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留在我身边

01

莫里一中的寒假安排从腊月十七放到正月十六,一放放四周。

时间看着挺久的,可日子过起来,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儿。

新学期开学,班主任刘仲顶着一个硬汉风的寸头亮相十六班,引得女生们尖叫连连:“啊啊啊,老师,您太帅了!”

曲乾作为彩虹屁高手压轴发言:“天哪,这还是我的班主任吗?帅到让人昏厥啊!老刘,一假期没见,我老想老想老想您了!”

“烦人样吧你。”

刘仲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接着踱步走上讲台:“开学第一天,没有缺席的吧?有个事儿我得先跟大家说一声,毕竟待会儿要收假期作业、发教材,我怕忙忘了。”

所有人立刻端正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紧接着,刘仲宣布了一则爆炸性的消息:“这个周六下午,也就是后天,学校要求各班开家长会,届时学生家长一块出席,我有好多话要念叨念叨。”

消息一出,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尹朝朝挺直的小身板瞬间垮了。

这是她和尹瀚生冷战的第十天,学校居然丧心病狂地要开家长会?岂不是存心将她置于尴尬之地吗?

尹朝朝开动脑子里的“柯南小剧场”,慎重地分析起眼下局势来。

首先,学校要开家长会这件事,身为体育老师的尹瀚生不可能全然不知。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她通不通知,对方周六都会到场。

其次,既然尹瀚生不能不来,为了避免正面交锋,她就必须得溜。

所以,家长会当天,尹朝朝故意早早地到达教室,趁着尹瀚生还没来,装起了肚子疼,对刘仲说:“老师,我有点吃坏肚子了,去趟厕所行吗?”

“快去快回。”刘仲正忙着布置场地,没太搭理她。

尹朝朝快速回应:“知道了。”

等走到女厕所门口,她身子一闪,从旁边的楼梯口逃窜。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一路,终于抵达校门口。

她正想缓一口气,不料竟和对面从赫尔苏街来的姜周易狭路相逢。

对方眸光中带着打量,问她:“尹朝朝,你这是要去哪儿?”

“上,上厕所,我肚子有点疼。”尹朝朝捂着肚子,故意气若游丝地道。

奈何演技再高明,也架不住眼前人有一双火眼金睛。

姜周易一语道破:“教学楼里有厕所你不去,至于跑到校外来?尹朝朝,你胆子肥了啊,家长会都敢逃?”

“没……没有的事。”尹朝朝猛摇头,神情慌张得像极了被捕快逮到衙门口的罪犯,“大佬,你听我解释。”

姜周易掀了掀眼皮,一把抓住尹朝朝的衣领:“解释无效,跟我回去。”

忽然被扼住命运后脖颈的尹某人:“……”大佬果真是无情无义的存在呢。

回到班上以后,尹朝朝仍贼心不死。

她大张旗鼓地从书包里翻出一片卫生巾,故意让同桌少年看见。

待到视线相撞时,她有气无力地说:“姜周易,我没骗你,我真的得去趟厕所,生理期来了。”

姜周易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忽然贴心道:“那你快去吧。”

尹朝朝心底大喜,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就被人强行拉回座位,屁股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她想哭。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生理期是六号到十二号,非常稳定。然而今天是二十一号,尹朝朝,你的谎言太拙劣了。”

尹朝朝错愕地看着身边的人,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变态:“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周易处变不惊道:“是谁平日里跳脱得像疯兔子一样到处乱窜,一到那几天坐不离席,连着一周猛灌红糖水?你的生理期?抱歉,我没兴趣,但想不知道都难。”

尹朝朝正欲争辩,姜周易忽然咳了两声,似在暗示她什么。

她一抬头,只见尹瀚生出现在班级门口,瞬间心如死灰了。

家长会定在下午一点到四点。

刘仲欲扬先抑,在展望新学期之前,点名了上学期犯事比较多的几个人,尹朝朝因为写小说这事名列其中。

从刘仲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尹朝朝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偷瞄旁边尹瀚生的脸色,对方的脸色并没有多糟糕,反倒平淡得出奇。

通常这种情况下,尹朝朝的大脑会自动理解为“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所以她偷瞄完之后心更慌了。

三个小时的会议中途有个休息时间,是在两点半的时候,休息二十分钟,供家长们相互交流。

趁着尹瀚生和姜海聊天的工夫,尹朝朝将姜周易拽到走廊。她压低嗓音问:“姜周易,你注意到老尹同志的表情了吗?”

“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应该不会就‘离家出走’这件事找你谈话了。”

“才不是呢!以我对他的了解,这肯定是酝酿大招呢!你说我该怎么办?还有四十分钟,家长会就结束了,我现在溜行不行?”心越慌,语速越快。

“你觉得呢?刘仲和尹叔叔,哪个能放行?”

“都,都不太能……”

班级门口堆了几箱买来的矿泉水,姜周易安排几个男生发下去,顺便塞给尹朝朝一瓶,点拨她几句:“尹朝朝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跟自己亲爸还拧巴什么,听话,把水给尹叔叔送去,借机会说句软话,和好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是,我,那个,他、我爸……”尹朝朝焦躁到语言系统出现混乱。

姜周易挤出个假笑,二话不说地将对方拎到班级门口,冷冷地催促:“赶快去。”顺便同父亲姜海交换了一下眼神。

姜海立即起身,以上厕所为由,从尹瀚生身边走开。

尹朝朝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尹瀚生身边。

她耷拉着脑袋,恭顺地将矿泉水递过去:“爸,您喝水。”

尹瀚生看她一眼,接过之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你不渴吗?”

“不渴。”

“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

“这些天在你姜叔叔家住得习惯吗?”

“还好。”

尹瀚生其实还想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家住”,但他磨不开面子。

尹朝朝也是,道歉的话酝酿了无数个版本,可话到嘴边,像是烫嘴一样,张不了口。

性格迥异的父女俩,从某个侧面来讲,有着同样的沉闷。

所以,三问三答过后,两人彻底没话聊了。

站在门口观望局势的姜家父子一对视,齐刷刷摇头,各有怒其不争的对象。

家长会下半场,刘仲讲话的主题转到新学期新展望方面。

在谈到老师和家长要相互配合督促学生学习这一话题上,有几位善于表达的家长积极发言表决心,令气氛轻松活跃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家长会结束,众人相继离席,尹朝朝刚刚想拎着书包开溜,谁知姜海突然说要请她和尹瀚生吃顿晚饭。

饭局安排在赫尔苏街上的一家饭馆里,包厢是半开放式格局,雕花木门悬着一扇酒红色的流苏帘子,里面干净敞亮。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姜海撂下筷子,先看了眼闷头喝茶的尹瀚生,又看了眼东张西望明显不安的尹朝朝,干咳两声:“我说你们父女俩,差不多行了啊,冷战还想持续个十年八年啊?赶紧和好得了。”

尹朝朝抿了抿嘴唇:“我也没想冷战啊,谁让他那么凶,还动手……”

她说着看了尹瀚生一眼:“当然啦,主要错在我。所以这次我先迈一步。”

她倒了杯茶,敬尹瀚生:“爸,我跟您认个错,是我不对,以后不这样了。”接着话锋一转,活跃氛围,“要是下次您还打我,我可就真伤心了,一个亿都哄不好的那种。”

“没有下回了。”尹瀚生羞赧地叹了一声气,拍了拍尹朝朝的肩膀,“爸爸不该打你的,回家吧,行不行?”

