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大千世界

01

研究生复试通过以后,鹿衔一刻都没停歇,接着筹备随后而来的毕业设计。

摄影系的毕业设计是以学生影展的形式进行的,这意味着学生们在抽完选题之后,就要结合构思四处采风。

鹿衔抽到的选题和冰雪有关,拿到选题时他在网上检索适宜采风的地点。此时距离哈尔滨国际冰雪节开幕还剩三天,有不少门户网站报道预热,鹿衔灵感乍现决定动身前往,他把想法跟栀子一说,小姑娘举双手赞成。

但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俸思毅知道了这事非要跟去。

俸思毅的原话是这样的:“鹿哥,你说你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摄影这行什么艰苦的环境都遇得到,冰天雪地的你还真想让栀子跟你一块受冻啊。就是让她自个待酒店里,你能放心吗?所以嘛,这个时候,就需要小爷出马了,既能扛机器,又能照顾人。”

“扛机器可以,照顾人就算了。”鹿衔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且不说两男一女出去旅游的场景有多怪异,俸思毅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保不齐像上次那样趁他没料到逗栀子喝酒。栀子心眼实,俸思毅央求几声,她也不好拒绝。但俸思毅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俸思毅说:“把小猪也带上,跟栀子做个伴嘛。”

鹿衔和栀子一听,果断成全俸某的小心思。

于是,原定的二人世界变成了四人行。

海城距哈尔滨不算太远,坐高铁过去需三个钟头。俸思毅火速预订了位于温泉山庄的酒店客房,栀子和朱瑾住一间,鹿衔和俸思毅住一间,两个房间相连,相互间有个照应。

一行人当晚便入住酒店,舟车劳顿了一遭后,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一觉睡得又香又甜。

第二天清晨,栀子拉开窗帘,天气预报预测的小雪真的降下来。房间正对着的楼宇平台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被胡同的疾风一吹,簌簌落下,地面上几只跳跃的麻雀急忙扑扇着翅膀飞远。

阳光正好,霜雪未消,的确是个适合外拍的日子。

栀子和鹿衔约定好早上七点钟在酒店门口见,一块去离温泉山庄不远的林中采风。

栀子六点钟起来洗漱,朱瑾卧在**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还不忘撑着眼皮跟她打招呼:“注意安全啊。”一大早例假突访,体寒星人朱某光速虚弱。

“你都这样了,还操心我。”栀子有些心疼,烧了壶热水灌到保温杯里,“多喝点热水,不要下地走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又灌了两个热水袋塞进被窝,“隔着衣服放到肚子上暖一暖,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很快回来。”

“好了好了,快走吧,栀子妈妈,鹿队该等急了。”

栀子点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朱瑾两眼对焦,这才注意到栀子头发还湿漉漉的,发尖不时有水珠滴下来,惊讶道:“栀子,你好歹把头发吹一吹啊。”

回应她的只有仓促离开的背影,以及房门关上时,栀子隔着门喊的一句:“不用啦,戴着棉帽子一点都不冷,你好好休息啊。”

朱瑾气得想捶床,也只有栀子这个傻瓜会做出这种事,不想扰到她休息,连吹风机都不用。

怀里的热水袋很暖,她现在只希望那个小傻瓜的英明决策被鹿衔发现,带她吹吹暖风、吃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再出发。

而事实上,鹿衔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栀子满心欢喜地朝他扑过去,还没等她跑到他跟前,鹿衔就伸手抵着她脑门,没留任何回旋的余地:“回去。”

栀子一下子泄气:“我捂得够严实了。”

鹿衔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没藏住的一绺发丝,已经被冷风吹得跟方便面一样硬了。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都冻出冰碴了,你想骗过谁?”

栀子心虚地笑:“没,我只是怕你等着急。”

“不着急,我等多久都行。”鹿衔挑了挑眉,“我数三二一,你再不乖乖回酒店,我直接扛上去。”

栀子一听掉头就要跑,鹿衔拽住她胳膊:“逗你的。”

最终,栀子还是被鹿衔带回他和俸思毅住的房间,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老老实实地享受了“鹿托尼”二十分钟的吹头发服务。

等栀子扎了个马尾从浴室里出来,俸思毅还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两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亢奋。

栀子好奇地问鹿衔:“俸学长起这么早打游戏的吗?”

