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终与过往握手言欢

01

再过不久就是寒假,公益大赛奖金下发后,育幼院的项目正式启动。大部分资金用于桌椅、床铺购置和操场器材维护,仅半个月时间,将育幼院打造得焕然一新。

但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有待完善,譬如孩子们过冬的衣物,还远没有着落。

栀子心细,率先想到了这一块。她把想法发到微信群里,四个人一商量,决定去商场买些围巾和手套。四人都还是学生,能拿出的钱不多,权当是为公益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正值隆冬,刚进商场棚顶便有暖风迎面扑来,吹得人脸上热盈盈的。栀子将脖子上缠着的围巾解开,宝蓝色好长一条,她正垂着头专心叠着,没注意对面冒冒失失的行人,蓦地被人撞个大趔趄,手上一抖,险些没被垂下的围巾绊倒,幸好身后有双大手将她扶稳。

她回神,对上鹿衔忧心的眼神,听他微微叹息:“当心点。”他说话时,已自然而然夺去她手上的围巾,叠成四四方方便于携带的小方块递了回来,郑重道,“拿好。”

“谢谢。”栀子低着头,双颊微微泛红。

朱瑾和俸思毅走得急,两个人双双回头张望时恰巧将这一幕捕捉到眼底。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家古风工作室传出“只要688块,情侣写真拍一套赠一套”的广播音穿过喧嚣背景音传进耳朵里,朱瑾和俸思毅一对视,朱瑾先下手为强,抓住俸思毅的胳膊:“土豪,为了成就一段姻缘,是时候放你一回血了。”

俸思毅甩了甩头发:“小爷我是谁,差这点钱了?”胳膊却是诚实地想要抽开,朱瑾呵呵一笑,拧着他胳膊不放,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已经跟上他们步伐的栀子和鹿衔见状,异口同声地问。

“没什么,咱们四个难得出来一回,四姨说看着这古风的写真挺好看的,想请大家一块拍,就当留个纪念。”朱瑾脸上堆满笑容,继而咬牙切齿对俸思毅说,“对不对啊?”

“嗯。”俸思毅嘴角抽了抽。

朱瑾心满意足地点头,折回栀子和鹿衔身边,推着二人往里走。

留俸思毅殿后——付款。

俸思毅又无奈又好笑,不知道朱瑾什么时候能把心思放自己身上来。

一条狭窄逼仄的长廊直通服装间,栀子一进去,有种武陵人步入桃花源的感觉。

偌大的空间中,衣柜是内嵌式,华服清一色按颜色排列,件件精致,她一时不知道挑哪件才好。朱瑾性子急,手指扫了一圈,但凡和栀子气质相符合的通通被她摘下来:“去去,都试试。”

栀子“嗯”了一声,下一刻怀里衣服已摞成小山将视线遮住大半。

身边的俸思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哪件衣服有大侠风范,鹿衔敷衍地“嗯”了几声,目光定在栀子身上,看她挪着小碎步往更衣室走,个子小小的,身子左摇右晃,像只小企鹅。

他终是不忍心,迎过去将她身上的“重担”卸下:“一件一件试,不着急。”

栀子点头,手上留了一件,问他:“你呢,选好了吗?”

鹿衔其实对写真丝毫不感兴趣,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摇头。

栀子笑了笑,扭头进了更衣室,鹿衔也回到男装区。

俸思毅挑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一件玄色汉服,袖口镶嵌着金丝线,他甚是满意,转头问:“鹿哥,挑好了没?”

左手恰巧触到一件素色长袍,和栀子的那件倒是相似,鹿衔想了想说:“好了。”

俸思毅失望:“什么啊,挑了半天,还没小爷我的拉风。”

朱瑾这时过来掐他胳膊,凶他:“你懂个屁,你以为都像你啊,大红大金,土死了。”

两人拌嘴的工夫,鹿衔进到栀子隔壁更衣室里。

说来也巧,他的手刚摸到门把手,栀子就换好衣服出来,长发随意披散着,乌黑的发丝盖过肩头,一袭霜白汉服,眉目灵动,当真是一尘不染,让人移不开眼。

“好看吗?”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栀子又懊恼又期待。

鹿衔不自然地移开眼,轻轻“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就红了脸。

写真拍摄结束,四个人逛了一大圈商场采购完物资,抵达育幼院时,已临近中午。

因为常来走动,和看门大爷混了个脸熟,四个人刚下车,还没等他们倒腾东西,大爷喊了一嗓子:“我说孩子们先别忙活了,食堂放饭了一块吃口去。”

俸思毅这一路肚子唱出交响乐,一听这话来精神了:“大爷,今儿啥菜?”

大爷从兜里掏出手机,微信上职工群里后厨公布了今日食堂菜谱,他眯缝着眼瞅了瞅:“鸡腿、狮子头,伙食可不错嘞。”

“那,快走呗。”俸思毅活动筋骨蹬蹬腿,身后朱瑾突然照着他腿肚来了一脚,俸思毅“嗷”的一声惨叫,有些恼,“几个意思?”

“吃饭就吃饭,你又不是驴,蹬什么蹄子。”

俸思毅气得发笑:“腿麻了,不行吗?”

朱瑾耸了耸肩,没再搭理他,走得飞快。

被落在后面的栀子和鹿衔,两个人肩并肩往前走,从几个单杠旁走过时,栀子问:“还记得吗?那会儿你教我挂在上面睡觉的。”

鹿衔“嗯”了一声,这时走在前头的看门大爷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俩每回来都掐架,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不像话!”

栀子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目光,不远处,俸思毅和朱瑾你一拳我一脚,在雪地里追着跑,朱瑾的羽绒服后面有一大块雪球砸的印迹,约莫是俸思毅先动的手。

幼稚吗?栀子倒觉得一点都不,她反倒有些羡慕。童心未泯是很棒的事,这句话讲得没错,难得的是幼稚的时候能有人陪着发疯。只是她看得专注,以至于没注意身旁的人正注视自己。

方才聊天被打断,鹿衔神游了一会儿,他想起从前的某一天,也是午休时候,栀子的床铺被坏孩子用水泼湿,他索性也不睡,带她去操场上玩,顶着大太阳,一圈又一圈地跑。

最后双双跑累了坐在单杠上,他教她勾腿,像小猴子一样趴在上面打盹。

他们曾被孤立。

他们也曾惺惺相惜。

但他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柔和,带着贪恋。

那段让人难过的童年时光,于他而言,也是有一点甜的。

在看门大爷的带领下,四人到食堂简单吃完饭,又折回车里去取物资。

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是相通的,中央画条黑漆做界限。

为了节省时间,方便领取,四人直接在这儿设了摊子。年纪稍大些的孩子自觉排队,领完礼物便去午睡了;剩下些稍小的,步子还不稳,由老师抱着来。

分发工作进展得很快,没一会儿便结束,四人正准备离开时,一直黏在栀子身边的跟屁虫“哇”地哭了,小肉手牢牢钩住栀子的手指,摇着头说:“妈妈……我不要你走。”

栀子一愣,其他人也是蒙圈的状态。

这时,一旁的老师说:“这孩子前两天才被送来,听说是一起交通事故幸存者。孩子小,离不开父母,这些天就一直念叨,今天你们来,估摸着太想念父母,认错人了。”

“姐姐改天再来看你好不好?”栀子蹲下身子,替小女孩擦眼泪。小女孩哭得一抽一抽的,让人看着揪心。

小女孩一听,眼泪更加汹涌,声音也哽咽起来:“我不……你别离开我。”

栀子有些无措地看着小女孩,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幼时被俞东升抛弃的自己,同样的泪眼婆娑,甚至于连哀求的话语都大同小异,她向来是感性的人,此刻更是无法克制地红了眼眶。

朱瑾见状,朝小女孩张开双臂,替栀子解围道:“小朋友,到姐姐这儿来,我带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止了哭声,将朱瑾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摇了摇头,怯怯地躲到栀子身后去,好半天嘴里蹦出一个字:“怪。”

朱瑾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Why?”

