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他是我男朋友
1
新年过后，便是新一年的启程。
林佳一的工作已经完全步入正轨，李昀手里准备开春就动工的项目也是迫在眉睫，在正式施工之前，还要再一次确定最后的数据和图纸。
两人的感情正处于蜜里调油的阶段，不过相比其他人来说，他们俩没有那么腻歪，打电话的时候，也不说什么肉麻的话。李昀画着图纸，她改着稿子，两人默不作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发出一点声音，对方会给予回应。
爱情从来不是寻找刺激的一种手段，它其实是一种天长地久的陪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要对的人陪在身边。
相比林佳一的惬意，赵糖最近遇到的糟心事情就比较多了，不只要收集社会版新闻的明察暗访的手机素材，还要管娱乐组那边的事情。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
公司娱乐版的小记者在年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辞职了，新年刚过，找工作的人还没有到达顶峰期，何况新闻行业的人员筛选更是要过五关斩六将，一时之间出现了职位空缺，并且这时候的娱乐组正在着手准备一个美食节目的版块，急需有人去收集资料和撰写新闻稿。
所以公司决定临时在人员充足的社会组调一个人过去暂时先顶替一下。
于是，赵糖光荣地中选了。
可是最糟的是，她现在手里跟进的新闻还不能交给别人，所以就造成了她两个任务要同时进行，每天忙成了狗。
正值午休，赵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休息，她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气息，敏锐地睁开眼睛，一个黄色的不明物体向她飞来，她伸手快准狠地接住了——一个黄色的奶油面包。
“谢啦。”赵糖抬手示意，对迎面走来的曹珂说道。
曹珂刚吃完饭回来，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想到中午离开办公室时，赵糖还埋在办公桌前面敲字，就想到她忙完肯定就想不起去吃饭了，所以就顺便买了点儿简单的食物。
曹珂走近，随手又在她桌子上放了一瓶牛奶。
“谢谢啊。”赵糖愣怔了一下，对着已经错身过去的背影又道一遍谢。曹珂没有转身，只是嘴角扯着笑，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进公司快半年了，从最开始横冲直撞的小新人一路走过来，的确受到了曹珂不少的帮助，不管是一起出任务，还是加班写新闻稿，能给她出主意的人好像一直都是他。
虽然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是很待见曹珂那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脸，可逐渐接触下来，她的确没那么讨厌他了，甚至已经把他划分为朋友的行列中了。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她嚼着面包，思索半天，最后跑去敲曹珂的桌子。
曹珂抬起头，眯着一双笑意满满的桃花眼，揶揄她：“你今晚不用赶去见情人了？”
赵糖被噎了一下，转而讪讪笑道：“瞎说什么呢？”
她对陈禾就是一厢情愿，根本算不上什么情人，不过现在仔细想想，她暗搓搓追了陈禾那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最清楚。”曹珂笑道，“怎么，追了这么久还没有进展？”
赵糖咽下嘴里的面包，苦涩道：“我表现得也很明显了，不知道他是真没明白，还是故意装不明白。”
陈禾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可是她不厌其烦去打扰他，也并没有表现丝毫的不耐烦，这对于感情新手的她，着实难办许多。
接下来到底是以退为进，还是乘胜追击呢？
“跟哥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男人看男人才准，你们小姑娘懂个屁啊。”曹珂占个口头便宜，眼底的落寞难以察觉。
赵糖眼睛亮了，然后真的一板一眼地开始说了起来：“你说一个男人对你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
“那他就是对你没兴趣啊。”曹珂双臂一摊，打断她的话。
“你先听我说完啊。”赵糖急了，“可是不管我找他多少次，他都不会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你说其实他是不是对我是有意思的？”
曹珂皱着眉，然后眯起双眼，沉着地思考起来。
他嘴上侃侃而谈地帮赵糖分析，其实他都没见过陈禾本人，只是凭空根据赵糖的言论去猜测，根本没有任何的可信度。