尹朝朝笑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血浓于水的亲情,没有谁会真的去计较对错,吵过闹过,终究会和好。

从饭馆出来前,尹朝朝思忖着问尹瀚生一句:“陈姨晚上还没吃饭吧,要不要给她带点饭菜回去?”

尹瀚生听了以后微微一怔,表情不知是惊喜还是欣慰来得多。

尹朝朝这孩子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她有自己的心事。家庭重组的这几年,她对陈秋燕的态度算不上冷漠,但也绝不亲热,像今天这样为对方考虑的话,还是头一回说。

“爸,您能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嘛。”尹朝朝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别别扭扭地说,“您闺女大了,多多少少也懂点事了。”

她做不到爱屋及乌,但至少不吝啬善意。

最终,尹瀚生在她的提议下,打包了一份清蒸鲫鱼、一盅冬瓜羊肉汤,还有二两米饭。

陈秋燕口味清淡,这两道是她为数不多喜好的菜。

然而,陈秋燕这天却没动筷子。

她只嗅了嗅,便捂着嘴往卫生间跑,立在马桶前狠狠地呕了起来。

心中仿佛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尹朝朝看了一眼身边的尹瀚生:“爸,陈姨她不会是怀孕了吧?”

脑袋嗡了一下,尹瀚生听见自己激动的声音:“快,快去医院。”

医院里走了一遭,尹家惊获一个好消息——陈秋燕怀孕六周。

尹瀚生乐得像中了五百万彩票一样,在听到医生说陈秋燕身体不好要注重营养时,匆匆去商场买一大堆补品,将汽车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

当尹朝朝这个生来就是被使唤的存在拎着七八个补品盒子上楼时,就看见先她一步进屋的老父亲捧着继母脸颊亲。

尹瀚生媳妇长媳妇短地说个不停,陈秋燕笑他傻气,尹瀚生也不反驳,说老来得子高兴着呢。

陈秋燕问他:“你怎么知道会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尹瀚生就答:“女儿怎么了,女儿我也喜欢。”

恩爱,腻歪,简直没眼看。

尹朝朝将补品一股脑卸到茶几上,故意咳了两声:“爸,陈姨,东西给你们放这儿,我回屋了啊。”

两道几乎重叠的声音:“嗯。”

明显带着敷衍。

尹朝朝撇了撇嘴,自讨没趣地回了房间。

在那之前,她移步餐桌看了两眼无人问津的饭菜。

清蒸鲫鱼,三十八元一条,冬瓜羊肉汤,三十二元一盅,加上二两米饭,总共七十二块钱。

大脑的记忆存储条自动播放服务员结账时说的话,尹朝朝神经质又不失伤感地说:“现在看来,我的境地也没比你们好到哪里去。鲫鱼兄、冬瓜兄、羊肉兄,与其看你们冷掉,不如来我肚子里桃园三结义吧。

尹朝朝这晚失眠了,吃撑的。

母亲何朝兰的跨国电话打来时,尹朝朝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做踢腿运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激动得差点没从**滚下去。

何朝兰在一家外贸企业做行政高管,和尹瀚生离婚那年接受公司调动,去了新加坡分部。

在过去四年时间里,何朝兰只回来过两次,尹朝朝不知道有多想她。

所以,当尹朝朝听到何朝兰说她下个月便结束新加坡的外派工作回国时,笑得快要背过气去。

电话那头,何朝兰也笑:“傻女儿,你轻点笑啊,乐成这样,吵到你爸他们休息。”

尹朝朝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嘟囔一句:“有什么好吵到的呀,他们今天乐得比我还欢呢。”

不知是那边信号状况不好,总之何朝兰没听清:“女儿,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有什么好吵的,他们睡得比猪还沉!”尹朝朝一脚踢翻心底的醋坛子。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小时,等尹朝朝挂断这通电话,隔壁那屋的“亲爸后妈”组合已经从怀孕期间的饮食注意事项聊到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再到将来送孩子去哪所小学读书了……

她耳朵灵,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尹朝朝来说,尽管她平日没少被尹瀚生和陈秋燕的秀恩爱行为虐到,但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而在这个有点不寻常的夜晚,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逐渐破碎了,一种酸涩又苦闷的情绪被释放出来,迅速在她体内流窜。

她将那个东西称为希望——

父母复婚的最后一线希望。

在陈秋燕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一个属于她和尹瀚生的完整的家时,尹朝朝也彻底失去了她的“家”。

重组家庭的戏剧性往往就在此处。

当新生命到来之际,总是有人欢喜,有人辗转难安。

临睡前,尹朝朝翻开日记本,在尹氏青春伤痛语录那页,写下这两句话:窗外月华如练,十七岁的少女拉上窗帘,顾影自怜道:“今夜,我可真是个悲伤的哲学家。”

02

何朝兰回来的那天刚好是植树节,莫里一中延续历年的传统,组织学生们上午义务种树,下午放假。

母女俩太久没见了,一碰面有好多要聊的话。

两人找了一家日料店吃午饭,尹朝朝恨不得将眼睛长在何朝兰身上,落座之后还犯起傻气来:“妈,我不是在做梦吧。”

何朝兰给她倒了杯果汁:“不是,你妈妈我确实回来了,以后不离开你了。”

尹朝朝笑嘻嘻地一口喝掉半杯:“那就好,我太久没见您了,乐得快找不着北了。”

何朝兰心里有点酸,在过去分别的四年里,她何尝不想念尹朝朝呢?

但这个重逢的日子里,她不想让氛围变得伤感,于是就故意逗尹朝朝:“女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妈妈的眼神像什么?”

尹朝朝咽下一口三文鱼刺身,好奇地问:“像什么?”

何朝兰若有所思道:“就像我邻居家的jomi,每当邻居下班回家时,它就是这个表情。”

“jomi是?”

“哦,我邻居家的爱犬。”

爱犬?尹朝朝哭笑不得:“妈,有您这么比喻的吗?母女重逢的温情时刻去哪里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母女俩才开始正式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赫尔苏街上的老街坊,再然后扯到尹瀚生身上。

尹朝朝刚刚想说春川爷爷去海南的事,就听何朝兰问她:“女儿,你爸爸他是不是又要有孩子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尹朝朝却心头一震:“妈,您从哪儿知道的?”

