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我是来喂猫的,顺便喂你
1
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点橘红色的余光也散尽,李昀坐在落地窗前的书桌前闭目养神,手掌上偶尔隐隐作痛的感觉提醒着他这将近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全是林佳一的模样,她哭的样子,为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以及抱住自己时她身体的温度,几乎是在他身上和脑海里无限徘徊,经久不散。
理查德•耶茨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
他的感情向来是孤独的,他的人生也是孤独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带着阳光和温度,穿破云海和明月,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身旁。
“喵!”
一道细软又黏腻的叫声唤醒了他陷入沉思的大脑,他睁开沉重且酸涩的双眼,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喵!”
又是一道细软的叫声。
李昀低下头,看见毛茸茸的小身子在他脚边蹭来蹭去,这表明它饿了,正在向主人讨要食物。
李昀把幼猫整个抱起来,他用手指蹭了蹭猫咪的头,心想,她应该不会过来了。
正准备起身去拿猫粮,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他抱着猫去开门,林佳一拎着两大袋子的食物站在门口,冲他笑。
她说:“我来喂猫的。”末了提了提袋子,又说,“顺便喂你。”
猫咪吃饱之后,连续发出几道满足的叫声,然后倒在窝里睡着了。
李昀的厨房几乎是新的,他自己从来不做饭。林佳一只会做几个家庭小炒,还是上大学的那段时间放假无聊在家跟着母亲学的,虽然没有多美味,但好在能吃。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林佳一咬着筷子看了看已经倒头就睡的猫,又看了看筷子都拿不利索的人,然后把勺子递给他,“用这个吧。”
“你给起吧。”李昀接过勺子说。
林佳一咬着筷子认真想了想:“叫冬菇吧,好不好听?”
“好听。”李昀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睛肯定道,然后顿了一下问,“你父母说什么了吗?”
林佳一抿了一下嘴,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
李昀见她不对劲,放下勺子,呼吸都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吗?”
“我和我爸说……说我和你谈恋爱的事情了。”她说完,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两人确定关系也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每次她都经受不住李昀看她的目光。
“要见家长了吗?”李昀笑着问。
“不……不是……没那么快的。”她连忙摆手,声音越来越小。
李昀放下勺子,那只裹着纱布的手向她探过来,然后隔着饭桌握住了林佳一的手,自己抬起身子往前倾去,蜻蜓点水一般在对方的唇上亲了一下。
“你……你干吗?”她脸发烫,嘴唇都在轻微颤抖。
两人的脸依旧贴得很近,李昀闭着眼,回味刚刚亲吻后的余韵。
“带我回家吧。”李昀垂着眼眸,睫毛轻微刮着她额头,轻声说,“什么时候都行。”
赵糖跟进的娱乐组的项目启动迫在眉睫,本来她以为自己胡乱写的提案就算交上去也不会通过,破天荒的是,以西点为主题的提案竟然通过了。
娱乐组的姑娘都很期待这一次的实体考察,当外勤组说明已经联系好对方店主的时候,赵糖听见自己心里的弦“砰”的一声断了。
她要去面对陈禾了,还是以一种工作的方式面对,这让她感觉很难受。
“本来对方并不是很愿意,但是我们尝试联系了这个店的主要责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他们沟通之后,他们答应了这一次的采访。”外勤同事兴奋地传达消息。
赵糖本来想找个由头躲过去,却被主编劝说。
大致意思是说这次采访的文案和素材都是她准备的,所以作为主要参与人员,不能缺席。
既然躲不过,最终只能还是硬着头皮决定去了,她心里祈祷那天最好陈禾外出送货,不在店里。
那天,赵糖跟着大部队一起前往有家西点。
店员看见她就笑脸相迎地打招呼,但是因为是工作时间,两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在一起聊天。
采访很愉快很顺利,赵糖站在最后面听着自己撰写的采访问题,心中不免有些感怀。这些问题都是她日日夜夜想着陈禾的样子写出来的,是她想问他的。
采访结束后,陈氏夫妇还给每人赠送了一块店内最新推出的甜点单品。
“这个太好吃了。”有女同事兴奋地称赞道。
陈母笑道:“这店现在主要是我儿子在打理,新品也都是他设计的,我们老两口现在都是退休状态了。”
“您儿子一定很优秀吧。”
“还行,就是性格闷了点儿。”
赵糖一边听着,一边低下头,手里的蛋糕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那黑色的巧克力夹层在口中弥漫开,有一种陌生的苦涩。
“欢迎光临!”
