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五香腊鹅,一直等你来吃
“救鹅恩人?”苏折梨觉得这理由简直荒谬至极。
孟知欢点头,脚尖在地上一蹬,藤椅摇摇晃晃而她越发悠闲:“正是,千真万确。”
苏折梨又惊又疑地瞪了孟知欢半晌,并不敢相信陆饮溪会有需要旁人相救的一天。
老半天她才说:“陆大人人呢?他怎么会任你一个人留在他的屋内?”她注意到孟知欢手中的折扇,更是恼怒,尖酸道,“你怎可以随便进出陆大人的书房?随意拿陆大人亲手所绘的扇子?”
小鹤妖鄙夷的口气听在孟知欢耳里,使得她也生出些不快来。她随意翘了翘嘴角,手中折扇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留了便是留了,进了便是进了,与你何干?”
她低头扫了一眼扇面,语气里带了惊讶:“这扇子竟是他所绘制?我瞧着,一般得很哪。”
“放肆!”
苏折梨显然从未被人这么拿话刺激过,尤其刺激的对象是她最敬重和爱慕的陆饮溪。她俏脸通红,直直瞪着孟知欢,觉得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凡人女子过于不识趣,居然敢对堂堂鹤族公主如此说话。
却不知她在孟知欢眼里,也是这般不识趣。
“放肆?”孟知欢蓦地一笑,合起折扇指了指自己,“你可是在对我说话?”
苏折梨翻了翻眼皮子,不屑道:“不然呢?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听了她这句话,孟知欢心底好笑,当凡人果然没意思,随随便便一只小鹤妖都能骑到自己头上来。
但她面上仍心平气和:“哦。”
苏折梨依旧不依不饶不打算善罢甘休:“你别以为背上一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就能缠上陆大人,陆大人不是你能随意攀附的!”
孟知欢继续散漫地点点头:“攀附?你怎知不是他攀附我?”
“你……”因为她大胆的话,苏折梨瞠目结舌,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孟知欢嗤一声,轻飘飘地睨苏折梨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嗯,不用同我道歉了,我不跟你一般计较,避免被人说我以大欺小。”
“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气氛正僵持之际,陆饮溪提着一袋新鲜食材推门进来,他语含笑意:“阿梧,我瞧着你近些日子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便买了些新的食材,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他话语一顿,神情在看见苏折梨的时候冷却下来。
“苏姑娘?你怎会来此处?”他眉眼清冷,语调缓和。
孟知欢不再说话了,作壁上观,摆明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她平日里见多了云倾羡拒绝桃花的模样,自己作男子打扮的时候也拒绝过不少桃花,倒是不知以陆饮溪的性子,会如何处理这骄纵的小鹤妖?
苏折梨一见陆饮溪,四分怒意便收起了三分,她并未立即回答陆饮溪,而是指向孟知欢委屈地控诉:“陆大人先前不是说过不喜被人打扰,只想独自一人生活的吗?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若她可以,那折梨也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搬进来!”
陆饮溪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孟知欢,表情有些许微妙:“她?”
见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了,孟知欢一抬眉,随手搁下折扇,再温温柔柔地将鬓发拢至耳后,存了些逗弄那小鹤妖的心思:“大抵……是看我长得好看吧。”
苏折梨一愣。
孟知欢看一眼陆饮溪,言笑晏晏道:“是也不是,陆大人?”
陆饮溪微怔,定定瞧着她的模样。
此时恰逢日落,光线变橘,而她全身都萦绕着暖意融融的光晕,因为生病抵消了一些英气,越发凸显得她眉目精致如画,确实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陆饮溪倏地轻笑一声:“确是如此。”
竟是生生承认了孟知欢的说法。
听了这个答案,苏折梨又气又委屈,眼底冒出些水光来,她一跺脚:“陆大人,您何时也会说这些玩笑话了?”
陆饮溪不欲再搭理她,提着食材往厨房的方向走,淡淡道:“你回去吧。”
苏折梨有些急了,向前一步:“陆大人,折梨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禀告……”
“好了。”陆饮溪打断她,眼眸一冷,眉宇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独属上位者的威严。
苏折梨讷讷噤声。
陆饮溪拂了拂衣袖,依旧是温和的口气,好似刚才的一瞬威严不过是她的眼花而已:“陆某无意插手其中纠葛,你不必多言,回去吧。”
苏折梨一个战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她不敢再多言,只好不甘心地说:“那折梨便先离开了,您若有需要……不论是何事,折梨都会全力协助您的。”
陆饮溪没答话了,苏折梨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上移开,再不爽地扫了孟知欢一眼,轻哼一声,这才离去。
“啧,好端端一个美人,被你吓走了。”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尽头,孟知欢施施然起身也随着陆饮溪进了厨房,这才状似可惜地叹息一声。
陆饮溪如何听不出她的反话,他似笑非笑,觉得与苏折梨置气的她甚是可爱,抬眼道:“她惹你了?”