话说出口,她便知道自己问得多余了。赫尔苏街一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邻里街坊住着谁家有点什么事都瞒不住。况且尹瀚生和陈秋燕根本就没想瞒,前两天还去对门双胞胎家取经了呢。

何朝兰笑着抿了一口茶:“回来路上,碰见个老街坊,闲聊了几句。”

她瞄着对方的脸色,试探着问:“妈,那您听了,介意不介意啊?”

“傻女儿,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和你爸都离婚多久了呀,他再娶再生都正常。”何朝兰握住尹朝朝的手,“反倒是你,会不会难过啊?”

“说实话,是有一点的。”尹朝朝开诚布公地说。

一想到今后她不再是尹瀚生唯一的孩子,家里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何朝兰深深地看了尹朝朝一眼:“这样的话,妈妈给你办转学好不好?”

“啊?”尹朝朝冷不防被亲妈何女士跳跃的思路惊得语噎了。

大脑缓冲了一下,她不解地问:“妈,好端端的怎么聊到这儿了?”

“朝朝,妈妈是这样想的。”何朝兰拍了拍尹朝朝的手背,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释,“你爸一年到头就挣那么点工资,家里房子还小,两室一厅,等再过几个月你陈姨孩子生下来住哪儿?总不能让他们仨挤一屋吧,那也不方便啊。再说了,你升高三了,课业也重,晚上回家时孩子哭了闹了多影响学习呀。妈妈在二中附近买了套小别墅,你过来住不正好吗?”

尹朝朝还是没听懂:“妈,我去您那儿住可以,那也没必要转学啊。我这高三关键时期,就别折腾了吧。”

何朝兰说:“正是因为高三是关键时期,我才想让你转过去。二中的文科师资力量比一中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是?”

尹朝朝点头:“那倒是,两所学校各有各的‘打法’,我们一中历年来都是重理轻文的。”

“妈妈有个大学同学正好在二中当年级主任,就带你们这一届,对方透露说眼下他们马上要成立文科精英班,学生考大学的目标直奔北大北师,那学习氛围不比你在一中好多了?”何朝兰似乎想起什么来,眼神幽怨地扫了尹朝朝一眼,“新学期你是不是还在十六班待着呢?不肯去文科实验班?”

尹朝朝诚挚地点头:“是的。”

莫里一中的班级组成采取滚动制,根据每学期的期末成绩排名决定学生们新学期的去向,文理科各设一个实验班,只有年级排名前五十的人才可以进去。

精英荟萃的地方,任课老师都是学校最优秀的,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

尹朝朝却与常人不同。

高一至今,她经历了三次期末考。

每一次,她都毫无意外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文科实验班,然后毫无意外地拒绝搬出十六班。

因为在她心里,十六班是最好的班级。

那里有刀子嘴豆腐心的班主任,有亲切和善的同学,学习氛围也轻松自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有她的竹马少年。

尹朝朝有一说一:“我高中入学时就在十六班,老师同学都熟悉,才不想走呢。再者说了,您女儿什么实力您不知道吗?我虽然人不在实验班,但成绩一直都是实验班的水准啊。”

何朝兰的表情变得很失落:“女儿,妈妈只是想给你最好的条件,弥补这几年欠缺的母爱而已。”

尹朝朝听了以后心忽然一揪。

何朝兰目光殷切地望着她:“女儿,妈妈不是想要勉强你做决定,你答应妈妈,再好好考虑一下,行不行?”

哀切又小心翼翼的口吻,一下子击中尹朝朝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她望着何朝兰殷切又怜惜的眼神,无法说出一个“不”字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点头,说:“那好,让我想想吧。”

尹朝朝揣着心事回到尹家。

尹瀚生正在厨房里笨拙地拿着锅铲炖鱼。

自从半个月前知道陈秋燕怀孕以后,他更加疼惜对方,主动揽下做饭的差事。

尹朝朝同他打了声招呼:“爸,我回来了。”

尹瀚生同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你陈姨睡觉呢。”

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一刻,尹朝朝自言自语:“这个时间点?睡的是美容觉,还是回笼觉?好像都不对吧。”

尹瀚生声音低低地呛她一句:“安胎觉,不行吗?”

“行,当然行。”尹朝朝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

锅里的鱼慢慢收汁,尹瀚生把火调到最小,拿着一簸箕豆角坐到餐桌前。

他抬起眼皮看了尹朝朝一眼:“过来帮忙。”

尹朝朝无言乖乖坐过去。

豆角择到差不多的时候,尹朝朝犹豫着说:“爸,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陈秋燕的呼唤声:“老公,我有点想吐了。”

“你先等会儿。”尹瀚生扔给尹朝朝一句话,便步履匆匆地往里屋跑。

陈秋燕最近害喜害得厉害,尹瀚生一听说对方想吃酸的东西,便屁颠屁颠跑到楼下小卖部买山楂糕。

等到山楂糕吃进嘴里,陈秋燕又说渴了,白开水不行,必须是甜的,特指某家饮料商生产的冰糖雪梨。

尹瀚生又风风火火地去小卖部一趟,冰糖雪梨一买买两箱。

尹朝朝脸黑如炭地旁观着。

想起陈奕迅的一句歌词,她内心忍不住自嘲:“还真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啊。”

一番折腾下来,尹瀚生满头大汗地回到餐桌前,在尹朝朝对面坐下。

他气喘吁吁地问:“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尹朝朝倒了杯水递过去:“您先喝一口吧。”

尹瀚生一饮而尽:“说吧。”

“我妈回来的事,您知道吗?”尹朝朝问。

“听说了。”

“我下午和她见面了,一块吃的饭。”

“哦。”

“我妈在二中那边买房了,想让我搬到她那里去住。”

“行啊。”

“我妈想让我转学。”

“行……”尹瀚生忽然反应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尹朝朝,“你说什么?转学?”

“是的呀,您没听错。”

尹朝朝把何朝兰跟自己说的话大致向尹瀚生讲述一遍。

她本以为以对方的性格会说譬如“眼看着就要高三了,这种紧要关头转什么学,简直是胡闹”之类的话,谁知道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妈妈说得没错,二中的文科教学水平的确比一中高,你在十六班继续待下去,高考分数充其量在660到680分之间,但如果你转到二中精英班去,成绩一定还有上升的空间,说不定有机会突破700分,将来报考时有更多高校可以选择。”

“所以,您希望我转学吗?”

尹瀚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替她分析利弊:“转学有转学的好处,但也意味着你要重新面对一群新的老师和同学,会有一段磨合期,需要你自己调整心态慢慢去适应,在高二下学期这个时间点,显得不那么有利。当然如果你选择留在一中熟悉的环境里,就不必面临这种困扰。”

“道理我都懂,可我不知道怎么去选择啊?”