俸思毅一语点醒梦中人:“头发,头发啊,顶着一头迎风招展的绿毛,小朋友不怕才怪。”

朱瑾只觉膝盖中了一箭,又无力辩驳,毕竟这一次的染发实在是太失败了,前所未有的失败。众所周知,染发这行当,流行发色更迭很快,偏巧她还是个喜欢尝试新鲜的主儿,什么亚麻灰、薄藤色、樱花粉全都尝试过,前不久入冬之际,蓝黑色又大行其道。接待她的理发小哥说,这颜色不跳脱,最适合冬季,一百个人当中有九十九个人染得都好看。诚然这是个隐含的概率题,好巧不巧,她就是染失败的那个,非蓝非黑,而是绿,杀马特的那种绿。

想到这儿,朱瑾后退半步,给俸思毅让道:“你行你来。”

俸思毅笑得如沐春风,朝小女孩伸手,对方头摇得更厉害了。

俸思毅:“……”难道我是“怪蜀黍”?

四个人的小团体,一个被缠住,两个败下阵,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鹿衔身上。

接收到栀子求助的目光,鹿衔几乎是硬着头皮弯下腰来。或许是他身上气场太强,又或许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很有威慑力,总之,小女孩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

栀子和鹿衔默契地对视。

栀子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心想,这是个好的开始,但她怎么也没料到“鹿衔式”哄小孩的走向。

“你叫什么名字?”

“瑶……瑶瑶。”

“瑶瑶有喜欢的玩具吗?”

“恐龙。”

“恐龙的话,哥哥家里有雷龙、翼龙、霸王龙、地震龙……你看哥哥都长大了,要那么多恐龙也没用,都送给瑶瑶好不好,你想要吗?”

“想。”小女孩天真地点头。

鹿衔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那都送给你也可以,只是哥哥家有一屋子的恐龙,我自己搬不过来……”他指了一下栀子,“让这个姐姐帮我一块搬,到时候我连姐姐和恐龙一块送回来好不好?”

小女孩半信半疑,最终说好,还把栀子的手交到鹿衔手上,用小大人似的口吻托付道:“那我把妈妈借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呀。”

手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紧紧握住,栀子身子一僵,听鹿衔说:“我们走吧。”

她“嗯”了一声,紧张得不敢与之对视,却是忍不住拿余光去瞥。

此时阳光正暖,少年侧颜近在咫尺,风将额前的刘海吹得微微浮动,他稍稍垂眸,一向紧抿的嘴角隐约透露出几分笑意来。

02

距离开学还剩一周时,朱瑾终于考到驾照。

那段时间,举国上下掀起一拨民宿热潮。海城市远郊区新建了一个民宿村落,颇具规模。

正赶上假期的尾巴,俸思毅原定计划是他开着车,载朱瑾、鹿衔还有栀子去体验一回。

结果出发当天,朱瑾刺溜钻进驾驶室,吼他:“去去去,你坐副驾。”

俸思毅咽了咽口水,一脸不可思议:“就你?”

朱瑾摸了摸方向盘,把驾驶证往车垫上一撂,表情淡定:“我有证,怕什么?”

俸思毅心里想的是“你有证?你这证发下来七十二小时都不到,还没捂热呢,就敢当马路杀手了”,但他嘴上不敢说,只好挪到副驾去帮忙导航。趁朱瑾低头寻摸的工夫,俸思毅回头温馨提示后座的两人:“系好安全带,保命。”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栀子就有点紧张了。先前有一次朱瑾去驾校练车,栀子被她硬拉着坐了一回,那惊心动魄的“蛇皮走位”至今她还心有余悸。乘车时习惯性戴的耳机里播放的是上次从鹿衔那儿听来的钢琴曲,但这舒缓的音符却没能流进心里去。

车子刚上路不久,俸思毅就打开车载音乐,朱瑾跟着唱得欢实:“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翻过岁月不同侧脸,猝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俸思毅改用吼的,唱到**一句“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直接吼破音,余音在密闭的空间激**着,加重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如此欢呼雀跃的氛围,栀子不忍打破,只是任由音符在耳朵中穿过。

车窗外光秃秃的树干披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北方冬季的冷风吹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有一种置身其中的错觉。栀子将脑袋缩进羽绒服宽大的前襟里去,只露出淡淡的眉眼,像是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寒气从脚底蹿上来,钻进四肢百骸中,冷得她有些打战。

鹿衔处理完记者团总群几个大一学弟的摄影疑问,把手机塞进风衣口袋后,不自觉地偏头看栀子。小姑娘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连带身子也软软地往下滑。

他眼疾手快地轻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回座位让她靠着后背,用脚蹬了蹬正前方的座位。俸思毅虎躯一震,一脸诧异地回头,鹿衔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音乐关了。”

俸思毅笑嘻嘻地比了个“OK”的手势,朱瑾拿余光瞟了一眼车内镜,心想:不枉音乐放得造作,鹿队心疼了好啊。她小声说:“前面有几个坑,坐稳了哦,各位!”

通往民宿村的路有好几条,这条是抄的近道,时间是节省了,只是有几段路况不太好,车子行驶在上面不可避免地颠簸几下。鹿衔调整坐姿,将整个左肩腾出来任由栀子枕着,一只手从她后背绕过去,将人轻轻搂进怀里,另一只手从膝上放置的背包里掏出两个暖手宝,小心翼翼地塞进栀子手里。这个过程中,怀里的人哼唧了一声,好在睡得够沉,没被惊扰醒。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车内,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有尘埃浮动,鹿衔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摊开手掌罩在栀子头顶想要替她遮光。

手一举,便是一路,直到栀子醒来,他两条胳膊才完成使命,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又麻又木的,活动起来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栀子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头,说话时带着刚睡醒的小奶音。

“没事。”鹿衔捏了捏手心,不光是四肢麻,心也被这句话搅得发麻,但这感觉不赖,他甚至有一丁点喜欢。

好像,被电到了。

整整一个半小时车程结束后,四个人总算在中午十二点前抵达预订的民宿。

一栋二层小楼,一层是厨房和客厅,二层有三个客房,里面设施齐全,唯一不美好的是,没有Wi—Fi。

“网瘾少年”俸思毅仿佛遭受了一万点暴击,手指拿键盘当钢琴来回捋,手机开着免提跟中介声讨:“大哥,您这电脑配置是挺牛掰的,但您这儿没网啊,让我打哪门子的联盟啊!”