孟知欢摇头:“算不得惹我,我也没这么小肚量。”
见陆饮溪唇畔边含着笑,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孟知欢再度补充道:“只是鲜有人在我面前如此跋扈罢了,”她弯唇一笑,“从来都只有我跋扈的份。”
陆饮溪但笑不语,眸光越发柔和。
“说起来,”孟知欢看着他手中动作,状似无意地问,“你就不好奇我是何身份,又为何会身受重伤吗?”
陆饮溪将在外头菜场拔毛后洗净的肉放置在案板上,四两拨千斤道:“阿梧如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如若不想说,那我为何要不识趣地问你?”
“可我倒是好奇得很,你怎么会与妖怪相识?”孟知欢倚在门口说。
陆饮溪停下手中动作,平静地说:“你可是说苏折梨?”
“你知道她是鹤妖?”见他答得坦**,孟知欢偏头注视着他,心中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如果你有疑问,一并问出来吧,不必憋在心里。”陆饮溪漆黑如墨的眸带笑望向孟知欢,好一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样子,“我对阿梧定知无不言。”
他话虽如此,孟知欢却不敢全信,她眼珠一转给自己随便编排了个身份,叹道:“不瞒你说,我本是蜀山的一个小仙,前些日子因为与妖怪缠斗,这才受了重伤。我们做神仙的,与妖怪本就是天敌,在一个寻常百姓家突然见到一只鹤妖,总是要问上一问的,要是她对你心怀不轨呢?”
陆饮溪思忖片刻,正色道:“唔,大抵是我在很久以前曾救过她父母,她为了寻我报恩吧。”
孟知欢点点头:“即便父债子偿很正常,但你们毕竟人妖殊途,”她一副殷切教导的样子,“你听我一句劝,这要人命的桃花不要也罢。”
陆饮溪失笑:“嗯,我自然不会要她这朵桃花。”
他垂下眼睫,给案板上那块肉细细抹上盐,语气舒缓,声如清风:“就算要,也只会要阿梧这朵。”
孟知欢一愣,严肃道:“你也知道,我们神仙是不能和凡人在一起的。”说完她随即一笑,并未把他方才的话当真,“不过你这人倒是有意思,不喜他人寻你报恩,但自己报我的恩倒是报得很欢快嘛。”
陆饮溪弯唇:“你自然是不同的。”
他听了孟知欢拒绝的话语,面上并没有失望之色,而是岔开话题:“阿梧,帮我拿一下你左手边的作料。”
“啊?”孟知欢虽从未被人指挥过干活,但她很快适应,按他所说的递给他。
“你这是做什么?”她站在陆饮溪身旁探头探脑。
不等他答,她又说:“对了,今日我怎么没见到那只大白鹅?你之前还说要将它做成五香鹅,其实是诓我的吧?我刚来的那天就发现了,你一直好端端将它养着,并未吃它。”
“这就是那只大白鹅。”陆饮溪说。
孟知欢的视线停留在案板上那块鹅肉上,她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什么?”
“五香腊鹅,一直等你来吃,”他笑容很淡,目光重新凝在孟知欢稍显苍白的脸上,“现在差不多可以开始腌制了。待你伤好离开之日,为你践行。”
饭毕,陆饮溪对孟知欢说:“明日我要进一趟城,将我这几日采集的草药拿去卖掉,你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替你一道带回来。”
“进城?”孟知欢来了兴致,眨眨眼瞧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陆饮溪微微一笑,搁下茶盏:“阿梧可要同我前去?”
这是孟知欢第二次去衔柳城,但和之前来寻云倾羡时的心境完全不同。
那时的她是魔王之身,唯有低调行事,现在术法全失,只是一介凡人,也只能低调行事。
临出门前,孟知欢问陆饮溪借了一身他的衣裳,她身量虽然高,却到底比不上本就是男子的陆饮溪,她望着长出一截的袖子颇有些苦恼:“你没有稍微短一些的衣服吗?”
