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沿着发光体公转1

游风面对夏灯妈妈的疑惑,没有为其解答,他家那点糟心事,他不想说,但有告诉她:“我只知道沙棘湾有家生了个漂亮女儿,遇上了垃圾邻居,幸好有惊无险。”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已经平静很多了。

内心再震**,也不能慌太久,他得让夏灯妈妈知道,遇到事儿的时候,他不用夏灯善后。有他在,夏灯可以随便怎么做,可以昏头,可以不冷静。

余焰也没怀疑,她知道他们两家处于同一阶层,就算没交情,不认识,也有些资源和消息是存在共享的。

当年确实有一些漏网之鱼,仅仅知道这事,但不知道是哪家的事。

她接着跟他说:“那以后,我女儿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醒来,变成这副冷漠淡然的样子。现在看她反应,她应该是把那整件事都忘了。

“从回到靖南找你开始,到恶人伏法结束,这一整件事,她选择性地遗忘了。”

游风意识到了。

“你以前应该也想不通过,为什么有人可以选择性遗忘。”余焰双手叠放着,“其实这都源于她的爸爸。”

游风静静地听。

“一个小孩子要想平安无事地长大,太难,女孩子尤其,漂亮的女孩子翻倍。这就是我们早做好养她一辈子的准备的原因。”

余焰其实很不愿意提到这些事,翻出她的宝贝被欺负的过往,对她的精神也是一种折磨,但很有必要。她停顿了数秒,继续说:“但我们终究不能陪她到生命结束。所以我们培养她应对危险的能力、处理事件的能力,再就是她爸教给她的遗忘的能力。”

余焰告诉游风:“我们刚做父母时,懂得不多,听风就是雨,谁家孩子疯了,忧郁自闭了,都能吓得我们整宿睡不着。

“我们也怕我们的女儿有一天遭遇了伤害,想不通,走不出。

“如果我们能控制意外降临,那就不用有这个担心了,问题就在于我们不能。

“我们只能教她不要回忆受过的伤。

“记忆深刻,是因为重复,那只要不重复,就能有效地规避。”

余焰的声音已经不如进门时那样随意自在了,她有在掩饰,不想在不是很信任的游风面前流露,但可能是太爱女儿了,还是能听出疲惫。

“原本她一直不听,那时候又活泼,总有歪理,总想说服我们。再回到靖南,又遇到意外,她终究还是听了。”

余焰问游风:“你能理解吧?大概是那段记忆太折磨她了。”

游风呼吸凝滞。

静等。

“她承受不住。”余焰又说。

游风仅存的一点理智自此瓦解冰消。明明已经平复的负面情绪,还是卷土重来了。

原来夏灯早为他难过过很久。

她是有多难过,才会逼自己把那段记忆忘记……

是有多疼,才不敢重复一遍……

但就是在明明没有对不起他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忘记他不对,还连夜找来跟他道歉……

他确实应该更爱她。

总能有一件又一件事告诉他,她有多么值得。

“我讲述过去,不是向你剖开我和我女儿的伤口来让你沾沾自喜,不是让你得意于她曾为你伤心难过。”余焰没预兆地打断游风杂乱无章的思绪,“是要跟你做交易。”

游风扭头,看向她。

余焰淡然:“我让你满意了,你得礼尚往来。”

游风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总不至于是让他跟夏灯分开,如果是这样的打算,那没必要还讲述过去的事。

余焰紧接着说:“我希望你,像我和她爸爸那样来爱她。”

沉默。

只有片刻,游风说:“换个。”

余焰只看着他,当下没说话。

“换一个。这是我一定会做的事,作为条件太便宜我了。”

余焰怔了三秒,笑了:“做到再说。”

游风没有告诉夏灯妈妈,他和夏灯从来不是缘分,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蓄谋。如果不是他一直寻找,找到后又一直在她身边打转,他们根本没有现在,遑论什么未来。

爱夏灯已经变成他的日常,爱的程度已经甚于他的生命。

所以,他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我们希望她自由,但也不希望她承担自由的代价。听起来我们有点贪心,但我们就是贪心。”余焰笑着说,“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

“她爸爸更盼望她的女儿独当一面,我知道这是对的,但作为妈妈还是更想,她可以在有后盾的情况下简单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游风想起夏灯不畏惧明天的样子,突然觉得可以告诉她,他们的女儿很强大,早已经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还有面对未知的勇气,甚至比他都勇敢。但他仍然会做她的后盾。这与她是否强大无关,他就要保护她在这片危险的海域,自由灿烂。

毕竟,他因夏灯而存在。

“哪怕只谈恋爱,我能把你交给他吗?”

爸爸说出这话之后,夏灯陷入短暂的沉默。

谈恋爱是容易冲动的,她最近好像跟游风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她有时候也会出现一种什么都没他重要的情绪。

不知道是多巴胺的作用,还是内啡肽。

爸爸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她很想说,可以,没问题,他很好,他为她做了很多,没谁对她的爱可以胜于他,他早已经想完了他们的一生要怎么过……但这些,她的父母也有为她做过,更为她想过。

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说更好,爸爸又说:“好了。”

她抬头看向他。

“你会犹豫就是想维护他,又想照顾我的情绪。还能想到照顾你爸的情绪,就是还理智。”爸爸说,“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失落,现在已经很平静了。”

夏灯愣愣地看着爸爸。

“你妈怎么跟你说的?享受恋爱对吗?”

夏灯没有回答。

“那我就跟你说,感觉不快乐了就分开,反正你爸可以养你几辈子。”

夏灯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吃饭。”

夏灯迟迟不动筷。

爸爸也放下了筷子,告诉她原因:“本来也不会反对,顶多觉得女儿被抢走了有些心堵。如果还被我知道,这个男生几次保护我女儿,还因此受伤,我怎么还能唱红脸,伤我女儿的心?”