中介回复得倒是挺佛系:“小伙子,两天一夜的双层民宿小楼,688块让你租到你是赚了呀。要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哪儿都好,就是这网瘾太重,成天不是抱着手机聊微信,就是捧着电脑玩游戏,这哪儿行啊。将就将就,互相理解啦。”

“嘟”的一声,中介单方面结束通话。

俸思毅揉了揉脸,气得一时不知做何表情才好。身后朱瑾将行李箱放倒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来,他吓了一跳回过头:“小猪,你什么情况啊?”

“你管不着,一边儿去。”朱瑾头都懒得抬一下,从行李箱中掏出两套写真。

俸思毅眼尖,一下子夺过去,兴奋道:“这是咱们上次拍的?”

朱瑾敷衍地点了点头,那意思是你还不傻。

俸思毅翻开写真:“照得不错啊,他们工作室不是说要一个月去取嘛,我怎么记得才半月过去,这么快?你怎么做到的?”

“还能是什么?”朱瑾伸出一只手来,拇指和食指相互揉搓了几下,“就加了点钱,让他们赶个工期的事。待会儿栀子和鹿队进来,给他俩一个惊喜。”

“行啊,小猪,有心了。”俸思毅赞叹,粗略地翻了一下写真,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就带了两套啊?不是人手一套吗?我也盼着呢。”

朱瑾呵呵:“你?你想什么呢?我这小行李箱,装两套写真就够沉的了,四套?我哪能搬得动啊。”

俸思毅小声嘟囔:“那你又没说,你要是说了,别说行李箱了,小爷连人都能扛上来。”

“俸思毅,你差不多行了,真当自己是主角了啊。美其名曰集体的写真,实际上你和我就是一打酱油的,等栀子和鹿队修成正果了,日后翻看时想的都是曾经一起制造过青春的回忆,你有什么好盼的啊?”

说话间,栀子和鹿衔买菜回来,朱瑾迅速从俸思毅手中夺回写真,朝他们飞奔过去,以至于没听见身后俸思毅酸溜溜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期盼呢,我也想制造回忆的。”

朱瑾走到栀子和鹿衔面前:“当当当,你们俩的,人手一份,回去慢慢欣赏哈。”

鹿衔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了声谢,将写真暂时放到茶几上:“你们歇着吧,我先准备午饭,过后再看。”说着径直走向厨房。

朱瑾拉着栀子坐到沙发上去,从接到写真的一瞬间,后者的心就狂跳得厉害。

栀子将写真铺在腿上摊开,一张张认真地看去,翻到最后一张时,她的脸红得厉害。

整套写真中,唯有这一张,是她和鹿衔单独的合照。

当时拍摄将要步入尾声,朱瑾和俸思毅两人,一个去了卫生间,一个去更衣室,拍摄场地只剩她和鹿衔两个人,有工作人员提着一筐矿泉水过来,请他们自行取。

说来也巧,两人竟然选中同一瓶,指尖触碰到彼此的那一瞬两人下意识地对视。就在此刻,一旁的摄影师摁下快门,将这一幕捕捉到镜头当中来。

就是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栀子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一眼万年。她还没来得及掩盖脸上的仓皇无措和羞怯,便已经沦陷在少年那比春风还和煦的微笑里,甚至还催生出一丝妄想来,她妄想着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少年澄澈的眼眸中只有自己的倒影。她不过是同他对视了几秒钟,可此刻在脑海中回想时,却仿佛过了一光年那么久。

朱瑾的目光也定在这张照片上面,说起来,这是她和俸思毅又一次“联合助攻”。

那时,朱瑾暗搓搓地想给栀子和鹿衔制造单独拍合照的机会,可是依着这二人沉闷的性格,她又不能明说“你们俩单独照几张吧”,搞不好会令气氛变得尴尬。

朱瑾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抓拍,一来摆拍显得生硬不自然;二来她从专业角度分析,摄影这门艺术抓拍得来的才最珍贵。当然,前提就是要和摄影师打好招呼。

趁着拍摄中途休息时,朱瑾和俸思毅迅速达成共识。首先,俸思毅牵制住栀子和鹿衔的视线,朱瑾悄悄跟摄影师商量;其次,三方相互通气以后,朱瑾和俸思毅借口离开,一个去卫生间,一个去换衣服,目的地不同,看上去也不会显得太刻意,随后的一切便是水到渠成。

说起“水到渠成”这四个字,朱瑾想起前两天去工作室取写真成片时,负责给他们拍照片的摄影师还打趣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拍写真撮合两人交往的,太含蓄了吧,不知道你那两位朋友进展怎么样了?进行时还是完成时啊?”

而此刻,她看着栀子喜滋滋的小表情,鬼使神差地叹了一句:“我看是快到完成时了。”

“完成时?什么完成时?”栀子不明所以。

朱瑾摇头,神秘兮兮道:“不可说。”

栀子懵懂点头,发觉沙发另一头俸思毅那边有点低气压,她压低嗓子问朱瑾:“俸学长这是怎么了?”

朱瑾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人后脑勺都写着“我正在和你赌气,快来和解啊”。

她搓了搓手心,满不在意地说:“网瘾犯了呗,不用管他。”

栀子一副了然状:“那我去厨房帮帮忙去。”

“去吧。”朱瑾埋头扒着面前果盘里的瓜子,十粒十粒分成一堆,然后成堆收进肚子里。

其间,一道哀怨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在她身上。

她抬头,俸思毅却别开眼,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脸上蒙着抱枕,身子往后一仰,睡觉!

她伸出腿蹬了几脚,对方毫无反应,还傲娇起来了?

朱瑾才不惯着他,仍旧自己玩自己的,瓜子吃够了,翻出手机刷刷微博,忽然被一个微博话题引起了兴致。手机相册里存了一堆写真的电子版,她迅速挑了几张好看的合照,凑成九宫格,发了出去。做完这一切,朱瑾勾了勾嘴角,露出月老一般巧配姻缘的欣慰笑容来。

因为没有网络,午饭过后,四个人围坐在客厅一块藏蓝色地毯上琢磨如何消遣时光。

俸思毅憋了半天说:“弹脑门。”

朱瑾翻行李箱:“我昨儿新买了一款绿豆面膜,还没来得及开封呢,要不来一张试试呗?”

栀子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副扑克出来:“或者……打红十?”

三个人发言完毕,齐刷刷等鹿衔裁决,鹿衔深吸一口气,总结性发问:“矛盾吗?”

三人齐刷刷摇头。

片刻工夫过后。

四个人顶着一脸墨绿的面膜,以输了“弹脑门”作为惩罚玩起了“红十”游戏。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先前两局,栀子和鹿衔都是一伙的,玩得一溜好战术,将俸思毅和朱瑾两个全抓住。

刚开始玩游戏时,四人都抱着打发闲暇时光的心态,到后来全都认真地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朱瑾接连输了四五把后,焦躁地**了几下头发,俸思毅用胳膊肘捅她:“小猪,你手机消息响个不停啊,不去看看吗?”

