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只是看不惯那小王爷而已
直到那顶软轿消失在视线尽头，孟知欢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那日初次见到孟知菱时，她还只是酒楼里的小小厨娘，不过短短半个多月不见，她便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小王爷的侧妃了。
陆饮溪见孟知欢神色有异，问道：“你认识？”
孟知欢微一蹙眉：“算是吧。”
她心头有些烦躁，说到底，这孟知菱算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作为长了好几百岁的姐姐，自己总该担起责任来管一管孟知菱，不该任由孟知菱如此任性行事的。倘若孟知菱的身份被人看穿，岂不是丢了魔界的脸，也丢了她的脸吗？
“既然阿梧与那侧妃相识，那我们总该去小王爷府上讨上一杯酒喝。”陆饮溪慢悠悠道。
在孟知欢惊讶的表情里，他含笑望着她继续道：“不巧，我与那小王爷曾有过几面之缘，你可有兴趣前去？”
直到行至小王爷府邸，见门口迎客之人看到陆饮溪果真欢欢喜喜连连作揖，高喊着“贵客至”，将他们迎了进去，孟知欢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按她以往的做派，要去寻人之类的，大多是直接打上门去，还从未被如此恭恭敬敬请进去过。她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身旁男子俊美的侧颜，暗道：这陆饮溪果真好本事，不论是先前对那鹤妖的恩情还是现在与小王爷的私交，都不是寻常凡人能做到的。
仔细说起来，自己对他有恩情，还真是捡到便宜了。
“你是如何与那小王爷相识的？”孟知欢打趣，“难不成你救过小王爷的父母……啊，也就是救过皇帝皇后不成？”
陆饮溪闻言轻轻一笑：“不过是早些时候帮小王爷宠爱的几个侍妾治过病罢了。”
“果然还是跟救人脱不了干系啊。”孟知欢微一挑眉，随口开着玩笑，“你这么爱救人，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因为以前做过的恶事太多，为了赎罪才这么做。”
陆饮溪闻言眸色微微一沉，笑意敛了敛，没再答话。
两人循着婢女的指引一路往里头走，远远地正好瞧见大厅里众人围绕之中的小王爷和孟知菱礼成，在一片贺喜声中，头戴红色喜帕的孟知菱被身旁婢女领走，也不知她此时此刻究竟是何心情。
孟知欢隔着人群看了那喜气洋洋的小王爷一眼，模样倒是丰神俊朗意气风发，难怪能得到她这个妹妹的“以身相许”。她啧一声，跟身旁的陆饮溪吐槽：“这小王爷倒是花心得很，前段时间找你救宠爱的侍妾，今日又迎娶新人，明日不知会不会又看上别的美人了？”
“看来你很在意那侧妃吗，这么为她抱不平。”陆饮溪似笑非笑。
孟知欢吃惊，赶紧摘下陆饮溪为她戴上的这顶高帽子，否认道：“我哪里为她抱不平？我只是看不惯那小王爷而已。”
陆饮溪见她嘴硬，以手抵唇，低笑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在觥筹交错的庭院中落了座，刚刚坐下，孟知欢眼睛尖，恰好看到不远处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女子站在宾客外，面露沮丧和不满，明显与整体气氛格格不入。
“她们是什么人？”孟知欢遥遥指了指那个方向，好奇地问身旁伺候的婢女，“今日是大喜之日，她们却这副神情，难道是与那侧妃有仇不成？”
“她们是我家王爷的侍妾，王爷为了讨侧妃娘娘开心，不愿见她们，打算给些珠宝首饰将她们遣散出府去。”那婢女解释，“公子您无须担忧，自然会有人将她们请出去。”
“原来如此。”孟知欢敷衍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正欲收回视线时，恰好在那两人抬头四顾之际，瞧清了其中一个的面容。她目光一凝，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此处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
不过须臾，那两人便不甘心地转身离去消失在了转角处。孟知欢颇觉玩味地弯唇，眉眼一冷，兀自轻喃道：“这小王爷府倒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她蓦地一笑，手一紧，偏头朝陆饮溪说：“我肚子不太舒服，去去就来。”
陆饮溪若有所思看着她，随即淡笑，低头给自己倒上茶水：“好，我在此处等你。”
循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凝神听着周遭动静，孟知欢脚步渐渐缓下来。
她们二人正在一处房门半开的房间里一边低低交谈，一边瓜分着一堆珠宝。
其中一绿衫女子不忿道：“你到府上也不过半月有余，小王爷先前那般宠爱你，还赏赐了你好些奇珍异宝，我们连你万分之一都比不得，今日你怎么也和我们姐妹一样，落得如此境地？”
被问话的女子怯生生地摇摇头：“大抵……王爷是真的很喜欢那位阿菱姑娘吧？”话虽如此，她心底也暗恼，自己一身狐媚之术居然对小王爷再不起作用了，也不知今日出了这王爷府后，她该何去何从。
