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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卫恩的病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卫恩有点儿诧异:“罗医生,你怎么来了?”

罗梓昊有点无奈地咳了咳:“要不是你弟弟担心你得了什么创伤后遗症,还说你每天很长时间在发呆,我也不会来这一趟。”

卫恩朝门外轻飘飘一瞥,淡淡地吐出:“那小子怕是有臆想症。”

那个被说臆想症的陆竞衍在病房外打了一个喷嚏。

“他也是怕你在这里闲得慌,让我过来看看你。”罗梓昊把手里的薰衣草放下,“放这里行吗?”

“还要你破费……”

“薰衣草有助于安眠,对失眠的人有效。”

原来这也是一种治疗的手段?卫恩噤声了。

罗梓昊定了定神:“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又是陆竞衍那浑小子说的吧?”卫恩摸摸鼻子,望着天花板,“是挺悬的,但也没什么了,就是凶手终于给抓住了。”

“除了你一大心病?”

卫恩摇了摇头:“可还是睡不好。”

“腿疼?”罗梓昊盯着她的腿,“好像挺严重的。”

“几个月下不了地,感觉像要长蘑菇。”卫恩笑了笑,“但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脸,宁峥。

自从那天他在病房里出现后,她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就那么堵着,透不过气来。

罗梓昊下了结论:“看来你有心病。”

“好像是的。”

“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应该没有。但就是……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

“你还记得我之前梦见一个人在给另一个人补习的事情吗?我好像又梦见了。”卫恩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是浅蓝色的校服,那个学生的袖口还有一个金边的袖扣。”

罗梓昊拿出一张纸:“你画一下梦里的场景,还有校服和袖扣的样子。”

卫恩勾勒出两张简单的图:“轮廓不是很清晰,但大致上是这样的。”

罗梓昊端详了一会儿:“除了在梦里,你还见过这些图案吗?”

“我确定我没见过。”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才过来读书的,可这是本地一所高中的校徽。”

“这是校徽?哪个学校的?”

“实验一中。”罗梓昊看着另外的图,接着说,“这个袖口的样式很特别,得再去找找。”

卫恩皱眉:“罗医生,这梦是说明了什么?”

罗梓昊把两幅图收起来,叠好放在公文包里,说:“一般来说,每个人做的梦都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就好比你在现实里看见了什么,才会做那样的梦,否则你的梦就会是模糊一片的,因为你不可能自己独创出莫须有的东西来。而你这次梦见实验一中的校服,还有补习的画面,很有可能现实生活中,你是见过这个戴着袖口的学生的。但是卫恩,你似乎把这一段记忆给忘记了。”

临走之前,罗梓昊还说:“或许你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以至于有的事情记不清楚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但也不一定就是很重要的事,你再想想或许能想起来呢。”

罗梓昊走后,卫恩用电脑搜索了一下“实验一中”,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又上了实验一中的校园BBS,里面讨论得最多的,还是学习。

所以还是……毫无进展吗?

一阵沮丧后,卫恩关了电脑。

“丁队!”案管科的小徐难得看到丁澍城出现,热络地喊了一声。

“小徐啊……”外头天气太冷,丁澍城搓了搓手,说话都呵出白色的气体,“你们这儿有没有七年前程司唯故意杀人的卷宗资料?”

“七年前?我给你找找。”

小徐通过系统搜索到相关的档案编号后,把丁澍城带到档案室前,从里头抽出了一个蒙着灰尘的厚实卷宗。

“是这份吧?”

丁澍城瞥了一眼:“对,没错。”说完,上手翻了翻。

根据目录检索,丁澍城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证人证言那块。

证人那一栏,果不其然写着“卫恩”。

“小徐,这份资料帮我复印一下,我想带走。”

“行,你这儿签收一下。”

走出档案室后,丁澍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到医院走一趟。

半个小时后,丁澍城已经在卫恩的病房里抽完了一根烟。

本来不应该在医院里抽烟的,但丁澍城实在是忍不住,卫恩也恍惚着,忘记提醒他。

实在是因为不久前,他告诉了她一件十分惨痛的事情。

“起初宁峥说的时候,我还有点儿不信。但是这白纸黑字,确实是赖不掉的了。”丁澍城把证词展开平铺,皱着眉头问,“卫律师,你当初怎么就做了这个证呢?”