朱瑾压着火气点开手机,原来是刚才发的那条微博连着被十几个人点赞。她扫了一眼,除此之外没什么大事,干脆将手机关机,撸起胳膊继续玩。

约莫个把小时过去,四个人都有些乏了,回房间睡了一觉。

等朱瑾再醒来时,将手机开机,吓得从床边掉了下去,她连睡衣都没顾得上换,冲到走廊挨个房间敲门,急切召唤大伙出来。

就这样,再次重聚在地毯上的四个人,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保持沉默。

俸思毅摘掉额头上的眼罩,懒洋洋地问:“小猪,什么事啊?难不成你中五百万了?”

“去你的。”朱瑾瞪他一眼,以愧疚的目光注视对面坐着的鹿衔和栀子,双手合十,“其实吧,这个事跟你们俩有关……我可以老实交代,但你们俩答应我一定要保持冷静。”

然后,朱瑾眼一闭,咬咬牙,跟连珠炮似的说道:“就是你们俩拍的那套写真,我从手机相册里挑了几张图片传到我微博上去了。我发誓我只是想留个纪念的,但我没想到突然被好多人关注,并且以一种奇葩的发展趋势,上了……微博热搜。”

“什么?”俸思毅惊得合不上嘴,他拿过朱瑾手机一看,那条写真的微博点赞过万,转发量过千了,脑回路惊奇如他,这会儿还没心没肺地笑,“你是怎么做到的,一条热搜好几千块都买不来呢!”

朱瑾此刻懒得收拾猪队友,心虚地瞄着鹿衔和栀子的表情变化,甚至于悲壮地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鹿衔看了一眼那条热搜,九宫格配图带了个超话讨论#那些年你遇到的最萌身高差#。栀子也凑过来瞧,他在余光中清晰可见对方的耳根光速蹿红。鹿衔面不改色地跟朱瑾说:“没关系,约莫是一些营销号的推贴操作,热搜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在意。”

朱瑾如蒙圣恩,挎着栀子胳膊回了二楼,边走边发誓从此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云云。

俸思毅打了个哈欠,胳膊搭在鹿衔身上,笑得狡黠:“鹿哥,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小猪这是有意撺掇你和栀子啊,改天把工资结一下。”

“滚。”鹿衔骂他一句。

俸思毅碰一鼻子灰,去冰箱里翻雪糕吃。

鹿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中庸》有云:执柯以伐柯,于媒人嘛,他自当是要感谢的。

03

华灯初上,晚饭问题亟待解决。

白天入住民宿时,鹿衔提议三餐自炊,俸思毅当时应承得最快,但眼下也是他最先叛变。

对此,俸思毅解释得有理有据:“鹿哥,且不说做饭太费时费力而且饭后还要刷碗,您做的饭真是不好吃啊。”

鹿衔淘米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两个女生,声音冷了几度:“你们呢?”

朱瑾当然不敢正面和鹿衔抬杠,方才擅发微博之罪鹿衔没追究她感激还来不及,此刻自当没听见装傻。要问她为什么会敬畏鹿衔?大抵是对方身上高岭之花的气场太强大,尤其鹿衔不笑的时候,明明眼里波澜不惊,但他只是轻轻瞥你一眼,就让人生出一种“我要完蛋了”的恐惧感。

而事实上,这朵高岭之花在看到栀子点头时,瞬间溃不成军,妥协中带着笑意:“那好,不做饭了。”

就这样,四个人出了门,在民宿附近找了家烤肉店。长方形大桌,左右两排靠椅,落座的时候,朱瑾和俸思毅相互使了个眼色,两人坐到左侧去,这样一来,促成栀子和鹿衔坐到一块。

等到所有菜品上齐以后,两个男生自然地揽下烤肉的差事。

起初,食物烤好时鹿衔还象征性地问栀子一句:“这个要不要吃?”到后来干脆问都不问了,直接往对方盘子里面摞,还时不时用眼神给对面那两个撸胳膊、挽袖子的吃货施压:“这盘肉烤好了先让栀子吃,你们候着。”

俸思毅和朱瑾一对视,悻悻地收回筷子,眼神回复:“您请您请。”

栀子即便是反射弧再长,也被鹿衔频繁投喂的举动搅得乱了心神。他的神态举止是那么自然,这种无形之中的亲密感一下子就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小时候。

那时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去食堂打饭,那年头育幼院的伙食远没有现在好,多以素菜为主。偶尔食堂师傅做顿红烧肉,大家伙一分,匀到碗里就几块,因此孩子们都小口小口省着吃。每每这个时候,鹿衔都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栀子,怕她过意不去,还要一脸嫌弃地补上一句:“油腻腻的,看着就恶心,我不吃,给你吧。”

而现在,栀子笃定的是,那个她熟识的小迟真的回来了,于她而言,是天大的福分。

然而,福祸总相依,在她暗自欢心时,变故也悄然而至。

就在一行人吃饱喝足结完账后,栀子忽然腹痛,急着要去厕所。当时朱瑾说要陪她去,她一口回绝“不用啦,我去去就回”。结果等她自己顺着服务员指引的方向找过去时,她就有些后悔了。

通向厕所的走廊狭长而幽深,棚顶的照明灯忽闪忽闪,四周没有监控,气氛莫名有些诡异,栀子本就胆子小,这种时候思绪更是不可抑制地往恐怖片那个方向去想,脚下生风似的狂奔。

等她从厕所里面出来时,一股浓烈难闻的酒气迎面扑来,对面男厕门口站着好几个小混混,正不怀好意地冲她吹口哨。栀子心头一沉,拔腿就要跑,不料那几个人的动作比她还要快,迅速围了过来令她进退不得。

打头的黄毛掐灭手里的烟蒂,笑得猥琐:“美女,要不要跟哥几个一块玩玩去?”

栀子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连心脏都快停止跳动,她焦急地往后退,怎料对方人人多势众又步步紧逼,身子抵到墙的那一瞬,她双腿都有些发软险些站不住脚。

黄毛得逞地挑了挑眉,视线在她身上流连,语气轻佻:“美女,你不说话,我可权当你答应了啊。”

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有一道阴森的声音乍响——

“你动她一下试试?”

栀子觉得自己一定是吓傻了,又或者是出现了幻觉,鹿衔仿佛从天而降,一脚踹向其中一个小混混,那些人就如被触发的多米诺骨牌似的瞬间倒成一片。只眨眼的工夫,她就被鹿衔拽到身后护着,俸思毅和朱瑾也随后赶来。

鹿衔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罩在栀子的头上,同朱瑾和俸思毅吩咐:“把栀子带到一边去。”说着又低下头试探地问栀子,“还能走吗?”