孟知欢不耐烦听她们扯这些有的没的，眉一扬，倚着门口咳嗽了一声：“两位，聊完没有？”
骤然见到一位容貌俊美的公子出现，还与自己搭话，那绿衫女子面上浮起喜色，娇羞道：“公子何事？”
另外一名女子闻声抬头，在瞧清孟知欢长相的那一刹，脸色变得灰白一片，接连后退几步，绊到凳子腿，险些跌倒在地。
“碧……”她急急喃出这个称呼又讷讷住了口。
孟知欢倏地散漫一笑，双手抱胸，看也不看那绿衫女子，而是指了指另外那名女子不耐烦道：“我在同她说话，你走吧。”
绿衫女子视线在她们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脸红一阵白一阵，只好识趣地拿着半包珠宝率先离开了。
绿衫女子的身影甫一消失在视线尽头，那名脸色煞白的女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孟知欢脚下。
“求碧梧王饶命！”
她正是原先那位日日伺候两位老魔王的小狐妖，引走孟知欢去人界寻云倾羡后，便消失不见。不料，她竟然是逃到衔柳城小王爷府邸来了。
孟知欢蹲下身子，要笑不笑地望着她：“你可真是好本事，害得我好苦。”
那小狐妖瑟瑟发抖，一双泪眼盈盈，吓得说不出话来。
孟知欢也不在乎，脸上挂着笑意兀自自言自语着：“你说，我该如何处罚你？”
小狐妖伏倒在地，哽咽道：“求碧梧王饶我一命……我不是有意要引您离开魔界的，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您，您看在我昔日恭恭敬敬照顾老魔王的分上，放过我吧。”
“不是有意的？”
孟知欢继续笑，语调平缓道：“啧，一句不是有意的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吗？你究竟是对不起我，还是对不起魔界对不起朝夕相处却无辜惨死的大家？”
孟知欢抬起那小狐妖的下颌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要我饶了你，也要问问死掉的他们肯不肯吧？”
小狐妖脸色越发惨白。
孟知欢暗暗运气，手背一翻，掌心便现出一条九节鞭来，她漫不经心地抚着久违的鞭子，因为强行逼迫自己提前恢复魔身，体内气血微微翻涌，但她硬生生忍住了，依旧是一副肆意张扬的样子。
“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孟知欢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小狐妖倏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摇头，他们都已经魂飞魄散了，妖魔不比凡人，是没有轮回的，谴她去问话是假，要她的命才是真吧。
“碧梧王……”她试图要逃，却动弹不得，全身都被孟知欢的魔气所笼罩，压抑得她吐出一大口淤血来。
“我向来不杀女人，”孟知欢站直身体，垂眼望着那小狐妖，冷声道，“你是打算自己以死谢罪还是让我带你回魔界，你亲自向魔界的各位谢罪？”
小狐妖摇头如拨浪鼓，泪水往外涌，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她拼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给孟知欢磕了一个头，额角磕出大片瘀青：“碧梧王，我也不晓得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求碧梧王绕我一命。”
孟知欢睨她一眼，将那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在自己掌心。
小狐妖缩成一团，鞭子每一次晃动都牵扯得她心惊胆寒，生怕那鞭子落到自己身上。她虽从未亲身尝过那滋味，却也听闻过这鞭子的厉害。
“听说，是你与那妖界的鹿大人勾结，透露了我离开的消息，这才引来他们大举进攻？”孟知欢慢条斯理道。
小狐妖听到“鹿大人”这个名字，更是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摇头。
见她如此反应，那九节鞭攻势迅猛地直直朝小狐妖的双眼袭去，又倏地停在半寸远的位置。
“是，还是不是？”孟知欢嗓音幽幽。
小狐妖眼睛被迫睁圆，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她料准了孟知欢是个重情之人，对自己身边之人向来心软。
孟知欢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慢慢收了鞭子笑道：“你可想明白了，是想以后被妖界鹿大人的人追杀而死，”她语气霎时间变得冰凉，“还是现在就死？”
话音刚落，孟知欢长鞭再度扬起，狠狠落至小狐妖的后背，力道巧妙，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将她为妖数百年的修为尽数毁掉，让她仍保持妖身的情况下修为空空。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我魔界之人。”孟知欢淡淡道，她再度收起鞭子，脚下却有些不稳。她脸色微变，勉强控制住身形。
小狐妖伏在地上万念俱灰，静默了片刻，才颤声凄凉道：“是……是我私底下与鹿大人联系的。”虽然她的修为在孟知欢弹指间尽毁，从此以后再无自保的能力，却也关闭了鹿大人寻她周身妖气报复的渠道，孟知欢是罚她，也是帮她。