“……”

爸爸竟然知道那些事,夏灯更哑巴了。

“冷脸是让他保持恐惧,这样欺负你的时候也能想想你爸知道了会怎么收拾他。”

夏灯听到这句才算放松:“爸,你这样不会吓到他,只会吓到我……”

爸爸前一句确实是为了缓和气氛,但没想到女儿会像小时候那样跟他抱怨,撒娇一样……

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她了?

果然,这世上的感情缺一不可,亲情再浓厚也代替不了爱情能教会人的东西、带给人的成长。

“吃饭。”爸爸又提醒她,“我跟你妈晚上的机票,回深市,会忙一段时间。本来昨天就要回去的,你妈太想你,憋不住,就在涂州多留了一天。”

夏灯看到他们时就已经猜出来了,他们在等她,或者说等游风。她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也没顺着爸爸的话再聊聊游风,在一瞬的活泼后她又变成了寡淡的夏灯。

她小时候确实灿烂,但也确实漠然了很长时间。

其实什么是本性呢?以前还是现在?

都不是。

是从前灿烂的小女孩因为某一件事变得安静了,由安静和寡淡主宰她近十年,扎根于她,深入于她,最终不可避免地成了她的一部分。

一路以来她有过的样子都是她,都是她的本性。她是灿烂的也是寡淡的,但灿烂和寡淡这两个刻板的词却不是她。

余焰下来的时候,身后没跟着游风,夏灯也没问,准备先跟爸妈吃顿饭,但他们要去机场了。

夏灯帮忙拎着包,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余焰从夏灯手里把包接过来,拍拍她的小臂:“那我们先走了。”

“嗯。”

余焰的手滑到她的手,牵住:“有事打电话,我的电话为我女儿二十四小时开机。”

“嗯。”夏灯知道。

“走了,也不是分开多久,想见女儿就飞过来,两个小时的事。”丁司白在一旁说。

余焰没理他,坚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车开出很远,余焰收回眼来。

丁司白把手递给她:“聊天内容出乎意料吗?怎么从楼上下来就有些不对劲了?”

余焰牵住丁司白的手:“我是想起了我妈的话。”

“嗯,妈说了什么?”

“那时候我很小,我妈说等我将来有了小孩,一定不知道要怎么来爱她。那时候觉得我这种性格,大概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有小孩也是放养。”

丁司白没吭声,在听。

“然后我们有了宝贝夏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来爱她,怎么爱我都觉得少了。”余焰的声音闷闷的,抬头看她的丈夫,“你说这正常吗?我怎么能这么爱我的女儿呢?我老觉得亏欠她,怕自由给多了她觉得我们不陪伴,怕自由给少了她觉得窒息,有压迫感……”

丁司白搂住余焰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就是第一次跟她的男朋友沟通,产生了女儿被夺走的低落情绪。你不是劝过我,我们不会失去她。”

“嗯。”余焰也知道只是暂时的伤感。

人总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莫名其妙地难过。

夏灯一直看着爸妈的车,直到他们离开视线,她才返回,找她那个被妈妈带走就没再出现的男朋友。

刚拐入走廊,还没被霓虹灯光完全投射到,她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占有了。

她慢慢抓住他腰上的衣服:“怎么了?”

游风不说话。

越来越逼近饭点,人越来越多,都是学生,肯定不乏熟悉他们的人,夏灯提醒他:“先去我室友的包厢?”

游风没反应,只是抱着她。

夏灯拍拍他的背:“游风。”

“医生。”他说。

玩起来没完了,她可不跟他玩了:“是,你的医生。”

“疼。”

“什么?”夏灯轻松的神情慢慢收紧,“骨头吗?”说着就要检查他之前受伤的地方。

游风没放人:“马上就好。”

又装,就是想抱了。夏灯警告他:“你不要总耍花招骗我,我下次不会上当了。”

“下次要真疼呢?”

“忍着。”

“歹毒夏灯。”

“对啊,歹毒,可以放开我了吧?要来人了。”

“你怕人吗?”

“会被看到。”

“那就看着,清吧晚上的走廊都是抱的、亲的,不差我们。”

什么逻辑啊?

夏灯双手推开他:“走了。”

就这个时候,程程的男朋友拐过来了,齐征跟他一起来的,两双眼睛齐齐目睹了游风和夏灯的亲密。他们停住脚,夏灯也被意识牵动,扭过了头,这回对视了。

她没有因为被看到就加快速度,还是用她的频率推开游风,淡淡说了句:“来人了。”

游风从夏灯身上起来,一只手放进裤子口袋,转身面向两人时,又是那副阴森森的样子了。

这是他擅长的神情和姿态。

程程在包厢里坐立难安,夏灯没发消息给她们,就是说会守约,大概只是跟爸妈说两句话就过来了,到时候她男朋友和齐征来了,正好撞在一起,那场面得多尴尬?

舒禾终于觉得她不对劲了:“你喝了多少水了?等下还吃得进去东西吗?”

程程捋了下头发:“我家那个和齐征这就到了,游风看见齐征,不得手撕了他?我等下一定没心情吃东西,现在先喝点水压压惊吧。”

舒禾挑眉:“齐征来了?”

“嗯。”

“那你跟夏灯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或者跟你男朋友说,告诉他游风也在,让齐征别露面了。”

“他肯定怪我没早跟他说,我不想打这个电话。”

舒禾停顿了一下,换到程程旁边坐着:“程程,你没觉得你有点被这男的洗脑了吗?”