栀子想说话,可她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个音来,连点头的动作都有些木讷,根植在心底的荆棘丛像赤潮般肆意生长,仿佛连她的灵魂都绞杀殆尽。她紧紧拽住朱瑾的衣袖,无声地乞求朱瑾将自己带走。

身后一场战火刚刚燃烧起来。

黄毛暴跳如雷地吼:“你算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鹿衔目送栀子离开,再回过头时眼里的温柔被阴鸷取而代之,他一字一顿,声色俱厉道,“我告诉你!”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一脚朝对方胸口踹去,带着十二分的力气和怒火。黄毛当即吐了一地,脸色发紫,一阵猛咳过后险些要背过气去。

鹿衔微微活动筋骨,在黄毛起身前,又一脚踩到他右肩头,对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喊饶命。

黄毛那群狐朋狗友急了,要冲上来加入战局,却都被鹿衔一个眼神吓呆。一群刚步入社会的小混混,妄想着拿一身的流氓痞气当炫耀的资本,殊不知这社会混得一点都不高级,充其量就是地痞无赖。是以,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狠决的眼神,像绝地反击的饿狼,带着滔天的戾气。他们眼中的鹿衔嘴角扯了扯,笑得恐怖极了。

鹿衔蹲下身子,拍了拍黄毛发颤的肩头,撂下一句狠话:“这世上真正厉害的只有两种人——什么都有的和一无所有的。很显然,你不属于前者,而我是后者。”因为一无所有,无忧无怖,能豁出姓命去拼。

然后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居高临下道:“有多远滚多远。”

只是出趟门而已,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实在是意料之外。

一行人原本约好晚上回来“斗地主”,但现在谁都没那个心情了,进了门各回各屋睡觉。

栀子的房间在二楼长廊最里面,关上门的这一刻,她一下子瘫坐在**。

从烤肉店出来时就一直压抑的恐惧终于释放出来,在身体里肆虐窜动。

明明她已经能接受旁人的眼光,明明适应了和陌生人交流,可为什么今晚面对那些小混混挑衅时,她仍无法做到厉声驳斥,甚至畏惧得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像个没用的傻瓜一样杵在那里。小时候被俞东升呵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

她身体僵硬着,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可一闭上眼那些痛苦的回忆又卷土重来。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她第一反应是翻找背包里的镇静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瓶盖比以往难拧了许多,她越是焦急,它越是岿然不动,慢慢地,她的手也抖得厉害。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栀子急忙把药瓶藏回背包里,甩了甩手直到手抖的症状有所缓解,才问道:“是谁?”

“我。”

单单一个字,栀子就听出是鹿衔。

他的声音像是一颗定心丸,令她安心了不少,栀子掩下情绪:“门没锁,进来吧。”

在鹿衔走进来的一瞬间,栀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问他:“你怎么还没睡?”

“快睡了,喝杯热牛奶安神。”鹿衔假装看不透她笑容下的牵强,递了杯牛奶过去,“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

“我没关系。”栀子接过来,双手紧握着炙热的杯子外壁,她努力汲取着这份温暖,试图令僵硬的十指得到缓和,好在效果不错,她终于有点安心了。

鹿衔坐到她身边来,两个人各自喝着杯中的牛奶,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喝完最后一滴,栀子把杯子还回去躺回**,鹿衔替她关了灯。快走出门时,他又回过头来,稍稍欠了下身,走廊一束光洒下来照清楚他的面庞,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睡不着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不关机。”

一句话,胜过千万种灵丹妙药。

04

新学期开学,记者团春招工作展开。

新生面试当天,栀子和朱瑾起了个大早,去教学楼帮忙布置面试场地。

从鹿衔手中接过印有“外联部”字样的工作牌时,栀子还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昨天才刚刚参加完面试,一转眼都已经过去一年光景了。她一时感慨:“从前盼着大一新生入学,想着也有人管自己叫学姐,如今新生真的来了,你说,我怎么觉得自己都老了啊?”

栀子脑筋一转,迅速摆正立场:“不老不老,校门一跨步入社会,就是职场小鲜肉。”

鹿衔“哦”了一声,转身笑得欣慰。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他能清楚地看到栀子身上发生了某种好的转变,整个人变得开朗了许多。他不知道栀子彻底遗忘从前的不美好要花费多久的时间,但他愿意一直陪着她等下去。当然,他也始终相信,那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布置场地的工作比较琐碎,好在前一天晚上记者团群里有人发了三点攻略。第一,将教室里的桌椅全部清理到走廊摞成排;第二,简单打扫一下室内卫生,留三个面试位置,一个应聘位置;第三,在门上贴好“应聘部门”标识。如此,便齐活了。

外联部的教室率先布置完,栀子去对面教室给朱瑾送水,打算帮忙看看哪里还没弄完。

结果进去一看,朱瑾像个大爷似的躺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听音乐,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栀子好奇地问:“朱瑾,你们部门的成员还没到吗?”

“NO!”朱瑾摇了摇头,拿过栀子的水咕咚喝了一口,纠正道,“不是没到,是不会到。”

“为什么?”

朱瑾耸了耸肩,眼神示意栀子往门口看。

栀子跟着投去目光,只见俸思毅威风凛凛地带了新闻学社的好几个社员过来,那几个社员也是实在,进了教室话都不说闷头就干活。

栀子破天荒地八卦了一回:“你和学长……这是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情况,他自己愿意来。”朱瑾不着调地答,可尽管这样,还是叫心细的栀子捕捉到了一点猫腻。她曾在微博上看到过一句话,当你遇到喜欢的人时,连眼神都变得羞怯开始闪躲,而眼下的朱瑾就是这般样子。

栀子看破不说破,路过俸思毅身边时,悄悄地说了一声“加油”。

对方回她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接着狗腿子似的凑到朱瑾面前邀功。

栀子从科技部教室出来时,碰见蒋福奇找鹿衔谈话。

从旁边经过时,她出于礼貌,跟两人打了一声招呼,不料被蒋福奇叫住了。

栀子囧,迈出去的腿悻悻收回来:“老师,您叫我有事吗?”

蒋福奇点头:“是这样的,我和你鹿学长正商量着卡拉大赛拉赞助的事。咱们学院这届大一学生会外联部的孩子,有两个打校辩论赛去了,人手正缺呢,我寻思从记者团借两个过来。我们正好聊到你呢,你人就来了。”

“聊到我?”栀子有些惊讶。

“可不嘛。”蒋福奇容光焕发,“老师听说前段日子公益项目大赛你写文案的事了,当时你冷艳老师还夸奖你来着,这不,今天你鹿学长又夸了一回。老师就想,要不你跟着一块去试试,就当锻炼锻炼。”

蒋福奇摆手:“这有什么的,你想进随时能进。”

蒋福奇会这样说,完全出乎栀子意料之外,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蒋福奇的手机响了,他兴许有别的事要办,急着盖棺定论:“俞栀子啊,别推辞了,我看你挺合适的,就这么说定了。他撂下这句话,就匆匆走了。

栀子后知后觉,有些懊恼:“我应该马上拒绝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行?”身旁的鹿衔忽然开口。

栀子茫然地看他,鹿衔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里蕴藏着赋予人信心的魔力:“俞栀子,你可以的。”

05

卡拉大赛圆满结束那晚,蒋福奇请台前幕后忙碌的同学们去他家吃火锅。栀子因为跟鹿衔拉赞助没少费力,成为蒋福奇点名邀请的对象。

这让栀子原本拟定的比赛结束就溜走的计划彻底落空,导员亲自发话,她总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况且这种时候,站出来拒绝的话,会凸显出她不太合群。

