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不更事
在所有流逝风景与人群中,你对我最好。
“帅不帅?”
“帅!”
“肯定有主了。”
“不能吧,你看他一个人待了一个下午了,不像有女朋友的样子。”
“赌不赌?”
“赌!他要是有女朋友,今儿晚餐我请了。”
林枕书从后厨端着一摞刚洗好的杯子到操作台时,司悦和司琪正躲在角落里,偷偷瞧着前方的卡座,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聊着天。
“司店长。”林枕书走过来喊了一声,“杯子都洗好了。”
司悦和司琪齐刷刷转过头来,默契地竖起食指立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林枕书不明所以。
司悦看了看时间,笑眯眯地说:“哎呀,都六点了,那你快下班吧?”
“我才是店长,你抢我台词干吗?”司琪瞪她一眼。
“我会烤饼干、做蛋糕,还会给咖啡拉花,当然我是店长啊。”司悦骄傲地抬头。
司琪叉腰:“可是你不会算账啊!”
“那你当会计好了呀,我来当店长。”
“你当店长咖啡店早倒闭了好吧?”
林枕书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受不了这对动不动就吵起来的双胞胎姐妹。
这家咖啡厅名叫Miel Pâtisserie,由一对孪生姐妹司悦、司琪共同经营,林枕书是这里的周末兼职服务员。这里时薪高,工作时间灵活,也不太辛苦。除了有时要成为这对姐妹吵架的炮灰外,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今天的洗碗阿姨临时有事,林枕书在后厨帮了一天的忙,累得腰酸背痛。她没精力去管两个店长又在讨论什么帅哥,也懒得去看一眼,道了一声再见后便扭头去了后方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后从后门离开了咖啡店。
到了下一个周末,林枕书早上来到咖啡店,发现两个店长竟然难得地没有睡懒觉,早早地来开门营业。
她们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操作台上还是什么都没准备,没煮咖啡也没烤面包。她们竟还躲在上次的角落里,看着同一个方位的帅哥。
“完了,这个帅哥天天来我们店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你可拉倒。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就不能是看上我了?”
“你没化妆也没喷香水,怎么可能比得过我?”
“你……你先把上次输的钱还给我!”
“凭什么啊?你都还没问人家呢!”
“你既觉得他有女朋友又觉得他看上你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大早的,怎么又来了。林枕书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司悦、司琪虽然性格爱好截然相反,但是在关注帅哥这一点上却是惊人的一致。只有在欣赏帅哥时,她们才像一对姐妹而不是妯娌。
林枕书倒是好奇了,让店长们保持了一整个星期热度的帅哥,到底能不能拯救这两个疯狂想要恋爱的女人?
她顺着司家姐妹的目光看去。
一个男子正临窗而坐。
清晨厚重的大雾渐渐散去,只剩下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纱,透过薄纱,夏日明媚的阳光像一层轻烟般洒了下来,照在玻璃窗上,好似渲染开的光晕。谌珂就坐在这道光晕之下,侧脸被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谌珂安静地坐在米色的沙发上看书,手边另外摆着一本,全都是极厚的大部头。他是左撇子,左手握着一支黑色水笔,时不时在书上做笔记。他看书的速度不算快,但是极为专注,因而效率仍是很高。
司家姐妹争执了半天也没争出来到底谁去送菜单,为了公平,最后她们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看起来对帅哥毫无兴趣的林枕书。
林枕书下意识想拒绝,张了张嘴又找不出个借口,只好装作坦然的模样去了。
“您好,这是菜单,请问想要些什么呢?”她走到谌珂的桌前,将菜单摆在了桌上。
闻声,谌珂从书本的世界里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后,他的面部表情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茫然冷漠转为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很浅,全靠两颊处微微凹陷下去的小窝来衬托他嘴角的弧度。但是他的眸子变得很亮,如同茫茫无边的灰暗大海上亮起了灯塔。
谌珂并没有看菜单,他问:“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话语的迟钝暴露了林枕书在说谎,她一向爱赖床,经常来不及吃早饭。她也有些诧异,时隔两年,谌珂正儿八经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吃了没。
“那就……一杯香草拿铁,一杯抹茶拿铁。”他说。
林枕书本着职业道德,问:“我们上午是可以续杯的,你确定要一个人喝两杯吗?”
