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追光者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01
除了中考,对林岁寒来说,初中生涯里还有两大难关——体育中考和书法特长考试。
转眼就到五月。
体育中考是全市统一测试的,各所中学的学生必须到本市高中的校园场地进行各项目的测试。随机抽签,檀东中学运气不错,抽中信山一中作为考场,是个不错的兆头。
考试前几天,林岁寒因为训练过猛,中暑发痧,眉骨间被扯出了紫红的印子。
唐玉阶发现了,叫陈熠宵去药店给她买十滴水和清凉油备着。林岁寒哪敢劳他大驾,自己去了,陈熠宵跟她一道。
一路走一路闲聊,林岁寒说:“我要是在正式考试的时候中暑昏倒了怎么办?”
“帮你收尸?”
“就不能讲点儿好听的?”
“你开的坏头。”
到了药店,林岁寒拿了盒十滴水和藿香正气丸,又向店员询问了一些事。
旁边一个来给小孙子买感冒药的老奶奶一听林岁寒说明天参加体育中考,特别热心,尾随他们俩出了药店,不忘跟林岁寒介绍偏方:“用还没吃过油盐的婴儿的尿煮鸭蛋,吃了特别好,吃了就不会发痧。”
林岁寒脸有点儿僵,陈熠宵却不怀好意地笑了。
老奶奶唯恐林岁寒不相信自己的偏方,一个劲地握着她的手腕跟她强调:“真的管用!这方子好!回家了让你妈妈给你这么煮鸭蛋吃……”
林岁寒毫无办法,只得嘴上应着:“好,好。”
两人回了唐家,陈熠宵故意问:“要让人给你去找婴儿尿?”
林岁寒虚踢了他一脚。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你会不会开肩?”替体育考试做准备。
陈熠宵点了下头。
林岁寒说:“那你得帮我。”
她双手十指相握,向上举起:“开始吧。”
陈熠宵一只手把她的双手慢慢向后拉,一只手推着她肩胛骨中间的位置,缓缓向前。
“嘶,疼——”林岁寒眉头打架,倒吸一口冷气,“我骨头硬,劳烦您轻点儿。”
陈熠宵减小了推拉的幅度,让她适应:“你为了一个体育中考,倒是挺努力。”
“那当然了,文化成绩那么差了,总该让我在体育考试上找回一点儿尊严。”她问陈熠宵,“你对体育考试应该有把握吧?”
“满分不成问题。”
林岁寒沉默了,她为什么要自取其辱问这样的问题。
两人这点儿动静把唐拾吸引过来,她戴着帽子,听唐玉阶说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不知被谁触动心肠,小光头不想再做个小光头,想要留长发。
唐拾硬要送林岁寒一双红通通的袜子,说图个吉利,让她考试那天记得穿上,十分贴心。
林岁寒捉摸不清这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有时候觉得她眉目生得这样好看,揣着一颗玲珑心讨人喜欢;有时候又觉得她古灵精怪骨子里透着一丝狡黠,冷不丁挖个坑等你往下跳,叫人又爱又恨。
有一次,林岁寒还特地跟温岑知提起她,问她是敌是友。
温岑知已经吃过几次亏,闭口不想提。
等到了考试那天,林岁寒还是把红袜子套上了。
把清凉油、十滴水、藿香正气丸全都装书包里,生怕自己到时候忘了,出门看到陈熠宵,她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陈熠宵越过她去洗漱,忽而一低头,看见她脚上颜色瞩目的袜子。
“这么喜庆,今天结婚,还是私奔?”
林岁寒揉着眼角:“讨个好兆头。”
她十分注意,去摊子上买早餐,油炸的不碰,冷的、冰的不沾手,怕到时候闹肚子,规规矩矩地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温豆浆。
体育考试被安排在下午,上午照常上文化课。
中午午休,养精蓄锐一小时后,大家准备乘坐学校安排的公交车去信山市一中。
公交车早就安排在学校大操场上等。
不知是学校真的穷,经费紧张,还是租车的人脑子缺了根筋,每个班只安排了一辆车。
五班六十二个人,要全塞进去,可得费一番力气。
林岁寒排在中间,上车后没座位,站在了窗户边。等后面的同学陆续上来,她快被挤成一块柿饼,几乎不能动弹了。
车里又闷又热,没有一丝风。
陈熠宵跟宋旬打完电话,走到五班的公交车前,搜寻林岁寒的身影。好像一车的人肉夹馍堆在蒸笼里,天上的太阳再添把火,大家就能熟了。
终于发现她,林某人此刻大概五分熟。
陈熠宵没忍住笑,欣赏她夹缝中求生存的窘样儿。
林岁寒也瞅见了他,怒目而视——看什么看,还不回你们班去,上了车,你顶多也就是块长得好看点儿的饼。
陈熠宵却倏然伸了手:“出来。”
林岁寒不明白。
“出不出来?”他又问,实则根本不给她考虑的时间,双臂穿过她的胳肢窝,像拔萝卜一样,从窗口用力把她抱出来。
林岁寒愣怔着,前一秒腾空,后一秒落了地,耳边全是起哄声。
在车内出了层薄汗,衣服皱巴巴地粘在身上,领子斜了,露出一截瘦白的脖颈。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子根,跟她脚上袜子的颜色挺相衬。
她低头把挂在臂弯的书包拽回胸前,拉开拉链翻找,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口中刻意念念有词:“我的清凉油呢?清凉油呢……”
“怎么了?”
