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噩梦
“去我家怎么样?”张少政又问了一遍。
沈鱼吃东西的动作停下来,看着张少政往后缩了缩,道:“不,不去了。”
张少政放下手里的烧烤看着她,道:“你别想歪,我家还有我妈在。”
“那、那也不去。”
“为什么?”
沈鱼觉得她跟张少政不熟,不能随便到人家的家里打扰,何况她身上的钱还够,可以找便宜的酒店住的。
“我有地方住了。”沈鱼说。
“哪里?”
“那里。”沈鱼指指街对面的商务酒店。
张少政看了一眼,皱眉道:“那里你一个人住能安全吗?”
“安全啊,正规的。”
“安全个毛线。”张少政哼了哼,拿起桌上的烧烤,站起来,道:“走了,边走边吃,去我家。”说着,他另一只手牵住沈鱼,拉着她往街外去。
沈鱼被他牵着走,走了一会儿冲张少政道:“张少政。”
张少政一怔,以为她又想拒绝他,停下来看她。
她看着张少政手里的烧烤道:“不是边走边吃吗?”
张少政笑起来,把烧烤递给她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吃货,沈鱼。”
沈鱼不置可否,拿过烧烤来吃。她其实只是比较喜欢烧烤而已,顾墨洵不喜欢吃这些,她也跟着没得吃,所以现在有机会,就多吃点儿。
两人走走停停地逛。
“你说你家就在这附近?”张少政道。
“嗯。”
“那暑假怎么不回家,还在那个医馆里?”
“我生病了,要治病。”
“生病,什么病?”
沈鱼抿着嘴不说话,踢着人行道上凸起的地砖,道:“无关紧要的小病。”
张少政看她不想说,也不再问。两人穿过两条街,前面就是一个小区,小区和沈鱼家所在的小区差不多,半新不旧,有几个老人在小区门口边乘凉边和小区的警卫聊天。
“就这里。”张少政停下来说。
沈鱼看了眼那小区,忽然不肯走了。
张少政回头看她:“怎么了?”
沈鱼抱着肚子道:“肚子不舒服,要上厕所。”说着她甩开张少政的手,往路对面的公共厕所冲。
张少政追了几步,有些傻眼地停在那里。
沈鱼上吐下泻,扶着公共厕所的门没敢出去。张少政看她脸色苍白,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问道:“沈鱼,怎么回事?”
沈鱼还没说话,旁边看厕所的阿姨就说道:“这明显是吃坏东西了,还怎么回事。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看看,吐得人都虚了,还不送医院去?”
张少政被阿姨一说才有点儿着急了,扶着沈鱼道:“快点儿,我送你去医院。”
“以后路边摊这种东西少吃,这么热的天,烤肉什么的很容易就变质了,吃了当然会拉肚子,”医生年纪有点儿大,在那边喋喋不休,“万一得个痢疾什么的,会死人的……”
医生又说了一大堆,沈鱼眼泪汪汪地听着,总算看医生大喘气喝了口水,她才咬着唇坚定地说:“医生,我要上厕所。”
医生刚准备继续说的,听沈鱼这么说,抹了抹嘴上的水,慢慢说道:“那就去吧,出门左拐走到底啊。”
沈鱼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医生又盯着张少政,边在电脑上选药,边开始教育张少政。张少政乖乖地站在旁边,听医生一样样地说完,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看到沈鱼扶着墙回来,脸色更加苍白。他看得心里一紧,走上去拉住沈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药,等一下要吊水。”
“还吊水?”