“没,你想多了。”

舒禾看她正处于热恋期,听不进去劝说,也没当那个讨厌的人。

刚说完,包厢门开了,夏灯走了进来,她身后就是游风。

程程心提起,想着不行就跟夏灯坦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男朋友和齐征跟在游风和夏灯身后,也进了门。

一切不可控起来。

舒禾快速看了程程一眼,程程显然在想应对措施,忘了打招呼和介绍人,她充当起这角色:“还有别人吗?我以为会有很多帅哥。”

程程的男朋友叫董维安,有个小传媒公司,平时就是接广告拍视频签网络艺人,公司七八个干活的,一个副总、一个财务、一个业务、五个运营,都叫董维安“大董”。

大董还是比较擅长面儿上那一套的,乐了两下:“这不把齐哥给你带来了?我们给齐哥新开的号都两百万粉丝了,广告报价十万起步,还配不上你啊?”他一语双关,既显摆了他们公司捧新人的能力,又嘲讽了夏灯有眼不识金镶玉。

舒禾扶着椅背:“这么牛?还是读诗?我记得齐征之前就读诗,那小声儿、小词儿,我印象可深刻了。”

大董不知道这段儿,挑眉:“嚯,你还听过呢?那说明齐征之前也挺行啊。这都没抢过人家,那我也不理解了。”

他过于针对夏灯和游风了,看得齐征心不安。

齐征是被游风暗暗羞辱过的,他看不起游风这人的行事做派,但不想明面上争高低,那是蠢人。他想提醒大董别树敌,但大董嘴太快一直不给他机会。朋友说得没错,大董这个人就是太有个性了,一有不顺心,就一副不惯着别人的凶恶样。

舒禾看都不用看夏灯和游风,一个是相处两年的室友,一个是曾经的光,她认为她还是了解他们的,他们对不在意的人和事,一般无视。但她暴脾气,一口气都不能忍的,于是说:“当然听过,天天给我们夏灯读呢,烦都烦死了,也不能直接说油腻,你说是吧?”

大董笑容僵住。

齐征脸色骤变。

程程醒过神来,怕大董误会舒禾有敌意,出于保护朋友的目的,她接上:“别扯没用的了,过去的事情提它干什么。齐征都有两百万粉丝了,总不至于还不能往前看吧?”

齐征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给大家公认的大美女读诗就已经是我的荣幸了,不敢再想别的。”

很体面的话,这一页算翻篇了,但大董好像有些不爽,其间不耐烦地瞥了程程好几次。

舒禾看在程程的面子上,当作没看见,菜上了,他很凶地给程程拿了杯子,“哐当”一声听得她火大:“你没事儿吧?该你欠你的啊?你给谁撂脸子呢?”

大董还笑着:“嚷什么啊?你长得不俊,脾气不小啊。”

沉默。

舒禾哼了两声,把筷子扔在了桌子上:“我本来觉得咱们可以好好吃完这顿饭,毕竟只是一顿饭,但你看起来一肚子火啊,是不是不让你发泄出来过不了这一宿啊?”

大董否认:“这包厢空调开那么低,我怎么会上火啊?倒是你裹那么严实,看着像会上火似的。”

“你管我呢?我愿意!”舒禾是笑着说的,但是听上去火药味十足。

大董还在笑:“你可别是身材焦虑吧。”

舒禾一下子脸通红,火到了头顶上:“你会说人话吗?”

程程也翻脸了:“你一大男的跟女孩这么说话,你不害臊啊?”

“怎么,嫌我说话难听?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大董越说越贱,酒也越喝越多,终于现了原形。

从开始就不怎么和谐的饭局终于走到崩盘这一步,在场几人像是早忍不住了似的,全都不端着了。程程没办法站在大董那一边:“我现在给你留点面子,等吃完这顿饭,我们私底下再说。”

大董进门时说第一句嘲讽的话就表明了他注定不会安稳地吃完这顿饭,他歪着脑袋,谁都劝不动似的:“说好的局多了不相干的人,谁能痛快?”

这话意指游风的不请自来。

舒禾立刻回戗:“你凭什么不痛快?”

说完这话,她反应过来,全明白了,站起来,哼笑着:“我说呢,上次你说请程程室友吃饭,只有我去了,吃了没两口你就说有事儿要走,单都是程程买的。这回你又挑夏灯回涂州的日子组局,还非要夏灯过来,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程程清醒的那会儿也已经意识到了,给他留着脸没说。

舒禾越说越火大:“你好好照照你自己吧,程程找你我拦不住,我都悔死了,你还想夏灯呢!开个破公司可把你牛坏了!从头到脚加你那点五位数的存款,哪项配得上人家啊?谁给你的自信啊?”

大董拍桌子掀碟子:“是不是给你脸了?”

程程下意识挡在舒禾面前,瞪向大董。

游风和夏灯很像局外人,除了夏灯的名字被舒禾提起几次,两人存在感低到可怜。倒不是因为他们不起眼,是大董这种滑不溜丢的社会人士,即使发泄怒火,也只会找个软柿子捏。

舒禾没钱也没人撑腰,还脾气火暴,可不就成了他翻脸的对象?到时候闹起来,他还能说成是舒禾说话太难听刺激了他,毕竟他一直笑着说话,舒禾全程横眉冷对。

齐征因为有意降低存在感,也像个局外人,但眼看要打起来了,不能再沉默了,就站起来,手搭在大董肩膀上:“喝点酒把脾气喝出来了,别闹了,难看了。”

大董抖开他的手,一只手扒拉开程程,居高临下地指着舒禾:“你再说一遍!”