“你怎么不说话了？”赵糖见他不说话，嗓子都紧张得颤抖。
“喂。”赵糖忍不住用手背推他一下。
“怎么了？”曹珂抬头看她。
赵糖简直要怒了：“不是你说要帮我分析嘛。”
“少安毋躁。”曹珂摆摆手，“我跟你说……”
赵糖俯下身子凑近了一点。
“我跟你说，男人对你不冷不热，喜怒不形于色，这种情况只分两种。”曹珂手里转着笔，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一是，他对你根本不感兴趣，不管你再怎么主动，也改变不了他对你的态度了。至于他为什么不烦你，那只能说对你，他是根本不在乎的。”
赵糖的心在他这番话里凉透了。
“那第二种情况呢？”她郁闷地问，几乎已经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二是……”曹珂看着赵糖耳边的碎发，目光和语气顿时温柔起来，“他也许是喜欢你的，但是他不确定你的感情，所以他不敢付出，也许他只是一个脆弱的男人。”
赵糖抬头，光线在她的黑瞳折射出光芒。她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曹珂嘴边扯出苦涩的笑：“真的。”
同性之间的情感分析总是会有一种必然的相似性，赵糖从没想过曹珂今天的话竟会一语成谶。
2
立春之后，白昼开始逐渐变长。
赵糖赶到有家西点的时候，天边还悬挂着最后一丝光亮，店里已经开始有灯火。店员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刻笑脸相迎：“小糖，你来了。”
“他在吗？”赵糖笑着问。这么长的时间，这几乎成了一种默契的暗号：如果陈禾在，她就会轻车熟路地跑到后厨；如果不在，她就会拿一块草莓蛋糕，然后离开。
“不在呢。”店员笑着说，“西街有人订了加急外卖，送外卖的小哥迟迟没来，客人要得急，陈禾哥亲自送过去了。”
“哦。”赵糖还是有点失望的。
“我能进去一下吗？”陈禾不在，她想进后厨当然还是需要客气地询问一下，“上次我有个本子好像落在这儿了。”
店员说：“当然可以。”
赵糖进了后厨。这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闷，空气里飘浮着万年不散的甜点香气，有缓慢的音乐流淌进耳朵里，依旧是陈禾听的那首歌曲。
她看了一眼录音机，心想应该是陈禾走得急，忘记关了。
这首歌赵糖特地去网上查过，名字叫《一生守候》，是一首很老的歌曲。
桌子上放着她的黑色皮质本子，这是上次她在这儿抄歌词的时候遗落的。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正好与播放的歌曲相得益彰。
你知道这一生
我只为你执着
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
你知道这一生
我只为你守候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等待着你
音乐旋律轻缓舒柔，最后以磁带弹出结束播放。
气氛安静下来了，赵糖准备离开，目光扫视到桌子另一边放着的黑色陶笛，她恍惚之间想起，当初与陈禾相遇的模样。
时光已逝，情还在。
李昀最近不知在哪儿领回了一只猫咪幼崽，全身橘色的绒毛，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卧倒在软绵绵的小被褥里面，特别可爱。
“怎么突然想起养猫了？”林佳一用手指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后者舒服地伸展自己的四肢，一脸享受的模样。
“同事家养的猫生崽了，我要了一只。”李昀坐在电脑桌前，随手咬了一根烟在嘴里。
“不许抽。”林佳一见状，出声制止。
火还没点着，李昀拿着打火机的手停顿在空中，然后拿下嘴里的烟，挑眉笑道：“这就开始管我了？”
林佳一不傻，当然听出他隐藏在言语中的潜台词。她故意装得表面冷静，但是逐渐开始红了的耳朵还是出卖了她。
李昀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向她走过来。
他很喜欢这样逗她，不只是满足自己的趣味，可能是他以往没有正儿八经交往的原因，这一刻他很享受拥有一个贴心的女朋友，可以无赖地开玩笑，甚至还可以像现在这样把她搂在怀里，然后肆无忌惮地亲她。
林佳一喘不上来气，下意识地偏头去躲他的亲吻。
“怎么了？”李昀皱着眉，不满道，想继续捕捉她的唇。
“有人看着呢。”林佳一把头埋在他肩膀上，耳根子都红透了。
李昀偏头看了一眼被褥里面的小猫咪，本来半睁半眯的眼睛此时瞪得特别大。
“没事。”李昀捏住她的下巴，无视那小猫咪的视线，又再一次地亲了上去。
室内温度很高，接吻这一运动可以促进大脑分泌，开始燃烧身体里所有的细胞。
林佳一很被动，她不敢睁开眼睛，嘴唇上的触感又湿又热，甚至还有咖啡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有些刺鼻，还有些苦涩。
却一点也不难闻。