“突然晕得厉害。”
陈熠宵跟两个班的班主任打了招呼,说家长来接,会送他跟林岁寒去信山一中,他们俩不坐校车。
班主任忙得焦头烂额,准了。
林岁寒走到校门口,发现外面停了辆车,车窗放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宋旬冲她招招手,笑得亲切:“小朋友,又见面了。”
这就是陈熠宵口中的家长。
陈熠宵给宋旬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吃饭,不到十分钟就赶过来救急,护送两位考生去考试地点。
“紧张吗?”宋旬边开车边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林岁寒就心律不齐:“不紧张。”
她刚往太阳穴上涂了清凉油,涂得有点儿多。车子忽然大转弯,陈熠宵身体惯性往左边倾斜,嗅了满鼻子的清凉油味儿。刚想说话,见她攥紧双手握成两个小拳头,手背上细小的青筋突起。
啧,不紧张。
这口是心非又要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们先到了信山一中,等了快二十分钟,学校的车队才陆续抵达。
班主任清点人数,发准考证,陈熠宵和林岁寒回到自己班的队伍。
林岁寒走了两步,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回头,身后的人说:“加油。”
大魔王居然在给她加油。
“跟着我跑了那么久,总该要见点成效。”他貌似无意间的一句话,却给了她底气。
去年一个冬天,加上今年春夏,风吹雨打一天不歇,她跟着他锻炼这么久,连身体免疫力都增强了,几乎半年没感冒,体育考试当然也能轻松拿下。
女生测三项,立定跳远和仰卧起坐进行得很顺利,800米测试排在最后。为了预防中暑,林岁寒提前吞了一把藿香正气丸。
整个过程都没出岔子。
跑完后,她精疲力竭地走出跑道外的红色警戒线,刚想坐下歇歇,被人捞了一把,一只手掌抵在她后背上。
“先别坐,再站会儿,走一走。”温岑知递给她一瓶水。
“你考完了?”林岁寒问他。
“嗯,都还不错,不会有什么问题。”温岑知轻松道,“你怎么样?”
“还成。”
听她这么说,他就放心了。
温岑知中午是从家里出发来一中的,之后才听说学校安排的车辆太少,挤到爆。他问她:“待会儿跟我一起走吗?我妈开车过来了。”
林岁寒想起宋旬说的,他就在校园里逛逛,完了还一起走,包接包送。
“我跟陈熠宵搭他朋友的车。”
温岑知仰头喝了口水:“女大不中留。”
林岁寒窘了。
“大寒,你觉不觉得,你之前的作战计划是成功的?”
“嗯?”
“之前你不是得罪了陈熠宵,想和他搞好关系吗,现在不是挺好的了?”
“我怎么听着有点儿醋味?”
温岑知直认不讳,点了点头:“可能,是有那么点儿。”他琢磨着也不太是滋味。
许多同学已经结束考试,有随行的几位家长在拍照,记录精彩瞬间。信山市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逮住几个学生采访。跑道外仍然有各班主任呐喊助威的声音。
温岑知被人叫走了。
林岁寒休息好了,就在一中校园里逛逛。
“回头。”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道声音,于是她下意识地回头。
咔嚓咔嚓!
又是一阵连续按快门的声音。
宋旬从一丛芭蕉后冒出来,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拍她拍得起劲。
林岁寒拨拨头发,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冲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视野中,临近的一条走廊上,陈熠宵跟一个陌生的少年并排站在一起说话,转头看见她,匆匆聊了几句收尾,单手撑着栏杆一跃而过,几步到了面前。
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怎么样?”
林岁寒学着他的语气:“满分不成问题。”
陈熠宵笑,冷峻的眉目被洒了一捧从芭蕉叶隙间漏下的光:“那就得了,走了。”
“刚跟你说话的那人是谁?”她问。
“你不认识。”
“嗯?”打破砂锅问到底。
“周彧,一中的。”
“是你朋友啊?”
“打过几次交道。”
宋旬叫住往前走的两人:“等会儿,给你们拍一张。”
一树芭蕉苍绿的椭圆叶片成了背景,左边的男生单手插兜站得漫不经心,像不耐烦;右边的女生背着双肩书包专注看镜头,露出微笑。
“靠近一点儿,刚不是没吵架吗,离这么远干吗?”宋旬指挥着。
林岁寒忽然不自在起来,往左边挪了一小步。
肩膀却触碰到旁边人的手臂,挨在一起,因为有人向她挪了一大步。
这一刻她的心像草莓味的冰激凌,在阳光下融化。
宋旬捕捉到两人对视的瞬间,满意地笑起来:“不错不错。”说完打发陈熠宵去商店买东西,“天太热了,我想吃冰的,义务跟着你跑了一下午,你总得意思意思。”
回程还得坐他的车,还不到过河拆桥的时候,陈熠宵抬脚往一中小卖部走,问林岁寒:“你要吃什么?”
“冰激凌。”林岁寒想也不想地说。
“草莓味的。”她补充。
无聊地蹲着等人回来,林岁寒好奇心作祟,开始打听:“旬哥,你跟陈熠宵怎么认识的?”
从宋旬到周彧,总感觉,陈熠宵好像认识不少人。
“他以前在青少年击剑队待过一段时间,参加过比赛,我和我教练在台下看着,都觉得这小孩儿是可造之才,就去‘勾搭’。”
“然后呢?”