“顺着你自己的心思来,爸爸尊重你的选择。”

尹朝朝苦闷地垂下头,二选一的选择题,向来是她的软肋。

尹瀚生摸了摸她的头,叫她别皱眉头,洗洗手准备吃饭。

卫生间水龙头里喷出的水流比较凉,尹朝朝洗完手之后又胡乱地搓了两把脸,自我暗示道:“不想了不想了,吃饭。”

问题暂且被丢到一边。

吃过晚饭后,尹朝朝便回了房间,打算认真思考一下转学这件事。

不一会儿,尹瀚生敲门进来,说有东西要给她,要她过去旁边卧室一下。

“给我?什么东西啊?”尹朝朝好奇地跟过去瞧。

卧室门正对着一张双人床,靠近门口的那侧摆着一张胡桃色床头柜,三层式的,前两层是抽屉,第三层是双开门小柜子,打开以后是个迷你保险箱,里面放着尹家所有的家当。

一番翻找过后,尹瀚生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卡里面有两万块钱。”

“老尹同志,看不出来啊,您这私房钱攒得够多啊。”尹朝朝在一旁贼笑。

陈秋燕这会儿工夫和对门邻居家的儿媳妇一块散步去了,她自打怀孕以后性格变了不少,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渐渐向左邻右舍敞开心扉,也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现下屋里只剩尹家父女二人。

尹瀚生闻言偏头看她,眼神有些复杂:“不是私房钱,是我光明正大攒给你的。”

“攒给我的?”尹朝朝不可思议地眨眼。

尹瀚生坐到身后床边上,忽然抛给她一个问题:“朝朝啊,你觉得我再婚对象为什么选择你陈姨啊?”

“温柔,乖巧,会撒娇。”尹朝朝郑重其事地回答问题,“陈姨身上具备吸引异性的三大优点,哪会有男人不喜欢啊?”

“不是那样的。”尹瀚生摇了摇头,眸光变得深远起来。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才继续道:“是因为她不干涉我的财政。”

尹瀚生说:“虽然说我和你妈妈的婚姻无法维系下去了,但你始终是我尹瀚生的女儿,无论我是否再婚,是否再有小孩子,都不影响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他把银行卡递给尹朝朝:“你想搬去你妈妈那儿住,爸爸没意见,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国外打拼挺孤单的,你过去陪陪她也好。你不在家里住了没关系,咱爷俩在学校还能常见面。但是你如果转学到二中的话,我这边学校家里两头忙,平日就不能常去看你了。这卡里的钱,你就当作生活费吧,不够了再打电话找爸爸要……”

父爱如山,爱得深沉而内敛。

直到这一刻,尹朝朝才彻底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尹瀚生不是那种会嘘寒问暖的父亲,他不娇惯孩子,从小就培养她凡事要亲力亲为。但不代表他没有感性的一面,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好多话攒在肚子里不说而已。

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都要哭了。

她红着眼打断对方的话:“老尹同志,您这是干什么呀,好端端的煽情做什么?”

尹瀚生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谁知道呢?确实不符合我的性格。”

“您还知道啊。”感伤了一瞬,尹朝朝又恢复笑脸,“老尹同志,我回屋啦。”

说着,她伸手要去拍对方脑袋。

尹瀚生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打到一边:“去去去,没大没小的。”

尹朝朝扮了个鬼脸,乐颠颠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门一关,她脸上的雀跃又被忧愁取代了。

大脑中有两个小人儿在吵架。

一个在说:“尹朝朝,你就只搬过去住好啦,不要转学啊。你看老尹同志今天一反常态地跟你说了那么多真心话,还把银行卡给你了,就说明他心里是舍不得的呀。”

尹朝朝觉得这话有道理,尹瀚生虽然没明说不希望她转学,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另一个反对的声音跳出来:“为什么不转学啊,你转过去学习成绩会更上一层楼的!尹朝朝,你再想一想,那天何朝兰女士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想看到她伤心吧。”

尹朝朝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饭桌上何朝兰黯然无神的样子,可怜巴巴的,仿佛很害怕她会拒绝。

两个小人儿越吵越凶,吵得尹朝朝偏头疼。

纠结、犹豫、不知道如何选择……

她上次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四年前,何朝兰同尹瀚生离婚,问她今后想跟哪一方生活?

这个问题的难易度相当于有人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只能选择一个哟”?

当时是尹瀚生帮她做的选择。

尹瀚生跟何朝兰说:“孩子的抚养权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一个人去国外工作本来就不容易,再带个孩子会很艰难,不如让朝朝在莫里念完高中吧。更何况她接受了这么多年中式教育,冷不丁去国外,孩子会吃不消的。”

到底是和平分手的两个人,相互之间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怨怼。

何朝兰知道尹瀚生是在为自己考虑,便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时至今日,一切如同历史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需要尹朝朝自己来选择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在**焦躁地翻了几下。现实啊,为什么要让人左右为难呢!

03

心里揣着事情的时候,人就容易犯错。

第二天一早语文课上,尹朝朝因为注意力频频溜号被刘仲赶去走廊罚站。

走廊的窗户开着,阳春三月的微风灌进来,不算太冷,反而提神。

她刚刚找到一个绝佳的位置站着,班门便开了。

同桌少年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

一前一后被撵出来,时间相差不到两分钟。

尹朝朝难免会惊讶,问他:“姜周易,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姜周易自然而然地站到她身边:“刘仲提问,没答上来。”

尹朝朝啧了一声:“刘仲不是认为你无药可救了,再也不会提问了吗?”

姜周易上课爱睡觉,刘仲起初还管束几回,最近完全放弃了,面对一个学渣和睡神的结合体,他能要求什么?在课堂上睡就睡吧,没打扰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姜周易一本正经地说:“或许,他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呢?”

尹朝朝露出一副“你说得都对”的表情,顺着少年的话往下说:“然后,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你抢救不了?”

姜周易点头,表示默认。

他没告诉尹朝朝,他何止是抢救不了啊,他都快把刘仲气死了。

这事解释起来挺简单的。

刘仲今天在课上讲的是前天布置的文言文专项题,篇幅比较长。他讲题之前总要通篇翻译一遍,让大家标注出古文高频词做积累。早上第一节课,大家都困恹恹的,所以他便让同学站起来翻译。尹朝朝因为溜号太明显,首当其冲地被轰出教室。之后,教室就沉寂下来。刘仲要另找他人翻译,这时候姜周易自告奋勇举手了。

少年胸有成竹地站起来,那神态过于自信,给人一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感觉,一开口却是:“老师,我不会。不劳您点名了,我主动去外面罚站。”

刘仲被气得身子一趔趄。

没等对方发飙,他堂堂正正地走出了班级,全然不顾一众目瞪口呆的同窗。

坦白点讲,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挺欠揍的。

可是没办法,他一见到尹朝朝心不在焉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分心。

这会儿走廊里没什么人,他单刀直入:“尹朝朝,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上课走神了,难不成有心事啊?”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尹朝朝比画了一个夸张的大圆圈,“心事有这么多。”

姜周易给了她一个眼神——少卖关子。

于是,尹朝朝便事无巨细地跟他讲了一遍。

她心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揪不开扯不断,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怕少年听糊涂了,又怕他听烦了,最后还特意挑出个重点来:“其实住哪儿都好说,就是我妈想让我转学这个事挺头疼的。姜周易,你帮我拿个主意好不好?”