思来想去,选择就只有一个——赴约。

蒋福奇的家离学校不远,是一栋气派的二层小洋楼,庭院空旷,中央摆了一张榉木床,春日天气好时可以躺在上面晒太阳。

可若是到了冬天,莫说是躺了,静坐几秒钟,裤子就会被积雪和寒气浸透,透心凉。

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大一男生,趁蒋福奇不注意,竟将他打横抬起来扔到上面去“沾雪”。蒋福奇气得发笑,踉跄从木**爬起来,指了一圈:“好啊,你们几个把主意都打到老师身上来了,回去看我不扣你们平时分,往你们档案里塞小字条。”声音是颤抖的,连带着鼻梁上的眼镜跟着颤了颤,逗得大家哈哈笑。

栀子被这笑声感染,心底那种因为初到一个陌生地方而产生的束缚感被一扫而光,主动加入洗菜的女生队伍中。正当她全神贯注地洗完面前最后一捆莜麦菜时,忽然眼前一黑,停电了。

栀子心脏猛地一抽,第一想到的是鹿衔怕黑这回事。

周围有人举着开着手电筒的手机引导大家往客厅走,栀子四下张望了一圈也没看见鹿衔的人影,慌不择路地逮住一个刚从外面进屋的大一男生:“看见鹿衔学长了吗?”

对方摇头:“没有。”

这时,身后的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像是去地窖取炉子了吧……”

栀子脑袋“嗡”的一声,想也不想就往门外跑,以至于没听到邹笑笑在身后提醒她:“地窖里黑,好歹带上手机去啊!”

栀子满心想的就是“快点,一定要快点找到鹿衔”,以至于踩着梯子下地窖时,脚底突然打滑,她反应不及,竟然坠了下去……

鹿衔“嘶”了一声,语气有些嗔怒,但更多的是无奈:“俞栀子,你还不起来,我的骨头……咳咳……都要被你压断了。”

然而,有一种尴尬是你越想怎样结果就越跟你作对,栀子尝试了三次,都没能从鹿衔身上起来,她泄气地叹了一声。

鹿衔觉得自己应该感谢的,除了朱瑾之外,还有这漆黑一片的地窖。即便咫尺之距,也叫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心底在笑,嘴上却不饶人:“俞栀子,难不成你想长在我身上?投怀送抱吗,嗯?”

半晌,趴在胸口处的小姑娘终于开口,气若游丝:“我……我可能扭到了脚踝……真的动不了了。”

这下轮到鹿衔傻眼了,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身上的“重担”平稳地扶到墙角坐好。

方才栀子“突然降落”,鹿衔听到了“咔嚓”一声响,这会儿得了空,他凭着记忆中的位置摸索过去,不出所料,梯子断了。

“罪魁祸首”此刻百般自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木梯子年头久了,都糟得很。”鹿衔蹭回栀子身边,“带手机了吗?”

栀子声音更蔫了:“没有,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找你了。”

鹿衔状似不知情地问:“找我干什么?”

栀子支支吾吾地答:“你说过的……怕黑。”

鹿衔笑了:“如果刚刚不是你,我早爬上去了。况且,在你看来,黑暗恐惧症就是缩在角落里埋头哭泣吗?”

“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只是在某些时候才会发作,夜深人静梦中惊醒之类的。况且有时候转念一想,黑暗未必不是一种保护色。”鹿衔摊开手掌,“正因为彼此之间看不到,即便脸上的表情露出破绽来,别人也无法知晓你的脆弱。”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上凿了一个洞,栀子忽然难过起来。她曾很多次预想过两个人静下心来解开心结的时刻,但从未料到他会在这一刻云淡风轻地将这些年的痛苦用几句话带过。

她只是静静地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良久,她垂下头,将一直想告诉他的话平静地讲了出来。

“那时候,我找过你。”

“我知道。”

栀子睁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去你那儿包饺子,你哥讲的。”

以栀子对喜树的了解,他断然不会跟旁人讲到这件事,除非他知道鹿衔就是小迟。可她从没有在喜树面前暴露这个事实,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栀子绞尽脑汁地回想,突然记忆停留在某个点上,她想到夹在相册夹层里的那张小迟的照片,喜树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但她选择故作轻松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哥有没有跟你说别的事?”

自从知道栀子患有社交恐惧症之后,他就明白他们肯定会有这一天,他决定听从内心,握住栀子的手,坦诚地讲:“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心里都有一道跨不过的栏杆。这道栏杆啊,我的心理医生称为心理障碍。过去,我不知道你也处在同样糟糕的境地,我一次一次将你推开,视若不见,不是讨厌你,而是我羞于面对你。说到底,是自卑。但现在我不打算这样做了。我觉得,我们共同面对会更好,嗯,就当作小时候,一起对付小霸王,好吗?”

栀子没有讲话,她也不需要讲话。

她用力回握住鹿衔的手,掌心相抵的温度是最好的回答。

她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带她出去。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没有惧怕。

06

隔天第一节方胜虎的思修课下课铃打响后,鹿衔来栀子班上找她:“待会儿我和Rebecca去取礼服,晚上给你送过去。”

栀子朝他敬个礼,一本正经地回:“好的。”

鹿衔揉了揉她头发,笑着离开了。

从女厕所出来的朱瑾撞见这一幕,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凑到栀子面前,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拷问栀子:“俞栀子同学,我不过是和你分开了一个晚上,请问你和鹿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大清早的上演摸头杀,信息量有点大啊。”

“有吗?只是头上落了点灰而已。”栀子装傻。

“落灰?”朱瑾促狭地笑了笑,朝栀子腰间伸出咸猪手挠来挠去。

栀子最怕痒了,很快招供:“是鹿衔的一个朋友要结婚了,他拜托我去当伴娘。”

“What?”朱瑾一个脑袋两个大,“还有这种事?”

栀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昨晚她听鹿衔说这事时,她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朱瑾。

那时她和鹿衔在地窖中利用装土豆的几个木箱子叠罗汉得以从地窖中逃脱出来,等到吃完火锅同学们散伙之后,鹿衔顾虑栀子的脚伤带她回自己的公寓包扎。其间,Rebecca视频通话拨过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栀子认识了鹿衔口中的心理医生,和她打了个照面。

Rebecca和乔将在一周后举行婚礼,之所以如此仓促,是因为Rebecca发现自己怀孕两个月了。按照她和乔的约定,一旦怀了孩子,她就必须安定下来,扯证结婚。

Rebecca在视频中跟鹿衔抱怨,婚期太急,她的闺密们都来不及从美国赶到,伴娘团都凑不齐。

鹿衔看了一眼身边的栀子:“The bridesmaid is ready.(伴娘准备好了。)”

就这样,栀子稀里糊涂地应了这门差事。

现在想想,真是压力山大。

晚上,鹿衔如约来栀子住处送礼服。

刚一进门,迎面扑来一阵酒气,栀子猫着腰用抹布擦茶几,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她傻笑着朝他扑来:“要抱。”

鹿衔垂眸盯着眼前小小的发旋,将栀子打横抱到卧室去,而后折回客厅,冷眼审视沙发上低头扣手的两个人,质问道:“谁给她喝酒的?”