舒禾还挺慌的,心跳很快,浑身哆嗦,但嘴硬,歪着脸:“我就说,你签几个网络艺人、接几个广告就把自己当成人上人了,一身横肉还对别人挑三拣四,没点自知之明还敢惦记人家漂亮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眼看着算盘打空了在这儿阴阳怪气,找碴发脾气!让你对女孩绅士点,是把你当个男人,你要觉得吃亏了,不想当也行!别拿着不……”

大董气得胸脯子起伏不定,没等她说完,扬手就是一巴掌,但由于程程动作快,及时把舒禾拉到身后,这一巴掌最终落在了程程的脸上。

“啪”的一声。

夏灯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径直走向程程,太急了,大腿撞到了椅背上,但没停。她以为大董不敢动手的,这地方有监控,而且这么多人在,大意了。

游风看夏灯过去了,也慢吞吞地走到大董身前,正好横在了大董和三个女孩中间。

游风下巴微抬,有一点傲慢,他也确实傲慢,不用刻意去做。双手还在口袋里,大腿靠着桌沿,侧身对着大董,没看他,只看墙上的画。

大董没游风高,但比游风壮,气势没有矮下来。他听说过这人家里有点钱,不想跟这人硬碰硬,但这人要是跟舒禾似的找不痛快,他也会让这人见识见识,他在涂州不是白混的。

夏灯和舒禾仔细地检查程程的脸,巴掌印显出来了,红红的带着细看便能发现的毛细血管破裂的迹象,紫点点就嵌在深红色里。

舒禾连出气都是火,站起来指着大董骂道:“你等着吧!你不吃上这碗牢饭,你看能不能完!”

大董一口浓痰吐到饭桌上,点着下巴一脸轻蔑:“别瞎吹牛了,先琢磨给爹道歉吧,你看你不跪下来给我道歉,我能不能让你出这个门。”

“你活在20世纪吧?跪下给你道歉?警察来的时候你别跪下求人家不要铐你吧!”舒禾要报警。

大董伸手要打掉她手机,被游风抬胳膊挡掉了。他眯着眼看游风:“管闲事儿是吗?掂量过自己有多大分量吗?”

游风说:“还有人吗?”

“什么?”

“凭你们俩,不想让她出门有点勉强,你要是还有人当我没说,打电话叫过来吧。”

大董听笑话似的:“我要是叫了人过来,你够练吗?”

“你先叫来试试。”

本事越小的男人越好面子,越容易在被挑衅时丧失理智,游风两句不屑的话差点就让他当场开练了。

他指着游风:“等着!”说着打了电话,说得严重,听电话里那些声儿,貌似他们那帮人也激动起来了,嚷嚷着要过来给他站台,齐征怎么拦都没拦住。

后面的半个小时,程程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地方发呆,舒禾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骂街。总得有人顾着程程的脸,就只有冷静的夏灯了。她第一时间拍了照片和视频,然后问服务员要冰袋,给程程敷。

本来拍照时,大董还不乐意,要抢手机,只是游风伸手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拉到了手下,似乎就等着他靠近夏灯。又有齐征拉住他的胳膊摇头示意不要,他还是忍了。

半小时后,大董喊的人来了,七八个,有男有女,男光头,女文唇,一身平价Polo衫、运动鞋。穿着打扮不足以定义一个人,但如果他们嚼着口香糖、眼神轻蔑、貌似了不起,有一种地头蛇的自以为是和无所畏惧,那就可以定义了。

舒禾也是第一次见到大董的员工们,本以为他这个形象已经很不三不四了,结果手里的人比他更像刚从监狱蹲了几年出来的。

自己人来了,大董更有底气了,话很横:“还练吗?”

游风扫了一眼他们的人:“都到齐了?”

大董没说话,开始觉得不对劲,但东光区春安路派出所的警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冲进了门。大董和他的员工们的神情都变得有趣了,开始往后退。

许漾进门后先看了夏灯一眼,然后才瞥向吓成鹌鹑的那几个人。

他们自然是要狡辩的,推卸责任,说只是开玩笑,后面又说只是喝多了,夏灯拍摄的程程被打后的视频和照片为他们施暴做了铁证,小柳家老板也指控了他们,他们才陆陆续续不吭声了。

最后大董一行人被警察带走,舒禾、程程她们这些当事人也要到派出所说明情况。

等所有人录完笔录,聚在大厅的会议桌前,疲惫在沉默中绵延。已经晚上十点多,大厅灯亮得灼眼,室外蛐蛐、蛤蟆声音洪亮,室内只有值班人员敲打键盘的声音。

程程和舒禾坐在一起,前不久还哀默更多的脸已经只剩下冷漠。舒禾高亢的情绪在一轮又一轮的陈述经过后消失了。游风和夏灯坐得远一点,看着很平静。小柳家的老板在他们旁边,还在看导入手机的走廊的监控视频,游风和夏灯抱在一起的画面,她看了好几遍,觉得青春真好。大董早在警察进入包厢时就萎下来了,后来看见小柳家老板开着价格不菲的车送舒禾和程程到派出所,彻底跳不动了。

小柳家的老板是因为夏灯,所以做了这个司机。夏灯面子大是因为父母跟小柳家老板是朋友,她一定会照顾朋友的女儿。

这些大董都能接受,直到有人发消息告诉他,游风家里也很有钱,但他考上航大,成为重点培养的学生,全是靠他自己。因为家人不承认他的存在,又将他放养……

知道这些,他险些崩溃。

他不喜欢程程,跟她在一起也是因为她有钱,可以帮他维持着公司运转。他也不喜欢夏灯,太漂亮的女人本身就让人望而却步,如果不是她更有钱,他不会想要去接近她。

他吃够了没钱的苦,所以他把失败、失落、失去机会,都归结于没钱,但突然有人告诉他,有些人获得尊重跟钱没关系。

他承认他有些想不通了,一直以来坚持的逻辑好像有很大的漏洞。

用很凶的形象通过吓唬人、打压人而获得的尊重,在真正靠实力获得的尊重面前,那么虚张声势。他一直恨钱,又因钱让自己面目不堪,总是在清醒和沉沦中拉扯那不堪一击的防线,现在扯断了。

到底是钱是罪恶的源头,还是他那颗投机取巧、欲壑难填的心呢?