当初程家有钱大家都是知道的,也没觉得有啥问题,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找了给程司唯做家教的卫恩来做证。卫恩当时底子白,是政法大学法学系的大一新生,在学校里表现一直都很好,决然没有做伪证的道理。

可她偏偏就做证说程司唯在案发的时候和她在一块儿补习,连补习的题目都说得十分清楚。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只能把抓到手的程司唯以证据不足为由给取保候审了。

卫恩惨白着脸:“我根本不记得这件事。”

“不记得了?”丁澍城又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子珺在宁峥心里的地位。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疼他的这个妹妹。可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妹妹就废了,整天像个自闭症一样把自己锁在房里。从那个时候起,宁峥就把程司唯这个富二代看成是眼中钉。他觉得程司唯蔑视司法规则,一定会再犯案,却没想到那么快,竟真的抓到了他的证据,而且还是杀人这样的大罪。”

“程司唯思维敏捷,是个心思很缜密的家伙,他利用各种手段逃避监管,用意外的方式让他不喜欢的同学‘失踪’了。首先发现的还是宁峥,那个时候,他已经足足跟踪了程司唯半年多。可是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出现了,你给他做了证,让宁峥半年多以来的辛苦全都白费了。他只能眼睁睁地放了那个伤害他妹妹的人。”

“就是这样,他也没放弃追踪,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子珺。在见子珺的时候,宁峥不小心把程司唯杀人的事情透露给了子珺,子珺的表现很怪异。宁峥又安慰她说,他一定会把程司唯绳之以法。可是走下楼没多久,子珺她居然开了煤气想自杀,泄漏的煤气被宁峥放在客厅上的烟头引爆了,悲剧就那么发生了。”

丁澍城拿着烟的手抖了抖:“太惨烈了……整幢楼都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也幸而泄漏出的煤气不多,其他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子珺却是回不来了。而宁峥,在跑上楼的时候受到爆炸的冲击,胸骨裂了四根,在医院足足躺了三个月,更严重的是,他的右耳耳膜因为震裂受到损伤,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这对他的职业生涯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也幸好他工作能力强,没多久又回来指导工作,队里破格让他回归,这么多年,他也总算是挺过来了……”

丁澍城是个大老粗,做不来娓娓道来那一套,他只不过把那件事情很简单地叙述了,却还是惨烈得无法言说,那种难过和震撼覆盖住了卫恩,她久久都没发出一个音节。

她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宁峥是怎么努力地想要去找到程司唯的犯罪证据,去还子珺一个公道,也可以想象出,当年的煤气泄漏爆炸事件,是有多惨痛,让一个人失去了生命,让另一个人永久地失去了右耳的听力。

可直到现在,这个男人,他仍旧什么都不说。

卫恩问:“宁峥他还在追踪这案件吗?”

“他从来没放弃过,可你猜怎么着,他再回去警局的时候,才发现子珺在自杀之前,曾经接过一个电话。而这个电话,偏偏是程司唯在取保候审之后,在公共电话亭给她打的。”

卫恩抬眼,惊诧地说:“如果程司唯不打这个电话的话,宁子珺或许……不会死?”

丁澍城的烟头断了,他一哆嗦,赶紧把烟给掐灭了,说:“有这个可能,但谁知道呢,毕竟谁也不知道当初程司唯在电话里给子珺说了什么啊。”

卫恩知道丁澍城是在安慰她,毕竟子珺是在接到电话后,有了寻死的心。

“如果不是因为我做证,程司唯就不会被放出来,或许子珺就不会死。”卫恩惨然一笑,“程司唯人呢,抓住了吗?”

“打完电话给子珺后,他就跑了。后来被我们的同事追到江边,就跃入江里,再也找不到人了,失踪了那么多年,我们猜测,他兴许是死了。”

“当时我的证词……可以给我看看吗?”

“在这里,我给带出来了。”丁澍城是把卫恩当成自家妹子一样看待的,见不得她难过,只得说,“你也别想太多,兴许当时你做证的确实是事实呢,只不过宁峥那小子心里倔,拧不过这个劲儿。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司唯人也都死了,这案子已经作结案处理了,多想无益。”

卫恩把那证词拿过来,看到前面几行字,像是被兜头兜脸淋了一盆凉水,真的打了一个哆嗦。

上面写着:

犯罪嫌疑人程司唯,实验一中高二学生。证人卫恩,政法大学法学系大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