“然后就‘勾搭’成功了呗。”
宋旬说得轻松,林岁寒不太信。果然,宋旬讪笑着改了口:“他年纪小脾气却不小,不太理人,但多去几次,总能慢慢熟起来。”
是这个理儿,林岁寒深以为然。
问她介不介意自己抽烟,见她摇头,宋旬便就着火点了根:“他人聪明,学东西快。但也任性,做事情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受不了管束。后来他大概觉得没意思了,不玩击剑了,跟我的联系还是没断。”
林岁寒面露同情:“你多包涵。”
宋旬闻言哈哈大笑,像遇到知己:“也劳你宽宥。”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姑娘不容易。
陈熠宵拎着一塑料袋七七八八的东西回来,就见那俩人狼狈为奸似的在一块儿笑。他把袋子甩给林岁寒:“没草莓味的,就剩蓝莓味的了。”
“蓝莓味的也行,都甜。”
你买的都甜。
02
体育中考一恍神就过去了,林岁寒考前紧张得要命,事后觉得也就那样儿。再接着,就是书法特长考试、中考。
兴许是运气好,分数出来,她能上六中。
六中虽然乱了点儿,但她也不挑,能考上高中已是万幸。
温岑知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一中,学费全免,暑假这一阵每天都有人领着自己孩子去他家道贺,沾沾状元的喜气。
陈熠宵跟林岁寒的情况差不多,凭着书法特长,去六中十拿九稳。但陈政不满意,一直在找关系,铁了心要把人送进最好的一中。父子俩为这个事没少吵架,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陈熠宵要么在医院陪着陈吟,要么往唐家跑,图个清静。
林岁寒照旧赖在乌衣巷里,她要是回去,林振良铁定叫她看店,他自己去搓麻将。
温岑知也时常过来,再加上唐拾,四个人就待在唐家清凉的后厅,一起喝汽水、吃西瓜。地砖来来回回擦过几遍,脱了鞋子进屋,就直接席地而坐,躺着也行。
有时候各玩各的,温岑知钻研奥赛题,唐拾玩手机游戏“消消乐”,陈熠宵趴着睡觉,林岁寒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互不干扰。
偶尔聚起来,围坐在一起,玩扑克和塔罗牌。
这个暑假过得悠闲又惬意。
前后两扇门敞开,时不时有穿堂风掠过。
屋檐前参差葱茏的树群绿得像一汪深潭,叶片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有枝丫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误闯进室内,撞翻了唐拾搁在桌边的小半瓶墨汁。林岁寒扔了遥控器,迅速把桌上的书从一摊墨汁里拎出来,唐拾嘴里念着完了完了,温岑知去拿抹布。
陈熠宵被吵醒,手臂枕得酸麻,掀开眼皮看几人在慌手慌脚地抢救唐玉阶的字帖。
闯了祸的“肥啾”满屋飞着,一个急转向下,停在他面前的草蒲团上。白面黑头,淡黄的羽毛中间有条灰线。
它睁着一双小小的眼睛,也像在看戏。
陈熠宵一伸手,它就惊飞了。
看天气预报,下星期有几个多云天,气温往下降了两度,不知是谁先提出的建议去爬山,后来就一起出了门。
孤凉山是信山市偏冷门的景点,旅游设施还不完备,修了小道蜿蜒上山,分岔口立了几块指路牌,冷冷清清。半山腰有座古刹,上山的人以香客为主。
进了山,放眼望去满目苍翠,只剩下树,还有被枝丫分割得零零碎碎的湛蓝天空。
“山里凉快啊!”林岁寒深呼吸一口气。
唐拾说:“唱歌吧。”
温岑知:“啊?”
“光爬山有什么意思,边走边唱才有趣。”唐拾叫住最前面的陈熠宵,“来,小陈同学,给大家起个头。”
陈熠宵起头不会,打她的头倒还行。
“那小温同学你来吧。”唐拾说。
温岑知说:“我不会唱。”
“你听了邓丽君那么多首歌,就不会哼两句吗?”
林岁寒举报了:“小温同学会唱《甜蜜蜜》,我听过。”
“行啊,怀旧复古风。”唐拾把一片大大的树叶卷起来,当作话筒递到温岑知面前。
温岑知被缠得没办法,犹犹豫豫地开了口:“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学霸唱歌不在行,有些露怯,正要打退堂鼓,后面就有声音加入进来:“……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几人就这样曲不成调地哼着。
林岁寒摘了朵路边的小黄花,放在手心端详,简单漂亮,配美人皮相。她走着走着,叫前面的少年等等她。
陈熠宵停下来,她踮起脚,一手揪住他的衣角,将小黄花别在他耳后。
他重重歪了下嘴角,深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叫人无法看透的情绪,像不耐,又像别的什么,却没拂开她的手。
温岑知和唐拾赶上来,看见陈熠宵耳后的小黄花后目瞪口呆,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谁手。唐拾不甘落后,给自己编了个花环美滋滋地戴在头上。
她现在留着齐肩的头发,微微向内卷着,小光头蜕变成少女,说起话来依旧是雌雄莫辨的少年音,却已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美。
“好看吗?”她挨个问一遍。
林岁寒说:“好看,跟天仙儿一样。”
陈熠宵说:“滚开,别妨碍我看风景。”
温岑知伸手替唐拾把戴歪了的花环扶正,乱糟糟翘起的头发丝被一根根理好。学霸一向十分严谨,想了想说:“你问的是花还是人?”