鹿衔扫了一眼自昨晚开始就莫名抽风的人的身影,诚实摇头:“不是起得早,他根本没睡。”

这下栀子的好奇转变成担忧:“这样下去身体能吃得消吗?要不休息一下,或者跟我们出去看看风景也好啊。”

“小栀子,不用操心我,你们两个去,我可不当电灯泡。”俸思毅冷不防开口。栀子一听,中气十足,应该没什么问题。

临走前,栀子把朱瑾托付给俸思毅照顾,不过她没讲明对方大姨妈造访这回事。虽说朱瑾和俸思毅平时像哥们一样相处,但毕竟男女有别,这种时候以栀子对朱瑾的了解,她是断不会启齿的。

俸思毅答应得痛快,可等栀子和鹿衔一走,他就有点不知所措,恨不得拿脑袋撞墙。这种极端的情绪,他向来是很少有的,追根溯源还得从昨晚的“惊鸿一瞥”说起。

昨天晚上,一行人泡完温泉之后各自回房,不约而同地肚子饿。鹿衔和栀子下楼去买消夜,俸思毅在温泉里泡的时间最久,吹了一会儿空调还是觉得燥热,便进了浴室打算冲个澡。结果身上刚沾了点水,头顶的洗发水泡沫还没冲掉,他听到一阵比催命符还急促的敲门声,于是赶忙围了条浴巾将下身盖住,跑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朱瑾顶着一头乱毛冲进来,冲他河东狮吼:“吹风机呢,吹风机在哪儿?”

俸思毅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朱瑾心领神会抬脚就要往里冲,却被俸思毅一把摁住头。她气得抽抽的,还没等她吼完“俸思毅你搞什么啊”,覆在头上的手就已迅速抽开,头顶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里面地砖滑,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取。”

眨眼工夫,朱瑾将吹风机拿到手就打算回屋,俸思毅顺嘴说道:“行了行了,就在这儿吹吧。”

如果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俸思毅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这句话的代价太大了。

当俸思毅折返浴室冲干净头上的泡沫再出来时,朱瑾刚好吹完头发把吹风机递过来,俸思毅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腿抽了又或者手抽了,竟迈了一大步,还好死不死地用双手去接。换作平常这是种礼貌之举,可问题是此时此刻他身上裹着的浴巾本来就不紧实,在经历了一番近乎作死的神操作后,飘乎乎地滑落了下来。

比春光乍泄更糟糕的是,他穿了一条印有小猪乔治的**,宝蓝色,由无数个猪头构成星空图案,童真极了。

一想到这儿,俸思毅就觉得自己尴尬症要犯了。而为了将这个小插曲遗忘掉,他回到房间就开始打游戏,从半夜十二点一直玩到现在。可越想忘记脑海里的画面就越清晰,接连输掉三场比赛后,俸思毅懊恼地捶着键盘:太丢脸了啊!

等到了中午,俸思毅还是拗不过自个的心思,给朱瑾送饭去。

敲了好几声门,里面没人应。

他正思索着怎样把饭四平八稳地系在门把手上,门从里面开了,朱瑾穿着灰色条纹睡衣,单手拄着门框,脸色不怎么好地请他进来。

俸思毅把饭放到原木茶几上,径自坐到沙发上:“过来吃饭。”

“闻着就想吐了,我没胃口,你自个吃吧。”朱瑾揉了揉太阳穴,又栽进被窝里。

俸思毅察觉不对劲,走到床边伸手探她额头,幸好不热。他问:“到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法,你说说?”

“没事。”朱瑾翻了个身,被子蒙过头顶,摆明了请人走。

俸思毅第一反应是,吃炸药了?直到看见床头柜上喝了剩点底的红糖水,他才反应过来栀子说的身体不适是何意。他伸手去拽被子,朱瑾蒙着被子不撒手:“我说了我没事。”

俸思毅没辙:“等着,我买药去。”

朱瑾这会儿松手了,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半死不活地吼:“你给我回来呀,买什么药啊,你知道什么啊。”

俸思毅直勾勾地看她:“我这不等你说嘛,买什么药啊。”

朱瑾烦闷地抓了抓头发,要不是因为肚子痛到挠墙的地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开这个口,憋了好一会儿认命道:“我肚子疼。”

二十分钟后,俸思毅买完药回来,一身寒气。

朱瑾披着棉被盘腿坐在**,看着他从黑色塑料袋里一样一样地将药摆出来,胶囊、冲剂,还有药片,她惊讶不已:“搞什么啊。”

俸思毅不以为意,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不知道你习惯吃哪种,所以都买了。”

朱瑾扫了一眼面前七七八八的药盒子,统统加一起少说也有两百块的样子,她恨铁不成钢:“我就少说了一句,也不至于全买了啊。”

俸思毅挠头:“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败家子。”朱瑾照着说明书的用量,抠了四颗胶囊吃掉,眼珠子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你去药店怎么说的?”