天边一片蔚蓝色,几簇洁白的云团以肉眼无法窥见的速度慢慢浮动着,少年将视线投过去,看似陷入神游的状态,却默默地一字不落地将她的话听完。

他偏过头,盯着对方清澈的眼睛,诚心正意:“不要走。”

他说:“尹朝朝,留在我身边。”

简单的两句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尹朝朝听得脸颊发烫。

这一瞬的心情很奇妙,忐忑又喜悦,像是突然间被人灌了一勺蜜糖。

周围很安静,她红着脸,声音轻轻地答应他:“好。”

这天放学以后,两人一块去往何朝兰的小别墅。

在是否转学这一问题上,尽管尹朝朝的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倾向性的答案,但是她欠缺对何朝兰讲述的勇气。

而姜周易的陪同恰好弥补了那部分欠缺。

他明白她的犹豫不决,是因为不想令父母之中的任何一方感到失落。

从校门出来的时候,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前,他告诉她:“别紧张,有我在。”

等到抵达小别墅门前时,他又对她说:“一切交给我。”

多年以后,当尹朝朝回忆起他们成长的漫漫时光时,姜周易总是有这样的本领,短短几句话,便让她心中那艘名为“忐忑”的小船永远搁浅。

看着面前的门,尹朝朝点了点头,摁响门铃。

不过五六秒钟,何朝兰开门相迎。在看到尹朝朝身后的高个子男生时,她愣怔了一下,旋即笑着开口:“是小周易吧?都长这么高啦?”

“何阿姨,好久不见。”姜周易微微点头,面带微笑的样子宛如谦谦君子。

何朝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记得刚离开赫尔苏街那年,你的个子才到你爸爸肩膀,现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呀。不过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看。”

“何阿姨,您过奖了。我哪里还能比得上小时候,模样都长残了不少。反倒是您,越来越年轻了。”

何朝兰这才反应过来,冲二人道:“光顾着说话了,你们俩快进屋吧。”

正是吃晚饭时间,尹朝朝捂着干瘪的肚子进了屋,饥饿感驱使她往饭桌前跑。

桌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厨房也没有半点开过火的迹象。

她脑筋一转,扭头问何朝兰:“妈,今晚是要出去吃吗?”

何朝兰点了一下头,对姜周易说:“周易啊,给你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说晚饭不在家吃了,阿姨带你俩下馆子去。”

“行,我这就打。”姜周易说。

他和尹朝朝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双方家长都拿对方孩子当作自家亲生的,蹭吃蹭住是常有的事,根本就没有“忸怩”一词可言。

何朝兰说:“现在想一想,阿姨有好几年没跟我们周易一块吃饭了,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变没变,我记得以前啊,你最喜喝鸡蛋羹,一天三顿都不腻。”

“现在还是一样的。”冰箱冷藏室里放着一大堆雪桃,尹朝朝挑了一大一小去洗,洗完以后大的递给姜周易,自己啃了一口小的,边嚼边抢话。

何朝兰点了点尹朝朝的额头:“你呀你,吃桃子都不忘掺和一声。”

尹朝朝自豪地扬了扬下巴:“吃桃说话两不误嘛。”

姜周易在一旁笑着没说话,思绪不知不觉间飘到很久以前。

他想起母亲周怡离世的那个夏天。

那是2009年,他在莫里市实验小学读小学,母亲周怡是学校对面实验中学的历史老师。

那时候,小学放学比中学早半个小时,姜周易每天放学后都会去中学门卫室等周怡下班。

门卫大叔是个会弹吉他的大龄文艺男青年,曲子一弹便停不下来。

姜周易数着七八首的样子,周怡便会拎着手提包出现在他视线中,笑着同他招手,说一声,“儿子,回家了。”

但是那天,姜周易没能等来那一道熟悉的声音。

周怡突发心脏病,倒在她无数次踱步的讲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是姜周易记忆中最为黯淡无光的一段日子。

父亲姜海像是被人抽走灵魂一般,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也颓废得厉害。

他把自己锁在维修铺里,胡子不刮,衣服懒得洗,只是在不遗余力地折磨自己——每逢月上三更便爬起来修家电、拖地、洗碗、甚至把家里最大的拼图相册一遍又一遍拆开重组,之后对着漆黑的房间发呆,静坐到天亮。

那段时间,姜周易被何朝兰接来尹家暂住。

小少年一下子失去母亲,像丢了大半条命一样,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旁人聊天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却总是因为被某句话触动到频频流泪。

姜周易吃着吃着笑了,笑得眼泪成串往下掉。

他哽咽着说:“阿姨,您做的鸡蛋羹跟我妈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明天也给周易做一碗好不好?”

何朝兰摸了摸姜周易的发顶,红着眼眶说好。

那以后,只要姜周易来尹家做客,他的面前必定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

这天晚上,亦是如此。

何朝兰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自己朋友经营的一家小饭馆。

在尹朝朝拽着姜周易琢磨点什么菜的时候,何朝兰同朋友打了声招呼,借厨房一用。

片刻后,她做了一碗鸡蛋羹,端到姜周易面前:“阿姨好久没做这道菜了,也不知道手艺退化了没有,周易啊,快尝尝吧。”

姜周易一下子红了眼眶:“谢谢阿姨。”

他立即舀了一勺,顾不上烫地送进嘴里,之后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味道一点都没变,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何朝兰,她的眉眼和周怡逐渐重合。

诚然,这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但对姜周易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少在那一刹,那种暌违已久的温暖又重新回到他身边。

等到所有菜上齐之后,何朝兰一边给尹朝朝盛山药排骨汤,一边问她:“妈妈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该来的总会来,尹朝朝自知逃不过这一环节,老实说道:“妈,我正打算搬到您那儿去住,不过……”她看了姜周易一眼,见对方同她点头,心里稍稍有些底气,“我决定,不转学了。”

何朝兰盛汤的动作忽然停滞下来,语气听起来遗憾又失落:“怎么就不转学了呢?”