“是他!”朱瑾一记飞脚把俸思毅踢出去。俸思毅打了个悠长的酒嗝,“扑通”一头栽倒在羊绒地毯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鹿衔扶额:“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瑾搓了搓小手,俸思毅这个猪队友每次闯祸之后都得由她来背锅也就算了,关键是她总得在鹿衔凌厉目光注视下捋直舌头做解释,长此以往,她会有心理阴影的好吗?但是这些牢骚她不敢发,她只是将俸某的“犯罪”过程叙述了一遍:“鹿队,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栀子因为当伴娘这事有点紧张,俸思毅这个狗头军师就说喝点酒会缓解焦虑。趁我去楼下打包三碗馄饨的工夫,这两个人就喝了起来,等我回来时,就已经晚了。”

鹿衔眸子一沉:“你们这是胡闹!”

“是是是。”朱瑾把俸思毅踹醒,连拉带拽将他拎到玄关。

俸思毅跟着迷迷糊糊换了鞋,朱瑾回过头对鹿衔说:“我们这就撤了。”

“哐当”一声,房门被关上。

鹿衔捏了捏眉心,转身回到卧室去看栀子,结果发现人根本不在**。鹿衔满屋子找了一通,最后,竟是在衣柜里将人找到的。

“出来。”他蹲下身子朝她伸手。

“我不要。”栀子晃着脑袋,眼神迷离,手心的抹布都攥热了也不知道。趁鹿衔不注意,她从他臂弯下面钻了出去,跑回客厅,又继续擦茶几,边边角角全都不放过。

鹿衔只得跟过去,一边给她穿鞋,一边哄着她:“已经很干净了,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我不。”栀子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嘴唇噘得老高,能挂上水壶的那种。

鹿衔哭笑不得,耍酒疯,还真是不好惹呢。

他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啊?”

“我……我紧张。”栀子朝鹿衔眨眼睛,连wink发射(抛媚眼)也不自知。

鹿衔神色晦暗了几分:“你再眨一下我看看。”

“好啊。”栀子的脸又凑近鹿衔几分,这一次两只眼睛使劲地闭上又睁开,连五官都跟着用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wink,她歪头看他,“不会了哎。”

“我教你。”鹿衔抬起栀子下巴,一个吻印在她唇上,“学会了吗?”

栀子呆呆地点头。

鹿衔笑道:“那到你了。”

他不过随口一说,栀子竟真的亲了过来,像个小猴子似的,左亲一口右啄一下,毫无章法。

鹿衔有些动容:“这算哪门子亲法?”

下一刻,他郑重其事地吻了回去。

栀子迷迷糊糊着,喃喃一句:“好甜啊。”

第二天早上栀子醒来时,鹿衔就坐在床头眼神温柔地注视她。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直到对方开口:“该起床了。”

她怔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钻进被窝,身体缩成一团,没一会儿内心挣扎着露出脑瓜,怯怯地问:“我昨天……我们……”

“你昨天喝醉就睡了,我在客厅收拾完残局就回去了,刚刚才过来,别胡思乱想,什么大事都没发生。”

“哦……那就好。”栀子看了看自己,衣服还是完好的,不知道怎么脸红得更厉害了。

“醒了就起来吃早餐吧。”鹿衔淡淡地说,脸上赫然写着“正人君子”几个字。

栀子懵懵懂懂地点头,跟在鹿衔后面往厨房走。

客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鹿衔做这一切时伤透脑筋的模样。她隐隐觉得愧疚,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后劲还没过去,记忆完全处在断片状态。听到鹿衔云淡风轻的话,她心中就只有两个字“幸好”。幸好她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毕竟老人都说酒后吐真言,要是她一不小心向他告白了,那可真是闯了大祸。

饭桌上。

鹿衔剥了个茶叶蛋给她,她咬了一小口,边缓慢地咀嚼着,边就着碗里的白粥咽下,早餐吃得心事重重。

“俞栀子,你昨晚亲了我。”

鹿衔猝不及防地讲出一句话,将安静的氛围打破。

“咳咳……”栀子猛地咳嗽不止,惊悚地看着他,“我……我……真的吗?”

“难不成我会主动去亲你吗?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鹿衔沉着脸,飙起演技来。

“不不不,我没有。”栀子急忙摆手,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气氛突然间冷下来,栀子埋着头不敢再去看鹿衔,可被负罪感填满的心此时已经超负荷。她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蔫巴巴地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那该怎么办?”

搭在桌子上的手忽然被炙热的掌心覆盖,她惊讶地抬起头,鹿衔含笑看她:“那就只能负责到底了,俞栀子。”说着他腾地起身靠她近了一些,近到呼吸都拂到对方脸上,“换句话说,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这回事?”

这应该不是梦吧?栀子失神的一瞬间,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此刻,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点头,笑容里带着傻气。

鹿衔伸出双手去捧她的脸,像看珍宝一样看着她:“那么,今天就是第一天了。”

栀子眨了眨眼睛回应。

下一刻,鹿衔直直地吻了过来,低沉的嗓音像是放在罐子里的蜜糖,一滴不漏地倾洒在她心上:“记好了,这次是我主动的。”他嘴角上扬,加深了这个吻。

栀子和鹿衔对外公布恋情时,摄影系一年一度的招生宣传片工作开启了。

蒋福奇正愁没演员报名,一天午休在食堂碰见他们二人手牵手,果断将重担甩了过去:“老师早就看出你们俩很登对啦,男才女貌的,肯定特别上镜。咱们学院招生宣传片,要不试试?”

鹿衔摇头:“老蒋,学院安排我们下周去报社实习,我没空。”

“没事啊,我给你开实习证明,特批你不用去了。”蒋福奇说着,又看了看栀子,“你呢?”

栀子想了想:“老师,我这学期课程排得满。”

蒋福奇又是大手一挥:“没事啊,我到时候给你假条不就好了嘛。”

没了后顾之忧,两个人应下这门差事。

拍摄的时间不到一周,剩下的交到科技部那边做后期。

朱瑾和石竹熬了几个通宵,赶在期末考试月之前,将成片做出来送到蒋福奇那儿审核。蒋福奇十分满意,请他们这几个主创吃饭,地点就定在他家里,由师母主厨。

俸思毅因为上次诱导栀子喝酒这事,至今被鹿衔列为黑名单,落座时躲他躲得远远的。蒋福奇搬了两箱酒随后进屋,不明所以地揶揄他:“你们俩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到了酒桌上坐得这么远?怎么今儿要各自为营拼拼酒啊?”