程程已经想通了,不想再花另外的时间跟大董纠缠了,趁着今天在这个彼此庄严的地方,这个都清醒的时刻,走到他面前:“聊聊吧。”

大董卸去老虎皮,像是连同那根较劲的骨头一并卸了,没拒绝。

两人离开到门外,舒禾始终盯着门口。

虽然现在的大董看起来正常多了,但程程也不想继续跟他好了,跟情绪不稳定又不尊重人的男人在一起,简直受罪。

小柳家的老板准备回去了,警察也说没事了,待到这时候主要是担心夏灯的安全,不过她身边这男孩子知道打电话让她听包厢内的情况,还通过他们家公众号提出报警需求,就说明挺靠谱的。

而且夏灯爸妈都放心地走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站起来,拿上包,跟夏灯说:“宝贝儿下次来吃饭跟姨说一声,我给你和你同学留着最好的包厢。不想吃小柳家,咱们龙门那条街上也有烧烤和海鲜店。”

“嗯。”夏灯也站起来。

老板亲昵地捏着她的手:“没什么事了应该,你们现在走也可以。”

“等下就回。”夏灯说。

老板这就走了,齐征在边上看着游风和夏灯,后槽牙一直咬得很死。他跟大董不算朋友,跟大董的发小才是,签给大董也是在朋友的牵线下。不得不说,大董确实有点东西,那些构思虽然土俗,但有梗有趣,很吸引人,运营了几个月,粉丝飙升,身价都有了。但这人有个问题,那就是很喜欢用没素质代表个性,他因此总想着解约单干。

这次他跟大董过来,很有点互相利用的意思。他想利用大董跟程程的关系,接近夏灯。大董想利用他追夏灯未果这事做文章,看能不能在夏灯面前留下个深刻的印象,为以后骗钱做准备。

他们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到头来竟都是高看了自己。

夏灯不是没思想的玩偶,看不出他们的目的,就算她真是个花瓶,身边也还有个精明的游风帮她看着。再加上舒禾和程程,她们看起来不睿智,但重感情,有时候为了维护闺密,那脑子简直能去破案。

他们那点小九九根本无所遁形,不服气的结果就是现在在这里,被扣上组团施暴的帽子,丢人现眼。

对于齐征来说,这个帽子无所谓,但看着游风和夏灯默契、冷静、分工明确地处理这件事,简直就像在被凌迟。

数月而已,他们的感情进展飞快,而且好像各自都有了一番成长。

为什么?

他想不通,也越来越恨。

门外树下,大董和程程在相对沉默了许久后,由程程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那一巴掌让她从患得患失中醒来:“我迷恋过你,可能因为你是我交往的第一个跟我说爱情不重要,钱更重要的人。

“我和我的朋友们太年轻了,我们每天做的就是花钱享乐。

“我不懂赚钱的重要性,也没想过去了解,你的出现给了我另外一种体验,太多的未知让我沉迷了。

“我讨好你,听从你,惯着你,流水的钱打到你卡上,换来的是你拿我当梯子。

“想够到夏灯是吗?想吧,只能想了。”

路灯不太亮,程程看不到大董的表情,也不是很想看,被撕破了皮面的脸面目全非,有什么好看的?

她最后抛出一个问题:“知道为什么你费那么大劲却事与愿违吗?”

大董没说话。

“因为你觉得漂亮的女人脑子都不怎么样。”

大董眉头微动。

“舒禾昨天才去医院检查了肠胃,所以穿了长袖。还有,我们追求的平等是权利和尊严平等,如果你觉得极端,无非是你歹毒,只想霸占着明明属于全人类的权利和尊严。”程程停顿了一下,“你以为我在跟你解释?”语气陡然变化,“想多了。我是在讽刺你浑身的傲慢跟偏见,管中窥豹,还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整个天地,其实只不过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狗杂碎,净妄想漂亮姑娘能对你展示身材,你也配?”

程程说完了,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指着他:“还钱,然后离我朋友远点。”

大董在经历了游风对他精神上的打击后,已经不觉得程程这些话有杀伤力了。在意什么,才会被什么伤害。显然他在意的是真正的人格魅力,而不是剑走偏锋、特立独行获得的那一点关注度。

可是人真的也挺奇怪的。明明他之前的愿望是脱离贫穷,只要脱离就好,现在虽然勉强,但也是能养活好几口人了,怎么不满足了呢?

程程回到大厅,舒禾迎上去,两个人隔着三米停下,对视几秒,舒禾从她眼里得到她斩断了这段关系的信息,过去抱住她,什么话也没说。

最后,整场闹剧在程程拒绝和解,要求道歉、赔偿之后,结束了。

从派出所离开后,游风开车,和夏灯去送了程程和舒禾。

两个女生以为游风是送她们回学校,没想到是带她们去一家日式汤泉。他甚至买了单,把夏灯也留给她们。

两个女生都泡在池子里了,仍觉得不真实,舒禾吃着刺身问夏灯:“为什么啊?也没说泡汤啊?”

“我说的。”夏灯手摁住大腿,淡淡道。她是觉得泡汤可以缓解疲惫。

“然后单是游风买的。”舒禾又忍不住了,“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

程程瞥她:“差不多得了,我已经吃过亏了,你稍微可怜我一下,别嘲讽我了。”

舒禾看着水上漂着的托盘里的小吃:“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不会了。”程程坚定地说。

“那就好,太晦气了这个人。”

程程扭头问夏灯:“是你报的警吗?”

“我男朋……”夏灯顺嘴了,但几乎没犹豫,很快改口,“游风。”

俩耳尖的已经听见了,舒禾小嗓子发出怪声:“哎哟喂,男朋友啊,我的灯,这词儿在你嘴里我听着怎么那么新鲜啊?程,你觉得呢?”

程程也笑:“放假这两个月感情突飞猛进啊。”

舒禾游到夏灯旁边,好奇地问:“真喜欢了?”

夏灯没答,用一贯的沉默敷衍过去。

舒禾也没执着,接着问下一个问题:“当时这个情况怎么报的警?”

