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船灯偏离了航线3

第三天下午,游风收到了贺仲生的消息——

“沈佑在时也不好意思张嘴,这一走终于有机会了。关一心的事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以后关于女人,你给我的提醒我都会琢磨的,争取不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游风回复:“别矫情了,谁给你关于女人的建议了?我没给过。”

贺仲生秒回:“是是是,那是狗说的。”

游风回完就把贺仲生拉黑了,正跟他共享屏幕的夏灯这时问:“他的消息是不是说,你很了解女人?”

“他口误。”

“哦。”

“我刚说的思路,听清没有?”

夏灯说:“我又不写,听没听清不重要。”

“你不写,你让我给你写。”

“那要是有人给我写,我肯定不拒绝啊,房博士还会夸我。”

“你找个男朋友是用来坑的?”

夏灯被阿姨提醒汤好了,把手机摁扩音,放到一边,把汤盅从火上端下来,戴上手套掀开盖子,热气带着香味扑她一脸,她扭过头,大眼睛看着阿姨:“好了。”

阿姨看了看,笑着说:“色香味刚刚好。”

游风那边又说:“好,给你写,别冷暴力。”

夏灯拿起手机:“我汤好了,等我装好给你拿过去。”

游风滞了片刻:“你这么半天是在煲汤?”

“嗯。”夏灯还有一点得意,“我第一次煲,阿姨说刚刚好,我先不尝,把第一口留给你,让你先尝。”

游风听完这句,拄着高尔夫球杆在电视旁走了一个来回,待情绪缓和以后,听来平静地说:“第一口给我?没有毒吧?”

“有,我给你放了一包砒霜。”夏灯拿着手机,眼波柔和。

游风手摸着唇,从三天前到现在,温柔微笑的时刻未免太多了:“这么恨我?”

“不能恨吗?”夏灯歪了头,却浑然不觉。

阿姨没有听夏灯打电话,但她的语气跟平常的淡漠不一样,难免会竖着耳朵听一两句,想分辨是不是真的不同,但还没等她分辨出,一下看到夏灯手上那条手链,那个船锚也系一起了。

想来是那男孩送给她的,只是捡到那个东西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们那时候就认识?

“你说的等下来,是几点来?”游风问。

“昨天常穿的牌子送了新款衣服来,我跟那姐姐说了你的号,说了几个我喜欢的款,她说今天上午送来,等她拿来我再过去。”

“给我挑为什么挑你喜欢的?”

“虽然是穿在你身上,但是穿给我看,不得我喜欢?”

歪理越来越多,游风双眼稍微有了弧度:“衣帽间那么多衣服,你挑了一件从脖子裹到脚踝的,那会儿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

夏灯故意说:“谁管你?”

“不管我你煲什么汤?”

“你管我?”

游风双眼的弧度更深了,现在就要见她:“我叫车去接你。”

“不用,我开车。”

“那快点。”

夏灯心里擂鼓一样乱跳着,嘴角不像往常一般平和了:“要多快?”

专柜那姐姐打来电话,夏灯和游风的语音被强制挂了,她到门口去接了一趟,来的两人一手拎几个袋子,都提到沙发上,占满了环形座位。夏灯跟她们打过招呼就拿起手机,准备先跟游风说。

点开两人的聊天框,有游风的一条未读消息:“多快我都嫌慢。”

夏灯低头莞尔,攥着手机的手没节奏地抠着手机壳。以前觉得游风很怪,现在她觉得自己怪。心情好怪,说不出来。回过神,看到人家还在等,微笑着说:“不好意思。”

“没事。”柜姐把信封递给夏灯,单据在信封上边。

夏灯没看那一溜产品编号,把单据夹在信封里,放在一边,先把她们送了出去,回来第一时间回游风:“等着吧。”

刚发过去,游风打来电话,她接通,又摁扩音,拿到餐桌。

“好了?”游风问。

夏灯正在阿姨的帮助下,将汤盛进保温桶:“准备出门了。”

“快到了打给我,我去接你。”

夏灯想象了一下:“你坐着轮椅接我吗?那不还得我推你?给我增加工作量吗?”

“这轮椅承重两人及以上。”

夏灯下意识拿手机,接着看阿姨,阿姨听见了,还给了游风这一发言一个微笑作为评价,她不好解释,关了扩音,对着话筒:“谁要跟你一起坐轮椅?你这是咒我吗?”