俸思毅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坐在他身边的朱瑾“友好”地帮他捶背:“蒋导,您可就别逗了,俸思毅近期戒酒了。”

“戒酒?因为什么啊?”蒋福奇从纸箱子里拿啤酒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

“没什么,闯了点小祸。”朱瑾给俸思毅夹了个圆溜溜的麻圆,笑着瞪他,“吃好。”

蒋福奇继而看鹿衔,手里的酒瓶还没等他递过去,就被栀子拦下来:“蒋导,他开车来的。”

蒋福奇失笑:“这都有人管着了啊。”

正端着一道菜进来的师母听见了,拿话噎他:“老蒋你什么意思,合着我没管你是怎么着。”

“没没没,媳妇你说哪儿去了,我不是那意思。”蒋福奇看着屋子里的五个学生,一对已经修成正果,一对也马上要成双成对,只剩石竹一个单身狗。他看破不说破,蹿到石竹旁边,“来吧,跟老师喝点。”

七菜一汤上齐之后,这顿饭才正式开始。

栀子偷偷用余光去瞟鹿衔的脸色,自从上次醉酒之后,她现在是禁酒令在身,立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眼下鹿衔倒是挺满意她这样做的,夹了块肉送到她碗里,做口型:“乖。”

当天晚上,鹿衔开车将俸思毅、朱瑾还有石竹三个人都分别送回家后,并没有直接回家。

栀子吃得肚皮很撑,两个人又在沃尔玛逛了一大圈,囤了大量的零食和日用品,顺带走走路消化下。

鹿衔没回应,直到结完账回了家,栀子累得窝在沙发上小憩,他替她垫枕头,才开口道:“只有我们两个在一块的时候,你可以喝。酒桌上局势乱,我怕稍有不慎没看住你,叫你喝多了怎么办?醉酒的滋味不好受,我会心疼。”

栀子憨憨地笑,她情不自禁亲了他一下:“Yes,sir!”

其实啊,酒不醉人,人自醉。

08

自打步入六月份,摄影系招生宣传片就在学校官网的轮播屏上循环放映,随着点击率的上升,鹿衔和栀子的人气也与日俱增。关注度一上来,就少不了八卦。某天,不久前登上热搜的那组写真再度被网友挖出来,两人直接晋升A大最强情侣,还是门面担当的那种。

等到国庆之后,那些冲着鹿衔神颜来的大一新生惊讶地发现,她们粉的学长不光有颜值,还有才华。校园里五块LED大屏幕正滚动公示研究生推免名单,在一众来自金融、会计、税务系的标准学霸脸之中,鹿衔那张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厌世脸,高贵又出众。

一天中午。

栀子从教学楼出来,鹿衔已经在约定好的花坛边等她,身后几个穿军训服的大一女生,频频露出痴汉笑容。

栀子假装板着脸走过去:“不跟你的一众女粉丝打声招呼吗?”

鹿衔笑着摇头,伸手去拿她胳膊上挎着的书包,拎在手中掂了掂,有点心疼她:“怎么背这么重的东西?”说着不动声色地背到自己肩头,又体贴地替她按肩膀。

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栀子舒服地闭目养神,说话都有点懒洋洋的:“没办法啊,这学期的专业课都是讲理论的,再加上大学英语、思修这些全校都要修的,书包想不兢兢业业地替我这个主人服务都难。”

“那看来下次我得去教室门口等你了。”

栀子猛地睁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秀恩爱会引起民愤的,班里同学会强烈谴责我。”

鹿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牵起栀子的手,做出十指紧扣的动作,故意在空气中停留好几秒后,才塞进自己衣服口袋里,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遗憾的语气里中还带着点嘚瑟:“那不好意思,请他们一定要谴责到底。”

同样的句式,栀子小时候也听他讲过。

那时候,育幼院的小霸王带着一众弟兄横亘在她和他之间,非逼着他选择:“你今天要是还给她分饭吃,就是跟我们作对,小心我连你一块收拾。”

那时,鹿衔的个头稍稍比同龄人高些,他几下拨开人群将栀子拽到身侧,面无表情地盯着小霸王,掷地有声道:“那不好意思,我就是要和你作对。”

自从栀子和鹿衔在一起后,许多认识他们的人都说鹿衔变了,从寒带冰山变成热带海水,就连朱瑾也忍不住调侃她:“栀子,你这恋爱谈得也算功德一件了。”

这个季节的风还带着热气,天边高挂的太阳普照大地,空气中的尘埃不知疲倦地跳舞。

去往食堂的小路上,有环卫工人正挥舞着巨大的扫帚清扫树叶,所到之处尘土飞扬。眼见就要和他们狭路相逢,鹿衔下意识将栀子护到里侧去,却发现小姑娘一直在抿嘴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看脚下的路,他好奇:“乐什么呢?”

栀子“啊”了一声,笑盈盈摇头:“没乐什么,我们快走吧,我都饿了。”

鹿衔做了一个要弹脑门的假动作,栀子抿紧嘴巴,睁大眼睛,摇着头,那意思是不可说。

鹿衔一副了然状,一般这个时候,栀子小朋友的脑回路又变得奇特了起来,于是他不打算追究下去:“知道饿了,那待会儿多吃点。”

栀子忙不迭地点头,就在刚刚她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个奇怪的问题——该用什么动物去形容彼此。她心中有一个答案,等到在食堂打完饭坐下来时,她将问题抛给鹿衔,想听听他怎么说。

鹿衔沉思了一会儿,认真道:“我不是凶猛的大老虎,你也不是柔弱的小白兔,我们只是努力认真地在活着。如果是一种动物的话,我想我们是刺猬。”

“刺猬吗?”

“对,是刺猬,没有强大到与世界抗衡,却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的小世界。”

栀子往他碗里夹了个鸡腿,声音很轻也很坚定:“我也是这么想的。”

刺猬满身是刺,唯独肚皮那一块是柔软的。在受到外界威胁时,它们会缩成一个团。但当遇到所爱时,它便会将怀抱敞开。他们便如同两只刺猬,竖起一身的刺,却将肚皮那面展露给对方。他们拥抱在一起,无所畏惧。

从食堂出来以后,两个人碰见了林天际。

林天际向来对鹿衔青睐有加,知道他获得研究生推免资格之后,关切地问道:“想好考研报什么学校了吗?清华美院的摄影系在全国排名都是靠前的,有没有想法去哪里?老师有大学同学是那儿的教授,你要是想,我可以写推荐信知会一声。”

“老师,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打算去北京,我想留在海城,留在A大读研,继续念下去。‘清美’实力是很强,但我校也不比人家逊色。况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城这地方待久了,便也不想走了。”鹿衔说到最后一句时,下意识地看了眼栀子。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林天际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哪是地方待久了不想走,分明是有女朋友才这样的。

但他看破不说破,一来他们能再续师生缘;二来读大学未必只修学业,恋爱也是一门课。他从前一直都担心以鹿衔孤僻的性子会抱着相机过一辈子,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成双入对的,尚好的青春便是如此了,其余的一切随缘就好。

等到了寝室楼下,栀子拉着鹿衔不撒手,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虽然我还不是很懂考研择校这回事,但清华美院真的是个好机会,更何况林老师还能推荐……而且……而且你不是说将来想去北京吗?留在海城会不会有些屈才,我总觉得你应该往更高的天地去飞才对。”

鹿衔弯下身子,下巴抵在她肩头,双臂从她腰间穿过将人紧紧搂住,语气中满满撒娇的意味:“我不想去了。”

栀子从他怀抱中抽身,奶凶奶凶地问:“为什么?”

鹿衔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因为你啊。”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毕业一次。”

“之所以想去北京,前提是要有你在的北京。”

其实我有好多的理由,都是和你有关,容我慢慢讲给你听,俞栀子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