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可愿意同我成亲？
一桩桩一件件都按舒相宜早已预知的方向发展。
包括——
博物馆的嬷嬷提到过的，百里缺是在新婚的第二日入宫赴死的。
眼看初五的祭天大典将至，百里临渊忽然在这个关头提出让百里缺尽早完婚，以免他孑然一身遗憾而去。
百里临渊看似体贴关怀的要求，让舒相宜觉得很是意外。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从百里缺的亲信口中得知，成婚一事是百里临渊身旁的灵夫人提出来的，以示百里临渊对长子百里缺的爱护，灵夫人在百里临渊面前撒一撒娇，他便同意了。
百里临渊的吩咐，百里缺自然要听从，只是，舒相宜并未见到百里缺有心爱之人，他似乎也毫无娶妻的意向。
宋时歇思忖了一阵，道：“事到如今，真正的公子缺有许多事情要提前部署，即便真有心爱之人，也无暇成婚，唯一的法子便是我来替他成婚。左右我每天扮成他的模样入宫，也不差成婚这一桩。”
舒相宜呆了呆，不由自主地望着他：“那你打算和……”
宋时歇翘了翘嘴角，抬眸含笑瞥她：“你可愿意同我成亲？这桩婚事只是假的，并且你最终会回到属于你的时代生活。”
他顿了顿，神态自若道：“日后若是再嫁，应该不难。”
舒相宜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好啊。”
她如此爽快，令宋时歇怔然。
舒相宜这会儿才觉得羞涩，她别开眼：“嗯，你们这儿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序烦琐。我们那儿没这么多规矩，我们自由恋爱，想同谁在一起，便同谁在一起。所以你尽可放心，省去了向我家提亲的步骤。”
宋时歇一默：“委屈你了。”
舒相宜摇头：“我不委屈，这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舒相宜笑了笑，低头玩手指：“与其看你随便找一个姑娘成亲，不如找一个熟悉的。与其看着你去祸害别人，不如……”
舒相宜说：“你说得对，反正我可以回到21世纪，大不了……那时候再嫁便是了，反正没有人知道，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
“好。”
宋时歇笑弯了眼：“那我便祸害你，普天之下只祸害你一个。”
舒相宜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保全了王都的姑娘们，不让她们成为寡妇，我可真是做了桩大好事了。”
舒相宜笑道：“反正，你是假的百里缺。”
宋时歇与她心灵相通，答道：“而你是假的百里夫人。”
天造地设，不能再般配了。
次日，宋时歇将此事告诉了百里缺。不知道他是如何解释为何选择同舒相宜成亲的，总之，百里缺在沉默了很久后，同意了。
宋时歇将以百里缺的名义，与舒相宜成亲。
整个绥国都将见证假百里缺与假百里夫人的喜事，这也算是给百姓们一点安慰了，他们最尊崇之人没有至死都孑然一身。
在即将踏入王宫之际，宋时歇站定在宫门外凝望着天际微微出神。
他能猜到花欲语对他的心思，花欲语何尝猜不到他对舒相宜的心思？
他明白花欲语拐弯抹角的意图，她之所以提议让百里缺在以身殉天之前成亲，是想送给他们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他忽然回想起那夜与舒相宜谈心时未说出口的话——
“破月镇里也有一户姓舒的人家，那家人很是温柔和善。家中的大儿子爽朗直率，在前年的时候，开了一家兵器锻造铺；小儿子一身书卷气，整日刻苦念书，想要出人头地。”
早知道，他应该提前和破月镇的舒姓人家打好关系的。
然后告诉他们，他爱上了他们2000年后的后人。他想问一问他们，能不能做主，把2000年后那个叫舒相宜的后人，嫁给他。
那时的他觉得造化弄人，可能连自己都无暇顾及，不敢连累他最心爱的姑娘，只能选择沉默。
现在能以这种形式光明正大地迎娶她。
他死而无憾。
回到21世纪后，舒相宜不敢耽搁。
她跑了无数家婚纱店，终于在傍晚即将关门的时候，买到了一身从没有人穿过的漂亮的婚纱和一套帅气的西服。
新品婚纱很贵，舒相宜却眉头也不皱。婚纱店的店员很惊诧，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买仅会穿一次的婚纱，舒相宜并不打算跟他们解释，她是想将他们成亲时穿过的婚纱妥帖收藏起来。
将衣服打好包，做好万全准备，她返回了博物馆。
闭馆时间刚刚过去，清洁人员打扫完卫生便回家了。郁都有洁癖，不厌其烦地拿着抹布擦拭已经擦过无数遍的玻璃柜。