“不愿坐轮椅,我还有腿。”

夏灯耳朵红了:“我挂了。”

谁要坐他的腿?又是谁总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啊?他怎么有脸说她撩人的?明明是他一天到晚道貌岸然让别人紧张。

电话挂了,夏灯返回餐桌,阿姨已经帮她把汤装好了,她道了谢,轻撩头发假装自然。

阿姨笑着说:“真甜蜜啊。”

夏灯没说话,快速把保温桶的防洒扣摁好。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爸妈回来了,她一双眼,对上两双,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尤其她还拎着东西。

妈妈正要说话,爸爸恍然大悟,没让她说:“我想听我女儿跟我说。”

余焰女士张了张嘴,没反驳。她的事她可以跟他辩,女儿是他俩的女儿,还瞒着他,怎么都是理亏。夏灯不会否认,就没说话。

爸爸当下没问她,只是沉着脸摘了手表,换了衣服,拿了眼镜,坐到沙发,叫那对串通过的母女:“过来。”

夏灯过去,站在爸爸面前。

爸爸抬起头,镜片泛出来一道光:“多久了?”

“两年。”

话刚说完,夏灯手机响了,她立刻挂了,秒开飞行模式。

夏灯在这时看向爸爸的脸,爸爸脸色更沉,眸色更深,但没再说话,静待了几分钟,又上了楼。

夏灯一直还算挺拔的脊梁骨稍有点塌了。

妈妈随手拿起边几上的信封,展开那张单据,一长溜的编号,全是男人的衣服,但都不是爸爸的号,她笑了下:“我本来说今天给他打预防针的,还没来得及就被他看见了,看来就该以这种方式知道。”

夏灯沉默半晌,说了第一句:“我爸生气了。”

“当然生气了,有人抢他的宝贝,还抢走了,换谁谁不生气?”

夏灯眼睛向下,没再吭一声。

妈妈走过去,摩挲她后背:“我等下跟他说,你就别出去了,把你给那男生做的汤给你爸也做一碗。”

夏灯觉得可行:“那我做一盅更滋补的,这汤太清淡。”说着快步走向厨房。

余焰上了楼,走进玻璃房,把空调温度调低,听着丈夫抱怨:“门关上,不热吗?”

余焰坐下来,拿走丁司白的书,看了眼书名,《情绪急救》,笑了:“你不是最不爱看这种书?”

丁司白也没抢回去:“除了看书,你给我出个主意,只要能把这股火压下去。”

“哦,你现在觉得别人打你女儿的主意,你不开心了,你打别人女儿主意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大火?”

“一样?”

“不一样?我把我爸给我的钱都给你了,他知道后失眠了半个月。”

丁司白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接受,但难受:“她才多大,还那么小……”

“你当时骗我的时候,我还没二十岁呢。”

丁司白不说了。

余焰把书放下,走到丁司白身后,摘掉他眼镜,轻揉他太阳穴:“她是你的女儿,即便有了喜欢的人,也是你的女儿,你不会失去她的。”

丁司白被余焰安慰,情绪略有缓和,把她的手拉下来,握住了:“我的身份跟她聊这些总不方便,你多关心一些,不管那人是谁,欺负我女儿你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事,一般不用你,我一个人就解决了。”

丁司白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跟梅姐说做清淡点。”

余焰笑出声来:“梅姐不用提醒,一看就知道你需要祛祛火。”

楼下夏灯忙活着给爸爸做饭,听阿姨的全是清淡的,忘了有个人一直联系不到她,也上火了。

游风打夏灯电话被挂,再打提示他关机,发消息也不回,给她家阿姨打电话也打不通,一下子猜到她是被父母扣下了。

他知道她父母不会太为难她,但就是担心。这份担心让他在房间踱步两圈后,叫车去找她了。路上打通她家阿姨的电话,听到她没事,也没返程,拜托阿姨告诉她,他快到她家了。阿姨不会替夏灯做决定,没阻止他,还把他来的事告诉了夏灯。

夏灯恍然想起手机被她开了飞行模式,赶紧打开,没管弹出来的无数条消息,先打给发消息的那个人。电话接通,她刚要说别过来了,游风已经先她一步说:“出来。”

夏灯默了片刻:“我爸妈在。”

“就说一句话。”

夏灯有点想听这一句话,于是还是抬起头。阿姨没等她开口,先说:“去吧,锅我看着。饭还没好,你爸妈暂时不会下来,说会儿话就回来的话他们不会知道的。”

夏灯往外走,两步折回,把保温桶拿上了。打开大门的门禁,夏灯看到拄着高尔夫球杆的游风,心跳快了。

是因为几天没见了?

