。
结果今天都这时候了,还没人影。
魏芊芊从架子上摘了根黄瓜下来,一边在水池子边洗,一边问戚亮:“你又跟简小执怎么了?”
“没怎么。”戚亮声音闷闷的。
魏芊芊叹了口气,把黄瓜掰成两段,分给戚亮一半。
“你俩真是越长大越屁事多,放从前,虽说也打打闹闹,但哪像现在这样,一天冷战八百回?”
戚亮自己也反省。
他好像自从知道简小执不仅不是自己粉丝,而且还喜欢裴树生之后,他怎么看简小执怎么心里不舒服。但这也不是简小执的错啊,是自己误会在先。
唉,行吧。
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但是那疙瘩好像并不该存在。
戚亮晃晃脑袋。
“放心吧,没事。”戚亮三两口把黄瓜啃完。
魏芊芊见他往外走,问:“上哪儿去?”
“去看看姥爷。”
魏芊芊乐了。
简小执正蹲在水池子前面刷牙,一边刷,一边回忆刚才复习的知识点。
连戚亮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发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戚亮郁闷地拍了拍简小执的肩。
简小执吓了一跳。
见是戚亮,她松了口气。
“正在脑子里背地球自转和公转的意义。”简小执仰起脖子,漱口,这一套弄完了,转头看戚亮,却发现他愣怔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脖子好长……还很白。戚亮别开目光,盯着院里的石榴树。
“没事。”
说完,他就要走,简小执连忙拦住他:“大半夜就过来看看石榴树啊?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外边欠钱了?”
戚亮哭笑不得。
“少看点莫名其妙的电视剧吧。”戚亮弹了一下简小执的额头,“一会儿你是不是还打算刻你的那些什么东西?注意时间,早点睡。”
月光像雾,又像薄纱,笼罩在茉莉胡同之上。
简小执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知道啦!”
事到如今,简小执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事情开端要从那场老师、家长和学生都非常重视的高三第一场考试说起——
裴树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考试就好好考试呗,莫名其妙要往后丢字条,丢字条就丢字条呗,还正正好好丢她脚边了。
简小执跟踩了地雷似的,差点原地弹跳起来。
简小执赶紧捡起来要把字条给裴树生丢回去,结果好死不死,巡考的年级主任恰好这时候到了简小执所在的考场,恰好看见简小执的动作。
年级主任当即大喝一声:“那个女生!”
简小执后背一凉。
简小执身子一抖。
“说的就是你,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那之后的事情不必再多说,简小执灰溜溜地给拎进了办公室。监考老师在讲台上面拍拍手:“好了,其他同学继续考试。”
戚亮哪还有心思做题,他咬着笔帽,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是裴树生丢的字条。
他坐在后面看见了。
是简小执找裴树生要的字条?
不能够啊,简小执这次复习这么认真。
那是裴树生主动给简小执字条?
不能吧……裴树生没事给简小执传答案干什么?
好奇怪。
戚亮皱着眉,盯着裴树生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可以交卷了。
戚亮立马把卷子扣上,收拾东西,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路过前桌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的桌子,戚亮连忙道歉:“抱歉。”
结果前桌特紧张地抖了一下,这可以理解成突然被吓着了,可是……为什么额头有那么多汗?
戚亮拧着眉头。
现在九月末了,不至于是热的吧?
“你没事吧?”戚亮问。
“没事没事没事。”
监考老师在上面咳了一下,眼神示意戚亮交卷不写了就赶紧出去。
戚亮最后看了那个额头冒汗的男生一眼,考桌右上角贴的名字是李叁。
好熟悉的名字。
在哪儿见过。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戚亮晃晃脑袋,走出教室,直奔办公室。
姚春霞已经到了。
要是放以前,姚春霞肯定和年级主任的想法一致:简小执明摆着就是作弊了。
但是现在——
姚春霞牵过简小执的手,捏了捏。
手掌心温暖,传递出恰当的力量。
心慌意乱的简小执这才镇定了一些。
姚春霞问她:“这字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简小执刚想说“鬼知道裴树生为什么突然丢字条给我”,又觉得这好像是在背后出卖同学。
她抿着嘴,不往下说了,只重复:“反正我没找谁要字条。这个字条我也没打开看。”
年级主任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我出现了吼了你,你不是没打开看,你是没来得及打开看。”
姚春霞皱了皱眉:“话也不能这么说。作弊当然是不对的,但是随随便便冤枉一个学生,也不对。”
年级主任匪夷所思地看向姚春霞:“姚老师,您都是老教师了,不至于犯偏心自己学生的错误吧?这都人赃俱获了。”
“哪儿就人赃俱获了,简小执不是没打开看吗?”姚春霞笑了笑,“这准确来说,可还没作弊,也犯不着全校通报。”
年级主任瞪着姚春霞,瞪了得有半分钟。
办公室里面死一样的宁静。
最后年级主任泄了气:“那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姚春霞松了一口气,开始跟年级主任商量解决办法。
唉!