尹朝朝尬笑,捂着肚子:“妈,一会儿回来说,我先去趟厕所。”从姜周易的位置路过时,她朝对方挤了挤眼,做口型:靠你了。

姜周易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到求助信号。

尹朝朝前脚刚出包厢,何朝兰的声音后脚便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

何朝兰悄悄地对姜周易说:“小周易,你待会儿帮我劝劝朝朝吧,二中那边学习条件那么好,她不转过去多可惜呀。”

姜周易笑着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阿姨,您说别的事我都能帮着劝一劝,但抱歉,这次我站在尹朝朝这边。”

何朝兰似乎没料到姜周易会这样说,表情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后被愧疚取代:“小周易,你不明白,阿姨出国在外这几年,一想到朝朝这孩子我这心里就愧疚。我那时没能陪着她一块长大,如今就想着无论什么东西都想把最好的呈现给她,也算是我的一份补偿吧。”

“阿姨,我明白您的心意。可是在与您分别的这几年里,朝朝虽说常有想念您的时候,但即便如此,她都有健康快乐地长大,并且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缺失什么,所以您也不用补偿什么。”姜周易说。

何朝兰叹了一口气:“小周易,阿姨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我多少担心朝朝这孩子会跟我疏远了。你尹叔叔后娶的那位妻子我见过一面,比我贤惠多了。”

话说到这儿,姜周易便懂了。

他一下子明白何朝兰心中的顾虑所在,不等对方挑明,他便出言安慰:“阿姨,我知道您心有担忧,担心这几年的分离会使得朝朝与您疏远,担心她在与陈阿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走得近。但我想说亲人的地位是不会被取代的,更何况尹朝朝不是那样的孩子。她有努力地去接纳陈阿姨,是出于她对尹叔叔的爱。至于对您,她该是如何便还是如何,这是对您的爱,两者一点都不冲突。”

十七八岁的少年还不曾成家立业,思想却早已成熟得与成年人无二。他看得通透,三言两语便令何朝兰拨开云雾,放下介怀的心。

“我们周易真的是长大了,也成熟稳重许多,今天何阿姨听了你的一番话,真是自愧不如,一把年纪了还纠结这个。也罢,朝朝想怎么样啊,就都随着她吧。”何朝兰喝了一口热茶,冲姜周易欣慰地笑了笑,“小周易,阿姨真的很感谢你能一直陪在我们朝朝身边,我也好,她爸爸也好,我们都是不善于表达的父母,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去走进小孩子的内心世界。但是你不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比我们更了解她。”

姜周易听了怪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阿姨,您别这么说。说到了解,我了解尹朝朝的还没有她了解我的一半多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小粉红的气息,何朝兰露出八卦的目光,说:“像你们这个年纪啊,正是好时候,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情谊呢。”她一眼瞄到姜周易羞赧垂头抠手指的小动作,心中像是有了一块明镜照着,她大胆地说:“小周易啊,何阿姨有个事一直没跟你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妈妈在世的时候可是跟我做了约定的。”

“什……什么约定?”姜周易蓦地抬头,心底陡然生出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妈,姜周易,你们俩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闹?”尹朝朝这时回到包厢里,何朝兰的说话声骤然停止。

“没什么,随便说些有的没的。”何朝兰打马虎眼道,“快回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尹朝朝点了点头,再次从她的竹马小少年身边经过时,注意力被对方明显泛红的双颊吸引过去。

她好奇:“姜周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热的。”

“热,热吗?”尹朝朝怀疑地眨了眨眼。

包厢里冷风开得很足,她一身鸡皮疙瘩都快要吹起来了,姜家大佬居然还嚷着热?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她抬手摸了一下姜周易的额头,嗯,没发烧。

再瞄一眼对方顺着脸颊流淌下的汗珠,嗯,这人的确很热。

于是,她回座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搭在椅背上的校服上衣穿起来。

拉上拉链之后,她心一横,把空调调低两度。

04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两人一块回到赫尔苏街上。

长街热闹,飘着饭菜香,尹朝朝带着一身的烟火气回到尹家。

她要搬去何朝兰那里住,常穿的常用的自然要带过去。

她还要告诉尹瀚生自己不转学了,要他把银行卡赶快收回去。

她活了十七年,兜里从来没揣过这么多钱,尽管不是现金,但抱歉,她这人在金钱上挺的,上街时兜里超过五百块钱就会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偷了或者丢了。

所以,进家门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银行卡还回尹瀚生手里:“老尹同志,我不转学了,这两万块钱还您,我拿着它都睡不好觉了。”

“这才多少钱呀,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尹瀚生哭笑不得地揶揄她一句,大脑迟缓地捕捉到她前半句的重点信息,“你说什么,不转学啦?”

茶几上放了一壶水果茶,苹果、柠檬、西瓜三种水果混合的,酸酸甜甜的。

尹朝朝给自己倒了一杯:“对呀,不转学啦,不过从今天起我要搬去何女士那儿住。”

小小地抿上一口茶,她又说:“所以,恭喜老尹同志,今天以后直到家里新成员诞生,您成功解锁二人世界。”

“去去去,没个正形。”尹瀚生嘴上嫌弃,心里还挺乐和的。这丫头去哪儿住都无所谓,不转学就行,能让他在学校里常见到就行。

尹朝朝哈哈笑:“那我去收拾衣服啦。”

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尹朝朝只把当季的几身行头整理出来,其余的现穿现回来取。

尽管尹瀚生嘴上不说,但尹朝朝知道,如果她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拾掇走,老父亲心里会不舒服,没准还会酸唧唧地问她一句:“收拾得这么干净,你以后不回来啦?”

她当然不会不回来,也不可能会给尹瀚生这样问的机会。

她觉得老父亲感性的一面,还是少见几次比较好。

一是因为泪点低,二是因为哭完以后第二天醒来丑得不像话。

半个小时后,行李打包完毕。

尹瀚生讶异地看了看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朝朝失笑:“爸,您不至于吧,一见女儿‘金盆洗手’,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尹瀚生装凶:“呸呸呸,什么‘金盆洗手’啊,别给自己乱用词。”

他走到尹朝朝跟前,意味深长地说:“你今天能主动把这箱子交到我这儿,说明自己真的想开了。我其实不是反对你写小说,我只是怕你以后回想起来高中的时光,无论学习也好,爱好也罢,没有任何一方面是全身心投入进去的。

“当下你的身份是高中生,高考便是唯一的目标,我希望你能够用尽全力好好拼搏一回。至于写小说,放到大学吧,到那时我给你买电脑,买书桌,让你有个好的创作环境。”

又是掏心掏肺的一番话。

尹朝朝又想笑又想哭:“老尹同志,您怎么回事,最近话变多了呀,倒是有些知心大人的样子。”

“知心大人?”尹瀚生觉得这称呼好奇怪。

他问尹朝朝:“那依你看,我以前是什么大人?”