他一眼便瞧见舒相宜的包裹，他看着舒相宜将包裹打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拿出来抖了抖，让它不至于产生褶皱。
郁都打量了一会儿：“婚纱？”
舒相宜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笑道：“很好看是不是？”
郁都笑了笑，目光里似乎含着某种深意：“很美。”
顿了顿，他问：“你带婚纱来做什么？可是要结婚了？”
舒相宜抿了抿嘴唇，郁都馆长对她很好，她不想对他撒谎，只是很轻地点点头：“对。”
郁都便不再过问了，只道：“恭喜了。”
“谢谢您。”
舒相宜又将那套西服取出来，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方式带过去，是全部穿在身上比较好，还是扛在肩上比较好。
不料，郁都忽然喊她：“舒姑娘。”
舒相宜转头：“郁馆长有事？”
郁都很温和地笑了笑：“多谢你。”
舒相宜迷惑：“谢我什么？”
郁都说：“不论是守夜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感谢你为绥国做的一切。”
舒相宜以为他是感谢自己深夜守护绥国的文物，有一点不好意思：“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守夜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您付了我工资了。”
郁都弯唇：“我代表全体上下，多谢你。”
说着，他竟朝舒相宜郑重地鞠了一躬。
舒相宜连连摆手，被他的客气吓到：“您太客气了，我做的只是分内的事。”
郁都点点头：“嗯，舒姑娘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然后转身离去了。
舒相宜望着郁都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
她之前一直没注意过，郁都为什么一直称呼她为“姑娘”？这实在是个很老旧的称呼。
现代常用的词汇不是“女士”“小姐”之类的吗？
这疑惑一闪而过，她低头继续整理东西。
穿越之前，她心中祈祷着不要出差错，她必须赶在初五的祭天大典之前返回绥国。
上苍好似能听到她的话，她这次过来离回去只过了几个时辰而已。
婚礼举办得突然，作为君上的长子，必然不能太简陋。
几天的匆忙准备后，大婚在祭天大典前顺利举行，足足办了三天三夜。
一直到最后一夜，百里临渊都没有到场的意思，只派人送了不少贺礼来，百里临渊最宠爱的灵夫人也送上了贵重的贺礼。
百里临渊当着众人之面夸赞她懂事，字里行间有意扶持她为君后。
灵夫人并没有子嗣，此举令群臣哗然。
寝殿内。
花欲语从贴身侍女口中听闻了这个消息。
百里临渊是想要立自己为君后吗？她怔了很久，不敢猜测百里临渊究竟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但毫无疑问——百里临渊从不说玩笑话。
花欲语思量着那番话，反复查看床底下，又试了试床头边茶水的温度，心中惶惶不安。
正发着呆，百里临渊走了进来。
花欲语恢复了神情，她主动迎上去挽住百里临渊的胳膊，大胆地亲了下他的侧脸：“君上走路怎么都没个声，害妾身吓了一大跳。”
百里临渊淡道：“寡人想看一看夫人独自一人，会做什么？”
他调情的话一贯都说得很正经。
花欲语笑了笑，心中笃定他没有看到自己刚才那番动作：“妾身还能做什么呢，不就是在等待君上吗？”
她替百里临渊脱下玄色长袍，扶他上床，然后钻进被子里，与他一同躺在了床榻上。
她将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公子缺大婚三日，君上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公子缺的婚礼，难道不想知道您的儿媳妇长什么样子吗？”
百里临渊睨她：“是你想去看热闹吧？”
花欲语有理有据：“妾身从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婚礼。”
“你就如此笃定，寡人若是去，定会带上你？”
花欲语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不带妾身，君上还想带哪个？”
百里临渊低笑：“你就不担心寡人盛装打扮的儿媳妇，抢了你的风头？”
花欲语咯咯笑个不停，想象着舒相宜穿喜服的模样，有些憧憬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衷心的祝福。