唐拾那张厚得跟老城墙一样的脸,倏尔,唰地红了。
无形被撩,最为致命。
几人走走停停一路到了古刹,歇歇脚。
暨秋死后,唐拾跟着唐玉阶一起信佛,自然要进门去拜一拜。她问谁要一起?
令人诧异的是,跟着一起的人会是陈熠宵。
凡人拜佛,必有所求。
他求陈吟健康平安,心里默念了很多遍。
身边的蒲团上有人跪下来,林岁寒双手合十,不知道佛祖能听见哪些愿望,就广撒网,都说了一遍。她嘴里念念有词,希望大家升学顺利,希望五金店生意越来越好,希望老师长命百岁,希望陈家的姐姐能恢复健康。
檀烟袅袅,院外响起撞击的钟声。
出来以后,林岁寒忽然问陈熠宵:“你是要去一中的吧?”听说陈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把人塞进了一中。
“老子从来没说过要去一中。”他那样嚣张,又带着笃定的口吻,“不走后门,考哪儿去哪儿。”
03
六中开学那天,林岁寒独自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报名,碰见了被唐玉阶遣送过来的唐拾。
车祸后唐拾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唐玉阶勒令她回学校继续学业。六中门槛低,容易进,适合唐拾这样的学渣。况且六中校长是温岑知的妈妈,与唐玉阶相熟,也方便照拂。
“以后就是校友了,还请多多关照。”唐拾对林岁寒行了一个绅士礼,“小学妹,叫学姐吧。”
林岁寒:“?”
唐拾说:“我高二。”
唐拾仗着脸嫩,时常装小孩儿,其实今年已经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比林岁寒、陈熠宵他们都要大。她小时候身体毛病多,过分依赖暨秋,十分没有安全感,离开家去上学等同于要她的命,导致她入学比同龄人晚。去年办理休学时正好读完高一,耽搁一年之后,现在接着上高二。
九月的天空高远,太阳依旧灼热。林岁寒目睹她穿着超短裙,露着两条又白又直的小细腿轻快地上了楼。
她预感高中生活不会太平静。
林岁寒来得早,新班主任安排她和另外几个同学打扫教室,整理课桌椅。
拖拉桌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头顶的电风扇呼呼转着。林岁寒扫着讲台底下的碎纸屑,教室后门进来一个人,单肩背着书包。
寸头,黑T恤,右手手腕上有一圈字符刺青。
考哪儿去哪儿,他没食言。
巧的是,还在同一个班。
同学你好,高中三年,请多指教。
林岁寒随手把讲台上的抹布扔过去,一脸嚣张样儿:“新来的,赶紧把课桌擦擦。”胆子越来越大。
陈熠宵抬手一把接住,微笑着问她:“手干净吗?先帮你擦擦手?”
林岁寒吓得把爪子缩起来:“我错了。”
她抬腿要跑,他几步就追上——老招式,从背后揪住衣领,往上一提,她双脚离地被拎起来,毫无反抗的余地。
“新同学,你先放开我行不行,咱们有事好商量啊。”
“有什么可商量的?”
“可多了,比如想问问你,上午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买辣条,中午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傍晚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陈熠宵放开她:“行吧,准奏。”
他们的教室在二楼,高一(8)班。
新班主任姓郑,叫郑常,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教化学的。郑常长得黑瘦黑瘦,一口白牙,喜欢开玩笑,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可爱女儿。林岁寒去水池洗拖把的时候,看见郑常蹲在走廊上在给女儿扎羊角辫,笨手笨脚的,快要把人笑死。
班会课上选班干部,郑常一句话,欢迎大家毛遂自荐。
新生大多活跃,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和犹豫,渐渐地,举手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竞选到最后,只剩每组的组长这种芝麻小官没人当。毕竟小组长没有实权,琐碎事又多,光每天收组员的各科作业就够烦的了。
林岁寒埋头在课桌底下吃东西,窸窸窣窣。她快速把薯片放进嘴里,抬头时又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再慢慢嚼几口,再掀开课桌抽屉盖儿,吸一口奶茶。
选班干部这种事,不可能跟她有关系的。
“好了,现在只剩下第八小组没有组长了,第八组有没有同学愿意主动承担起重任?当然了,相互推荐也可以。”郑常说。
后排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老师,林岁寒愿意。”
林岁寒惊得喉头一哽,满嘴的食物差点儿喷出来,脸憋得通红。
她下意识地就站起来了,转过身去看最后一排的陈熠宵,眼睛都瞪大了,里面写满惊愕。
郑常很高兴,一锤定音:“非常好,林岁寒同学,那你就是八组组长了。”
她想拒绝的,但是开不了口——含了一大颗棉花糖,一口咽不下去,张嘴就会露馅儿,有苦说不出。
这差事就被她硬扛下来。
下课铃响,林岁寒先趴在桌上静了静,越想越气,一鼓作气地跑去找陈熠宵麻烦:“为什么要坑我?”