游风胳膊腿被绷带缠住,有点狼狈,夏灯没愣太久,过去扶他。刚到跟前,刚要搀他胳膊,他用拿着球杆的好手把她搂进怀里,脸埋进她颈间。

夏灯撑住他:“你这么乱动,还好得了吗?”

“这不是在治了?”

“治什么?”

游风搂她更紧,深吸她的气息:“夏医生。”

夏灯怔了下,然后心怦怦地,跳得更快了。

角色扮演,无聊。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说:“夏医生觉得你该在家养着。”

“家里太大了。”

“炫耀呢?”

“一人住太大了。”

夏灯假装听不懂:“你可以学习,就不觉得孤单了。”

“不想学。”

“那你想干什么?”

“想我的夏灯。”

“……”

他真的就专记这种事,然后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提起,让她一下子失语,显得他记忆力很好似的。

那么温柔的话,他一说就只剩下阴阳怪气了。

“什么就你的了?”

“这不你说的?”

“我没说。”

“我录音了。”

夏灯想说脏话了:“你!”说完要走,“松手,我要回去了。”

游风不松:“三天了。”

夏灯明知故问:“什么?”

“没见面。”

夏灯不说了。

要不就给他抱一下吧,就一小下。

夏灯搂住他的腰,他好像瘦了一圈,但三天而已,可能吗?这一抱,手里的重量让她想起她的汤来:“饿吗?要不要先喝点汤?”

游风不喝,续命的时候喝什么汤。

夏灯坚持推开他,把他扶到车库前的石头长椅,打开保温桶,倒点汤在盖里,吹吹,喂到他嘴边。

“有毒吗?”游风问。

夏灯真烦,自己喝了一口给他看:“你看有毒……”话都没说完,被这个歹人吻住了。

她没怪他,应该怪的,但她没有,他不礼貌她也想依他。

她双手捧着保温桶,静静看着他。他端住盖子,把半盖子汤喝光了,还帮她拧好,扣好盖子扣,然后问她:“是不是要让我走了?”

夏灯摇下头,她没这么想,只是:“我爸妈在家,知道你了。”

“说你了?”

“没有,我爸听说我们在一起两年,就没再说话了。”夏灯扭头看向正前方焦糖色的栏杆,仿佛冒起了烟。

游风有分寸,大拇指抚平她隆起的眉心,顺手帮她遮住太阳:“回去吧,记得手机开机,到家给你发微信。”

夏灯又看向他。

游风靠近,轻轻亲吻:“我走了。”

“嗯。”

游风拄着球杆站起来,夏灯也站起来。

游风准备看夏灯进门,夏灯却没动弹,他也不说话,等着她,看她是不是有话想说。夏灯没有话说,只是又抱住游风。

游风任她抱着,女朋友投怀送抱的时候委实不多,他是不会拒绝的。

但夏灯这一抱有点久,他还是吻她头发,轻声问:“怎么了?”

夏灯抱紧他:“治疗。”

游风微滞。

嗯……

想把她带回去。

但他没有。

游风没带夏灯回去,夏灯还是回家为父母做完了那顿饭。饭桌上他们恢复平常的相处,爸爸仍然用公筷给夏灯夹了菜。

父母没再提夏灯谈恋爱的事,夏灯也没再说。

回到房间,躺在**,夏灯看着游风发来的“到了”,没回。

其实不久前,如果游风把她带走了,也就带走了,就当是她迟到的叛逆,她也没那么抗拒,但他没有。

游风的理智又让她想到小时候,他冷静地说,暂时不能脱离就尽量忍受,避免反抗带来更惨烈的下场。

其实他一直理智,从小到大。

那他失去理智般地打人,是不是说,她的遗忘确实伤他很深?明明都翻篇的事,又想起来……

想它干吗?

妈妈在这时进了她的房间,她坐起来:“妈。”

“午睡吗?”

“不太困。”

妈妈走到她床边:“怎么见面了也不开心呢?”

夏灯怔了一秒,意识到妈妈知道游风来过了,但阿姨不会说,那是他们在车库门前见面被爸妈看见了?他们当时在露台?

妈妈揉揉她耳朵:“从你出门,被那男生抱住的时候,我跟你爸就很不幸地目睹了。”

“……”

“我拦了半天你爸才没去打扰你们,又劝了半天才有了刚才那顿和谐的饭。”妈妈又说。

那不是都看见了?

夏灯要把脑袋扎进双腿间了。

“这男生也够胆大的,居然想就这么把你带走,真不怕以后我们连家门都不让他进?还是说他有信心能说服我们?”