她主动搂住李昀的脖颈，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李昀的呼吸声很沉重，两人相依相偎。
良久，她听见他说：“我最近要出差，要离开一周。”
林佳一调整呼吸，然后抬头看着他：“去哪儿？”
“深城。”李昀说。那是他当年生活过的城市，为了逃避一些事情，如今岁月轮回，自己会再回去。
他解释道：“马上要动工的项目，需要再去和开发商那边进行最后的确认，他们指明需要设计师来讲解，我是从头跟到尾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良久，他说：“你帮我照顾一下猫。”
李昀掏出外套里的钥匙放在她的手里。他其实并不喜欢养动物，依照他的性格，孑然一身才是他的属性。
但是那天在办公室里，同事讨论家里的宠物猫生了一窝小猫崽，正愁着送不出去，他灵光一现，鬼使神差地开口要了一只。
不是说宠物是女生最好的朋友吗？
他的确需要找一个正当的理由，让林佳一可以经常出入自己的家。
“然后以后顺便照顾我。”李昀不要脸地说。
林佳一抿着唇偷笑，刚刚被某人用霸道力量吸吮过的唇，泛着晶莹剔透的红。
良久，她倾身把李昀搂得更紧，然后冲着他的耳朵吹气，她轻飘飘地说了句：“好。”
李昀出差后，林佳一下班会先去李昀租的房子喂猫。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小区里的灯火，这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还是当初她帮忙找到的，她觉得她和李昀之间既像一场梦，却又无比真实。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点让人分辨不清。
猫咪把小脸埋在饭盒里吧唧吧唧吃得正香，时不时还发出绵长又细腻的叫声，林佳一被裤兜里的手机振动拉回现实。
她接通了电话。
迎面而来的是赵糖号啕大哭的声音。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远处密布在逐渐黑暗的天色之中的乌云越发浓重，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至。
3
雨声穿透了整个世界，林佳一在赶往赵糖家的时候，脚步明显急切了许多，地上泥坑被溅起的水即使把裤脚打湿一片，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脑海里不停在翻滚刚刚赵糖在电话里的那一声号叫，她大哭着说：“佳一，我们完了。”
那是一种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上一次赵糖哭成这样还是她母亲离开人世的时候，那年她正读高三上学期，她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来上学，林佳一虽然担心，却没有去打扰。
直到赵糖重返校园，面无血色地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林佳一依稀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她抱住赵糖，却只觉得赵糖浑身冰冷。
赵糖在她怀里失声痛哭，如死一般绝望。
“糖糖。”林佳一冲进卧室。
赵父依旧万年不变把自己关在房间，对外面的一切事物都充耳不闻。
赵糖蜷曲着双腿，双臂用力抱住自己，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她的头垂得很低，看不出来是喜是悲。
“糖糖。”林佳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叫她。
赵糖慢慢地抬起头，脸上已是濡湿一片，额前的黑发被泪水沾湿，湿答答地粘在额头两侧，看起来很狼狈。
“糖糖。”林佳一叫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只能靠着仅有的一点微浅的光线来看清彼此的眼睛。
“我错了。”本来有些平复的赵糖在看见来人之后，情绪又再次受不住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一边认错，一边颤抖着双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糖糖，你冷静一点。”林佳一握着她的手，“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赵糖颤抖的身体被林佳一搂着，也许是熟人的气息感染了她，也许是温热的身体平复了她的情绪，她慢慢镇定下来，然后抽泣着开了口。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赵糖照例每天下班去一趟有家西点，她一直对放在桌子上的黑色陶笛很感兴趣，她忍不住去触碰，拿起来观赏一下。