“不吊水怎么办,你这样子快脱水了。”说着他给沈鱼找了个位置坐好,自己跑去取药。
取了药回来,张少政扶着沈鱼去吊水,等管子吊瓶都弄好,他又去要热水,回来喂沈鱼吃药,听旁边吊水的阿姨说得喝点儿粥什么的垫垫胃,人又跑去买。
幸亏医院旁边就有粥店,这时候还没打烊,张少政买回来,见水吊了一半,于是坐下来喂沈鱼喝粥。
“这男朋友真不错啊。”旁边阿姨边笑边夸。
沈鱼想说不是男朋友,张少政就一大勺粥塞进来,笑着对旁边的阿姨道:“阿姨你帮我说说好话吧,她跟我闹别扭,都不认我这个男朋友了。”
阿姨眼一瞪道:“那就是小姑娘不对了,要是我年轻几十岁,这么好又这么帅的男朋友,肯定抓着不放手了。”
张少政冲沈鱼得意地笑,用口型道:“听到没有,这么好又这么帅。”
沈鱼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粥,本想再否认,抬头看到张少政舀了一勺粥凑到嘴边轻轻地吹着,吹凉了小心地送到她嘴边,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把否认的话说出口。
她似乎是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张少政的,因为他的脸上贴着“麻烦”两个字,她怕他那一堆粉丝,怕他无事献殷勤,更怕他嚷嚷着让她做女朋友,但是在这座已经有些陌生的城市,无家可归,连父母都不要的她又遇见了他,请她吃最爱的烧烤,现在又买来暖暖的粥,小心地吹凉喂她。
他对她好,而她这一刻才猛然意识到。
好不容易等到阿姨吊完一瓶走了,沈鱼还有一瓶没吊,时间已经不早了,护士帮她换了个手吊,张少政则抓着她吊过水的那只手小心地揉着那针孔,然后握在手里想把她冰冷的手焐暖。
沈鱼看着他,慢吞吞地把手抽回来,想了想才说道:“张少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张少政抬头看她,她脸色依然苍白,困倦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呢?”
沈鱼眨眨眼:“是因为喜欢我吗?”
张少政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开窍,笑道:“你知道就好。”
沈鱼没有马上接话,低头看着手背上插着的针,好一会儿又是慢吞吞地问:“喜欢我什么呢?”
她问这句时根本没有看着张少政,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似的。张少政总算收起笑容,道:“很难说是什么,就是很想见到你,和你待一起,暑假这么长时间不见,还会想你,我想,这应该是喜欢吧。”
他这样说着,沈鱼其实是听不太懂的,在脑中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道:“哦。”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喜欢是这么简单的事吗?她忽然想到顾墨洵,那个连说句不要她,她都会伤心半天的人,脑中一瞬间有些糊涂了。
两人吊好针出来,已经很晚了。张少政想带沈鱼回家,沈鱼却坚持不肯,因为现在实在太晚,自己又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去别人家里实在不合适。
张少政没有强迫,找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商务酒店住下来。他不放心沈鱼一个人住在里面,硬是要留下陪沈鱼一起。
沈鱼怎么想都不合适,毕竟他不是顾墨洵,张少政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
“你不用陪我,我一个人就可以。”
“男朋友怎么可以让女朋友一个人待在外面呢?”张少政完全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他没带身份证,口上应付着,伸手问沈鱼要身份证。
沈鱼慢吞吞地把身份证递给他,道:“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下次不要乱讲。”
“你那天在操场上答应我的。”
“那是口误。”沈鱼很认真地强调。
张少政脸一板:“沈鱼,始乱终弃可不行?”
“始乱终弃?”
“我跟所有的朋友同学都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你现在说口误,你以后让我怎么活?”
“啊?”
“知道学校那幢楼每年都有人跳楼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被女朋友抛弃了。”
沈鱼被张少政狠狠地盯着,吓得一头汗,顿时不敢说话了。
张少政看着她的样子只想笑,转身给沈鱼办入住手续。酒店对这样的年轻男女半夜来开房已经见怪不怪了,把房卡给张少政,同时强调了一遍房间的保险套不是免费的,不要到结账时不肯付钱。
张少政难得尴尬地抓抓头,回头看看沈鱼,沈鱼正在搓肿起来的手,眼睛看着大厅墙上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发呆。
两人进了房,张少政一眼就看到浴室是全透明玻璃的,还好房间是按他的要求开的,是双人床,墙四周都是玻璃,抬起头时天花板上也是玻璃。
这个……门口不是说商务酒店吗?