店内的自动迎宾声控响起。
陈禾推着空**的送货车归来,一屋子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赵糖看着不远处的陈禾,明明是那么熟悉的脸,可是为何又感觉那么陌生。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站在人堆里的赵糖,只是目光一顿,然后躲闪开,没说一句话,只身走进了厨房。
他们曾经站得那么近,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如今依旧站得那么近,而他却是转身离开。
赵糖低头看着手里的蛋糕,却再也没有胃口吃下一口。
2
深城的事情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李昀的手伤虽然没有完全愈合,但正常工作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林佳一还是按时按点地催促他去医院复查,每次换药一定要亲自来,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李昀一定会怎么糊弄怎么来。
拆线的那天,林佳一特意请了假去设计院把李昀给抓出来的,强制性押去了医院。当时李昀正在办公大厅和同事简单讨论有关深城那个项目后续的处理办法,她就这么闯进来把李昀拉走了,惹得在场的同事啼笑皆非,打趣道李昀有个霸道的小女友。
为了方便快捷,林佳一直接去找了林森。
创伤缝合室内,林森拿着手术钳子正一根一根拆着线。
伤口还没有彻底愈合,插线时有轻微的疼痛感,林森下手不轻,惹得李昀本能地皱眉“嘶”了一声。
“哥,你轻点儿。”林佳一嘱咐道。
林森埋怨地斜视她:“我是专业的。”
“可是他都疼了。”林佳一盯着李昀的手。
林森“啪”地把手术钳放在消毒器皿里,一脸“爱谁谁”的模样:“老子不干了。”
他抬眼瞪着面前两人:“我说你俩有完没完,这就是个小破伤口,又死不了,至于吗?”
林佳一也自觉闭了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这的确不能怪她,她看见李昀皱眉吃痛的样子,她心疼啊。
李昀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你笑什么笑?”林森埋怨道,“就是因为你,我这亲哥在她那儿都没有地位了。”
“本来就没有地位。”林佳一小声嘟囔一声。
“你说什么?”林森的大嗓门上来了。
“哥,哥,哥,咱别生气了。”林佳一见好就收,从小到大在林森面前各种不要脸的事情都干过,低头示好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先拆线,先拆线。”
“去,给我买杯咖啡去。”林森袖子一抻,开始摆起谱来。
“好,您老先拆线,我这就给您买去。”
“我要星巴克的,别随便买瓶装的糊弄我。”林森强调。
林佳一脸上虽是笑着的,心里早就骂了林森好几遍了,带着满腹腹诽,去买咖啡。
李昀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林森重新拿起手术钳拆线:“收起你得意的笑容。”
“你就不能不欺负她?”李昀说。
林森无奈道:“拜托,那小祖宗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李昀笑,没说话。
“哎,对了,你最近和陈禾联系了没?”林森突然想起上次的事情。他一直没有联系上陈禾,去店里找过他一次,但是人却不在店铺里,后来医院的事情太多了,人一忙起来,事就记不住了。
算起来,上次的事情过去有半个多月了,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没联系。”李昀说。
林森面色有些沉重,李昀敏感察觉出什么。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李昀微微皱眉。
林森一边拆线,一边把赵糖的事情和他说了。
李昀眉头的痕迹越来越重,那支被赵糖摔碎的黑色陶笛,其实是赵婷的。
如今没了,也就相当于陈禾最后一点物质念想都没了。
这对于一个困守在回忆里的人来说是一种谋杀。
“我晚上去看看他。”李昀抽回自己的手。
“一起去吧。”林森也担心。
“好。”
“我今天不过去陪你了。”出了医院,林佳一对李昀说。刚才买咖啡的时候她接到了赵糖的电话,她想去店里找陈禾为上次的事情好好谈一谈,可她还是心有余悸,林佳一主动说陪她去,这才让她下定决心。
李昀轻柔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道:“不帮我喂猫了?”潜台词是你今天不投喂我了?自从李昀手受伤后,都是林佳一照看他吃饭和生活的琐碎事情,美其名曰是来喂猫的,其实就是来喂人的。
李昀加班是常事,他每次进小区的时候都能看到自家的灯是亮着的,回到家不是看到林佳一在厨房忙来忙去,就是躺在沙发上撸猫。
最近一次他回家的时候看见林佳一睡在自己的床铺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柔软得不像话,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已经睡着的人,然后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心里那方经过经年累月才堆积的城墙,彻底倒塌了。