陈禾就在这时大声叱呵了一声，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脱手了，陶笛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她惊慌失措，刚想开口道歉，只见陈禾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给我滚。”
赵糖断断续续地讲完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赵糖说，“佳一，我们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陈禾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赵糖不可能不慌。
“这个陈禾，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不就是打碎一支破笛子嘛。”林佳一不懂。
“可是他脸色都变了，看起来很可怕。”赵糖委屈地掉着眼泪。
“糖糖，你先别想那么多，我去找我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林佳一扶她起来，“你今晚早点儿睡，等我这儿有消息了，我再找你。”
“哥。”林佳一一边走，一边给林森打电话。
“怎么了？”林森刚下班，正在家喝鸡汤补一补这几天在医院食堂遭罪的胃，他感受到气氛不对，下意识地问，“你怎么气哄哄的？”
“哥，你在哪儿呢？”林佳一问。
“在家呢。”林森一脸蒙，随后想到一种可能，立刻急了，“是不是李昀那浑蛋欺负你了，等着，哥找他去。”
“不是。”林佳一阻止他，这关李昀什么事啊，他俩现在正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为了防止林森搅浑水，她连忙说，“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
被挂了电话的林森，抱着一碗鸡汤，更蒙了。
“我说你朋友陈禾怎么回事啊？”林佳一一进家门就怒火朝天地发问，“不就是支破笛子嘛，大不了赔他十支，至于对糖糖那种态度吗？”
“别说了。”林森皱着眉。
林佳一人虽然单纯了点儿，但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这要是放在平常林森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而不是一脸沉重地对她说“别说了”。
“哥，你和我说实话。”林佳一拉过凳子坐在他身边，正色道，“这中间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和糖糖不知道的。”
“你以后让糖糖别去找陈禾了。”林森沉了语气。
“可是糖糖喜欢他。”林佳一道出事实。
“陈禾不适合她，你要是不想以后让她找你哭鼻子，你就听我的。”林森严肃道。
“哥。”林佳一惊讶地叫了他一声。
林森似乎不愿意再谈这个事情，避开了林佳一的目光，回了房间。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林佳一怀着郁闷的心情在**翻来覆去。她刚刚和赵糖通了电话，赵糖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她几次欲言又止，也没有把林森说的话告诉赵糖，陷入感情的女人大多数是盲目的，赵糖喜欢陈禾是不争的事实，她怎么说得出口阻止赵糖的话？
窗外的雨打在窗檐上的声音扰乱着心神，林佳一盯着手机屏幕上第一个联系人的名字发愣，手指悬空点了又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李昀，我好想你啊。
你有没有在想我？
4
隔日，深城出现恶性治安事件的事情上了电视台和手机媒体的各大热搜。
据说有一伙黑恶势力在深城作案，目前虽然已经被警方逮捕，但是依旧造成了人员伤亡，具体细节不详，媒体会持续关注报道。
深城出了这档子事情，榕城的媒体也动员起来。赵糖虽然对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但好在还是个理智的人，工作不能耽误。她跟着社会小组一起出了外勤，这是她继上次小偷事件后，第一次得到特许。
她看了一眼自己电脑上撰写的新闻稿，这是她在娱乐组帮忙的时候做出的一个策划案，各种美食都做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想到了陈禾，想到了有家西点，专门写了一份关于甜点的文案。
可是，她知道，用不到了。
“赵糖，你干什么呢？”曹珂叫她。
“啊。”她回神，应道，“来了。”
这次事件涉及的范围不小，据目前所统计的数据得知已经有两人确认死亡，五人重伤已经送往医院救治。
“联系到深城的警方了吗？”曹珂问，“有没有说那伙黑恶势力是什么来历？”