谌珂摇头:“抹茶拿铁是给你的。”
她愣了一下,握着笔的手在纸上画出了一道丑陋的斜线。
那是林枕书高中时的喜好。那时她愿意为一切抹茶制品买单。
与她不同,谌珂极度嗜甜。
他最喜欢的是草莓慕斯和香草牛奶,但非常讨厌抹茶味和巧克力味的食物。他不爱吃主食,但又有低血糖,因而经常随身携带着手工做的牛轧糖。最喜欢甜牛奶,可以接受七分以上甜度的奶茶,但无法忍受浓缩咖啡。
你瞧,她也都记得。
林枕书不知被谁的好记性给触怒了,登时冷下了脸:“我讨厌抹茶味的东西。”然后转身而去。
这次她没撒谎。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包括她的喜好。
林枕书回到操作台,将菜单重重地拍在了收银台前。本子上第二行的抹茶拿铁,被她用笔狠狠地画去,力气太大,差点把纸给撕破了。
她还是不善于控制情绪,尽管明知喜怒形于色是要吃大亏的。
司悦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那个帅哥很难搞?”
她没法开口,没法说明。
司琪性子急躁,以为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当即撸起袖子想去教训谌珂一番。
林枕书连忙拉住司琪,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店长,我们点单的方式该改改了,人家店里都扫二维码了好不好!”
司悦不敢反驳,只好连连点头:“好好好,过段时间就改,改!”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谌珂仍是天天来,直到从店长那里了解到,她只有周末才来打工后,谌珂才又改成了每逢周末必来。
司家姐妹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人,她们也怀疑谌珂来得这么勤是为了追林枕书,因而紧盯着他的动作。却发现谌珂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常常捧着一摞书来,看完了这些书便离开,瞧着更像是来自习的。但她们还是把给谌珂点单的任务交给了林枕书。
谌珂往往会趁着这个机会同林枕书说两句话,但是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早饭吃了吗”“工作辛苦吗”“学习忙不忙”。林枕书本来是个忙起来就忘记吃饭的人,被谌珂这么念叨多了,但凡到了饭点,反倒会想起谌珂这个人来,心里颇为郁闷。
司家姐妹虽说酷爱帅哥,但也没真的想跟谌珂发生点什么,见谌珂对林枕书有点意思,总是会八卦地问:“那个帅哥是不是在追你?”
每每这时,林枕书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总是回答:“不是。他根本不会喜欢我。”
根本不会。说得这么笃定。
起初司悦只以为她害羞,但问多了之后,反而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苦涩来,便再不许司琪多问。
“谌珂是不是在追你?”
正值饭点的食堂熙熙攘攘,陶薇穿着淡粉色露肩修身连衣裙,从刚买的名牌包包里抽出餐巾纸,将油腻腻的餐桌仔细擦了又擦。
这学期陶薇在修双学位,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难得能找个时间和林枕书一起吃饭,没想到刚坐下就问了个最不该问的问题。
林枕书当场把筷子摔在了桌上,摆出一副“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抽你”的模样。
陶薇只好摆手作罢,给对方夹了一个瘦肉丸赔礼道歉。
可她仍旧想不明白:“你说谌珂在想什么?以前明明是挺内向一小孩,怎么开学做事这么高调,现在又一点声音都没了?”
林枕书斜眼瞧她:“怎么着?没有我们的素材,你的公众号就没法营业了?”
“你太小瞧我了。”陶薇不屑,喝了口汤后,她禁不住又感慨一声,“我只是觉得,你当初就那么走了,谌珂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他真的不在乎呢。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冷漠。”
林枕书用勺子在混浊的汤里搅拌了一圈又一圈。
“其实我……”
“啪!”
附近突然爆发了剧烈的声响,打断了林枕书的话。
她看过去,不远处声音的源头,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地站在那里。那女生化着浓妆,打扮得很是精致,可她的脚下却洒了一地的牛肉汤,脚背和长裙都溅上了油腻的汤水。
而那个淡然地端着餐盘的男生,则是谌珂。
食堂里的碗大部分都是塑料的,摔不坏,但是砸在地砖上发出的声音也不小,一时间就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
那个女生很是尴尬,她强撑着笑容撩了撩棕色的长发,嗔怪道:“帅哥,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吧,怎么直往我身上撞呀。”
“不是我。”谌珂的语气很严肃,“是你自己往我身上撞的。”
遇上帅哥美女的这种纷争,围观的群众显然很感兴趣,以这两个人为核心,渐渐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
女生见有人围观,当然要反驳,说出口的话却娇滴滴的,好似在撒娇:“帅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这条裙子可贵了,我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啊。是你得赔我裙子好不好?”