“不知道。”夏灯有猜测,但不能肯定。

“游风当时让那人渣叫人的时候,我真以为他打算一挑十呢。”舒禾重新坐回她的位置,“差点没给我激动坏了。”

夏灯当时也怕,他受伤才刚好,但她没在不清楚他决定时去阻止。她相信在上次的事件之后,游风考虑事情会更全面,也会想到不要让她担心,所以她选择了不问,并且信任。

从机场她遇到骚扰,她阻止他,他接受了阻止,到不久前,他选择报警,事实证明,她男朋友确实有在听话。

他可能还是暴力的,还是会忍不住,但他会因为女朋友担心,换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原本以为,当过去的秘密都被揭开,他所有爱她的证据都被发现,他们的感情会趋于平淡,再不会有强烈心跳,没想到才是刚开始。

过去都明晰了,他就创造新的证据,他总在让她的心跳失去正常的频率,脱离原定的轨道……

“灯,你知道暑假咱学校对面开了一个舞蹈机构吗?老板是女的,长得很漂亮,咱们学校有些男的都去报名芭蕾舞了,我真想不通。”

舒禾边说边摇头:“我听说齐征跟那老师的社交号都是互关的,还以为这男的移情别恋了呢,谁知道又搭上狗董来你跟前刷存在感了。

“我有时候对他们男人的自信心真费解,他们怎么会觉得你会不选游风选他们啊?

“图他们什么呢?长得丑想得美吗?”

程程对那老板有点好奇:“我看见过那老板,有点漂亮,但也很眼熟,上过电视?”

“对对对,她参加过舞蹈选秀节目,五进三的时候淘汰的。”

舒禾说完吃了一块杧果:“人文院有个女生跟她对象吵架,都动手了,就因为这个跳舞的。”

“劈腿了?”程程挑眉。

“怎么能那么难看?”程程说,“这老板呢?有没有说什么?”

舒禾翻她白眼:“你自从跟那骑摩托的分手,和这狗董好上,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呢,问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开始了,你是算命的还是捉鬼的,怎么那么能阴阳呢?”程程把水撩到她身上。

舒禾“哎呀”一声,告诉她:“人家又没介入他们,说什么?”

程程不说了,正好也没瘾了。

夏灯听得有一句没一句,满脑子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本来是在捋这些意外的,突然想起,他们回涂州的前一天,游风说等她从同学的局上下来就去看电影。票都买了,十二点多的,虽然还没到点,但显然来不及了。

舒禾和程程的话题又跳到了护肤,喜欢的牌子上新了什么。

夏灯没有兴趣,从汤里出来,去洗澡了。

洗完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手机,游风在十三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下来。”

夏灯放下毛巾,回过去:“下哪里?”

“会馆外。”游风秒回。

夏灯皱眉,给他打过去,秒接通了:“你在外边?你又回来了吗?”

“说那么多,要不要下来?”

夏灯唇角柔和:“不要。”

“那我在外边等,想出来时告诉我。”

“你会被蚊子吃干净的。”

“嗯,看你心不心疼了。”

“不心疼。”

夏灯发完就下楼了,出了会馆,游风的车就停在路边,她快步走过去,上了车:“回去了吗?”

“嗯。”

夏灯看着游风这身衣服:“没洗澡?也没换衣服?”

游风没答,伸手把纸袋从后座拿来,放在她腿上。夏灯闻到了奶香味,打开,果然是一颗一颗包好的奶芙,有坚果混合水果的,捏着就有糯感。看包装上的牌子,就是前边不远处二十四小时的店铺。

夏灯抬头看游风,游风看着正前方,没接受她的凝视。

“我们泡了两个小时,你在外边待了两个小时吗?”

游风依旧不回答:“糕点师自己开的店,所以能半夜给你现做,吃吧,别等凉了。”

夏灯掀开外边的硅油纸,咬了一口奶芙,甜腻的奶味扑进唇齿,奶渣沾在了唇角。游风拿纸巾擦了手,拇指把她唇角的奶渣抹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汤泉泡久了,夏灯觉得心都是暖的。

还是因为游风呢?

可是以前游风也是这样,跟他出门她只需要人到,其他的事他都会安排好。他知道她的习惯,也知道她的口味,几乎没让她有过哪怕一次糟糕的经历。就连吃刺身不要让她看到芥末这点小事他都总能提醒好厨师……

夏灯没涂,只放在腿上,两只手叠着纸巾,低着头,看着它们,半天才说:“电影开场了。”

游风把护手霜拿回去,拔开盖子,挤出一点,又把夏灯的手拿过去握住轻揉,让木质香味挂在她每一根手指上。

“嗯,看不了了。”他说。

夏灯扭头:“那明天看吧。”

“明天有课。”游风盖好护手霜盖子。

“后天呢?”

“后天也有,最近课很满。”

“哦。”

夏灯霸占了游风整个暑假,差点忘了,她这男朋友是高端人才,只有她每天无所事事。

游风跟她说:“这段时间都忙,但周三和周六中午可以跟你吃饭。学校事太多了我就不回公寓住了,要是能抽出时间,也是周五晚上,那天没有晚课,我可以回去,你可以来,或者我去你那找你。”

满满当当的安排……

而且这个一周挤出两个中午跟她吃饭的语气,怎么听着那么怪异?

她心里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但没表现出来:“不用。”说完很快又补充,“我也有点忙。”

游风假装不知道他女朋友生气了:“是吗?孤陋寡闻了。我以为我女朋友的空闲时间多,原来也有点忙。”

夏灯下了车,回会馆。快到电梯时,扭头看了一眼,他都没叫住她,也没下车追来。

正常的男朋友是这样的吗?

她也没回去,就这么上了电梯,回了房间。

舒禾和程程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了,趴在沙发上跷着腿,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记得不久前的烂事了。倒也正常,她们很容易就难受,更容易开心起来。不出意外,程程过两天就会告诉她们她又交往了新男朋友的消息。

舒禾扭头问夏灯:“灯,你干吗去了?”