夏灯捕捉到一些信息,抬起头:“可是他没说把我带走的事。”

“那是因为我露了面,让他看见我了。”

游风看见妈妈了?

“我上来,是跟你说,乖乖在家几天,再去看那男生。当然你现在去看他也行,就是我得考虑我老公的受伤情况,不能任由你伤。”

夏灯被说得好没良心,但她一直最在意爸妈了:“不用看他……”

“哦,不用,那是谁一直抱着人不让走?”

“……”

妈妈看夏灯愧疚得不说话了,坐下来,跟她说:“开玩笑的,知道你不会为一个男生忽略爸妈的感受,不然也不会学做一桌子菜。听阿姨说手都被烫了两个泡。”说着要看夏灯的手。

夏灯手往后缩,不想被看到:“没。”

“夏灯的爸妈,当然凡事都会以我们夏灯的意愿为主。”妈妈搂住夏灯的腰,“你爸给你夹的那筷子菜,就是他的态度。”

妈妈离开后,夏灯坐**愣了很久。她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么寡淡的?明明有那么爱她的爸妈。最初遇到游风时,是她最灿烂的几年,后来呢?后来是怎么了?

她好像把原因忘掉了。

但能被她丢掉的记忆,应该不重要吧?

还没想太多,游风给她发来视频,是他吃饭、洗澡、躺到**的过程,像是汇报一样。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被清空,回复他:“吃了就睡,三个月之后真的不会长好多肉吗?”

“仨月也不长,到时候你再看。”

夏灯躺下来,回过去:“你这么自信?”

“情绪是食欲的克星,也阻碍肠胃的消化吸收。”

“养伤又不出门,也会情绪不稳定吗?”

“但也见不到人。”

“你还想见什么人吗?”刚发过去,夏灯又迅速撤回了。

但游风看见了,还回复了:“你说呢?”

夏灯翻个身,趴在**,小腿跷起来,脸埋在枕头中间一会儿,然后起来,回:“我睡觉了。”

“好。”

夏灯把手机放下,盖上了毯子。

也就半分钟,她又坐起来,拿起手机,随意拍了张照片,给某个人发了过去。

游风发来一个问号。

夏灯说:“礼尚往来,我也汇报一下。”发完把手机放一边,毯子蒙在了脸上。

游风可睡不着了。他看着夏灯这张照片,精神抖擞,还能再攻克几个力学难题。但是看着她,还有余力解题吗?最后他把她发来的照片设置成了壁纸,还有屏保。

觉得缺了点什么,又撤下,在空白的地方画了个箭头,打上:我的。

果然舒服了很多。

重新躺下,他盯着灯,发起呆。

她终于是他的了。

这两个月,夏灯稍微有点空闲都用来陪伴、照顾游风了。游风为了回报女朋友,给她写了个海底的小游戏,传到了软件商店。

夏灯一开始说无聊,后来玩儿得可勤了。

游风写了很多角色和皮肤,不能购买,只能通过触发特殊任务解锁,夏灯就很想要满级的潜水艇,但根本没有升级任务,完全是bug(漏洞)。她就跟游风反映了这情况,磨他给她作弊。

本来也是给她写的游戏,她想要,游风就通宵达旦抹除了限制。夏灯看他受伤还那么辛苦,主动亲他的频率都高了。

几天之后,她意识到逻辑漏洞,他明明就可以不写限制,毕竟只是做给她,又不是要拿去卖钱,那些角色、皮肤写进她账号不就好了?

醒悟过来的她,冷了游风好几天。

游风一瘸一拐给她做了饼干,这茬才过去。

他们的相处越来越亲密、自然,有时候在同个空间,安安静静,各做各的,也没一丝尴尬别扭,相反像爱情早进化成亲情似的老夫老妻。

一起时可做的就多了,会偎在一起看投影,拿着手柄打游戏,到平层露台的望远镜下看星星,也会在路灯下跳舞。

他坐着轮椅,她坐在他腿上的那种懒人式跳舞。

游风偶尔会跟她讲银河系,告诉她人造电子波所能感知到的宇宙,一千亿颗星体能存在的任何可能。但他很少说他每天在做什么,以后可能会做什么。夏灯也没问过他,大概只是他透露的一点,就足够她思考上很久。

她也会和他说人性,讲哲学,讲没有绝对的道理。越是习惯于质疑别人,越是证明见识浅薄。只走一条路的人,肯定不相信其他路或许更近。还告诉他,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冷漠,因为热情的成本太高了。