谌珂无动于衷。他将餐盘放在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了几张钞票:“够了吗?”
“别闹了。”女生没想过他会直接掏钱,自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收下,只能说,“这样,我加你微信,我们私下解决好不好,别影响大家吃饭。”
“不必了。”谌珂又抽出了更多的钱,拿着一沓钞票递给她,“现在够了吗?够的话我就走了。”
女生恼了,抬高了声音愤怒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有钱就能羞辱人了是不是?”她转头看向围观者,撒泼似的哭喊,“你们看看!他把我裙子泼脏了,还拿钱羞辱人!怎么这样啊!”
眼泪有时候并不是悲伤的产物,也可以是一种武器。
看见美女流泪,总有冲动的男男女女不辨明事实真相便信口诽谤。他们忘记谌珂前两天还是他们高捧的“勇敢追爱模范先锋”,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谌珂皱着眉打量了四周的围观群众,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快速在路人们的脸上扫过。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引发众人哄堂大笑。
而被嘲笑的中心,谌珂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众人,不发一言。
陶薇看着不远处的情况,不禁摇了摇头:“这女的真厉害,搭讪不成就泼脏水,好一杯浓浓的‘绿茶’,枕书你说是……”
她转过头,对面的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不知何时,原本围观着的林枕书已经冲进了事件的核心场所,面朝着撒泼的女生,挡在了谌珂的身前。
“有钱为什么不能了不起?”林枕书大声反问刚才的那个声音,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着眼前女生的裙子,“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个人穿了件批量生产的某宝爆款,还非得当个名牌呢?”
“你什么意思啊!你人身攻击!”女生尖叫着跺脚,在牛肉汤的残渣上狠狠踩了几脚。
林枕书冷眼看着她:“行,那我们就回归正题,谁都别扯些有的没的。”
她转过头走到了谌珂的身后,一个收拾餐具的食堂阿姨正愣愣地站在那里,谁也没留意她的存在。
林枕书诚恳地握着阿姨的手,恳请道:“阿姨,你见多识广不说假话,你给这群人好好说说。刚才到底是谁去撞的谁,你都看见了吧?”
阿姨本有些畏缩,但是林枕书说得这么真挚,把她当作主持公道的人,她自然要说句实话:“我刚才都看见了。这个小伙子在我这儿拿餐具呢,刚转身,那个小姑娘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那可不一头撞上了嘛!”
围观的路人本就没几个人真的了解发生了什么,见势头不妙,林枕书又气势很强,一个个都噤了声,生怕惹祸上身。
“大家都听见了吧!”林枕书冲着大伙儿喊了一声,“要是有异议就提出来,没有的话一个个都吃饭去吧。”
匆匆赶来的陶薇也顺势附和她:“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碰瓷嘛!”
被无形地扇了几巴掌的女生又羞又恼,但她哪里杠得过外院的最佳辩手和传媒学院的当家花旦,气冲冲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碗,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跑出了食堂。
谌珂将自己的钱收了回去,空洞的眼神不知何时又闪起了光亮。他走向林枕书,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地给拽出了食堂。
走到食堂外的停车场,林枕书甩开他的手,停了下来。
谌珂并不理解她为什么始终拧紧眉头,一副很恼火的模样。明明刚才是她赢了。
他任由林枕书瞪着自己,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下不去。他的双眸不再是一片雾气朦胧,而有了阳光照进来,潮湿冰冷的水汽被蒸干,倒映着灿烂的太阳的影子。
“笑什么笑,你很开心吗?”林枕书啐他一口。
谌珂傻兮兮地使劲儿点头。
“被人碰瓷儿了你还开心,你怎么还这么缺心眼儿啊?”她翻白眼。
“因为,你终于回来了。”谌珂突然张开双臂,像一只笨拙的大熊一样拥抱住了她,“你之前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
他说,你终于回来了。
林枕书贴着他的胸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似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熊抱受惊不小,她听他说着,竟开始恍惚了起来。
谌珂说的,是快四年前的事情了。
高一的一个下午。
课间时分,太阳落山后,凉快了许多,林枕书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吹风,比待在教室里要舒服得多。
她刚刚从沈淼那里得知了一个关于谌珂的秘密。沈淼是她姐姐的好朋友,是私立机构的心理医生。
那时的她还不会隐藏秘密,只会因此而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称不上好消息的事情。
彼时,林枕书站在二楼,楼下走过一个少年,正是她心里不断念叨的那个名字。
意外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一个穿着淡粉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的漂亮小姑娘站在谌珂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她害羞地将一封粉红色的情书双手递给了对方。
“谌……谌珂同学,我喜欢你!”