“为了锻炼你。”
“我不信。”
陈熠宵捏着手里的易拉罐,投进垃圾桶里,漫不经心地找借口,说得冠冕堂皇:“小组长好歹也是个官,你好好干,会有收获。”
“别拿小组长不当班干部。”他拍拍她的肩膀说。
他的座位在八组八号,她在八组二号。
想想她每个早自习不得不跑到他面前来,即便是被追问作业,他也觉得心情大好。
04
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在唐家聚首,六中仨学渣会晤一中真学霸。
大家纷纷问温岑知过得如何,在一中的培优班待着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温岑知说:“两个字,轻松。”
大家嗤之以鼻,学渣对学霸表达了自己的轻蔑和不屑。
“你们怎么样?”温岑知问。
林岁寒向他汇报情况:“我有幸跟熠宵同学分到了同一个班,任八组组长,当了个小官,学习状态良好。唐拾的教室就在我们楼上。”
温岑知说:“那挺好。”
周末放假作业多,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大家一起写作业。主要是唐玉阶过来了,在旁边看着,光闲聊插科打诨,不干正事儿,唐老师挂在墙上的教鞭也将蠢蠢欲动。
林岁寒已经好久没有被打过手板心,想想刚跟着唐玉阶学书法的那段日子,仍心有余悸。
甭管是不是真心愿意,四人都开始拿着笔翻着书写写算算。没办法,有唐玉阶在,认真读书努力学习的样子得装出来。
林岁寒抄了两页英语单词,眼珠滴溜转,往旁边瞟一眼陈熠宵的草稿本,上面画了纵横交错的方格子。
这厮在下五子棋。
左手画圆,右手画叉,战况激烈。
林岁寒服了。
再看对面的唐拾,纸上的字迹十分漂亮飘逸,从笔尖流畅而出,乍一看以为她在写作文,再一看——
“……喜欢的食物一口塞进嘴里,想去的地方马上就去。可当我喜欢你,我愿意等你。”
呃,是情书。
林岁寒收回目光,她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桌子底下伸过来一条光溜溜的腿,唐拾蹭了蹭林岁寒的脚踝。林岁寒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把笔给扔了,唐拾不动声色地冲她扬扬下巴。
那意思是,保密哦。
一张美人脸,几颗小雀斑,嘴角一翘,活像个妖孽。
林岁寒惊魂未定地点点头,保密保密。
果然,只有温岑知同学在认真搞学习。
唐玉阶被几个孽徒的表面功夫所蒙骗,特地去取了梅雨水来煮茶给他们喝。
她去年在旧市上淘到一个瓷瓮,名为集雨。那一阵格外想念暨秋,梅雨连绵时,特地去山中集了一罐干净的雨水,密封贮藏,用来煮茶味道清醇。
梅雨如膏,万物赖以滋养,味独甘。
唐玉阶招呼他们来喝茶,其中只有唐拾懂点儿门道。她小心端着茶盏出了门,发现唐玉阶在背阴的屋檐下坐着。
唐拾走过去:“这茶跟暨秋煮的味道真像。”
唐玉阶感到诧异:“喝得出来?”
“嗯。”
唐拾说:“她跟你学的吧?”就像暨秋的那一手好书法。唐玉阶与暨秋,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身上却随处可见对方的影子。
唐玉阶摇头笑了,似在缅怀:“是她教我的。”
“她母亲的老家在荆溪。梅雨时节,家家户户将翁缸洗刷干净,放在庭院中收蓄雨水,用来烹茶,不知是从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旧习俗。”
“荆溪?”唐拾似乎不曾听暨秋提起过,“她还没带我去过呢。”
“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吧。”
唐拾喝了口茶,在脑海里又描绘了一遍暨秋的样子,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暨秋,问唐玉阶:“你想她吗?”
“想啊。”
“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不容于世。”
05
屋内,陈熠宵喝完茶,又跟自己下完了一盘五子棋,笔尖在纸上画两下,不出墨了。甩两下,不管用。
他在空****的书包里翻了翻,总共也就这么一支笔。
他问林岁寒:“有没有多的笔?”
“有啊。”
“拿来。”
“十块钱一支。”她狮子大开口。
陈熠宵掏钱,懒得跟她废话。
他又问:“笔记本呢?”
“也有啊。”她笑眯眯地说,“你要吗?二十块钱一本,多买有折扣,给你友情八八折。”
温岑知听不下去了:“太贪了啊。”
林岁寒说:“你别管。”
她问陈熠宵:“要不要?”
陈熠宵点头:“要。”
林岁寒摸到口袋里有包椰子糖,拿出来放桌上,问他们:“吃糖吗?五毛钱一颗。”
温岑知:“你怕是掉钱眼里了。”
这事给林岁寒带来了点启发,她如果在班上开个小卖部卖东西,准赚钱。六中那么大,学校里只有一个商店,每天课间人满为患,要挤进去买东西还真不容易,而且许多人也不想下楼跑这么一趟。
林岁寒把心里的主意说出来,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温岑知说:“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
林岁寒保证:“我能一边开小卖部一边好好读书。”
陈熠宵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掏出手机,手指点着屏幕:“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我当然信啦!”
星期天晚上,林岁寒就去超市进货了。
周一陈熠宵在校门口遇到她,发现这家伙的书包简直像塞了床棉被那么鼓。
林岁寒咬着包子跟他打招呼:“早啊。”她把手里的一盒奶递过去,“喝牛奶吗?”