简小执站在一旁,觉得有些恍惚,无声地叹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姚春霞注意到她的动静,拍了拍她的肩膀。
“主任,简小执真的有在认真学习,她的成绩也确实在慢慢地进步提高。我的学生,我最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谁给她传的字条。”
其实姚春霞脑子里隐约有个答案。
她拿起桌上的字条,又看了一遍。
字迹……真的很像裴树生的。
可是,没道理啊?
姚春霞眉头皱得很紧。
等简小执走出办公室,天儿都黑了。
裴树生在楼梯口等她。
他好看清秀的眉眼低垂,抱歉地看着她。
“我想着你成绩太差了,想给你答案,让你能考好点儿。”
简小执手攥紧了校服裤子。
她头一次清醒地抛却那些梦幻的少女滤镜,直视裴树生,反问:“是吗?”
“是啊。怎么了?真的很抱歉——”
简小执打断裴树生的话。
“算了,这可能就是命吧。”简小执疲惫地摆摆手,错开裴树生,迈步回家。
“简小执!”
裴树生叫了她名字,但等简小执转过头来,他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那句老话:“真的,对不起。”
得,还知道道歉,有进步。
“早点回家吧。”简小执说。
简小执郁闷地回了茉莉胡同,不敢回家面对魏国义,于是去了隔壁戚亮家,想着商量商量怎么办。
结果戚亮没在家。
简小执去厨房找魏芊芊,问她:“魏婶,戚亮呢?”
“不知道啊,没见着人。我以为在跟你玩呢。”
嗯?
简小执从院墙伸出个脑袋,看了自己院子一眼,只有姥爷在石榴树底下坐着听戏,没戚亮的人。
该不会还在学校吧!
简小执连忙往学校走。
戚亮确实没回来,他那会儿去了办公室,听姚春霞那么维护简小执,再加上那一句“字条没打开”,就知道问题不大。
他坐在考场最后一排,将事件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字条是裴树生丢出来的,到底是给谁,他不知道,但绝对不可能是给简小执。
因为简小执表情很怪,就类似于捡到烫手山芋一样想扔了。
最主要的,就是戚亮相信简小执,她连刷牙都在背地球自转公转的意义,这样的她,没理由要作弊。
所以现在问题最大的就是裴树生了。
戚亮去了自行车棚,靠在铁柱子上,等裴树生过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戚亮都要被各种小飞虫咬到崩溃了,裴树生才姗姗来迟。
“字条是你传的吧?你怎么想的?”戚亮手揣在校服兜里,他个子比裴树生高,问这话的时候又拧着眉,看起来居高临下又可怕。
“简小执让我传的啊。”裴树生笑了笑,没被戚亮的气势压倒,他往自己自行车那儿走。
戚亮脑子嗡一下就蹿起火了。
“我再给你三秒,说实话。”
“你再给我三年,我都是这个答案。”裴树生弯腰解车锁。
戚亮一脚把他自行车踢倒。
“哐”一声响,在此刻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更加响了一些。
裴树生停顿了半秒,站直身子,看向戚亮。
“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
“不可能。简小执不是那种人。”
裴树生挑眉,跟平日里乖巧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戏谑地看着戚亮,眼底有些嘲讽。
“你又不了解她。”裴树生说。
“我不了解她?”戚亮嗤笑一声,“那我让你了解了解我。”然后一拳对着裴树生的脸打了过去。
这人来真的!
裴树生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讶异。
与此同时,他应声落地。
戚亮胸口的火还没熄呢,他单膝狠压住裴树生的胸,一只手按住裴树生的肩,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朝裴树生揍去。
这次裴树生有了准备,反应迅速地别过头,想要顺势转身却发现戚亮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动弹不了!
这场单方面的打斗,被保安打断。
“那边那俩!放学不回家干什么呢?”