沈鱼显然不懂这些,看着上下左右都是玻璃,一脸的好奇。张少政本来想换个房间,看她这副样子,也不多事,免得等一下还要找个理由换房间。
浴室里装着百叶窗,是可以拉下来把透明玻璃遮住的,张少政把百叶窗拉下来,看着有几处坏掉的叶片,无奈地回头看看沈鱼,沈鱼靠在**一个劲地打哈欠,困得不行。
“先洗个澡再睡,起来。”他走过去拉她起来,把她推进浴室,看看那几处坏掉的叶片,想想留在房间里也不行,“你洗,我去外面楼下买点儿吃的。”
沈鱼“哦”了一声,看着张少政出去,开始动手洗澡。
张少政回来时,沈鱼已经窝在**睡着了,头发还是湿的,大片地铺在雪白的枕头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皮肤几乎与枕头一样白,只有眉眼是黑色的。上下左右的镜子里折射出她的影子,张少政不知不觉地坐在旁边的**看她,她动了动,终于露出整张脸,粉色的唇张了张,嘟哝了句什么,又不动了。
面对张少政时,她多半是提防的表情,很少这样毫无防备,无邪而纯净的气质展露无遗。
张少政看得有些呆,不自觉地坐起身,更近地看沈鱼,手掌在离沈鱼那张脸几寸的地方停住,感觉到沈鱼的呼吸喷在自己的掌心,微微地痒,他想摸她的脸,却迟迟没有行动。
好半晌,他终于把手缩回,半躺在旁边的**,抬起眼时,四面八方全是沈鱼的影子,雪白的被子,散开的黑发,还有粉色的唇,竟然是那么惊心动魄。
他不能自已地盯着看,猛然,沈鱼翻了个身,一截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他呼吸一沉,抬头将灯全部关掉,什么都不看。
快天亮时,听到隐隐的哭声,张少政半梦半醒听了那哭声很久,一直觉得那是梦,但渐渐觉得清晰起来,确定那是邻床的沈鱼发出来的,他一股脑儿坐起来。
开了灯,沈鱼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像是被人困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奋力地挣扎,喉间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隐忍着,万分难受的样子。
是做噩梦了吗?
他看着雪白的被子与她的身体搅在一起,一头一脸的汗。
“老板,我错了,不要打了,不要打。”她恍惚间说出几个字来,然后开始尖叫。
他看得心惊,爬起来,跪在床边拍她:“沈鱼,醒醒。”
沈鱼还是沉在梦里,又是哭又是叫。他不得已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她一身汗湿,紧紧将他抱着,口中道:“别死,求你别死,阿志。”
他整个人怔了一下,推开沈鱼在灯下看她的脸,她还没醒,满脸的泪,应该还是在做着噩梦,人在他怀里扭着,难受的样子。他将她圈住又抱紧在怀里,却感觉肩上一痛,她竟在梦中咬他,他痛得又将她推开,看着**的她,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有时候沈鱼对他来说,就是一团迷雾,他总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但永远都走不进去。
天亮时,有人来敲房门。
张少政睡得迷迷糊糊,转头看**已经安静睡觉的沈鱼,让人觉得快天亮时发生的那一切就如同一场噩梦。
张少政开了门,看到两个人站在门口,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先冲进来,看到**还在睡的沈鱼,直接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下床,抬脚就踢:“你还不学好,还跟男人鬼混,我打死你,打死你。”
一旁的张少政着实吓了一跳,刚想上去,另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也上前来,扑过去把沈鱼护住,那男人一脚没收住踢在女人的身上,相当狠。
“要打就连我一起打死算了。”女人哭叫着,死死地抱住沈鱼。
沈鱼是被吓醒的,睡得正沉,猛然就被扯跌下床,还挨了几脚,惊惶不安地睁开眼,看到眼前两人更是慌到不行,抖着声音叫道:“爸爸。”
听她叫爸爸,一旁的张少政顿时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你还敢叫我爸?我们沈家没你这个女儿!”男人一把扯开那个女人,那女人打了个趔趄,头撞在旁边的桌子腿上,男人看也不看她,揪着沈鱼的头发又是一顿打。
沈鱼的嘴角被打出血来,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被男人拎着头发。张少政看得胆战心惊,男人再动手时,他看着沈鱼满脸的血,眉一拧,上去一下撞开那个男人,同时挡在沈鱼面前,道:“你想打死她吗?”