甜糯糯脆生生的一句告白,将周围无聊同学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而男主人公谌珂,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缓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是谁?”
小姑娘愣了一下,又羞又恼地跺脚撒娇:“我是周雯呀,每次你经过我们班,我都跟你打招呼呢!”
谌珂思索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任何印象,他说得好绝情:“我不认识你。”
看着这个人不近人情的表现,楼上的林枕书又想起了那个秘密。她禁不住为这个小姑娘默哀了半分钟,在心里默默安慰对方。
周雯什么都不了解,她只当谌珂是故意找借口回绝自己,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湿了眼角:“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但是你怎么能这样啊。我每天都注视着你,你就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周雯到底也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围观的男生们最见不得好看的女孩子哭了,但是他们又没有资格站出来当黑骑士,只能在谌珂的背后窃窃私语:
“这个谌珂怎么回事啊?不就长得还行吗,人也太跩了吧?”
“就是,哪能这么欺负人家女生啊,多可怜。”
“哎哟,妹妹可别哭了,哥哥瞧着都心疼。”
……
虽说是窃窃私语,但是楼上的林枕书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说站在人群中央的谌珂了。她估摸着很快学校贴吧就会有人发帖—“冰山男神人面兽心,欺辱女生为哪般?”
若是换成乔松,他定会拍拍小姑娘的肩,说一句:“情侣做不成还能做朋友嘛,走,哥请你吃冰激凌去。”
但是谌珂小同学,本就是不爱说话性格内敛的主,突然被卷入人群的中心,面前还有一个炸弹似的一说就哭的小姑娘,他心里也百般为难,面上却仍旧毫无表情,连插在袋子里的手都没伸出来一下,只说一句:“抱歉。”
气得人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原以为面对这种情况,谌珂会紧张到口吃,或者夺路而逃。可是他自始至终都很冷静,或者说,冷漠。
他根本感受不到身边人的感情,误解也好恶意也好,他像是屏蔽了自己的接收信号,感受不到他人的悲喜。
尽管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但是心脏却被毒虫一点又一点地蚕食着。
林枕书忽然就明白了沈淼所说的话。
她清了清喉咙,还是忍不住亲自出手了。
“喂,谌珂!”
林枕书朝着楼下大喊一声。
“让你帮我买瓶可乐怎么这么难啊!你不去小卖部在这儿瞎晃悠什么呢你?你要热死姐姐我是不是?”
天降泼妇,楼下的众人都愣怔了。
谌珂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楼上的女生,只见她拼命朝自己使眼色,却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
“愣着干吗?去帮我买可乐啊!”林枕书瞪他一眼。
谌珂明白过来了,林枕书让自己帮她买瓶可乐。
他爽快地答应:“哦,好。”
带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任务,谌珂完全忘记了尴尬的表白现场,拨开人群,泰然地往小卖部走去了。
周雯傻了,她看着楼上的陌生女生,使劲儿跺脚:“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见谌珂已经走远了,林枕书不客气地对着这个任性的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什么什么意思啊。人家不喜欢你,还不明白吗?”
“你谁啊你!”周雯飙出高音。
“我是谁?你看谌珂那个样子,还不明白我是谁吗?”林枕书贼兮兮地笑,“我说你啊,表白之前先打听打听人家有主了没,别你情我愿的事情搞得像谁欠你了一样。”
“再这样故意给别人难堪,我就撕了你的情书。”
林枕书故意留下一个凶狠的表情,潇洒而去。
“可乐。”
小卖部和老教学楼隔了一个广场,谌珂掐着上课时间在这样闷热的天里匆匆跑一个来回,再怎么冰山男神都得给他热化了。
林枕书看了眼沾着水汽的冰镇可口可乐,心中百转千回。
“你就买了一瓶?”最终,她只能这么问。
谌珂点点头,想了想,问:“你要喝两瓶吗?”