林佳一脸红,避开他那只受伤的手搂住李昀的腰身,她现在做这些撒娇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
“我就少喂一天还不行吗?”她说着用脸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李昀笑,心想,怎么不行,只要是你,什么都行。
赵糖和林佳一约在了十字街口,再过一条街就是有家西点。
“你先别想那么多,说不定陈禾自己想开了呢,上次不过是一时情急才会凶你的。”两人手挽着手,林佳一劝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赵糖一想到那天陈禾的语气和眼神,心里就非常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沉睡已久的洪水猛兽,终于在惊蛰之夜复苏重生般可怕。还有那次采访时见面的冷漠,几乎就是硬生生断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一点热络。
“话说清楚就好。”林佳一抓着赵糖的手安慰道,“不用考虑太多结果。”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聊,就在快到有家西点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林佳一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李昀和林森没有看见刚转弯过来的她们,直接走进了店铺。
他们怎么来了?
两人揣着满肚子的怀疑走进了店铺。店员不在,有家西点今日从中午开始挂牌停业半日,后厨和前厅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如果不是平时陈禾太过安静,又把音乐的声音调到最低,其实里面有任何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堂风吹起了门帘。
林佳一很清晰地听到了李昀的声音。
“你没事吧?”
过了足足有好几秒,陈禾略带颓废的声音才响起:“没事。”
“你这个样子我真看不出没事来。”林森说,“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我知道那东西对你很重要,但是小糖的确不是故意的,你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种态度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陈禾声音隐忍痛苦:“我忍不住……当时我是真的没忍住。”他不想的,他也后悔了。
只要一想到赵婷留给他的东西他没有保护好,他就深深自责。
有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林佳一甚至可以想到李昀的模样,表情淡淡的。
“陈禾。”李昀淡淡道,“放下赵婷吧。”
赵婷是谁?
这是林佳一和赵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
这个陌生的名字似乎牵涉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我做不到。”陈禾情绪有了起伏,“李昀,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这种念头他想都不敢想,便直接否定了。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李昀不屑地笑了一声。
“那你呢?”陈禾激动地问,“你做得到吗?”他用最不想面对的事实来反问他,“你能放得下她吗?你别忘了,当年你宁可休学也要离开榕城的原因是什么。”
长时间的安静,几乎听不见人的呼吸声。
薄薄的门帘隔着的两个世界,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哪个男人心里没有过一个白月光?陈禾,你不用这样逼问我,不管你说多少次,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但是你也该认清自己了。”
林佳一站在外面,李昀说的一字一句全部嵌入了她的心脏。
原来他喜欢的人是陈禾的女朋友。
原来他当年当兵是为了躲避感情的风暴。
原来李昀心头竟然一直存在着一个白月光。
林森见不得两人言语上的纠缠,连忙出面:“赵婷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陈禾你现在这种样子,是她希望见到的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放不下。”陈禾攥着手中早已经破裂的黑色陶笛碎片。
“我真是懒得理你们。”林森说着,便伸手撩起门帘准备出去。
林佳一站在外面,先对上的是林森惊慌失措的脸,然后是李昀深不见底的眼睛。
“佳一,你怎么在这儿?”林森几乎是一瞬间就怕了,他害怕她听见李昀刚才那番模棱两可的说辞。
“我……我来……”她看着里面的李昀,竟然开不了口。
为什么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两人还是那么亲密,如今只有几步之遥,却觉得隔山远海。
为什么?