她故意玩笑道：“谁能抢得了妾身的风头？”
百里临渊轻哼一声：“那倒也是，泼辣的女人总是能吸引眼球。”
花欲语似怒似嗔：“君上又取笑妾身！”
“你在后宫欺负别的夫人时，寡人可是一直站在你身后。”
花欲语捂住他的唇，恼道：“妾身才没有主动欺负过别人，妾身从未主动招惹过她们。明明是她们取笑妾身出身低贱，说妾身不配获得君上的宠爱。”
百里临渊轻嗤：“低贱又如何，她们再高贵也踩不到你头上来。”
花欲语笑：“君上待妾身真好。”
心中却清楚，她是因为受到百里临渊宠爱，才会被他捧在手心里，其他不受宠爱的人只能逆来顺受。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再受宠爱了呢？
百里临渊露出一个很寡淡的笑，他深深凝望着花欲语，似是要望进她心里：“既然如此，夫人可愿一直陪伴在寡人身边？”
花欲语心头一动，她探出身子将床边放温的茶水递到百里临渊唇边：“妾身现在不是正陪在君上身边吗？”
百里临渊捏住她的下巴，眼眸一黯：“告诉寡人。”
花欲语点头，顺着他说：“当然，妾身当然愿意。”
百里临渊满意了，他不在乎她究竟是不是在说真心话。他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那茶水，状似不经意道：“若是战事起来了，恐怕寡人会护不住你，之后的日子你切勿到处走动。”
花欲语把茶杯搁下，撑起脑袋疑惑道：“战事怎会起来？您不是已经决定要投降了吗，都递了消息给皇朝了。”
百里临渊沉默了一阵，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合上眼：“睡吧。”
望着百里临渊的睡颜，花欲语微微出神。
明天……明天就是祭天大典了，明天宋时歇便会扮成百里缺的样子，替他送死。
花欲语在床底摸索了一番，摸出一把银制的小刀来，然后缓慢地将刀刃对准了百里临渊的心口，他睡得很沉。
这是她在百里临渊面前死缠烂打后，百里临渊特意为她定制的。
只需狠下心来动手，她就可以用这把小刀无知无觉地杀掉百里临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挽救宋时歇的性命。
百里临渊为人谨慎，只吃信任之人递上前的吃食。但他一直很宠爱她，于是她便大着胆子在茶水里下了使人深度昏睡的药。
本以为会失败，没想到他真的喝下了那杯茶。
这是否意味着，他很信任她呢？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保住性命才假意迎合。她很厌恶强迫她成为夫人的百里临渊，她受够了扮演君上妾身的游戏，她一直想找机会逃。但可能是弄虚作假的次数太多了，她渐渐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刀刃缓缓向前移动了一寸，然后她再也动弹不得。
望着百里临渊的睡颜，她忽然犹豫了，她忽然有些舍不得动手。
这世上，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即便她知道这份爱是因为百里临渊从她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贪恋这份虚无的爱。
她撑起身子，轻轻吻在他脸颊上，她低喃：“百里临渊，如果我说我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别人吗？”
年少绮梦，抑或是眼前虚妄的深情。
她这辈子，注定要栽在“情”字上。
别院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里本就在王都最偏僻的地方，祝贺之人散去后，格外静谧。
宋时歇和百里缺在院子里轻声交谈，明日便是祭天大典，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料理。
舒相宜将那婚纱小心取了出来，她将身上的大红喜服脱下来，然后换上了那洁白无瑕的婚纱。她手指微微发颤，心情澎湃难以抑制。她整理好头纱，在镜子里确认妆容无误外，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
听见门开的声音，宋时歇和百里缺同时回头。
宋时歇一身大红喜服，洗去易容的他露出只属于宋时歇的清俊眉眼；百里缺白衣白裳，宛如高岭之花。
他们同时沉默，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仿佛呼吸也停止。