俸思毅一噎,半天答不上来。

朱瑾穷追不舍,他随口扯了个答案出来:“女生每个月例行一次肚子疼的药,行了吧?”

“噗哈哈哈!”朱瑾乐得前仰后合,然而大喜伴随着悲剧,她笑得忘乎所以,连自己噌到床边都没察觉。在她险些要往后仰摔下床时,俸思毅眼疾手快将她捞了回来,接着一个天翻地覆,朱瑾直接摔到俸思毅身上,两个人离偶像剧中狗血桥段之一的“倒地吻”就差一毫米。朱瑾头一偏,鼻子重重磕在俸思毅锁骨上。

两败俱伤。

等朱瑾捂着鼻子抬头时,俸思毅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中似有一种情愫在流动,她慌忙要起身,却被俸思毅一下揽了回来。

“你不是问我去药店怎么说吗,我这下老实告诉你。”

朱瑾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好像义无反顾地要冲出去,她的脑子“嗡”地乱了起来,像是有颗石子扔到湖面上,掀起一阵涟漪后又归于平静。这时,她听他说:“我准女朋友肚子疼,喝红糖水不管用。”

俸思毅顿了一下:“我换句话说,朱瑾,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不,准确来讲,我想和你在一起,从‘哥们’到‘我们’。”

以上是俸思毅理想中的画面。

实际上是这个样子的。

朱瑾捂着鼻子抬头,一脸哀怨地盯着俸思毅瞧,手一挪开,两股鼻血不嫌事大地流下来,朱瑾咬牙切齿:“你走。”

俸思毅慌忙去拿放在床头的纸抽,唰唰唰往外拽纸巾时没控制好力度,又不小心给了她下巴一肘子。

朱瑾一个深呼吸,将俸思毅从**踹了下去,气沉丹田吼了一声:“滚!”

俸思毅:“……”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还真不是个告白的好时机呢。

“别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俸思毅赔笑着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半掩着的窗帘拉开,窗外又飘起雪花来,他回过头跟朱瑾说,“下雪了,来看看啊。”

“雪有什么好看的。”朱瑾嘴上说不要,还是蒙着被子蹭到窗边。她偏头看身边人,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难得静下来直视前方,神情专注的样子像极了虔诚的信徒。她笑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被大自然令人敬畏的力量折服。

漫天雪花乘着风飞舞给大地覆上一层纯白,仿佛连同她那止于唇齿的秘密也一并封存。

02

雪势越来越大,凛冽的寒风在山林间呼啸着无孔不入地传递凉意。

将近一个钟头的采风过后,鹿衔捧着单反相机的手指冻得有些发僵,他翻了翻存储记录,好在拍到了几张令人满意的片子。他望了望天,将单反装回包里:“雪大了,我们回去吧。”

“好啊。”身后正蹲地滚雪球的栀子直起腰板,拍掉身上的雪,将两只冻得发红的手迅速揣进衣服口袋。

只是她反应再快也挡不住某人眼尖,鹿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别藏了,我都看到了。”身上两个斜挎的摄影包一左一右卡在和腰部持平的位置,随着鹿衔抬胳膊的动作轻微地晃了晃,像衙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鼓,让人不敢造次。

栀子企鹅漫步似的凑过去,悻悻地说:“也没……没怎么样。”

鹿衔垂眸,面前的小姑娘朝他伸手,一只被雪水冰得泛着红的小手,手心向上,一副甘愿领罚的讨好劲。

他一声叹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揽进自个衣服口袋,替她暖手,嘴上还碎碎念:“这林间冷风飕飕,你倒好,我都将相机没收了,还想方设法使唤自个的手,也不怕生了冻疮。”

“好嘛,我知道错了。”栀子立即道,“真的很冻手哪。”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保证下不为例。”

来时走的一段路,返程时似乎被延长了许多,再加上先前的脚印已经被大雪覆盖,下山的乡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温泉山庄这一带,民风淳朴,不少人家还保留着狩猎的传统,年关将近,都盼着猎点野味夺个好兆头。