夏灯还没答,汤泉服务员敲门,随后在三人注视下推了餐车进来。

舒禾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饿了?我俩刚才还说拿手环点点儿东西吃呢,拖延症一直拖到你回来。”

夏灯没叫,大概是游风,看到餐车上的另一袋奶芙后,她确定了。

服务员帮她们布餐,祝她们用餐愉快,便出了门。

舒禾先撕开了奶芙的牛皮纸袋,一边吃一边挑眉,冲夏灯竖拇指:“好好吃这个!”

程程拿起一块看了一眼:“游风买的?”

舒禾看向她:“是游风吗?”

“夏灯喜欢吃奶芙,但因为太腻,她自己从不买,以此约束自己。这不是咱们大一时就心照不宣的事了?那会儿你为了讨好她,连着买了好几天,你忘了?”

舒禾被程程一提醒,想起来了:“好像有这回事。”她又扭头看向夏灯,“游风也太体贴了,跟我原先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到的一点也不像。”

舒禾看着夏灯上楼,对着她的背影说:“晚安!谢谢宝的款待啊!”

她说完,鞭策程程:“再找男朋友给我找这么体贴的!当然游风这种是有点少,但至少得对你自己好吧?”

这人两个小时里说了无数遍了,程程白眼翻了不知道多少个了:“有完没完?”

“我帮你熟读背诵。”

“我已经会背诵了。”

夏灯进了房间,她们的声音彻底听不见。

游风给她发来消息,她到窗前才点开,他说:“看见奶芙袋子没?”

夏灯:“没。”

“里边有止痛酊,睡觉之前涂在腿上。”

夏灯微愣住。

游风知道她疑惑,告诉她:“在包厢时不是磕到腿了吗?”

夏灯是有点腿疼,但一直没在意,也没想为什么。当时那么多人,场面那么混乱,他都注意到她磕了腿吗?游风也没在这事上说太多,似乎就不是奔着让她感动,只是作为男朋友心疼他女朋友磕了腿:“周末跟朋友打球,能带家属。”

夏灯也没让自己微愣的状态持续太久,对他后边这句显得不感兴趣似的:“跟我说干什么?”

“汇报。”

夏灯托住下巴:“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有,他们说结束一起吃饭。”

“哦。”

“都成双成对的,我就不去了。”

夏灯感觉被威胁了:“想让我去就问我。”

“你不是说跟你说干什么?你这么凶,谁还敢问你。”

“……”

夏灯又被他拿捏了,不回他了,睡觉。

很快手机又响,夏灯听到声音了,但不想看,太困了,她要睡觉,甚至把被子蒙在脑袋上。但也就十几秒,她掀开被子:“就看一眼,看而已,又不是要回。”

想着,她点开游风发来的消息,看到一句:“那我女朋友愿意跟我一起吗?”

看着这句话,夏灯那点不开心散尽了。她还没见过游风其他的朋友,而且他真的有除沈佑和贺仲生以外的朋友?

她躺在**,举着手机,打字:“你女朋友说可以。”发完把手机扔到一边,看着顶上的灯。

游风还没回去,车停在路边,一手拿着手机,看夏灯的消息,疲惫自行纾解了。

夏医生真厉害。

他回复:“再跟我女朋友说一声,梦里见。”

夏灯放下手机,扭头看窗外,月色正皎洁,渐渐睡意到浓时,但心还安稳不下来。

无聊。

她才不梦见他。

游风开始忙了,一天到晚不见人,夏灯又恢复了原先游泳馆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

以前也这样,游风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出国了,他们有情侣的身份,但没情侣的形态,各自生长,野蛮自由。

那时候夏灯还挺喜欢那种关系的,这是她理想中的恋爱。最近几天跟那时候没什么不同,她却老是空落落的,最喜欢的游泳也兴致缺缺,往常可以在水里待很久,现在超过一个小时就腻了。

天气没那么热了,但闷得很,一下雨,冷热两股空气碰撞再交叉,外头一下雾气腾腾,像仙境。

她换到摇摇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身子扭曲着,眼神向上,持续这个姿势很久,想到底要看哪一部电影。不知道几分钟过去,她还是放下遥控,继续看窗外雨了。就像对游泳逐渐失去兴致一样,她好像也没那么喜欢看电影了,那这样漫长的一生,要怎么过?

她在窗前待了很久,上楼,进了书房。

她在涂山苑有一间占地巨大、设施齐全的工作间,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未拆封的书。其实她都看过了,是设计师那时问她要摆些什么,她连夜把看过的书列了清单,设计师和他的助理用了一周给她搜罗齐了。

都是以前上学的时候看的了,高中的老师经常把她当典型说,说她天天看杂书,桌子上摆着的都是跟学习无关的。

可是《西太平洋的航海者》《金枝》《洁净与危险》算是杂书吗?大概只要不属于教材的书,都是杂书。或者老师也不认为,只是不能在教室看。

上大学后看书少很多了,但只要她重复回忆的东西,她就会记住,所以到现在,她了解了非常多的地域文化,对不同环境下人类的思想也颇有思考。只是身边没人跟她聊这些,也就没人知道她懂得这些。

游风算是一个能跟她讨论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下,人们的不同认知的人了,但他们一周没见面了。

可是她怪什么呢?她男朋友很优秀,需要他的地方很多,他不只有她男朋友这一个身份。本来暑假就是在不可抗力下偷到的光阴,不能因为偷到了,就觉得理应是她的,贪得无厌都没有好下场。

她清空思想,随手拿起一本书,想把这分秒如年的一天硬挨过去,却在坐下时,冒出了想法。

或许她也可以让自己忙起来。

周五中午,游风有空,按原定计划给夏灯发消息,约饭,夏灯没回。游风没在意,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做自己的事。

沈佑出现在他旁边:“哟,吵架了?大美女怎么不回消息了?把人家得罪了?”

