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有时将内心全部想法向萍水相逢的朋友全盘托出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这对一向不善言辞的索尔和队长来说同样如此。当晚两人就住在老卡斯特家里,并受到了真正朋友的礼遇。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穿着焕然一新的两人在家庭医生的指引下来到房子后院。后院外是一片大湖,这里正是集市镇的外湖区域。外湖是集市镇外的一片人工大湖,始建于十年前,是由集市镇内最富有的自由民商贾筹资挖造。

老卡斯特的私人住宅就位于湖滨,后院与粼粼湖水遥相呼应,院内绿植交错,俨然一座绿色的小林。屋主人正坐在院内一棵树的树荫下,他背对着后院的门,正在低头沉思。三人窸窣的脚步声吵醒了他,他蓦地回过头来。

“欢迎,我的朋友们。衣服很合身,啊?请坐,坐下来,不要见外。”他面带笑容的一口气说完这三句话。

索尔和队长分别在老卡斯特对面的小凳上落座,家庭医生挨着两人也坐了下来。

“我们——”队长刚要开口,却被屋主人打断了。

“用过早膳了?那就好,我总是希望拜会我的每个人都能宾至如归。新衣服很合身,这很好。”老卡斯特继续自己未说完的话,显然他不想和两位客人一大早就讨论严肃的事,美好的一天不该这般开头,他索性向两人介绍起自己的家庭医生来。

“这是李,我的家庭医生和人生挚友。他的祖父和我的祖父,及我的父亲都关系匪浅。说起前辈就不得不提,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同为同仇敌忾的战友,早年为了寻求生存之道而奋战。说来有趣,他的祖父和我的祖父早年是为了寻求正义之道而奋战的国际友人。如今‘国家’这个词早已从世界上消失无踪,我和他,这辈子的至交好友,却不知该为何而战斗啦。这个世界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糟糕透顶,我们反倒失去了目标。”

“为了努力健康地生活,这并非不是伟大目标,老卡。”李在一旁说道。

“你们瞧,他总是这般乐观,即便全世界的人口只剩下不到两个亿,而因辐射,天灾患病者远超总人数的百分之六十七,他还是这般乐观。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年轻人就该乐观向上嘛!虽然这么说,别看他外表这般年轻,其实我和他的岁数相差不过十岁。我刚五十过半,就衰老得像个耄耋之年的老头,而他看上去却像个二十岁的小娃娃。”老卡斯特声音如洪,边说边开怀大笑,他将脸朝向索尔,笃定地说,“无名的小子,你今年不超过二十吧。”

“李斯特,我今年快二十三啦,您又猜错了一局。”索尔朝老卡斯特伸出友谊之手,胡乱编了个名字。梅丽喜欢古典音乐,四人还在培育所那阵儿,但凡四人单独外出执勤时,她总会在路上放古典乐,她能准确无误地报出每首曲子的作者,以至索尔耳目共染。

“噢噢噢!干嘛要用‘又’,你真能戳痛别人的短板,”老卡斯特假装忧伤地说,他自然知道‘李斯特’是对方的假名,亦真亦假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又将头转向队长,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呢,你大概不止二十。”

“达芬奇他当然不止二十,关于这点这您倒是猜对了。”索尔抢口道,替队长圆了谎。

“唔,唔,唔!看不出,你的业余爱好倒蛮高雅。”老卡斯特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做了个威吓的手势,面前两人对他的防备是出于本能,他径直**,“说说你俩的请求吧!”

“我俩兄弟想在近期离开军方管辖范围,碍于当今形势不容乐观,便心生找暗道的想法。”索尔试着将自己的想法盘托出来。

“离开军方管辖范围,瞧瞧这措辞!”老卡斯特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他像这样笑了好一阵,“我才不管你俩兄弟为什么要甘冒如此大险。暗道我倒是没有——但帮助倒是能稍稍提供一些。不过,话先说前头,我这人虽对朋友有求必应,但我是名副其实的商人,既然你们有意向我寻求帮助,那就来谈谈好处。帮助两个异乡客安然离开军方地界,这对我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可不成。”

“唔,那恐怕会让您失望了。我俩除了仅剩下的一点现钱外,身上什么也没有,”索尔面带愧色地说,“就连这身衣服,都是您的——”

老卡斯特被这番话彻底逗乐了,他笑得那般彻底,笑得面红耳赤,笑得就连身旁的家庭医生也不得不伸手制止。

“不,不,李斯特小家伙,请你听我把话说完——”他勉强止住笑,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商人,利益至上。但你瞧,我是个喜欢投机倒把的商人,狠下赌注的赌徒,这就意味着——我不介意欠款,你可以先欠着,以后再还。”

“可万一,以后我们再无见面的机会呢?”索尔也笑了,笑得很狡黠。

“噢,我诚实的小朋友!我们会有见面机会的,不论现在,还是未来。”老奸商认真地说。

五天后。

“索尔,接着!”队长将到手的钥匙抛给索尔,“我缺了一只眼后,总感觉看什么东西都像平面,这次由你驾车,你的驾驶技巧总不该比枪法还差吧?”

队长的调侃逗乐了彼此。索尔准确无误地接住抛过来的钥匙。

“放心吧,队长!”他自夸地在另一头嚷道,“我是驾驶的老手,开车的行家,到时候你会发现,我的驾驶技术不比——谁差。”

“拭目以待。”队长拉开车门,率先钻进车内,两人默契地规避了那本该呼之欲出的名字。

车驶离小巷,平稳地穿过喧嚣的大街,驶出集市镇,踏上前往边境检查站的笔直大道。较之平日熙熙攘攘,宛如泥河的笔直大道,如今大道上一马平川,看不到一个行人,偶有出境的车迅速驰过。索尔让车提速,他不想在这片土地上再多待一刻。较之归心似箭的索尔,队长反倒沉稳得多,他降下车窗,将手肘搭在窗外,侧身感受着窗外呼啸而过的热浪。他心知,自己毕竟与索尔不同,或许自己从今往后,将再也无机会踏上军方的地界。他摸了摸自己那只仅剩空洞眼窝的右眼,不禁暗自神伤。

零不会允许身残者继续留在情报部,失去右眼的他也将不再适合情报工作。或许零会善待自己吧!毕竟像他这样的‘老兵’,已然所剩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