“我先走了。”林佳一跑了。
“佳一。”林森喊她,看了一眼李昀,也顾不得其他了,追了上去。
她还是跑了,犹如一个逃兵。
3
林佳一终于明白当日林森说的那番话了,赵糖的确不适合陈禾,因为活着的人是永远比不过已经死去的人。
那她呢?
她适合李昀吗?
没有答案,也找不出答案。
她陷入了一个死圈,暂时找不到出路。
手机上全是李昀的未接来电,她只是瞅了瞅,没接。
她并不是在耍感情上的脾气,或者说,她是不敢接,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以前有一段那么美好的感情。
而她,可能配不上。
或许,归根结底,还是她一直以来的自卑在作祟。
而那美好的假象,终于还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被别人欺骗,而是自己骗自己。
“咚咚咚!”
有人敲她房门,林森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
“佳一。”他喊。
“哥,你今天不值班吗?”林佳一问。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李昀的名字闪了又闪,林森余光瞟了一眼,回答说:“今天调休。”
“哥。”她低着头,喊林森的时候都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低落。
林森坐在她身边,将人搂在怀里,大手摸着她的头,然后轻轻拍了拍。
这个时候再多的言语都是无用之物,林森了解李昀,更了解林佳一。李昀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出自真心,他也的确相信李昀对佳一的心意。因为按照李昀的个性,他如果没有真正放下赵婷,也许他会招惹别人,但是绝对不会给人承诺。
相反,林佳一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事实,李昀对她而言是一种力量和笃定般的存在,而如今知道这股力量曾经为别人那么疯狂过,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时间去缓冲。
卧室里是良久的寂静。
“哥。”许是良久未说话,她声音有些哑。
“嗯?”林森搂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你能告诉我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生吗?”林佳一问。
林佳一很好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生可以让陈禾为她苦守多年,到底是拥有何等的魅力才会让李昀那么不修边幅的人也如此念念不忘。
林森陷入回忆里,眼神也开始变得悠远而深长。
林森记得初见赵婷的时候是他们医学系的一场聚餐,陈禾带着赵婷前来参加。
那姑娘长得不算漂亮,可是身上总有一种黏人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赵婷是侗族人,皮肤黝黑,可是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参加聚餐的人大部分都是男性,赵婷就坐在陈禾旁边,安静地帮他夹菜,帮他剥橘子,然后一声不响地搂住陈禾的胳膊,一晚上都没有松开。
他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陈禾,是那种刻到骨子里的喜欢。
他曾经无意撞见过有其他院系的男生向赵婷表白,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了那个男生,并且一再强调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并且非常喜欢。
有时候他会想,赵婷之所以会对自己和李昀的态度与别人不同,是因为陈禾。
后来,他和李昀一样,默默地对这个姑娘上了心,不过他从没有表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但是,每次聚餐的时候他都希望陈禾可以带着她,只是为了多看她几眼。
在这场四人追逐的感情戏码里,李昀还算得上是一个配角,而他只是一个龙套。
后来,赵婷被检查出白血病,李昀那时已经在部队了。陈禾几乎每天守在医院,精神和身体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而他除了每天跑骨髓捐赠中心基本无心管其他事情。
研究生第二年,陈禾和他一边忙活学业,一边照顾还在医院等待骨髓的赵婷。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那天天气好得出奇,天空碧空如洗,白云聚散如昔。
医院那边传来了病危噩耗,陈禾和他连忙向导师请了假,在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赵婷的死亡通知。