因此,在雪地里行走是极其危险的,说不准会掉进附近猎户挖的陷阱中。

为了安全起见,鹿衔走在前头,让栀子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归巢的松鼠在林间穿梭,晃掉了枝头的雪,从树下路过的栀子来不及防备,积雪兜头扬下险些令她变成雪人。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恍惚瞥见一条蓬松的尾巴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听到动静的鹿衔回过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疼的同时忍不住笑出声。

栀子又羞又囧,干脆站在树下迈不动步了,鹿衔折回去拎着她走,边走边替她掸雪。

没挪几步远,栀子鬼使神差地晃了下树干,接着一溜烟跑到两米开外。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以鹿衔的机敏程度,想躲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有心成全小姑娘一回,干脆愣在原地装傻,任由雪落一身。完事后,他问:“好玩吗?”

栀子笑意盈盈地点头。

鹿衔拍掉身上的雪,陪着她一块幼稚:“那,允许你再来一次。”

于是,两人又走到一棵雪松树下,栀子认真地宣布游戏规则:“那我数三二一,我们这次都不跑了好不好。”

“嗯。”

“那我数了啊,三……”

“一。”

鹿衔及时打断,电光石火间,他俯下身去吻栀子冰凉的嘴角,与此同时帅气地朝身旁的树踢了一脚。瀑布般的雪应声落下来,一小部分钻进他衬衫领口,鹿衔小小地得逞了一下:“太冷了,要取暖。”

这个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却让栀子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她久久缓不过神来,以至于身后一棵被虫子蛀空了的树木突然倒下来时,都忘了躲避。

鹿衔下意识地将栀子揽进怀里,两个人脚下是个斜坡,惯性使然,最后竟双双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栀子瞳孔一缩,鹿衔的额头被雪地里的树枝划开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珠不断涌出来。她慌乱地掏背包里的纸去擦拭,但脚踝处旧疾复发,钻心的痛令她站都站不稳。

鹿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急切地道:“上来,我背你。”

栀子本能地摇头,声音有些颤抖:“不行,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你的脚踝要紧,眼下雪越来越大,我们必须尽快下山,我背着你,能快些!”

风在林间肆虐地呼啸,仿佛在向他们下最后的逐客令。栀子纵然是不忍,但也不敢违背鹿衔的命令,她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背上,两只手傻乎乎地举着单反。鹿衔偏过头看她,风雪太大,他只能半眯着眼,气势削弱了不少:“傻丫头,你以为手擎着相机,这重量就落不到我身上了?听话,好好背身上。”

听起来很轻松的一句话,栀子还是察觉到了鹿衔在强撑,可这种时候,她没办法戳穿他。

她偷偷抹了把眼泪,听他的话乖乖照做了,又把自个的棉帽子摘下来挡在他头上,替他遮雪。鹿衔没注意这些,他憋着一股劲往酒店方向走,根本没空停歇。

另一边朱瑾和俸思毅也渐渐感到不安,眼看着雪势越来越大有吞并山河的架势,栀子和鹿衔两个人的电话全都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一连打了十几通都无法接通。

起初俸思毅没当多大回事,从前他和鹿衔出去外拍时常常遇到没有信号这回事,但时间分秒过去,他的眼皮狂跳个不停。

俸思毅并非迷信的人,但这时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和朱瑾一对视:“不等了,出去找。”

结果,他刚把羽绒服裹到身上,一阵比刚才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朱瑾先他一步跑去开门,被眼前的一幕吓出了尖叫鸡模式:“你们……这是怎么弄的啊!”

“出了点状况,我没大碍,栀子脚踝伤了,走不了路。”鹿衔气息不稳地说。

俸思毅和朱瑾赶忙过去搭把手,栀子双脚刚一落地,下一刻鹿衔直直地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栀子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一下子跌坐在地,急切地朝鹿衔扑过去,失心疯似的吼:“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场面一下子变得失控,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朱瑾也慌了神,拨号的手指止不住地抖,俸思毅一把夺过去:“我来。”

救护车来得很快,来接人的医护人员将鹿衔抬到担架上,对其余三人说:“里面只能再容纳一个家属,其余人自己想办法过去。”

“我去。”栀子不等她说完,心急如焚地爬上车。

车门迅速关上,栀子听见朱瑾在外面喊:“栀子不要怕,我们两个马上打车过去。”

她一低头,一滴滚烫的泪珠掉到手背上。跟车的小护士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路上一直安慰她说有医护人员在不会有事的,总算在到达医院前让她止住眼泪。