“并无。”陆饮溪答道,他抬眸看着孟知欢,淡笑,“阿梧穿什么都好看。”
孟知欢面上虽不以为意,心底还是窃喜的,她轻哼一声:“那是自然……只是,你真的没有稍微小一点的衣服吗?看你年纪应该就二十出头吧,就没有十六七岁时穿的衣服吗?”
“二十出头?”陆饮溪蓦地一笑,眸色深深,随即答道,“没有,只有现在穿的这些。”
孟知欢有些无奈:“那就这样吧。”
陆饮溪打量着她,上前替她理了理束发头冠,慢条斯理道:“你大可不必作男子打扮,你女装的样子也很好看。”
孟知欢摇头,将袖子折了折,让它不至于太长:“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我习惯了男子打扮,行走江湖更方便些。”
陆饮溪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低笑一声:“如此也好。”
孟知欢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问道:“好什么?”
陆饮溪慢慢将她最后一绺散发束至发冠里,嗓音舒缓道:“这样你女装的样子就只有我一人看到了。”
孟知欢一愣,脸没由来地有些烫。心里想着,脱离魔身真不是什么好事,脸皮也像个普通凡人女子一般薄了。
放在平常……放在平常,她定不会被个凡人男子撩拨成这个样子!
甫一进衔柳城,便见城内锣鼓喧天,无数百姓翘首张望,到处铺满大红色绫罗绸缎,十里红妆,煞是喜庆。
“是谁娶亲吗?怎么这么大阵势?”孟知欢奇道。
陆饮溪眉头一凝,随意看了一眼:“大概是吧。”
旁边一同看热闹的小贩插嘴:“能在这衔柳城闹出这么大阵势的,还能是谁?”
“是谁?”孟知欢依旧不明白。
见孟知欢不开窍,小贩急了:“当然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王爷娶亲了,这衔柳城正是当今圣上赏赐给小王爷的地界。”边说着,他边凌空拱了拱手背。
“哦。”孟知欢失了兴趣,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里碰到的管家,应该就是这位小王爷府上的吧。府上管家是这种猖狂的性子,那小王爷估计也八九不离十,好不到哪儿去。
那小贩依旧兴致勃勃地说:“据说小王爷此番迎娶的美人原本身份低微,但运气极好,被小王爷一眼看上,几番见面,两人情投意合,小王爷便要迎娶了她作为自己的侧妃。”小贩满眼艳羡,“多少姑娘想嫁到皇家啊,她这回算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孟知欢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一个侧妃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小贩扫她一眼,惊诧道:“侧妃还不值得羡慕?”
“如若换作我,”她忽然想到自己一身男装扮相,改了口换了个说辞,“换作我,一生只迎娶一人即可,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小贩看了看孟知欢朴素的衣着打扮,嗤一声:“就你?怕是想娶一个都难吧?”他不再和孟知欢废话,挤到前头看热闹去了。
“阿梧想迎娶一个怎样的人?”听了她与小贩的对话,陆饮溪垂了垂眼睫,望着她不紧不慢地问。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孟知欢果真仔细想了想,没由来地她忽然想起云倾羡那厮,以前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曾暗下决心非他不嫁,但现在想来,他除了一副好皮囊,委实没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孟知欢弯唇一笑,真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子了,认真道:“嗯,不求多的,只求知情识趣即可。”
陆饮溪闻言也倏地一笑,眼眸含了些莫名的情绪,低声道:“阿梧看我如何?”
周遭百姓忽然发出一阵惊呼,恰好将他的话语盖住,孟知欢也被此番动静吸引住,并未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远处一顶金丝楠木的花轿缓缓朝这个方向行来,走在前头的十二个粉裙婢女手捧花篮,将篮中花瓣尽数撒向四周。
花瓣纷飞间,那嫁与小王爷的美人掀开帘子一角,露出一只纤细白嫩戴满金贵珠宝的手,那手轻轻一扬,便有薄薄的金叶子自指间滑落。
围观百姓再度一阵惊呼,皆忙不迭上前捡那金叶子。
“美人真是好心肠!”
“小王爷真是有福了。”
“祝小王爷与美人百年好合!”
听了祝福,那美人轻轻笑了笑,收回手,少顷,又是一把金叶子自掌心倾撒而出。
轿子带着丝丝缕缕缱绻醉人的暗香自孟知欢和陆饮溪身前掠过,微风轻轻拂开帘子的一角,恰好露出轿子里美人温婉精致的眉眼,眼底水汽氤氲,额间一点莲状红色花钿,衬得她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孟知欢原本带笑的脸一僵。
“阿菱?”她不可置信地喃喃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