那一刻,不仅是陈禾的世界崩塌了,就连他也被那支离破碎的瓦片砸得头破血流……
这是一个漫长又伤感的故事,林森本不愿再想起,那些残破的往事说出来,依旧像一把刀子割破了心脏。
“她是怎么死的?”林佳一挣开林森的怀抱,抬头问。
林森垂着目光,声音哽咽地说出三个字:“白血病。”
“所以陈禾才会放弃学业,变成现在的样子。李昀宁愿远走他乡,也不愿再回来?”林佳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林森忍着鼻腔中的酸涩“嗯”了一声。
林佳一哭累了睡着了,憋了这么久的情绪发泄出来后,身体便变得疲累。
桌子上的手机已经反反复复亮了一晚上了,林森起身去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
“佳一?”李昀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是我。”
“她怎么样了?”李昀淡淡地问。
“哭累了,睡着了。”林森同样淡淡地回答。
李昀面对林森的时候是有些愧疚的,他曾信誓旦旦地说明自己的心意,如今却挽回不了局面。
“木头。”良久,他叫了林森一声。
林森自然心照不宣地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不怪你。”他相信李昀说的承诺,可是那些曾经毕竟也是事实。
就像李昀说的,哪个男人心里没有一个白月光存在过,你可以把它放下,却不能否认曾经被它照耀过的事实。
“给她点儿时间吧,她会自己想通的,佳一是个懂事的姑娘。”林森说。
“嗯。”李昀答应着,便挂断了电话。
夜色浓重得如墨汁一般浓稠,“冬菇”睡饱了,开始起夜活动,在地上乱窜,还时不时发出细软的叫声。
李昀站在落地窗前点了根烟,右手上的纱布在拆线之后还没来得及换新的,已经有淡淡的血印透过薄薄的纱网。
他突然间看见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然后眼前像是被白雾笼罩一样,有那么片刻的迷茫,随后白雾散尽,露出一双满带笑意的眼睛,那目光里有钦慕和心疼。
与林佳一看他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4
生活的重心除了爱情和家庭,那就是工作。
赵糖和林佳一就像约定好了一般,双双把那天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两人上班的时候尽情地工作,下了班便约在一起购物吃饭。
关于赵婷的事情,林佳一全部告诉了赵糖,至于之后赵糖会做什么样的决定,全凭她自己。
旁观者再清,也不是做决定的人。
何况,她和李昀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不像分手,反而是一种长久的冷战。李昀没有来找她哄她,因为她知道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收到他的晚安短信,没有过多的求和解的言辞,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他说:冬菇想你了,晚安。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着,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
林森最近有一台非常重要的手术需要跟进,据说这个病人曾有过一次心脏衰竭的情况,为此外科室特地开了一次紧急会议讨论这个病人的治疗方案。
主任拿着病历说:“这个病人需要尽快手术,不能再进行药物的保守治疗,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心脏功能就会下降得越快。”
季教授反对:“这个病人有过在长时间手术中心脏因为支撑不住而造成术中心脏衰竭的过往案例,如果现在这个时候贸然做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五成。”
一半的成功概率,其实也就是二选一的命运。
主任依旧坚持己见:“综合而言,手术对于病人来讲,有成功的机会,药物保守治疗只会拖时间。”
季教授哼道:“主任,我看是您是另有所图吧。”
主任:“你……”
外科室的两大领军人在你一言我一句地为此争辩,其他医生只能默默地听着,林森看着两人都气得开始红了的脖子,默默摇了摇头。
其实季教授说得没错,主任最近在外科室的势头不是很稳,需要借助一台手术来赢得更多的支持。毕竟他在医院混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实际操刀还是医学理论,都是在榕城医院里有口碑的存在。
可是季教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明里暗里较劲了这么久,终究是没有分出个胜负。