保安急急跑过来,一看裴树生是光荣榜上贴着的人物,于是直接断定肯定是戚亮找碴儿,威胁戚亮赶紧停手、回家,不然明天就告诉年级主任。
走出校门,一路只有路灯等距排开,贡献出一点光亮。
戚亮指了指裴树生。
“说话注意点儿,再随便扣帽子给简小执,我还敢再揍你一遍。”
简小执是在途中遇见往回走的戚亮。
“你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简小执,我相信你不是作弊的人。”戚亮却答非所问。
简小执瞪大眼睛,胸腔里像有一万只鸽子同时飞起来。
两人一路回去。
戚亮有些生气地说:“裴树生说是你让传字条的。”
“放屁!”简小执破口大骂,“不知道是谁专门等楼梯口跟我道歉呢。”
她说完老觉得还是憋气,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
“这人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骂完有些难过:自己居然眼瞎喜欢这么个货色。
她叹了一口气。
天儿看起来像马上就要下雨,乌云密布。
走回茉莉胡同,就尽头挂了一盏灯,微弱的光,幽幽亮着。
各家各院屋顶都有天线,在这片阴沉的乌云之下,看着就很容易被劈。
“完了,我现在最担心姥爷,他要是知道我在考场被抓了,得气成什么样儿。”
“你没错。没事的。”戚亮安慰简小执。
简小执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戚亮拉住简小执,一双眼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黑葡萄。
他郑重其事地说:“真的没事,我会帮你的。”
简小执眨眨眼。
怎么回事,感觉鸽子又飞了起来。
“好。”简小执匆匆忙忙地应下,挣开戚亮的手,“我、我先进去了。”
晚上十点多,戚亮来找简小执。
简小执正打着灯,开着机器磨玉石。
“怎么了?”简小执停下手中的动作。
“沈林刚才给我打电话,他说上学期,就是我俩去抓独角仙的那天,他不是也跟着回家有些晚吗,然后他去自行车棚,看见裴树生一个人站在那里。”
“所以呢?”简小执没明白,“他想站就站啊。”
“沈林说他骑着自行车转过车棚拐角,看见李叁和他几个朋友在一起走,说什么‘放心吧,这次也跟以前一样,裴树生会帮我’。”
“李叁是谁?”
“考试坐你后边的那个人。”
戚亮想到自己提前交卷走人时,不小心撞到李叁桌子,看见对方那一额头的汗。
心虚?害怕?紧张?
“李叁成绩在年级前三十吧?这名字我眼熟,想半天才想起来,光荣榜里他不一直都在嘛。问题是,他不在我们班,怎么会跟裴树生有联系呢?裴树生帮他?怎么帮?”
“意思是……”简小执脑子里有了猜测。
“嗯。”戚亮应了一声,“我跟你想法差不多。”
简小执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裴树生会莫名其妙给她扔字条。
裴树生那句什么“想让你考好点儿”明显是扯淡呢。
如果裴树生根本就没打算给她扔呢?
如果裴树生一开始就是扔给坐她身后的李叁的呢?
戚亮和简小执对视一眼,各自骂了句脏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简小执点点头。
“必须早点把这事解决完,现在姚老师帮我争取着时间,但年级主任非常不乐意且十分勉强,指不定睡一晚上就改变主意了。”
事不宜迟。
两人第二天就行动起来了。
得益于学校新装的监控,戚亮和简小执借口自己自行车丢了,去保安室调了监控录像,找到裴树生和李叁在自行车棚前边、在小卖部后门、在操场广播室背后等地方的影像。
这两人平时没交集,怎么会碰头?偶尔遇见一次可以解释,但是这么多地方——而且还都是这么偏僻的地方,那就有问题了吧?
“嘶,可是李叁不是成绩挺好的吗?我以为学霸和学霸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呢,你看张木棍讨厌裴树生都讨厌成什么样儿了。”
“那也有可能李叁成绩并不是那么好呢?之前的好成绩都是裴树生帮着作弊过去的呢?有没有这个可能?”
简小执想了想。
“那裴树生为什么这么做啊?觉得自己常年全年级第一太无聊,给自己培养个竞争对手?”简小执不可思议。
戚亮倒是突然皱起了眉。
他听乒乓球队队长陈刚这么说过,说裴树生家里其实没钱,还领低保呢。
他当时还说:“啊?我看他平时出手挺大方的呀?”
“鬼知道,可能他有别的生财之道?”
当时这个话题随便就过去了,现在,这段话重新回响在戚亮的脑海中,他却突然领略到了不一样的意思,混乱的头绪模模糊糊有了猜想。
但也只是猜想而已,没有证据。
他扭头看简小执还在那儿自顾自地念叨什么“想不通”,好笑地揉了揉简小执的头。
“傻子。”
如果最后的事实真相真如他所猜的那样,那么真的可以带简小执去眼科看看了。
简小执抬头就要咬。
戚亮反应迅速地收回手:“你属狗啊?打架打不过就咬,平时也咬,什么破毛病!”