孟知欢轻轻舒了口气，刚才那一鞭用尽了她全部气力，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魔气已经耗尽了，如若让那小狐妖察觉出来她此时浑身上下一丝魔气也无，就讨不着好处了。
机缘巧合碰到这背叛之人，孟知欢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随便放走她的。
“说吧。”孟知欢淡淡道。
见那小狐妖颤颤巍巍地收拾起全部细软，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孟知欢长长叹了口气，却仍有一口气郁结于心，始终不得舒展。
听了那小狐妖的话，她非但没有豁然开朗，反而越发迷惘起来。
她那日见到的鹿大人是假扮成云倾羡模样的他，而小狐妖也说自己从未亲眼见过鹿大人，只听到了他的声音，还说那鹿大人应允她只要她依言引开自己，事成之日便给她个一官半职。她早已厌倦了当一个服侍魔王的小小婢子，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不料那鹿大人出尔反尔，那日群妖大举偷袭魔宫后，再没有管过她。
孟知欢暗自思忖，也就是说，从没有人见过复活后的鹿大人的样子，直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何模样。
孟知欢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子，之前使出的力道反噬，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不断上涌的血气，她急急以袖掩唇，吐出一口血来，血液尽数渗入衣袖之中，胸口处的刀伤也微微裂开。她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平静地抬步往外走。
好不容易找到方才离开的庭院，她刚打算走过去，余光便瞥到人群上空中悬着两个巨大的虚影。她虽然魔气暂消，术法施展不出来，但魔识尚在，只要不刻意遮掩她便能觉察到。
她一惊，急忙退后几步掩住身形。
那是两只面生的妖兽，金鳞赤爪，浑身黑气缭绕，大剌剌地在上空盘旋，但下方的普通凡人却丝毫察觉不到异样。
其中一只在人群中张望着，对另一只道：“方才此处还魔气滔天，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什么都没有了？”
另一只在上空低低盘旋一周，灵识四下散开，一边查探一边道：“刚才无意间碰到的那小狐妖也说了，孟知欢就在此处，除了她，魔界还有谁能有这般浑厚的魔气？定不会有错的。”
“咱们看仔细些，那孟知欢向来狡诈。”说话那妖兽咬牙切齿，“只是没想到张狂如她，居然会有低调遮掩住浑身气息的一天。她不会是担心被我们找到，打得她死无葬身之地吧？”
“只怕我们打不过她呀。”另一只妖兽颇有些忧心忡忡。
“那又如何？她对不起我们妖界上下，咱们两个运气好恰好在这衔柳城内发现她的魔气，就算拼上满身修为也定不能让她逃脱出去！”那妖兽恶狠狠道。
明明是他们挑衅魔界在先，却说她对不起他们妖界上下。孟知欢冷笑一声，只觉他们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手段真真了得。
那鹿大人三番五次地暗算魔界暗算她，扮作云倾羡方才近了她的身，伤了她命门，不然她拼尽全力与他一搏，硬碰硬，绝对不可能落得如此境地。
思及此，孟知欢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放了那小狐妖，现下反倒被她落井下石。
孟知欢咬紧牙关，趁那妖兽穿梭于人群中寻找之际，远远看了端坐在庭院之中一边饮茶一边与那小王爷说话的陆饮溪一眼，不再迟疑，转身匆匆离去。
并不是她不敢一战，而是此处是人界不宜开打，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一战。左右她现在没了魔气，只要暂时寻个地方藏起来不让妖兽发现自己即可。那两只妖兽是被她骤然爆发的魔气吸引来寻她的，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出真身，定不会无端伤害包括陆饮溪在内的其他人，只要她尽早离开，他们就不会有危险。
却不知，在她转身离开后，陆饮溪搁下茶盏收了笑容，视线自空中轻轻掠过，眉眼倏地一沉，蹙眉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孟知欢低着头脚步匆匆，急急绕了好几个弯，避开好几队因为大喜而端着礼物和果盘到处奔波的护卫和婢女，却因为不熟悉小王爷府邸，一直绕不出去。
因为接连跑动，她额间隐隐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正焦虑之际，一扇半开的窗户处忽然有人朝她招手：“公子。”
是轻软带笑的熟悉嗓音。
孟知欢惊疑地转头望过去。
只见一身大红喜服的孟知菱正站在房内眉眼盈盈含笑地望着她。
孟知菱头上繁重的凤冠霞帔早已被摘了下来，长发披散在肩头，越发凸显得白净又好看。
“是我，阿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