游风也会陷入她的陷阱,后知后觉地醒来,再看向她时略有惊色。

他们就这样,被良性的关系绑得越来越紧。

爱情能让人变得更好突然不再是一句空话。

眨眼两个月过去,游风用完美的体魄诠释了骨折、骨裂对人的影响或许很大,但也可以很小。夏灯最后一次陪他复查,医生看片子说骨折线没了,基本愈合了。

两人出医院就去跳伞了。

行动方便以后,他们去图书馆,去健身房,偶尔去逛街,牵着彼此的手,回头率高得离谱。要是一个去卫生间,另一个等待,遇到搭讪,都不用拒绝,卫生间里那个一出来,搭讪的就走了。

他们之间的般配已经不止于外表,别人一看就知道根本介入不了他们。

他们也会去夜场喝酒,游风会紧紧牵着夏灯的手,夏灯会看到投向他们的眼神的畏惧。

夏灯去过酒吧,各种风格都有体验,但难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可跟游风在一起好像就不用担心会有危险。哪有人能比他危险?这人往那一坐,夏灯就比被八个保镖保护还安全。

夏灯陪他去跳伞、骑马、射击,他也会陪夏灯去游泳、潜水,去极限俱乐部滑滑板。

两个都不是很喜欢管闲事的人,碰见别人被欺负,还是会出手,只是游风会不可避免地阴森沉郁起来。他怕下次被堵在墙角的是夏灯,而他来不及前往。夏灯告诉他,她知道自己是羊,所以不会去狼堆嚷嚷自己是羊。

理想的世界可能是女孩子在夜场不用担心遇到危险,穿裙子路过地痞流氓的地盘不用担心被骚扰,但终究是理想。

非要在现实中拨动这根弦,等受到伤害、状告无门时,一定会被现实教会,永远不要沦为口号的牺牲品。

短短一生,实在不够承受以身涉险的代价,所以她根本不会一个人在一个危险的时间前往一个危险的地点。

游风说,可生活充满无妄之灾。夏灯也说,可是不能因为害怕被伤害就不出门了。

游风就沉默了。

夏灯告诉他,如果真的是无妄之灾,那根本不会因为有他保护,她就能幸免于难。如果只是勤恳本分地生活,也还是没被眷顾,遭遇了伤害,那么,哪怕用一生的代价她也坚持不做一个沉默者。

永远不会以身涉险,但也永远不会对降临到头上的恶势力屈服。有这份不惜代价战至终章的勇气,自然不会再担忧明天了。

游风被说服了,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跟夏灯可能会有分歧,但有出奇一致的三观。以前光想情爱,没考虑过这些,现在才知道,原来拯救和被拯救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的相互吸引。

她懂他,所以才救他。

如果他们的手可以一直牵在一起,那确实不用担心明天的荆棘和火焰山,它们根本不算难于跨越。

游风最后一次复查前,夏灯爸妈因要去涂州见朋友,提前离开平城,游风跟夏灯商量好去见她爸妈的计划也就这么搁置了。

等他俩回涂州已经是九月末了。

沿海城市更早进入秋天,夏灯下机就感到一阵凉意。

游风拉住她手,一手拿着钱包、两人的票、两人的手机,胳膊上挂着她的包和她给室友带的东西,一手给她穿上了他的外套。

夏灯站着不动,由他穿好。游风给她穿好,她还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他要牵她的手,她也是慢半拍:“困。”

他亲了她嘴唇:“醒了没有?”

“醒了。”夏灯浅浅地笑了下。

从机场出来,他们打了车。很快车到了,但司机找不到他们的位置,需要他们走出他们所在的网约车等候区,到大路上来。

游风就跟夏灯说:“我去接一下司机,在这儿等我。”

“好。”

游风一走,一直在他们旁边的一个个子不高、不算臃肿、黑裤子、白衬衫、扎蓝条领带、背个双肩包、戴着眼镜、有些胡楂儿的男人就把手伸向了夏灯。

夏灯被碰到胳膊,自然躲开,扭头之前就已经彻底醒了。

那人说:“我看你要摔倒了,扶你一下。”

“不用。”夏灯分得出那是扶,还是摸,但没挑破。

旁边没人,仿佛给那人壮了胆,他又把手伸向夏灯。夏灯立刻后挪,正好左边来了人,她两步上去,拦住他们:“您好,我问下……”

“哎!兄弟你要干什么——”