主任说:“这次手术,我准备让林森当我的副手,他目前是外科室缝合技术最快的医生,而且一旦手术中途出现出血等意外情况,林森也会协助我,手术的成功概率也就会更大一些。”
突然被点名,林森一下子变得万众瞩目。
季教授不屑道:“林森的实战经验怕是支撑不起这么一场手术吧。”
林森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他看着季教授,一想到他曾经尊敬的老师如今用这番嘲讽的语气来否定他,他就难受。
他依稀想起,当年刚刚考上研究生的时候,他被季教授选中成为关门弟子,在榕大的教室里和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林森摇头说不知。
季教授:“因为你很优秀,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当年的赏识,如今都成了笑话。
“这场手术不是主任一个人就可以定下人员,要考虑综合能力,同时也要向院长报备一下吧。”季教授不依不饶。
主任不服:“林森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主任。”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林森突然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全向他投过去。
“主任,我会做好术前准备,您请放心。”林森无视那些目光,甚至无视了季教授锁在他身上略带怒意的眼神,从容不迫地说道。
林森说的话基本已经定了结局,只要主任和院长报备一下手术人员的名单,自认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经验老到的主刀,手法娴熟的助手,在这场手术里缺一不可。
季教授的办公室。
“你这是存心要和我作对是吗?”季教授握着茶杯的手在颤抖,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别忘了你是谁教出来的学生,现在这是要胳膊肘向外拐了是吗?”
自从上次林森同时拒绝了两位老师的邀请之后,他在外科室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好几台本来是他负责的手术都被两边安插的人临时取代。
其实这些事他也不是特别在乎,不管是谁来管,最终的目的都是治好病人。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病人成了他们科室里争权夺政的手段?为什么披上这身白大褂的人却不能只是单纯拥有一颗救人的心?
是他错了吗?
还是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他自己认不清。
“老师,您冷静点儿。”林森劝道,“小心身体。”
季教授平复一下气息,闭着眼说道:“林森,老师需要你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不是明明不参与这样的事情,为何突然倒戈相向对付我?”
“我没有要对付您的意思。”林森说。
“那……那你为何?”林森几乎是这场手术里重要的操刀人员,因为这场手术是在与时间赛跑,要避免患者在术中出现心脏衰竭的情况,必须迅速进行切除和缝合。
“您应该知道是为什么的。”他只是想救一个本应该可以活下来的人而已。
“这场手术结束后,我会离开外科。”林森声音有些哽咽,艰难地说道。
“你……”季教授的眼睛里盛满了惊讶和无措。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会逼走自己的得意门生。
“您不用为难。”林森说,“其实是我自己不适合这里。”
办公室里良久的沉寂,有几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微尘的气味,钻进敏感的鼻腔,与酸涩融为一体。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老师您好好休息。”林森弯下腰身,向季教授鞠躬,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作为学生向这个带他入门,悉心教导的老师表达敬意。
他转身离开办公室。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有些阴凉,林森靠着墙壁,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路过的护士向他打招呼,他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简单地点头示意。
外科的招牌依旧挂在那儿,经年洗礼也不会变。
人不断在思考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我们极力想要追求的东西,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呢?