游风没搭理他。

沈佑贱嗖嗖的:“年轻人的感情能有多浓烈?热恋的时候你是宝,分手的时候你是草,想开一点,不就是单身嘛,咱也不是没单过是不是?快点的吧,投入哥的怀抱。”

夏灯在这时回过来了:“你来接我。”

沈佑看到了。

游风仍然没搭理沈佑,手点在跟夏灯的聊天框上,摁住说话:“下楼吧。”他说完拿起外套、车钥匙,准备走了。

沈佑呆坐着,直到游风开门,叫他:“下午有课,记得回来,还有晚上要跟师兄吃饭,你也别忘了。”

直到游风离开,沈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嘁,没意思。”

游风把车开到西澳南公寓楼下,正好是夏灯她们学院的学生宿舍。陆陆续续有女生进入、出来,在他车前走过,眼睛一直往他车里看,她们知道这是游风的车。

夏灯下楼,手上拎着纸袋,手里还抱着书,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我们去家附近吃吧,我就不回学校了。”

游风把车开出公寓区:“要干什么?”

夏灯说:“我准备降级转专业的事。”

“转专业?现在?”

“嗯。”

游风停顿了会儿:“转社会人类学?”

夏灯扭头,眼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男朋友。”

“我男朋友真神。”

“想好了吗?会很累。”

“做喜欢的事是不会累的。”夏灯扭头问,“你喜欢我,很累吗?”

“谁喜欢你?”

“停车。”

“好,好,喜欢你。”

夏灯不理他:“某人很忙,我也要忙起来。”

“这个某人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游风把手伸过去。

夏灯明知故问:“干什么?”

“某人想牵你。”

夏灯抿唇,不自觉扭头看向窗外,眼睛微微弯起,温柔笑意与秋天的风渐渐融合。她没把手给他,但不妨碍他擅作主张牵住。

“吃什么?”游风问夏灯。

夏灯想吃茶餐厅,想起之前去吃的那家沙爹面:“我们去东湖街那家金玉楼吃面吧。”

“好。”

东湖街离着海岸线不远,沿着环岛山道再开十多分钟就能到夏灯家。这条街上饭店也多,但不都是美味的,大多是环境优美,常见一些学生、旅行的人在此打卡。

他们到时正好在中午饭点,人不少,有些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还有明显是大学生的闺密、兄弟组。

游风和夏灯坐在靠窗、靠角的位子,高高的围挡把他们的用餐区和大厅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吃到一半时,一些难听的声音传到他们耳朵里——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分手?”

“不用管,肯定会分的,他们俩哪个看起来不是玩玩?”

“他俩各自换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我都相信是真爱,俩条件一样的在一起不是剧本也不是真心的。”

“你觉得是游风先出轨还是夏灯?”

“夏灯吧,游风看起来还有缺点,比如没素质。夏灯除了高冷这个中性特征,看起来一点缺点都没有,你们见过这样的人吗?”

“管他们呢,反正肯定分。”

夏灯后面越吃越慢,一份面只吃了两口就没再动了。但也没说话,没发表任何想法。游风眼看着她没了胃口,伸手叫了服务员。

服务员走过来:“您好,您需要什么?”

服务员有些为难:“可是……”

“我老婆怀孕了,正不稳定的时候,万一有点闪失,我觉得咱们店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觉得呢?”游风很平静。

夏灯不平静了,谁怀孕了?旁边这几个女生要是知道隔壁是他们,那不把什么怀孕的事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但他说都说了,她总不能当着外人面驳他。

等服务员离开,她才凶他:“你瞎说什么!”

“吃面。”游风只这么说。

夏灯早没胃口了。

这时服务员应该是沟通出现问题了,隔壁的叫喊声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谁这么牛?我倒想看看!”

两个女生走到围挡内,看到游风和夏灯,顿时失语,脸也变白了,背后说人被人当场捉住的羞耻感遍及全身。

游风双手叠在一起,没看她们,一直看夏灯慢吞吞地夹着沙爹面。夏灯也没看她们,因为不打算说什么,如此看向她们也没有必要。

两个女生没吭声,灰溜溜地回去了。

没多会儿,夏灯就见服务员推着小车到隔壁收拾碗筷,想来她们已经悄悄离开了,但她被破坏的胃口还是没恢复过来。

回家的路上,夏灯开着车窗,任风吹拂脸,安静得像一幅加了动态特效,却忘了添加语音的美人画。

游风牵住她的手,夏灯扭头,看着游风,才发现自己安静好一会儿了。游风看她心情实在差,想请假陪她,但没跟她说这件事,她大概率会说她没事。

其实他也很惊讶,夏灯竟然会因为别人的话不好受。她以前可不会,任何人都不能用语言伤害到她,她的寡淡也是她最大的保护伞。

回到家,他随她上楼。进入家门夏灯才反应过来:“干吗?你不回学校了?”

游风放下车钥匙,打开空调,把夏灯拉到怀里抱住。夏灯被他抱住,心好像更不舒服了,把脸埋在他肩窝处,双手紧抓着他的衣服。游风搂着她,亲吻她头发,什么都不问,也都不说。

这样持续了很久,夏灯慢慢松开他,仰起头来,看着帅男人:“我好了。”

游风拨开她额前挡住眼睛的头发:“可是我还没好。”

夏灯不管他:“那你自己想想办法,我要去写申请书了。”

小潜水艇逃走了,坐到工作区的吧台椅。她再看游风,他还在进门处站着,脸上有点无奈,但好像又特别能接受。太可怜了,她就又走过去,抱住他:“再借给你一会儿。”

游风深吸她身上的香味:“一会儿是多久?”

“我数到十。”

“每个数字之间间隔多久?”

夏灯没答,只是开始数了:“十。”

游风掐她的腰:“重新数。”

“掐疼我了。”其实一点也不疼。

“你使了。”

游风把她抱起来,抱上了楼,放到**,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