她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扭头就见那人趴在地上,眼镜飞了,碎了,嘴流血了。

被夏灯拦住的人,见这场面,匆匆走了。

这区域没别人,游风把那人收拾了一顿,也没人看见,司机及时找来,他还能回身牵起夏灯的手,把她领到后座车门前,开门:“你先上车。”

“行了。”夏灯在车里,握着游风手腕,她这样说,游风就没返回,随她上了车。

司机发动车子,往涂州市里驶去。

他们没再提起这个插曲,好像它没发生。

其实是彼此都能接受这种意外了,也知道怎么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解决了。有了这份默契,遇到事情只需要痛快处理,结束就掀过这一页。

快到市里了,夏灯也把游风胳膊枕麻了。

她现在不会不好意思了,还学会抱怨了:“太硬了。”

“谁让你枕了?”

夏灯扭头看他,只看他,不说话。

游风不用别人提醒,自己就会认:“枕,胳膊长在身上就是给你枕的。”

司机都笑了:“小伙子觉悟挺高。”

到西澳校门口,两人下了车,游风给夏灯戴上檐帽,包也给她:“结束打给我,我接你。”

“嗯。”

本来要回家的,但舒禾和程程预订了饭店,要跟她吃饭。她拒绝的话还没打完,舒禾已经来电哭了,不吃这顿饭过不去了,也就应了。

傍晚时候,西澳门口人正多,许久不露面的游风和夏灯一起出现在校门口,俨然一番宜人景象,收获的目光不要太多。

夏灯背好包,问游风:“你回学校还是家?”

“沈佑找我。”

“好。”

“你们说好去哪儿吃?”

“新开的那个小柳家。”

“步行街那个?”

“嗯。”

游风停顿片刻,说:“现在走吗?我送你们,正好车在停车场。”

“送我们?”

“送你们。”

“你不是要去找沈佑?”

“不管他。”

“我问问她们。”夏灯说着在群里发了消息,但没点回声,以为她们不想,对游风说,“她们不太喜欢你,理解一下。”

刚说完,舒禾发来语音:“啊——!活的游风!在哪儿呢!”

“……”

夏灯立刻关了。

“确实不喜欢我。”游风点点头。

舒禾和程程早就提前到了小柳家,但这依然不妨碍舒禾在包厢里表达激动,非要夏灯把游风带来。

程程一直在边上搔耳朵:“你还能再大声一点吗?”

舒禾没想到会有如此情况:“今天你俩男朋友都来,会不会出现那种,为在女朋友室友面前露脸,疯狂讨好我的局面?”

“这才六点,离睡觉还早着,这会儿就做梦合适吗?”

舒禾听不进去:“不行,我得去补个妆,万一他们俩带兄弟来呢?那我脱单指日可待啊。”

“你可别折腾了,小祖宗。”

舒禾已经拿着包出去了。

程程不管她了,拿起手机,在男朋友的头像上犹豫许久,迟迟未点。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夏灯把游风也带来了。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男朋友发小跟齐征很铁,齐征又对夏灯死缠烂打过一段时间……

要是光夏灯就算了,她不见得记得这人,游风的话……

她正烦得慌,舒禾回来又拉着她说话:“我刚在走廊看见有两个女的跟一个特帅的老男人要微信。”

“多老?”程程很敷衍。

舒禾啧嘴:“你不是很馋老男人?这是有对象了就失去本能了?”

“那不问你了,多老的。”

舒禾回想:“看着三四十岁?差不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男的拒绝加微信的理由是,他女儿跟她们一般大了。”

她说完就笑:“笑死人。”

程程这才感兴趣了:“女儿都很大了还能被要微信,那得多帅?”

舒禾站起来,拉着程程往外走:“就到头那个包厢,咱俩假装不经意地路过,看能不能看见。”

她俩刚从包厢出来,那老男人正好从卫生间的方向走过来,舒禾戳戳程程后腰,暗示。程程看见了,颇受震撼,跟舒禾使眼色:有感觉了!

老男人路过的时候,她俩假模假式地聊天,等人家走过去,又开始欣赏他笔挺的背影。这还是舒禾第一次理解程程,原来男人有点年龄这么有味道啊。

她们正看着,夏灯和游风从前边拐角处出现了,夏灯的包正在游风手上挂着。舒禾举起手,刚要叫人,他们已经停了。那老男人也停了,他们仨面面相觑上了。

她们还没来得及诧异,这三人认识?就见夏灯缓慢地把包从游风手里拿了回去,微微低头,跟那老男人叫了一声:“爸。”

小柳家走廊霓虹迷眼,来时觉得这装潢太年轻化了,现在觉得刚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挺好,不用紧张,也不用尴尬。

爸爸声音发沉:“你妈在包厢,你要见吗?”