旁边客房的客人也被吵醒叫骂着出来看,看到眼前的情景都吓了一跳,却没有一个敢上去劝。
“姑妈、姑父,你们是来吵架还是带沈鱼走的?”总算一个少年拨开人群,先是抱住那男人的腰将他扯开,同时对身后跟进来的年轻男人道,“舅,你先带沈鱼走啊。”
年轻男人脸沉着,直接走上去,看到满脸血的沈鱼时脸更阴沉,却一点儿也不耽搁,将晕头转向的沈鱼抱起来,走出了房间。
还好沈鱼是穿了白天的衣服睡的,不然又是一场热闹。沈鱼整个人都惊恐不安,乱发中的一张脸死白,却有被男人踹出来的鼻血,流了一脸,相当恐怖。
她死死抓住男人的衣领,口中无意识地叫着:“顾墨洵,顾墨洵……”
顾墨洵本来在生气,但看到沈鱼的样子又心疼到不行,出了酒店直接抱进自己的车里,一只手按着可以止鼻血的穴道,一只手抽了纸巾帮沈鱼擦鼻血。
沈鱼这才缓过劲来,一缓过劲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流,顾墨洵替她擦干净鼻血,眼看着她哭。外面嘈杂声一片,他看过去,几个人被酒店的服务员推了出来,正是打沈鱼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还有那个女人和文子骋他们。
他叹了口气,冲沈鱼道:“你乖乖在车里。”说着,他下了车。
沈鱼缩在车里,看到那个五十几岁的男人吓得直发抖,眼泪却流得更凶。她眼看着顾墨洵跟那几个人说着什么,那个男人才消了火,狠狠地往沈鱼的方向瞪了一眼,被那女人拉着走了。女人额头上也有血,是刚才在桌腿上撞的,沈鱼心疼得不行,开了车门想下去,顾墨洵却正好回来,将她拦住了。
“妈妈,我妈妈……”沈鱼终于受不了,大声哭起来。
顾墨洵回身将她抱住,口中道:“没事了,子骋会联系你舅舅、舅妈过去的。”
总算一干人等都散了,只剩下顾墨洵和文子骋,还有哭得没力气的沈鱼。张少政这时才从酒店里出来,脸上在刚才护着沈鱼时也挨了几下,眼角在流血。顾墨洵看到他,让文子骋先上车,自己向张少政走过去。
文子骋上了车,一阵长吁短叹,看沈鱼脸色苍白地缩在那里不停地抽噎,又难过地叹了口气,道:“姐,现在没事了,姑妈、姑父都走了。”
沈鱼动也没动一下,文子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抓着头道:“姐,你以后别这样了,我的小心脏承受不起,舅都快疯了,到处找你,又连夜开车过来,从你昨天一大早失踪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一口。”
沈鱼这才有了点儿反应,抬眼看了下车外还在和张少政说话的顾墨洵,最后视线停在张少政的脸上。
文子骋小心翼翼地朝沈鱼坐过来一些,说道:“姐,你怎么会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呢?留了一句话就走了,是想跟他私奔还是怎样?姑妈说看到你留在家里的银行卡了,我和我舅就连夜开车过来。当时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好不容易向你同学问到他的号码,打过去,却一直没人接,直到天快亮时他打来说自己和你在酒店,当时姑父一听到这就炸了,这不,才出这样的事。”
车外,张少政眼角的伤让他眼睛都睁不开,他实在没想到那个五十出头的男人竟然下手这么狠。
“他真是沈鱼的爸爸?为什么下手这么狠?”他忘不了那个男人一脚踢过去的狠劲,问顾墨洵时皱了下眉。
顾墨洵看着他眼角的伤,并不答他的话,道:“沈鱼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张少政抬头看了看那边沈鱼坐着的车,道:“巧遇而已。”
“巧遇?”
“我去家附近的高中打球,她也在那里,当时失了魂似的。”
“高中?”顾墨洵表情变了变,却没说什么。
那头张少政又道:“她昨天晚上情况不太好,整晚一直做噩梦,我抱着她也不行,看我肩上,”他拉开T恤的领子,后颈上两道齿痕,同时表情微微有些担忧,“你能告诉我,她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梦中这么痛苦的样子?”
听到张少政说“抱着也不行”时,顾墨洵的眼不自觉地眯起来,再看到那两道齿痕,顾墨洵的表情更难看,但他一点儿也没有要回答张少政的意思,而是拍拍张少政的肩道:“她跟你说她有病,但始终不肯说是什么病是不是?”
张少政一愣,没答话。
“我告诉你,狂犬病,记得回去打几针狂犬疫苗。”说完他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