舒相宜羞涩地笑，她问宋时歇：“好不好看？”
百里缺定了定神，他望了一眼目光一动不动的宋时歇，心中长叹：“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宋时歇转头看着百里缺，不知道想到什么，他蓦地一笑，忽然给了百里缺一个拥抱：“保重。”
他很轻地念出一个称呼。
百里缺愣怔之余，淡笑着回抱住他：“多谢你。”
百里缺再度望向扶门而立的舒相宜。她**在外的皮肤白皙胜雪，贴身的裙子将她周身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地展露无遗，随风而动的裙摆在月色下熠熠发光。
轻而薄的头纱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的双眼甜美又温柔，他甚至能看出她难以掩饰的情意——对宋时歇的情意。
舒相宜朝他微微颔首，客客气气地道：“公子慢走。”
这一幕，他永生难忘。
待百里缺走后，宋时歇朝她走近，他挑眉一笑：“这也是你们那儿的衣服？”
舒相宜拉着他的手往房里走：“是，我还给你准备了，你快换上。”
宋时歇不动，深深望着她：“很美。”
舒相宜厚着脸皮承认：“那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
等宋时歇换好西服出来，舒相宜忍不住自夸：“我眼光真好，这套西服果然特别适合你。若是你到了我们那里，肯定能迷倒无数小姑娘。”
宋时歇长身玉立身材匀称，剪裁精致的西服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抬起眼睫微笑：“唔，可我想迷倒的小姑娘只有一个。”
他们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明日之事。
舒相宜说：“这是我们那里举办婚礼的时候穿的，既然我们成亲了，自然两边的流程都得走一次。你们这里流程烦琐，忙了整整三日了，若是你觉得累的话——”
宋时歇笑了：“不累。”
于是，舒相宜告诉他自己家乡的习俗：“在我们那里，新婚的夫妇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邀请无数亲朋好友来见证这一刻。”
宋时歇默了默：“可惜，这里没有人见证。”
“没关系，不需要别人见证，我们有天地为证，明月为证，虫鱼鸟兽为证。你瞧，目之所及，都在祝福我们。”院子里摆满了蜡烛和鲜花，大红色的绸缎、大红色的灯笼与月光交相辉映。
一顿，舒相宜还是忍不住叹息：“只可惜，小豆子不在。”
“他在我们心里。”宋时歇说。
宋时歇问：“举办婚礼便算是成为夫妻了？”
舒相宜摇头：“当然不是，在婚礼之前，要拿着户口本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还得交钱呢。”
宋时歇一本正经地问：“交多少钱？”
舒相宜脸一红：“我又没结过婚，我怎么知道？”
“哦。”宋时歇颔首，他又进屋了一趟，再度出来时，他手中多了一袋黄灿灿的金子，“这些够不够？”
舒相宜慌张地摆手：“不用这么多的。”
宋时歇挑眉：“我偏想给这么多。”
他找来一把小铲，将土地挖开：“既然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民政局，那便交给大地。”
舒相宜问：“你就不怕日后有盗贼，将它挖出来偷走？”
宋时歇戏谑道：“若是有盗贼来偷，那他便是我们民政局的见证人。”
舒相宜扑哧一笑，索性帮着宋时歇一起挖：“真是便宜他了，平白无故得到这么一大笔钱。”
兜兜转转，她舒相宜真的成了他宋时歇的小媳妇。
埋完金子，舒相宜忽然想起一桩重要的事情。
“等一下，差点忘了一件事，我们还没有拍结婚照的。”
她把手洗干净，然后把手机拿出来，将它摆好位置，光线角度都调整好后，打开相机设置好定时拍照功能，然后拉着宋时歇退远几步。
十二秒。
宋时歇微微皱眉：“什么结婚照？”
十一秒。
舒相宜连声催促：“别问了，你快看着镜头，就是那部手机，快看着它！”
九秒。
宋时歇盯住手机，神情有些严肃：“然后呢，就看着？”
八秒。
舒相宜说：“笑一笑。”
宋时歇抬眉：“为什么要笑？”
六秒。
舒相宜挽住他的胳膊：“那……随便你做什么表情好了，开心一点就行。”
四秒。
他定定看着她，神色微妙：“随便我做什么表情，你确定？”
二秒。
舒相宜说：“我确定，你快一点，马上要拍了……”
一秒。
宋时歇毫无征兆地转头吻住她。
咔嚓！
画面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