“嗯。”

爸爸先一步往回走了,夏灯落后了几秒,张嘴不发声地对游风说:“你先去隔壁。”

“你自己行吗?”

“嗯。”

“没把握我就跟你去。”

“等下再说吧。”

夏灯转身走了,游风看着她的背影,相信她能处理,怕自己掺和适得其反,但还是走过去,在她进门前拉住她手腕。

夏灯扭头,看手,再抬头,看游风。

“我陪你。”游风说。

他们俩就这么站在门口,爸爸在进门处停住,但没有回头:“夏灯你进来。”

爸爸的意思明确,不想让游风进门。夏灯轻轻挣开游风的手,拉了他两根手指一下,眼里写着:没事。

游风被限制在包厢外,但也没走,想原地等她出来。没想到妈妈也没在包厢,这会儿从走廊拐角走过来,停在他面前,笑着问了一句:“没让进门?”

游风没答,只打招呼:“阿姨。”

余焰朝包厢里看了一眼,丁司白早坐下了,夏灯站在椅子靠背的后边。她没进去,又跟游风说:“他们父女另外有话说,那我们也找个地方聊?”

游风感觉到对方是有备而来,想博弈的本性差点被激起来,但不能对他喜欢的女孩子的爸妈耍心眼,答应了。

小柳家的老板这时过来,余焰笑着跟她说:“再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呗,柳。”

老板手托着她的腰:“那去楼上吧?”

“行。”余焰先回去拿手机和包。

夏灯帮她拿来,却没着急递给她:“不吃饭吗?”

余焰拍了下夏灯的胳膊:“先借你男朋友聊聊天。”

夏灯不想借,怕妈妈话太戗,为难游风,也怕游风脾气太臭,一句不顺耳就翻了脸,让妈妈受伤害。

但她不能说,她更怕她表达不好,他们会错了意。

最后,她重复道:“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余焰笑了笑:“等下吃。”

夏灯慢吞吞地把包递给她,没再说别的了,看了一眼门外的游风,希望一切顺利。见游风眼神坚定,她稍微放了点心。

老板和余焰在前边,带游风上楼后,走廊里只剩下霓虹灯闪烁。

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的舒禾和程程几番对视,略迟钝地回了她们包厢。待两人坐下超过半分钟,还没把刚才接收到的信息捋清楚。

舒禾说:“所以那个有魅力的老男人是灯的爸爸。”

“嗯,而且她爸好像不太喜欢游风的样子,后边来的那个漂亮姐姐是夏灯她妈吧?”程程说。

舒禾无声地咧了下嘴,脸部扭曲了:“你听听你这个话,叫姐姐真的合适吗?”

“反正我叫不出阿姨,这身材、长相、皮肤状态。”

舒禾蔫了:“我想起以前有个帖子,一帮网友为了那点心理安慰,硬说夏灯是她爸妈上辈子积德积来的,光随了他们身上好的部位了。真想让他们看看。”

程程不说话了,她也需要消化一下,天之骄子是从父母那辈就开始骄子了?

丁司白和夏灯所在的包厢里,丁司白看了一眼椅子:“别站着了。”

夏灯也没固执,坐了下来,但没开口说话。

“吃东西。”丁司白说。

夏灯吃不下去:“爸,你生气了吗?”

“我该开心吗?”

夏灯微微低头,不说话了。

“你爸不是没点用的,不需要卖女儿来获得什么。不是任何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想要我女儿,我就一脸灿烂地双手奉上。”丁司白双肘戳在桌面,双手叠在面前,“你有孩子了就会知道,冷脸是必要的。”

夏灯没说爸爸不能冷脸,只是她觉得,她有些差劲,没平衡好喜欢的男生和爸妈的关系。

本来有机会提前坦白的,但就因为突然染上了拖延症的毛病,再加上一些始料未及的插曲,导致今天这尴尬的一幕。

她还没说话,丁司白又说:“他会像我保护你那样,保护你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爸爸。

夏灯陷入沉默。

爸爸的语气太认真了,她不能在这时候坚定地为游风打包票,那样可能会伤害爸爸。搜索记忆,爸爸对她的保护,给予她的安全感,一直很厚重。

不是为了男朋友跟父母对着干就显得有个性、有勇气了,她一定能在这几秒钟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楼上的包厢里,余焰给游风拧开水:“是刚下飞机吗?”