03

好在经过一番检查,鹿衔只是轻微脑震**,身上只有额头这一处皮外伤,创面不大,已经第一时间做了缝合处理。

兴许是最近筹备毕业设计身子有些疲惫的缘故,鹿衔迟迟没有醒过来,栀子有些坐不住又去问了医生一次,对方语调轻松地说:“他要睡就让他睡呗,年轻人还非得时刻黏着啊,睡到自然醒就好了。如果他醒来后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最好观察几天再做出院打算。”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她也不好再去打扰,只能盼着他醒过来。

俸思毅和朱瑾去楼下买盒饭回来,就见一尊望夫石傻傻地守在床头,朱瑾过去劝:“栀子,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几口啊。”

“没关系,我还不饿。”栀子说着话,眼神却没从鹿衔身上移开,从晌午一直盯到太阳都落了山。

俸思毅将筷子一撂:“栀子,你大可不必这么看着,医生都说了鹿哥睡醒就好了。你不吃不喝地在旁边守着,鹿哥还没醒,你再把自己饿出个好歹,伤了身体怎么办?再说鹿哥就在这儿睡着呢,还能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不成?”

“呸,俸思毅你会不会说话?”朱瑾狠狠地踹了他腿肚一下。

俸思毅吃痛,委屈地闭嘴。

栀子打起精神来,看了看窗外,时候已经不早了:“朱瑾,俸学长,你们两个先回酒店去吧,这儿我看着他就行。”

“那怎么行啊,我哪儿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啊。”朱瑾情绪一上来,肚子就一阵一阵抽痛,“我跟你一块等。”

栀子摇头:“好了好了,我自己真的可以的。这病房对面就是护士站,值班医生和护士都在,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你现在肚子还痛,晚上疼得满地打滚怎么办,我可顾不过来了。你乖乖跟俸学长回去吧,有事我会打电话。”继而看向俸思毅嘱咐他,“俸学长,朱瑾就拜托你照顾了。”

栀子一旦倔起来,任谁都劝不住。朱瑾不情愿地妥协,被俸思毅拽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叮嘱她:“记得把饭都吃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目送两人离开,栀子又坐回到原位,床头柜上的盒饭盖子上结了一层水珠,她伸手摸了一下,饭还热乎乎的。可直到它凉掉,她都没动筷子。

除了守着鹿衔,她现在不想做任何事。

鹿衔醒过来的时候,额头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却没控制好力度,嘴里发出“嘶”的一声闷哼。

趴在床头上、用胳膊拄着脑袋睡着了的栀子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看见他醒了,郁郁寡欢的小脸一下子转晴,高兴过头了,连说话都变成二倍速:“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肚子呢?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下楼去买。”

“你待在这儿就好,哪儿都不许去。”鹿衔揉了揉太阳穴,好在头晕目眩的症状有所缓解。

栀子扶着鹿衔坐起来,鹿衔四处打量,直到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已经冷掉的盒饭上,他转头有些心疼地看栀子:“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没吃饭吗?”

“嗯。”栀子诚实地点头。不过说来也奇怪,在这之前,哪怕从早到晚粒米未进,她都没觉得饿,但就是鹿衔这一问,饿意忽然就萌生了。她腼腆一笑,“就……现在吃也来得及。”

“不行!”鹿衔抢先把盒饭没收了,随手搁到另一侧的床头柜上,“这盒凉了不能吃了。”

栀子仰着头哼唧,脚下却跃跃欲试地挪步子:“别呀,怪浪费的。”

鹿衔一点都不买账:“说了不许,就是不许,俞栀子,你非要气得我头疼才罢休吗?”

栀子听了立即缴械投降:“好好,我不吃,不吃行了吧。”

明明一颗心已经被取悦到了,表面却仍装出一副傲娇二世祖的模样,鹿衔眼皮子一耷拉:“俞栀子,我饿了。”

“我马上去买!”