“多少钱?”陈熠宵看了看她。
林岁寒被噎了一下:“免费的,请你喝。”
“英语课文能背了吗?”身为他的小组长,她要操的心可真多,不仅要催他交作业,还得督促着他完成老师布置下来的各项任务。
“明天早自习你得来我这儿背书,我要把咱们组的背诵情况统计好,交给英语课代表。”
陈熠宵撕开纸盒喝了口牛奶:“背不了。”
“为什么?”
“根本不会读。”
林岁寒为难了一下。
一个数学不及格的我如何拯救一个英语得零分的你?
想了想,还是有办法的,她说:“书后面附赠了一张光盘,里面有原文录音,你回家跟着光盘读就行了,照着背下来,死记硬背总会吧?”
“不会。”
态度冷淡,根本就是故意不配合啊。
“你教我。”
林岁寒瞬间感觉压在肩上的担子有点儿重:“那……那行吧。”那她得先回去跟着光盘背个滚瓜烂熟。
书包把她的背压得有点儿驼,她吃完早餐擦干净嘴,双手向上勒着书包带,想要减轻背部承受的重量。
“你这里面都装了什么?”陈熠宵问。
“饼干、面包、大鸡腿,还有红茶、绿茶、奶茶等这些饮料,所以有点儿沉。”她期待地看着他,“你打算要帮我吗?”说着已经把书包卸下来,抱孩子似的小心捧着,往陈熠宵手边送。
他没搭腔,没表明帮还是不帮,手倒是没往回缩。
沉甸甸的书包就落了下来。
他拎着她花里胡哨颜色比彩虹还绚烂的泛旧布包大步往前走,林岁寒在后头跟着,想想两人都还住在唐家的那会儿,一起去菜市场买菜那次,她拎东西拎得手都快断了,他大爷似的视若无睹,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现在已经算是质的飞跃了。
她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林岁寒美滋滋地想。
课间,林岁寒的小卖部开张,先是推销给周边的同学,很快,全班都知道了。她定的价格公道,许多零食卖得比学校商店里的更便宜。
生意十分火爆,一个上午过去,书包里的东西被抢购一空。剩下两罐可乐,是她给自己留的。
中午陈熠宵跟外班的几个人打完篮球,一身大汗淋漓,把脑袋凑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林岁寒跑过来分给他一罐可乐。
啪嗒一声拉开拉环,绵密的汽水泡沫冒出来。
碰杯。
“庆祝我开张大吉!赚个盆满钵满!”
她一个人把话全说了,陈熠宵想不出别的什么新词,捏着罐身再跟她碰了一下:“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林岁寒:“……”
后边几个穿球衣的同学跟过来,眼神在林岁寒身上打量,问的却是陈熠宵:“哟,这是哪位同学呀?”好奇中掺杂着些许暧昧的语气。
林岁寒刚想跟人自我介绍,旁边的人说:“走了。”手腕被拉了一把,发烫的掌心里还留有未干的水迹,粘连在她的皮肤上。
“哦。”她愣了愣,跟着他的脚步走。
“那些人是谁啊?”她问。
“高三的,刚一起打球认识的。”
“那他们不算是你的朋友吗?我不用打招呼?”
“不需要。”
陈熠宵松开她的手,看她时略略低头,桀骜沉静的脸上带着一丝认真:“你不用认识他们,别跟着混。”
他说:“林岁寒,你要做个好学生。”
06
晚上林振良不在,又是林岁寒看店。
虽然她更愿意留在唐家,但是自从书法特长考试结束、她顺利升入高中后,林振良就常叫她回来,说老是待在别人家里不像话。
林岁寒觉得无所谓,哪儿舒服她就去哪儿。
店里有张长条桌,桌面上压着块灰蒙蒙的厚玻璃,边缘磕碰出了许多小角,杂七杂八的零碎东西全堆在上面。林岁寒收拾了一通,腾出一块地方来做作业。
到了晚上这个点,几乎不会再有生意。
头顶的白炽灯吸引了一圈小虫子,高高低低地飞着。
她写了会儿数学卷子,卡壳了,只好去翻书上的例题看一看,寻找新的解题思路。白天陈熠宵的话又在耳边冒出来,他说,你要做个好学生。当时她反问,那你呢?你是同门师兄,你得做出表率。
他们俩学渣居然聊到了学习,聊到三年后要考什么大学。
陈熠宵说得轻松,先定个小目标,就A大好了。
林岁寒吓得不轻,要知道,A大可是温岑知他们这种学霸的第一选择。她想啊,吹牛谁不会,A大就A大,三年后咱们还做校友。
笔帽习惯性地抵在额头上,她给自己戳出了一道红印子,想想A大,还是咬牙先把试卷完成,不会的先空着,做个记号,明天课堂上重点听讲。公式无论如何要背下来,不能总翻书,考试的时候都是闭卷。还有,错题集需要准备一本,同一道题错三遍,她就该骂自己是只猪了。
时间逐渐在往秋冬走,私人小卖部经营了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都有钱进账,她慢慢也攒下来一个小金库。攥着钱,她周末去店里买回来一盒心仪很久的水彩,关起门来,待在房间里一画就是一下午。
她没有系统学过绘画,没有人指导,就跟着视频自个儿瞎琢磨。从画下第一笔开始,她就被这个全新的世界所吸引。她不告诉任何人,像守着一个人独自挖掘出来的宝藏。她有时也自恋地觉得,兴许自己是有天赋的,不然怎么会坚持下来,而且越画越像。
她忙起来忘记时间,直到林振良在外面大肆砸门:“你在家吗?吃晚饭了!快点儿,快点儿!你爹快饿死了!”