“你才是呢!什么破毛病,刚洗的头,你给我揉两下,再变油了。”简小执翻个白眼。
回到自己家里,躺在**,戚亮盯着天花板,既然一时半会儿没有证据,那就收集证据。
第二天,戚亮跟教练请了假,把李叁从教室里喊了出来。
就从他在考场上的表现,这个李叁一看胆子就很小。
戚亮本来皮肤就黑,身上又带着刚从训练场出来的彪悍气,再加上他平日里都挺温和阳光,现在猛地一下子面无表情,别说,样子还真挺唬人的。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裴树生”,李叁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戚亮挑了挑眉。
李叁却已经先行拉过戚亮的手,把他拽到无人的角落,抖着声音,利索地全招了。
跟戚亮的猜想一模一样。
“是我错了,但我觉得如果你是为了给简小执出头的话,你不应该来找我呀,你应该找裴树生啊,这……这跟我没关系啊……”
戚亮暗自撇撇嘴。
裴树生不是什么正人,这货也不是什么君子。
“行了。”戚亮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走吧。”
“等会儿!”
戚亮又把他给叫住了。
“如果说你跟裴树生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进行这种他给答案、你给钱的交易的话,怎么之前就一直没有被查到呢?”
“我爸从国外带回来了蓝牙耳机,哪儿需要传字条啊。这现在高三了,不是严格起来了吗,都有专门检测信号的机器,蓝牙耳机信号被屏蔽了,只能用字条。”
李叁的语气还有些惋惜和遗憾。
戚亮无语:“所以你这是在怪裴树生丢纸团的技术不行?”
他摇了摇头,搞不懂这些人脑子在想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跟别人说呀?我爸要是知道我前两年的成绩都是作弊来的话,他肯定会把我打成残废的。”
戚亮反问:“那你作弊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这个结果呢?”
说到底,还是想走捷径。
哪那么多捷径,所谓捷径其实是绕得最远的路。
接下来这一年,如果李叁还想保住他在光荣榜的位置,得付出比前两年多一百倍的努力吧。何必呢。
“你今天说的所有话,我全都录音了,之后会把它给裴树生,看他怎么选择。”
戚亮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下午放学回家,戚亮拿着录音,先给简小执听。
简小执目瞪口呆。
“我还在想,这都是咱们的猜测,不好找证据呢,我都在寻思怎么把那几段监控录像结合起来,写一份慷慨激昂的陈情令以诉其中的疑点和自己的冤屈了,结果你直接给我踢到光明顶了。牛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招儿的?”
“大概是因为我有一样你没有的东西。”
“什么,天眼?”
简小执乐了,骂了一句脏话。
戚亮也乐了。
两人在石榴树底下,笑得像刚偷了蜂蜜的熊。
“等着吧,李叁会帮我们处理好一切的。他肯定比我们先一步安排好裴树生。”戚亮断言。
结果还真如戚亮所言。
第二天上午第三节课下课,姚春霞就把简小执叫办公室去了,说裴树生来坦白了,是他自己主动传给简小执字条的,简小执根本不知情,原因也不是别的,他看简小执那么努力,想帮她,只是方法用错了。
姚春霞叹口气:“说来说去,其实老师也理解你们之间的那点小心思。不要急,一切等上了大学再说好吗?裴树生啊,也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怎么用了这种愚蠢的方法来帮助你呢……唉!他家里也很困难,读书对他来说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小执,这件事,咱们就过去了,好不好?”
简小执眨眨眼。
这段话听似有道理,但怎么有地方不对?
“什么小心思?”
“别说!我都懂!”姚春霞举起手,示意不要再提,她拍了拍简小执的肩,语重心长,“你养过花吗,过早开放的花,是要剪掉的。”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你就坐戚亮的前边。”
所以,意思是,她从坐在戚亮对角线的位置,变成了戚亮的前后桌?
简小执不说话了。
“以前啊,是怕你俩凑一堆闹事说话,才把你俩放在最远的位置隔着,但是没有料到,即使这样,你们俩创造条件连做早操的时候都要打一架,那我也就不做无用功了。兴许隔得近了,你俩能相互理解,以后还能和谐相处呢。”
简小执嘴角微微上翘。
她点点头:“嗯,我听姚老师的!”模样乖巧极了。
姚春霞欣慰地喝了一口茶:“行,回去上课吧。”
看着简小执离开的背影,姚春霞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裴树生居然主动给简小执送答案——这不是早恋是什么!必须扼制住!把简小执的座位调到戚亮前面,既能促进那俩冤家的感情,又远离了裴树生。
一箭双雕,英明绝伦。
姚春霞再次欣慰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简小执回到教室,欢天喜地。
她一巴掌拍在戚亮的桌上:“快来跟我一起搬课桌,我换座位了!以后咱俩就是前后桌了,上课吃东西、说小话多方便啊!”
补充日记——
2006年9月17日
天气: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才知道裴树生原来一直都在关注着我。
好幸福啊!
考试的时候,居然会主动传字条给我!
啊啊啊,世界上怎么有裴树生这么温柔这么善良的人啊!
……
我求求你去看看眼睛和脑子吧。
裴树生分明就是在利用你啊!你个纯种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