“还不知道，据说是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组织，早些时候就已经有媒体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了，但是他们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一出现就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
赵糖暗自思索，反复咀嚼着“深城”这两个字，昨日和佳一通话的时候，她貌似说了李昀去了深城出差。
她脑袋像炸掉了一样，着急地问：“伤亡名单能不能查到？”
“目前已经确定的可以查到。”有个同事说。
“我看看。”她抢过电脑，目光从头到尾地扫下去，没有看见李昀的名字才舒了一口气。
深城与榕城相邻，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他们赶到的时候现场依然是一片混乱，散不尽的浓密黑雾，警报声与人的哀号声乱作一团。
同一时间，身在榕城的林佳一得知深城的情况，连续拨打了无数次李昀的电话，都是无人接通的状态。
她心乱如麻，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混乱紧张的一天，对所有人都是。
赵糖收工的时候已接近凌晨，深城出动了一切可以用的资源才抚平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
赵糖依旧没有发现李昀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一张伤亡名单之上。
林佳一根本已经坐不住了，她连夜开着车来到深城。深城已经开设警戒区，没有得到允许不可以擅自进入该区域，她只能在警戒之外的范围静静等待着消息。
林佳一越等越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天开始破晓，晨间的白雾布满天空，像是为这个世界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林佳一就是在这样的朦胧天光之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辆警车旁边，静静地抽着烟，橘红色星光忽明忽暗。
林佳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然后向那人走去。
还没看清脸，她已经先一步抱住了那人。
“浑蛋。”她哭着说。
那人扔了烟，反手把她搂在怀里，竟然还一脸欠揍地说：“想我了？”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她抽着鼻子。
“弄丢了。”
“那你去哪儿了？”
“帮忙去了。”李昀言简意赅，笑着反问，“你忘记我以前可是当过兵的。”
“德行。”她又哭又笑地骂他。
事情发生的时候，李昀正坐在开发商的办公室开着会，开会地点与第一事发现场有很远的距离，所以很多人都安全地撤离了，但是他没有离开。
也许是当兵那两年早已经根深蒂固的军人思想在影响他，他不能做到事不关己、置身事外，所以便投身到这场救援里。
至于手机，早在一片混乱中丢失了。
这也就造成，林佳一根本联系不上他。
李昀还是受了点儿小伤，手被割破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是血迹凝固成一条暗红色的印记，触目惊心。
林佳一通知赵糖找到了人，便带着李昀先走一步。路过高速公路一个服务区的时候，林佳一停下车，买了消毒水和纱布。
她用蘸了消毒水的纸巾细细地擦着李昀的手，把那些沾染着灰尘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又把纱布一圈一圈地缠上他的手掌。
不知道是不是那种担惊受怕的情绪压抑太久了，她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忍不住红了眼。
李昀伸出另一只手去擦她脸颊上的眼泪，小声说道：“哭什么，我不是没事吗？”
林佳一根本收不住眼泪，继续认真地替他包扎，略带倔强地说：“你别管我。”
李昀黑色的眼睛盯着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好笑的是，林佳一这副小媳妇闹别扭的模样看得人心痒痒；心疼的是，这么多年了，眼前的人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担心。
白雾散尽后，是迎面而来的朝阳。
车内阳光大好，林佳一坐在驾驶座，李昀坐在副驾驶座，射进来的阳光照着林佳一半边脸颊，碎发被眼泪弄湿聚成一团。
有一片羽毛在李昀的心房上轻轻扫着，微痒。
林佳一撕开纱布，把裂成两半的纱布的其中一半换了个方向绕在李昀的手掌上，最后系上一个还算比较牢固的结。
她嘴上念叨着：“先简单处理一下，等回到榕城先去医院，我清理得不够干净，回头为避免感染还是要打一针破伤风……唔……”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到了，睁着眼睛哼唧了两声，然后用手掌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肩膀。