林岁寒从里面开了锁,把门拉开一条缝,发现林振良脸和脖子通红,眼神飘忽不定,分明就是喝酒上头了。
“你又喝酒了?”林岁寒没好气地问。
见他下楼时踉跄,她又只好跟上去扶着。
林振良说话的逻辑是没错的,只是絮絮叨叨,十分啰唆:“赢了大钱,请人去吃晚饭,大家都去了……我赢了大钱,给你打包了西斋街上的卤肉回来,好吃,你多吃点儿……你老子赢钱了,发达了……”
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赢钱了,他要发达了。
林岁寒冷笑:“做梦呢。”
楼下的五金店里,桌上确实搁着一份打包回来的饭菜,林岁寒没多看,目光全在门口坐着的孟玟娇身上。
“你来干吗?”林岁寒觉得更烦了。
“你爸可是我送回来的,你可别过河拆桥。”孟玟娇说。
林岁寒没再理她,拿起饭盒转身上楼。孟玟娇跟了上来,挤进她房间,一眼看到她在窗户边支起的画架和画上的人。
画的分明是个少年。
孟玟娇笑起来:“哎哟,思春了。”她朝林振良喊,“振良呀,你闺女长大了,也开始躲在房间里想男人了……”
林岁寒抄起门边的扫帚,又狠又准地朝她脸上一扑。孟玟娇根本来不及反应,没躲开,一路被追着赶下楼。
孟玟娇慌乱中抓住一把衣架,开始回击。
林振良大脑不清醒,先是听见孟玟娇在楼上叫唤,立马又见两团影子在面前纠缠着打起来。他双手搓了把脸,大致能分辨出谁是谁了,把林岁寒拉开,翻来覆去只有几句话:“不准打架!好好说话,好好说,不准打架!”
他力气大,将林岁寒手里的扫帚抢走了,林岁寒被孟玟娇趁机抓了一把头发。
她疼得直抽气,疯了似的举起一把椅子往金属架上一砸,发出一声巨响,世界却仿佛清净了许多。
五金店开着门,门外有路过的行人,许多双眼睛看过来。
暮色沉沉的深秋,冷风席卷而来,带走了枝条上灰黄色的梧桐叶。
唐家。
家里的油盐酱醋几乎同一时间用完了,唐玉阶去超市采购,路上遇到认识的人,聊了会儿天。唐拾打电话来催,说她熬了粥,要吃就赶紧回来。林岁寒没在唐家住,家里下厨的重任就落到了唐拾身上。
唐玉阶提着购物袋往回赶,在乌衣巷口看见一个人。
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外套也没穿,身上挂着件单薄的T恤,像从难民窟里出来的。
天光灰暗,唐玉阶走近了点儿,终于能看清面貌:“哎,这不是我们家小徒弟吗?”
林岁寒杵着没动,脸上也没有表情,过了两秒,突然猛扑过去一把抱住唐玉阶,“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哭得汹涌,像憋了许久的情绪,这会儿全宣泄出来。
唐玉阶心里叹了口气,等她缓了缓,才问道:“跟人打架了?”
林岁寒不说话。
“吃晚饭了没有?”
林岁寒摇头。
“唐拾煮了粥,跟我去喝粥吧。”
林岁寒哭完一场,顺带还去厨房帮忙炒了两个小菜。
唐拾看她眼眶通红泛着血丝,也没多问,咬了咬筷子,一个劲地夸她做得好吃,明天继续好好表现。
唐玉阶也说:“今晚就住在这里别走了。”怕她心事重重,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出岔子,“跟唐拾一起睡,明天叫她早点儿起床搞学习。”
林岁寒点了点头。
唐拾朝她抛了个媚眼:“Come on baby(来吧,宝贝)。”
等回了房间,唐拾拍拍床,说:“咱们俩还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吧,我得‘昭告天下’。”
她打开手机微信,建了一个群,拉林岁寒、陈熠宵、温岑知进来,把群名设为“四朵金花”。
唐拾:“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等过了今晚,小林同学就是我的人了。”
特别“艾特”了陈熠宵。
温岑知:“你俩一起睡?”
林岁寒:“对啊。”
陈熠宵:“保护好自己。”
林岁寒:“我去写张卷子冷静冷静。”
唐拾:“春宵一刻值千金,赶紧上床行不行。”
温岑知:“举报了。”
温岑知:“明天大家准备一下,主要复习指数函数和对数函数的内容,如果有多余的时间,就再讲讲几道物理题,关于力的合成与分解。”
唐拾:“温老师,我是你学姐哎,你确定能教得了我吗?”
温岑知:“应该不成问题,毕竟你的水平停留在初中。”
唐拾:“呵呵。”
周末在唐家聚一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周末学霸给他们补习。温岑知瞬间把楼带歪,严肃正经地谈起了学习,唐拾没了发挥的余地。
她把手机一扔,还睡不着,招呼林岁寒:“过来过来,我给你看几样好东西!”