“谢谢。”游风把水接过来,放下,“嗯。”

余焰笑着看游风:“你不用紧张,就是聊聊天,毕竟你跟我唯一的女儿在谈恋爱。”

“没有。”

“感到好奇吗?这么巧,在这里遇到我们。”

游风说:“您二位在等我们。”

他在看到她和小柳家老板的关系时,就已经猜出来了。

小柳家连锁第一家店定在前天开业,他早被群发过短信,开业第一天是老板的朋友来站台祝贺,第二天学生日,学生来有优惠。她既和老板是朋友,那应该昨天就来过了,今天过来大概是意外知道预订包厢的人里有夏灯的同学,猜测夏灯也会来,提前过来等她的。

他们找自己的女儿不用那么麻烦的,但还是麻烦了,说明他们等的不是夏灯,而是一定会把夏灯送过来的他。

余焰笑得更深:“你很聪明,那我跟你聊天应该会很愉快吧?”

“只要您不反对我跟夏灯在一起,我保证会很愉快。”

这话有点要挟的意思,但妈妈笑容未减:“金钱名利我们都有,夏灯爸爸可以养她一辈子,不求她任何回报,你给我一个同意你们在一起的理由。”

“她喜欢我。”

余焰神情不变,仍然看着他。

“我更喜欢她。”他用了更。

他爱得比夏灯多,一点不觉得丢脸,也不会藏着掖着这一点。

余焰收回眼来,换了一种神情继续淡笑着,说:“你跟夏灯小时候就认识,你没好奇过她为什么性格突变吗?”

自进入这个包厢,游风的神情第一次有所波动。

比起好奇夏灯寡淡的原因,他更好奇她竟然知道他们小时候的事。应该不是夏灯说的,他小时候没给他们一家留下什么好印象,夏灯主动提这件事就是给他减分。

他女朋友只是寡淡,脑袋很聪明的。

余焰不看也知道他眼中有异色:“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们小时候的事?”

游风没说话。

余焰抬起头来,笑容已经消失了:“她第三年回过靖南医院,没找到你,打听了几天都是查无此人,最后从保洁员嘴里听到,你第二年秋天的时候就没了。”

游风在第一句时就睁大了眼,几条青筋在手臂和手背上跳跃着。他不相信,但眼前的人没有骗他的理由。

余焰看着他:“我跟她爸爸也托人打听过,大概是你家里用了一点关系,医院上下一点都打听不出来。”

游风想过一百种可能,但都是夏灯无情的版本,所有可能里,都是夏灯把他忘得彻底。现在她妈妈告诉他,她记得,并回去找过他。

为什么夏灯妈妈跟他提起这件事?这是夏灯变得寡淡的原因?不对,一定有更严重的原因,他问到底:“她后来……”

“她后来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我跟她爸爸,还有阿姨轮流照顾她,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了一周。

“但越是小心,就越会发生意外,像是着魔一样。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她在家也不开空调,热到晕过去,偏偏我跟她爸爸还有阿姨那个时间点不在。

“前后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当时的邻居擅闯我们家家门,强行把她往外拖。亏得我们一直惦记着她,只是离开半个小时,加上我女儿一直反抗为自己争取时间,才没被那恶人拖太远。”

余焰说完这段,再看游风,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明明是很能扛事的人,却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脸像死人。

他没说话,余焰接着说:“不用惊讶,不用质疑,我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你开玩笑。我们生了一个女儿,本就担心养育她的过程中不能照顾好她,不巧她还是最漂亮的……”

游风没有不信,他只是想到了他暴力的一部分原因:“你们当时住在沙棘湾。”

余焰也第一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神情。

他们当时确实住在沙棘湾,随着他们把那男人送上法庭,送进监狱之后,他们把那房子卖了,也想方设法把这件事深埋起来。

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他们当年使了很多钱,托了很多人,还去抓那些知情人的把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每个都被他们死死控制住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

她没有接着他的话说,只是问:“沙棘湾?为什么?”

游风从小到大,听到的唯一一句出自游弋江的庆幸,就是在游弋江听说沙棘湾别墅区有一家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差点被鬼上身似的邻居拖出家门之后。

游弋江说,庆幸他生的不是女儿,没遇到这样恶心的事。

那么多年,游风都记得这件事,记得女孩是容易受到伤害的,记得夏灯特别漂亮,所以要特别保护……

所以他怎么会让坏人们靠近她?

所以他要花一生来做她一个人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