尹朝朝咧了咧嘴角,挤出一个双下巴,嗓音沉沉:“以前啊……”

她摇了摇头,有点小狡猾:“我不说,说了会挨打,我又不傻。”

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尹朝朝第一反应是:时候不早了,该回何朝兰那儿去了。

尹瀚生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尹朝朝笑嘻嘻摇头:“不用啦,您在家陪陈姨吧。”

尹瀚生说:“那怎么行,这天都黑了,我这儿离你妈妈的住处横跨大半个市区呢。”

尹朝朝把手机屏幕亮给尹瀚生看。

来电人姓名显示的是“姜周易”三个大字。

尹瀚生这下不再坚持了:“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尹朝朝点头,迅速按下接听键,一边说话,一边拎着行李箱往玄关走:“姜周易,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已经往下跑啦。”

脸颊不小心压到免提键,少年担忧又嫌弃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尹朝朝,你是不是傻啊?当自己是百米冲刺冠军吗?慢慢往下走,我不催你。”

尹朝朝回头看了尹瀚生一眼,两人脸上都挂着一丝尬笑。

“老尹同志,我走啦!”尹朝朝说完,开门溜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尹瀚生嘀咕一句:“这个姜周易啊,敢这么说我女儿呢……”

语气中充斥着怨念。

他像是难以置信一般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而后,却欣慰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尹瀚生这个做老父亲的人,发现他女儿每天围着转的傲娇小少年长大了。

成了他可以信任的孩子。

更成了于尹朝朝而言护身符一般的存在。

尹瀚生望着窗外暗淡下去的天空,内心一片祥和。

05

隔天第一节课照旧是语文。

为了洗刷昨天留给刘仲的不良印象,尹朝朝频频举手发言。没了忧心事,她现在心情特别舒畅,学习的热情更是一路飙升到顶峰。

日后十六班众人回想起高中上过的课记忆大多模糊,唯独对这节语文课记忆犹新。

记忆犹新的原因是学神尹朝朝太亢奋了。

亢奋到什么程度呢?

和电视剧《武林外传》里因为吃人参补过了头而疯狂暴走追赶朝阳的佟湘玉不相上下。

当然,话说回来,众人这一天还是很感谢尹朝朝的。

多亏她一人包揽下刘仲所有的提问,六十几名吃瓜群众开小差开得明目张胆。

尹朝朝本人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

哪承想,下课铃响,刘仲从讲台上下来,指着她忽然来了一句:“尹朝朝,你跟我过来一趟。”

“老师,您……您找我什么事啊?”依旧是熟悉的办公室里,尹朝朝提心吊胆地问。

刘仲刚坐回自己的办公位,抬眼一看,尹朝朝不动声色地后蹿了一大步,不知道情况的人见了,还以为是隔壁组的老师找她谈话呢。

刘仲气笑了:“尹朝朝,我又不能吃了你,你站这么远干什么,赶紧过来,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好东西?给我的?”尹朝朝迟疑了一下,最终凑到刘仲跟前。

刘仲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袋子,递给她:“上学期你不是参加咱们市举办的青少年作文大赛了嘛,主办方将证书邮寄来了,全市唯一一个一等奖,你拿到了。”

尹朝朝长舒一口气:“老师,您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您因为昨天我溜号的事要惩罚我呢。”

“我是那么爱计较的人吗?”刘仲撑着额头,“我知道你今天上课那么积极是想弥补一下昨天溜号的过错,所以我由着你来了。我是你班主任,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其他任课老师面前,你可不许胡来啊,好好听课,课堂上不许有情绪。”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尹朝朝拎着小袋子步伐轻快地回到班上。

这学期课业加重,课间的时候班里玩耍打闹的身影日渐减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努力着,或是背书,或是做题,学习氛围因为高考的日渐逼近而变得浓厚起来。

这是天大的好事。

尹朝朝看在眼里,心中也欣慰。

唯独有一点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一众闷头学习的小脑瓜之中,也包括她的同桌少年。

“转学风波”过后,姜周易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上课不再打盹,会努力听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也自己做,连一向当作摆设的空书包也渐渐被书本和卷子填满。

尹朝朝当时正在喝水,差点没一口水全喷到前桌后脑勺上:“抄笔记?您……您有笔记吗?”

“从前没有,不过马上就有了。”姜周易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崭新的,看上去有一枚硬币那么厚。

俗话说得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虽说尹朝朝不清楚姜周易是被什么契机触动到了,从而决定加入学习大军的,但竹马少年想要逆袭这件事她是一万个支持的。

她把笔记本递过去,对方接过以后大致翻了一遍:“练了一学期的字,总算有点长进。”

尹朝朝听出来对方是在夸自己,有些得意:“是吧,我也觉得我进步一点啦。”

姜周易像是被人绑架了似的违心地说:“岂止是进步一点,进步非常大。”

然后,他便开始埋头抄笔记。

尹朝朝反正也是无聊,就支起下巴在一旁看着,少年字迹工整隽秀,看得人赏心悦目。

偶尔碰到辨识不清的单词,他笔尖一顿,尹朝朝便立即探头过去解释。

少年写一行念一行,念一行背一行,那专注的神态尹朝朝只觉得似曾相识,在脑海中稍稍回想一番,可不就是和维修家电时一模一样嘛。

欣慰、惊诧、好奇心快要爆炸,尹朝朝终于忍不住问:“姜周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了呢?”

她总是有奇奇怪怪的脑洞时刻:“难不成我昨天晚上睡觉跌进了时空隧道,在那里停留了好多天,一觉醒来以后看似是第二天,但其实我中间错过了很多重要时刻,譬如你痛定思痛决心做好功课?”

少年奋笔疾书的动作放缓,视线从本子上移开落到尹朝朝脸上,有些好笑地问她:“尹朝朝,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是外星语吧!”

尹朝朝不以为意:“那不然嘞,你怎么解释?”

头顶的风扇吱吱嘎嘎地转动着,周围是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姜周易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笑着说:“为了让你不后悔没有转学这件事,我得成为更好的人才行。”

少年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揣着一颗决心。

心里想着:“我一直都不要求自己必须要成为优秀的人,我觉得平庸一点也无所谓,但就是得知你要转学的时候,我心里是害怕你要走的,我知道这有点小题大做,毕竟一中和二中就在一座城市里而已。但在那一瞬我想到了高考,到那时我如果再对你说‘留在我身边’就是自私的行为了吧。所以啊,我要开始努力才行。”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尹朝朝,我想要好好学习了,你帮帮我吧。”

“好啊!”尹朝朝轻轻地说,眼睛里不断有笑意跑出来,海誓山盟一般的语气,“是你说要好好学习的,说话要算数。”

二人学习小组自此成立。

学渣少年的翻身仗不好打。

尹朝朝认真琢磨了一个晚上,辅导方案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最后浓缩出一套“学习风暴计划”。

内容简单来说是这样的:每天利用晚自习的两个小时做辅导,辅导的内容围绕当天各科老师讲的知识点展开,易错的、高频的、送分的,第一时间查漏补缺。

第二天在班里碰面,尹朝朝第一时间就把想法和对方说了。

她是真的希望她的小少年能够把成绩提升上来,那种雀跃又殷切的眼神在姜周易看来就像黑夜的火炬一样,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斗志点燃。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点头:“好。”