唐拾从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抱出一些瓶瓶罐罐和小盒子,是她最近新入手的化妆品。她完全是新手,在网上看了许多美妆视频,跟着做功课,最后终于忍不住买了一堆东西,决定要自己试试手。
唐拾歪了歪头,其实也不算突然,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开始蓄长发时起,大概就已经动了心思。
小尼姑思凡,她何尝不是。
“你坐下,我给你描眉。”
“不……不要吧。”林岁寒实在不怎么相信她的技术。
“就试试,描得不好马上擦掉。”
“那……好吧。”
唐拾摇了摇手里的妆前乳:“反正都要描眉了,还不如干脆尝试一下让我化个淡妆,这样效果更好嘛。”
她保证:“肯定给你弄得漂漂亮亮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反正试一下也没啥损失,林岁寒正襟危坐:“那来吧。”
“来啦!”唐拾喜笑颜开,声音有点儿**漾。
先用护肤品、水乳霜,再上化妆品,层层抹上去。眼妆部分是重点,唐拾拿着眼线笔叉开腿站着,弯腰凑在林岁寒面前,捏着她的下巴:“眼珠子往上看,看天花板……眼睛别眨,向下看。”
林岁寒蒙蒙地问:“到底朝哪儿看啊?”她下眼睑有点儿痒,想挠。
唐拾说:“正视前方。”
林岁寒开始担忧,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再弄了点儿眼影,眼妆就算结束了。
唐拾凝神打量林岁寒的脸,神情无比认真,在考虑如何修容,想了又想:“我觉得修容就不用了,你脸小,脸形也好看,没必要修容。”
“行,你说了算。”
上完腮红,大功告成。
唐拾仔仔细细欣赏了一遍自己的杰作,目光在林岁寒的脸上流连,最后评价道:“我觉得还可以。”
林岁寒迫不及待从她手中抢过镜子。
一照,这是谁?
她不认识。
“小拾啊,这就是你说的淡妆吗?”
“对呀。”
“脸是不是太白了点儿?”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白。我发誓,只给你涂了很淡的一层粉底。”
行,这话听着舒服,林岁寒被说服了。
“眼线为什么会这么粗?”
“你眼睛大,画粗一点儿更好看。”
信你才怪。
“口红的颜色是不是太艳了?”
“对对对,这个是我的错。这支口红的颜色确实不适合你,我还买了别的色号,快递应该明天上午就会送到,到时候我再给你试。”
唐拾说:“虽然一些细节上还有瑕疵,但是我觉得整体上还是不错的。”她充分地肯定了自己的水平,“还是好看的。”
林岁寒沉默了,真的好看吗?难不成是她的审美出了问题?
唐拾提议道:“明天温岑知和陈熠宵不是会过来嘛,让他们看看就知道了。”
“你确定?”林岁寒后背一凉,有种不祥的预感。
唐拾信心十足:“十分确定。”
“不能我一个人……”
“放心啦,我跟你一起。”
一走就将近四十分钟。
温岑知见两人总不回来,担心地说:“这两人干吗去了?”
“总不可能被妖怪抓走了。”陈熠宵就这么随口一说。他解出来一道大题,把草稿本推给温岑知对答案。
温岑知一看,答案是正确的,步骤也没错,用的还是简便方法。
他有点儿惊讶于陈熠宵的接受能力,讲过一遍的知识点就能灵活运用,举一反三。如果不是基础太差,也是学霸一个。
“我家里有套卷子你肯定感兴趣,是一中数学组几个金牌老师联合出的,晚上拿给你去复印。”
“谁会吃撑了没事对数学卷子感兴趣。”陈熠宵不领情。
温岑知指了指草稿纸上他演算的一个步骤:“这里还有另外一种算法,能节约至少两分钟时间。”
山外有山。
忽然有了斗志,陈熠宵说:“晚上去你家找你。”
温岑知和陈熠宵正聊着数学题,消失了快一个小时的两人携手出现了。两张面粉糊的脸,白得像堵墙,唇色鲜艳,至于……眼睛,眼皮上金光闪闪。
叫人无法形容,连学霸都词穷。
温岑知惊得手里的笔掉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来。
陈熠宵看了她俩一眼,低头看卷子,又看了她俩一眼:“你们是谁?”
温岑知面无表情地问:“何方妖孽?”
林岁寒尴尬地扯扯唐拾的袖子:“看吧,是真的不好看。”
“那是他们不懂欣赏。”唐拾大大方方地坐下,装模作样地拿起笔继续做题,自我安慰道,“看久了就习惯了。”
林岁寒决定先溜去上个厕所。
洗手的时候,她一边搓着泡沫,一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越看越觉得,她被唐拾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新手化妆,她就不该信的。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她莫名想把脸遮住,但是来不及了,陈熠宵已经走了过来,洗了把手。
他从镜子里看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林岁寒沮丧。
她看见架子上的卸妆水,如果现在迷途知返,卸个妆应该还来得及。
陈熠宵从镜子里看她:“想把你关起来。”
“啊?”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出去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
厅堂内。
唐拾在横线上填了一个1/2,见只剩她和温岑知在,挪过去,悄悄地问他:“我化妆真的不行吗?”
她脸靠得极近,细软的头发垂下来拂在他握笔的手上,好似一片羽毛划过。
“真的很丑?”她不死心。
抿着珊瑚红的薄唇微笑,学电视里祸国殃民的妲己那样眨眼睛,又活像《聊斋志异》里勾引书生的狐狸精。
但他不说话。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夸她,这人的尾巴就要翘上天。
他记课文,默默背诵:“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她却在他耳边唱:“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五音不全,偏又,哀怨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