李昀不为所动，闭着眼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亲吻里。
林佳一自知抗拒不了，最后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
李昀这一次的亲吻很霸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霸道，她有那么一秒甚至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李昀吗？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开始慢慢地回应他。
她迷迷糊糊之间想着，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可以让她心甘情愿与他唇齿相依的人，那么这个人毋庸置疑是面前的人。
她想到十几个小时之前刚得知深城出事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李昀真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面对。
有些人，一旦出现，便再也放不下了。
放在身侧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林佳一短暂地找回理智，半睁着眼睛想去摸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到李昀覆在她后脑勺的手加大了力度，然后更用力地加深了这个不依不饶的亲吻。
“唔……唔……李……”她开始尝试躲开他炙热的温度，“手……手机……”
李昀充耳不闻，未受伤的手抚上她左侧的脸颊，轻轻抚摸那处烫热的肌肤。
两人在车里一边推搡一边亲吻，不知是哪一下子，手机被不小心的触碰而接通了。
林森如海啸一般的声音隔着电流而来：“佳一，你在哪儿呢？”
5
“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林森显然有些着急。
林佳一用余光偷瞄一下身侧的人，脸又红又烫，如果不是无意接通了电话，李昀着实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她抿一下唇，回味嘴唇留下的味道，还依旧非常清晰，她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和沙哑。
“我……我……”她还没想好理由解释。
林森已经不耐烦，解释道：“你快点回来。你昨晚夜不归宿，还把老爸的车给偷开走了，今天早上我接到老爸的电话，我都快吓死了。”
“我这么大人了，能出什么事啊？”她下意识躲开李昀炙热的目光，把脸对着车窗，然后对林森说，“你先帮我跟老爸说一声我没事，我稍微晚一点回家。”
“你还晚点回家？你不知道老爸以为是我教唆你的，今早我在值班室接到老爸电话，你知道我有多冤枉吗？”林森很郁闷，“你快点……”“回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林佳一受不了他继续叽歪下去了，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林森茫然看着已经忙音的手机，抓耳挠腮，心中哀号，这都什么事啊，他还要替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去接受父亲大人的审判。
“我们赶紧回去吧。”林佳一收了电话，没敢去看李昀，直接挂了挡，准备发动车子。
“好。”他说，眼中的笑意仿若星辰大海。
林佳一先是带李昀到附近的医院处理伤口。伤口虽然不长，但是有些深，之前缠的纱布早就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打一针破伤风，然后再挂一瓶盐水。林佳一在旁边陪着他，这期间衣服兜里的手机已经无数次叫嚣，她都不予理睬，最后甚至卸了电池。
她知道，无非就是林森或者父亲打来催她赶快回家的。
为了不让李昀有心理负担，所有的一切还是等回家一起解决吧。
李昀也察觉到了，不过他没有当面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因为以他对林佳一的了解，傻丫头其实骨子里倔得很，一旦认定的事，不管怎么劝说都没用，与其进行口舌之争，还不如先顺着她。
从医院出来已是晌午，林佳一送李昀回家，车停在小区楼下，她表面再淡定，心里还是有些着急，毕竟她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最近不要沾水，回家之后就直接休息，不许工作。”林佳一把装药的袋子递给他，“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家里还有点事情，晚上我过来帮你喂猫。”
她说完，还笑了一下。