两人一拍即合。

姜周易脑子聪慧,从前一门心思想赚钱,有意疏于学业,如今对学习上起心来,很多问题“一点就通”。

“学习风暴计划”执行了两三个月,他的成绩进步飞快,排名更是稳坐火箭一般上蹿,不但摆脱了班里倒数第一的“头衔”,还顺利步入年级排名中上游。

高二下学期第三次月考,直接冲进年级前五十名,在十六班内一鸣惊人。

成绩单下达那天,可把刘仲高兴坏了。

语文课临下课十分钟时,他忽然说要把时间交给姜周易,请对方上讲台跟同学们分享一下提高成绩的秘诀。

突如其来的发言邀约像极了六月说降就降的暴雨。

尹朝朝听得头皮一麻,这种场合怎么和“逢年过节当亲戚围坐在一桌时自己被长辈点名说祝酒词”一样尴尬呢?

不只是她,在座的同学都开始面面相觑,心底不约而同地猜测班长大人会做何反应。

姜周易只是怔了一下,便毫不忸怩地走上讲台:“既然班主任给了我这十分钟,我总不好意思拒绝是吧。说到提升成绩的秘诀,我认为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除了静下心来按部就班地学习,没什么好办法。当然啦,学渣班长忽然逆袭这件事是挺让大家惊讶又好奇的,我呢,也总结不出什么金科玉律来,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没有问题也可以随便聊聊各个科目是怎么学的,你们班长被请到讲台上一次也不容易,大家都给点面子。”

几句幽默风趣的开场白,一下子就将气氛活跃起来。

有人盯着成绩单上姜周易那栏看了两眼,被“数学”那栏的数字惊到:“班长,你能跟我们说说数学是怎么提升的吗?130分哇!太厉害了吧!”

姜周易入学之初摸底考的数学成绩是十八分,单科排名全校倒数第一,刘仲有好几次在气头上就喊他“姜十八”,这事大家都记得。

姜周易认真琢磨了一下,条理清晰地说:“数学的话,我是分三步来的——第一步背公式记例题;第二步买套练习册将里面所有的题目吃透,一遍不行做两遍,两遍不行做三遍,这时候不要着急刷题,一定要清楚自己的盲点、易错点在哪里;第三步刷题环节,不要盲目去刷题,要有侧重点地去攻克自己不会的知识点,每攻克掉一个难点时先别高兴,要试试自己会不会举一反三。三步都完成得差不多以后,就要去锻炼自己了解出题人意图的能力,扫一眼题目知道哪里打了马虎眼或者哪里是解题关键,这一点我还在摸索当中。”

文综那三科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要记忆的东西太多,不像数学有一定技巧可言。

在曲乾看来,自家老大能在短时间内把分数从一百四五提升到二百一,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玄学上说的逆天改命,其二则是这人一直深藏不露。

联想到对方的物理天赋,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姜周易酝酿着道:“政、史、地三科就是一个背教材,不过书本太多,知识太杂,要有技巧地去背。我自己琢磨的方法是,长句变短句,短句记住动词。譬如政治书里常常会出一种题谈作用意义,那肯定就有促进了、提高了、改善了之类的词,先背动词个数,接着去记后面搭配的名词。就比如说提高生活水平、改善生活质量之类的,慢慢培养出语感,记东西就快了。”

姜周易回答得认真,逻辑在线的同时也通俗易懂,两个环节的小互动吸粉不少,原先大部分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也积极踊跃地举手发言。

十分钟的经验分享不知不觉走向尾声。

姜周易做总结:“大家别听我今天有模有样地说了这么多话,其实作用都不大,成绩之所以能迅猛提升,是因为……”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将目光投向最后一排保持小学生坐姿的尹朝朝,视线相接之际,对方朝他竖起大拇指,他回了一个明朗的笑,接着说,“是因为尹朝朝同学,我的学神同桌,多亏她一手提携。”

此言一出,底下一阵暧昧的起哄声。

起哄不过三秒,下课铃及时响起,后者将前者轻松盖过。

姜周易朝台下一鞠躬,再抬头时眼前什么东西忽然一晃。

一个泥鳅似的身影飞速蹿到最后一排,将他的位置占领,黑皮肤,小方脸,一脸殷勤样。

不是曲乾还能是谁?

曲乾抱着一盒蓝罐曲奇凑到尹朝朝身边,盖子一掀,笑容谄媚得没眼看:“我亲爱的学神朋友,朝朝同学,吃饼干呀。”

尹朝朝面无表情:“不吃,我怕是榴莲味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上次被曲乾坑了吃榴莲糖以后,她现在警戒心非常重。

不出她的意料,曲乾又做出一副神伤的样子,并且语气还挺委屈:“朝朝,我向你发誓,这次我绝对不是奔着恶作剧来的。”

委屈没用,尹朝朝不买账:“有事说事,别委屈得像个吃不着小红帽的狼外婆似的,我看着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曲乾憨憨一笑,也不拐弯抹角了:“早就听闻您素来博学多才,能不能也给我补补课呀?”

“给你补课可以,”尹朝朝捻了捻指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

“我懂!”曲乾一点就透,“补课费嘛,应该的,要多少,您尽管开口。”

“一小时五百块?”曲乾眉毛挑得老高,愤愤然,“尹朝朝,你这收费怎么比外面一对一的辅导班还贵啊,你不如去抢钱好了!”

尹朝朝摊手,一脸无辜:“我为什么要抢钱?这是为你私人订制的价格,我要抢,也是抢你的。”有点小蛮横的语调,摆明了在故意气人。

曲乾不服气:“我有私人订制的价格,那姜老大呢?”

尹朝朝口型夸张:“他呀,我一毛都不收。”

“你,你这是差别对待!”

“你说对喽。”尹朝朝朝他扮鬼脸,“我愿意,你能拿我怎么样?”

曲乾哼了一声:“青梅竹马了不起啊!”

尹朝朝同样回了一声哼:“就是了不起,反正你没办法比。”

尹三岁和曲二岁的世纪大对决,后者惨败。

胸口仿佛中了一支扎心箭,曲乾悲愤交加地走了。他今天穿了一套荧光绿的运动服,因为演技用力过猛,背影看上去像一条暴走的毛毛虫。

有点哀怨,又十分滑稽。

尹朝朝乐得哈哈大笑。

那笑声太魔性,让人一闭上眼,脑海中便能浮现出一只大鹅。

大鹅迎风奔跑嘎嘎叫,尹朝朝叉腰落座哈哈笑。

姜周易板着脸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偷偷咧开嘴角。

他不是爱笑的人,唯独在她身边时,笑的次数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