“啊,不是。”林枕书连忙摆手,她看着满头大汗的谌珂,面色不算好看,“你不热吗?”
谌珂擦了擦汗:“是挺热的。”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瓶饮料?”
“啊……”他思索了一下,“我只急着帮你买可乐,没想那么多。”
林枕书抿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天前,林枕书受姐姐的嘱咐,去沈淼的办公室给她送晚饭。她到的时间有点早,沈淼还在给病人做心理咨询,过了十分钟后,办公室的大门打开,谌珂从里面走了出来。
通过沈淼,林枕书才知道,谌珂虽然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无不同,却从小有着心理疾病。
她起初以为,这个小男孩只是比较沉默内敛罢了,但如果真的花心思去关注谌珂的话,则会发现他的问题不只是这么简单。
沈淼说,谌珂四岁时被诊断为儿童孤独症,从小就很难在正常的环境中与人相处。虽然此后一直奔波全国各地治疗,却一直无法治愈。
这也就意味着,谌珂不会去关注别人的情绪,对于喜怒哀乐缺乏天生的感知能力,有严重的社交和沟通障碍。但同时,他又是极为简单的一个人,为了集中注意力去关注别人,可能连自己的需求都不会留意。
谌珂接受治疗的态度很积极,也一直按时用药。尽管目前他在生活上已经越来越像正常孩子了,但他精神上的孤僻状态仍没有解决,同时还有严重的精神后遗症。一旦他再受到什么刺激,病情随时都有加重的可能。
“好可怜的孩子。”这是姐姐听说了谌珂的事情后所说的话,姐姐握着林枕书的手嘱咐,“既然他跟你是同班同学,那你一定要多帮助帮助人家,知不知道?”
“知道了,姐姐。”
林枕书看着谌珂,忽然就理解了姐姐的嘱咐。
她的姐姐下肢瘫痪,一辈子都无法站立起来了。只有真正值得可怜的人才能懂得“可怜”这两个字的含义。
站在制高点是无法体会的,你必须跌下去,才能以平视的态度产生同理心和同情性。
所以,当林枕书看着他傻傻的只记得给她买饮料,而顾不上自己,跑得满头大汗时,她相信谌珂是配得上怜惜和同情的。而这份怜惜和关怀并不能是施舍,而应当是平等的关切。
林枕书将可乐推到他的面前:“喂,你拿去喝吧。”
谌珂挠了挠头:“你为什么不喝?”
“可乐我只喝百事的。”
她昂着下巴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处于迷蒙状态的谌珂,不知被什么原因引诱,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喂,谌珂,以后呢,再遇到什么没法解决的状况,你都别害怕。”
“相信姐姐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少年人的承诺总是来得这样容易。
却又这样真心。
林枕书已经记不清,当年的她说起这句话时,到底有几分自信能够陪伴对方。她甚至想要质疑,或许她只是被自己无谓的英雄主义冲昏了头脑,愚蠢地想要做个见义勇为的女侠罢了。
可是对谌珂来说,那不只是,也不能是少不更事的一句话。
“我一直都记着你说过的话。”他拥抱住她时,那样温暖,那样柔情。
林枕书却一把推开了他,仿佛贴得越近,心口的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以前不懂事,说过的话,早就不算数了。别太当真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转身就要离开。
可她没能走得了,谌珂及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很有力,拇指紧紧地按压在林枕书手腕的动脉处,能感受到心脏跳动。他那样用力地留住她,却叫她血流滞缓,连手掌都发麻发冷。
“那你从前说喜欢我的话,也不算数了吗?”
林枕书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她说:“全都不算数了。”
之后的那周林枕书跟咖啡厅请了假,等到下个周末再去时,却再没看见谌珂的身影。听司家姐妹说,谌珂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了。
可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咖啡店不会因为少了这么一个顾客就倒闭。
没有人再揪着她的一日三餐不放,林枕书很快又回到了过去不规律的饮食生活,倒也觉得更加自在。
只不过隔了半个月后,林枕书忽然感到胃痛难当,她将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胃药,捂着肚子独自蹲在更衣室的角落里许久。
她从高中起就有胃痛的老毛病,医生嘱托过不少次要规律饮食戒油戒辣,可她从来都不肯听,只有当胃酸泛滥,痛到站都站不起来时,才想起医生的话来。
原来是真的很疼啊。
她竟才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