也许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自始至终,其实世界从来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人心。
5
林森主动申请去了急诊室。
急诊室是常年缺人的一个科室,在这里没有所谓的人员暗自争斗,只有每天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在二十四个小时内为各种伤患进行第一手的治疗。
虽说这样的职业生涯与林森最初要成为心脏外科一把手的规划大相径庭,不过好在成全了他最初学医的初心。
在这里,救人才是第一使命。
虽然每天只会更累,更苦,可是他觉得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白大褂,对得起握在他手上的这把手术刀。
“行了。”林森剪断缝合的线,病人大腿上血迹斑斑,被医院的白炽灯一照,触目惊心,“记得过几天来医院拆线就行,这段时间记得上药,别碰水。”
这个患者的腿是被摩托车给轧伤的。
“医生,我真的不用住院吗?”那人看着自己的腿,哭丧着脸。
林森啼笑皆非:“不用啊,何况急诊室也没你住的地方。”急诊室的床位万年紧张。
“死不了。”林森看他还是哭丧着脸,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头。
林森去换班,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接到了李昀的电话。
两人约在了林家附近的小公园见面,李昀拎着一打啤酒,两人已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聊聊了。
“急诊室的生活不好受吧?”李昀问道,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
林森唆了一口马尿味道的**,口腔被突如其来的刺激激得眯起了双眼。他咂摸一下嘴,然后说道:“那也比在外科舒坦。”
“你不后悔吗?”李昀喝之前先点了根烟。
“后悔?”林森自嘲,“现在不是我后不后悔的问题,而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守则我遵守不了,既然不能顺从,那就只能逃避。”
夜色给了两人充分闲聊的空间,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对了,佳一还和你闹脾气呢?”时间着急忙慌地过去,距离上次的“东窗事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她还没有找我。”李昀眯着眼,吐了一口白雾。
立夏已过,空气中带有一丝炙热的潮气。
“那你作为男人就主动一点呗。”林森撇着嘴说。
李昀吸着烟,不说话。这一个多月他每天都发短信,虽说是一样的内容,却蕴含着潜台词。
冬菇想你了,晚安。
其实就是,我想你了,晚安。
“我怕她不愿意见我。”李昀沉默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林森拍着大腿,幸灾乐祸道:“真没想到啊,你李昀也有被人降服的一天,我还真得好好另眼相看我这个好妹妹了。”
“你能不能说点儿人话。”李昀不耐烦道。
“得得得,我闭嘴。”林森不逗他了。林森知道李昀这心里也没多痛快,一个奔三的大老爷们儿,初恋香消玉殒,好不容易正经谈场恋爱,命运还要折腾他两下,钢铁的心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改天约出来把话说开就好了,佳一从小就这性子,直肠子,一通通到底。”林森良心建议,“她现在就是一个摸不清方向的一小屁孩儿,心挂在你身上了,却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样的,难免不会胡思乱想,给她点儿时间吧。”
李昀的声音被烟熏得有些哑,一根烟燃尽,他隐藏在黑夜的眼睛才眨了两下,最后“嗯”了一声。
林佳一刚看完作者发来的一篇稿子,准备直起腰去接杯水喝,屁股刚抬起来,手机屏幕就亮了。
依旧是连续一个多月都没有变过的内容。
“冬菇想你了,晚安。”
她看着屏幕,脸颊漾出浅谈的笑意。这一个多月来,她和李昀的联系几乎就是每晚他发过来的短信。
她不回,他依旧每天都发。
她知道,对于李昀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宠爱了,他不把话说得多么多么好看通透,可是做的事能让人暖到心里去。
她觉得两人的确应该见一面谈谈了,当初烧得她心里难受的那股劲,早随着这每天同样的甜言蜜语消失在银河之外了。
她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
“明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她想了想又删除了,两人冷战了一个多月了,突然坐在一起吃饭会不会有些尴尬,李昀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小脾气耍得太久了。
她又敲出一行字。
“你有没有好好地喂冬菇?”
她刚准备发出去,末了又后悔了,把打好的那行字又删了。怎么着也算两人破冰的一句回应,只问冬菇是不是太草率了,万一李昀觉得她只关心冬菇不关心他怎么办?
她翻来覆去地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一气之下连人带手机全都扔在**了,她抱着被子郁闷,忍不住腹诽自己。
林佳一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别扭扭的了。
不行,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好了。
正准备一鼓作气地准备把电话打过去,这时她收到了赵糖的短信。
“佳一,我准备和陈禾彻底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