李昀盯着她，心中动容，然后偏过头，在她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李昀嘴唇印在脸上的触感很深刻，有种灼烧的温度。
“有事打电话给我。”李昀说。
他一向不喜欢把事情展开了说，他明白林佳一回家少不了一顿批评，毕竟对于一个书香世家来说，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偷父亲的车跑出去不说，竟然还夜不归宿，实在不太挂得住面。
林教授说到底也是个体面人。
所以李昀说“解决不了就找我”，这事往大了说，不过是一个“千里寻夫”。只要林佳一愿意，他能出面解决所有的事情。
“嗯。”林佳一害羞地点点头。
林佳一刚进家门，就感受到与平时不一样的气氛，有种降到零度的冰冷。
林父虽然不苟言笑，但是性情温和，从小到大也没怎么打过他们兄妹俩。不过，小时候林森淘气，和一群半大小伙子扔石子把人家窗户玻璃打碎了，被林父罚跪了一晚上，还不准吃饭。
所以从那以后，两兄妹就算再怎么爱玩爱闹，也绝不触碰林父的底线。
因为那底线就代表着最后的宽容。
“佳一，跟我进书房。”林父绷着脸。
一个家庭里，父母在孩子面前总会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林父一直都是扮演唱白脸的那个角色，如今这是要唱红脸了。
“爸，佳一都这么大了……”林森试图插嘴。
林父大怒：“你给我闭嘴！若不是有你这么个浑蛋哥哥，她能这样吗？”
林森消停了。
“跟我进来。”林父睨了一眼林佳一。
林佳一默不作声地跟进了书房。
书房里是万年不变的书香气息，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油墨香气。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林父坐在书桌前的椅子，淡淡地开口。
“我……我去接个朋友。”林佳一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林父叹了口气：“佳一，从小到大，林森和你，你永远是让我省心的那一个，你是个女孩子，所以我们把你保护得很好。”
林佳一低着头。
林父接着说：“深城事件你不是没看到，你大晚上偷开我的车跑出去，而且一晚上都没回来，你有没有想过家人会为你担心？”
话已至此，林佳一心虚地低下头，她恍惚间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她不是错在夜不归宿，不是错在偷开车跑出去，她错在做事情不顾后果，让家人为她担心。
这是一种情感上的错误。
“爸……”她的嘴张张合合，最终叫出一个颤音。
“你去接的，到底是什么人？”林父目光柔和下来，问道。
“是……”她还没准备好要把自己恋爱的事情说出来，她脑中突然想到和李昀临别时他说的那句话，心里立马有了清晰的方向，“是我男朋友。”
“是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个？”林父一点也不吃惊，反而有种早就洞察天机的直觉。
“是。”她小声回答。
“什么时间得了空，带他来见见我。”林父说。
“嗯。”
“你出去吧，折腾一晚上了，好好休息休息。”林父强调，“最近不许偷开我的车了，让我知道我打断你的腿。”
林佳一暗暗吐舌头，她知道她的腿算是保住了。
林森第一千零一次打量正坐在**擦头发的人，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扫来扫去。
“爸真的就没再说什么了？”林森还是不敢相信，几个小时脸都快绷成弦的父亲，竟然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林佳一。
林森说：“我还以为你会成为跪在书房的‘第二继承人’呢？”
林佳一用湿漉漉的毛巾抽了林森一下。
“你这是要谋杀你亲哥啊。”林森躲开了攻击，“快和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把父亲大人哄好的？我回家的时候，老爸的表情别提多难看了，又气又急。”
林佳一擦着头发，心里不是滋味，老爸一定是为她担心一个晚上了吧，她真是做错了，竟然让家人为自己这么担心。
这世界上最不该考验的感情就是亲情，因为它是由骨血而生的。
“我和老爸说了我和李昀的关系。”她说。
林森恍然大悟：“你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妙啊。”
林佳一懒得搭理他，然后斜视着他问：“你知道我去深城找李昀，你怎么都不担心我呢？”
林森笑了笑：“那家伙可是当过兵的，有他在，我知道你一定没事。”
林佳一突然想到，其实李昀就是这样的存在，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和笃定。
“哥。”林佳一叫他。
“怎么了？”
“我想我不会再这样喜欢一个人了。”她说。
永远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