“等等,”鹿衔指了指窗台上一摞的外卖宣传单,对栀子发号施令,“拿过来。”

栀子小宫女似的呈上去,鹿衔翻了一遭,最后敲定一家全国连锁的饭馆。大店在宣传物料这一块,用来印刷传单的纸张要比其他商家厚一些,油墨也比较高级,食品卫生也相对好些。

鹿衔三下五除二点了好些道菜,两个床头柜合并到一块都堆得满满的,栀子埋头吃饭一脸餍足。结果一抬头见鹿衔迟迟不动筷,她困惑地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没有。”鹿衔犹豫道,表情略微有些担忧,“我只是在想,要是喜树知道我不光把他的宝贝妹妹连累进了医院,还让她吃外卖,指不定会杀过来揍我一拳。”

亏了栀子还以为是什么严肃的事,她急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着,结果听到这儿时倏地笑了起来:“唔,那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手指并拢,掌心那侧朝向他,“击掌为证。”

鹿衔也将自个的手递过去,顺势将她的牢牢握住。

窗外是斑斓的夜景,少年瞳仁明亮,笑容比满天星河还要璀璨,声音像清澈的泉水叮咚落在她心上。

“如此,鹿某不胜感激。”

04

鹿衔出院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冰消雪融,阳光也正暖。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子骨也结实,额头受伤处的皮肉愈合得很快。医生拆线时一气呵成,不到五分钟就处理好了术后工作,医生人也幽默风趣,完事还故意咳了一嗓子。

鹿衔全程平淡处之,医生这一咳明显是逗栀子的,陪护人员比病人还紧张,脸上大写着“提心吊胆”四个字,都不敢睁眼。

直到鹿衔说了一句:“真的好了,可以睁眼了。”

栀子这才缓缓睁开眼帘,结果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瞧,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俸思毅和朱瑾来得很及时,避免她一度尴尬到脸红。

鹿衔这次住院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将近一周的时间。栀子一直在医院陪护,三餐跟鹿衔一块吃,晚上睡在家属陪护椅上。医院的环境不错,陪护椅能拉伸成一张单人床,栀子个头小,足够解决住宿问题。至于俸思毅和朱瑾那边,鹿衔醒了以后就让他们先回学校了。一来住在酒店费用也不小;二来光劳累栀子一个人他就够愧疚的,没必要让大家一块守着,更何况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过是几天没见,俸思毅染了一头扎眼的橙红色头发,发尾还弄成卷毛,远远地看像是一团火烧云飘进病房里。俸思毅兴冲冲地问:“栀子,瞧我这新发型怎么样?你就说靓不靓吧?”

栀子看得一愣:“靓,挺靓的。”

鹿衔这时插话进来,毫不掩饰地嫌弃:“俸思毅……你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本来上蹿下跳就像个猴,这回倒好就是了。”

俸思毅毫不在意:“小爷我就算是猴,也是那花果山水帘洞里的美猴王。”

鹿衔又毒舌:“嗯,也对,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了,疯癫了点也在情理之中。”

俸思毅叹:“我跟一个外联部谈判鬼才较什么劲呢。”转身去了一墙之隔的卫生间,有意无意地听他们聊天。

栀子在一旁偷偷捡笑,不经意间发现朱瑾脑袋上戴着的棉帽子迟迟未摘,有些纳闷地看她:“这屋里也不冷啊,朱瑾你怎么不摘帽子啊?”

“一言难尽。”朱瑾生无可恋,在栀子困惑的目光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摘掉帽子,露出一头比孔雀羽毛还要绚丽多彩的颜色,蓝色发丝间透着绿,绿中还掺杂一抹黄,像极了印象派画作混合的底色,并且发质是肉眼可见的糟糕,和铺在马厩里的干草别无二致。

栀子瞪大眼,不可思议地问:“这……这是怎么弄的啊?”

“别提了。”朱瑾抓起床头柜上盘子里放着的水果,顾不上洗了没洗愤愤地咬了一口,“我常去的学校侯杰那家理发店新招了一个学徒,那小子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失恋发疯了,一直跟我叨叨自己那点破情史。我就随口安慰他几句吧,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说什么都觉得跟我投缘要找我处对象,我没同意,结果头发就给我染成这德行了,气死我了!”

栀子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染个头发也能这么戏剧化,果然是拥有一个有趣灵魂的朱瑾同学。”

“你还笑我!”朱瑾苹果也吃不下去了,她正想让鹿衔管管自个女友,结果一扭头,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的嘴角出卖了他此刻在认真憋笑。

朱瑾认栽:“笑吧笑吧,大不了等几个月头发长了,我换家店!”

栀子急忙正色,想方设法宽慰她:“其实吧,我觉得你这样子也挺好看的。”

鹿衔默契地接过话茬:“跟俸思毅的很搭。”

俸思毅的附和声从卫生间传来:“就是就是,朱瑾你听到没有?”

朱瑾哼了一声,扭头朝那个方向看去时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