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对他没有说过不

[1]

第二天上班,阮菀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幸好公司组织了体检。大家都在各个科室里排队,也就显得不那么尴尬了。

阮菀抽完血后,又轮到B超科室的检查。

医生让阮菀平躺到病**,往她肚皮上挤了一些检查液。

阮菀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平稳呼吸。

“医生,没什么大问题吧?”

医生往电脑屏幕上看,抬着眼镜:“子宫和卵巢都没什么问题,就是……”

医生拿着仪器的手缓了缓,又在阮菀的小腹上来回扫。

阮菀心里突突地跳,生怕是怎么了。

医生冷不防问她:“你是结婚了吧?”

阮菀躺着,只能看见医生的白大褂,她嗯啊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怀孕了?”

而后医生又具体问了一些事情,比如说最近有没有身体不适,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阮菀怔怔地答不上来。

医生见她神情恍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键盘上啪嗒啪嗒敲打了几行字,把化验单拿给她:“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阮菀把衣服穿好,走出去的时候,只觉得打开门的一刹那,扑出来的都是凉风。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但她偏偏就是回想不起来。怀孕?

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每一次都仔细计算时间,服食避孕药,为的就是不那么快有孕。

难道……那些药被人替换了?

阮菀独自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过道上愣了很久,她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无法想象里面现在居然萌生出了新的生命。

那个孩子,她刚刚在电脑屏幕上看到,像一颗小小的种子,驻在自己怀里,用那样的姿势环绕着自己,彼此感应,一同呼吸。

这么想着,阮菀就连呼吸都凝重起来,觉得责任重大。

医生说,孩子有三个月了呢。

陆朝诚并不知道阮菀这边发生的事。

此时,他正在自己单位,看着桌面上那一沓《拍摄计划书》,狐疑:“军人纪录片?”

“是的,我们电视台已经向你单位这边提出申请,你们这边也批准了我们的拍摄要求,让我选择一名军人进行跟拍,这次很高兴和你一块儿合作。”

一名穿着牛仔外套的年轻女性起身,头上扎着的高马尾跟着晃动,明丽又干练。

她伸手:“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市电视台记者莫莉。”

陆朝诚并没有动作,他拧眉:“实话说,我并不想接受拍摄。”

“为什么呢?”莫莉身体前倾,那是希冀说服别人的姿势,也是一种心理学暗示。她说,“或许你对我们的拍摄还抱有疑问,但是我相信,看完这份拍摄计划书,你会打消所有疑虑。”

“要答应拍摄也可以,但我有几个要求。首先,我不想出风头。”

莫莉勾唇:“就我认为,你的形象十分适合我们这次拍摄的主题,我们不会突出一个特定的人。”

陆朝诚撇嘴:“其次,我不喜欢作秀,更不愿意被人评头论足。”

“这些我都可以向你做出保证。你也知道的,这份拍摄计划书是通过了审查的,而且我们会做好所有保密工作,你的工作内容全部都不会披露在人前,但是某些片段我们会做技术性处理后放出来给观众看,毕竟观众也希望了解你们的生活。至于评头论足,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们所表现出来的,是正面的、阳光的、充满了正能量的内容,有人如果对你评头论足,那只能说明……”

“什么?”

“你太帅了。”莫莉哂笑。

陆朝诚明显不吃她这套:“还有跟拍要求?”

“如你所见,我们不是为了作秀,所有的拍摄都是纯粹反映你们的工作和特训内容,所以只能跟着你一块儿拍摄了,当然,主角并不全是你,你只是其中的某个缩影,代表了绝大多数军人。”

陆朝诚浓眉大眼,眉梢入鬓,举手投足间更显得雄姿英发。

莫莉真不是因为陆朝诚的职位才找上他的,而是她实在是太喜欢他的这个形象了,再加上他身姿挺拔,实在是跟拍的一个好素材。

她试图说服他,说到动情处,眼里闪耀出动人的光芒。

“当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你或许认为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的做派,但是在我看来,并不全是这样。你不觉得和平年代的训练,更让人心潮澎湃吗?尽管眼下没有出战的机会,但是我们的军人不会错过任何磨砺自己的机会,时刻准备着为祖国和人民献身。对了,我们电视台的这部纪录片,就叫《疾风劲草》,那种顽强的精神,不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陆朝诚说:“行。但你不要突出我个人,我只是代表一个群体的缩影。”

“那是当然。”莫莉喜出望外,“你能答应,我太开心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她伸手:“合作愉快。”

两人起身握手,眼波流转,莫莉瞥见陆朝诚左手食指上的婚戒。

“你结婚了?真没想到这么年轻居然就结婚了。”她有点吃惊,语气里带着失望。

陆朝诚扬眉:“是,我结婚了。”

“看样子是新婚不久,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陆朝诚沉默着,不置可否。

莫莉却突发奇想,提议道:“不知道能不能邀请你的妻子一起参加拍摄呢?”

[2]

阮菀走出医院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

那辆熟悉的路特斯又停在医院门口。

“阮菀……”陆朝诚示意阮菀上车,她却拧巴着,一边拦车,一边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陆朝诚降下车窗,喊她的名字。阮菀走得更快了。

陆朝诚从车上下来,打量阮菀:“我去过银行,他们说你们公司员工今天集体体检。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我没事。”阮菀想推开他,又感觉浑身冰凉。

“先别急着走,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车里,陆朝诚把拍摄计划书拿给阮菀看了。

“电视台以军人为原型拍摄纪录片,今天早上找到我们部队,想让我配合拍摄。”

说完后,陆朝诚又改口:“我们。”

阮菀抬眼,愣了愣:“我们?”

“对,本来只有军人一项拍摄计划,但是后来经过电视台的研究和探讨,决定加入军嫂生活这一元素。”

阮菀咬着下唇:“那个……我不行,我没面对过镜头。”

“我知道,所以才过来问你。”

陆朝诚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拒绝他们。但是拍摄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在场。”

“为什么?”

陆朝诚抿着嘴,脑海里想起了莫莉说服他的一句话。

她是这么说的:“军嫂显然不是我们拍摄的重点,但是军嫂却是军人生活中的一大亮色,歌词里不是这么唱的吗,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军人和军嫂,本就是密不可分的。”

在那个刹那,陆朝诚被莫莉打动了。

他希望阮菀也能参与拍摄。

阮菀无法拒绝,便答应了陆朝诚的请求。

几天后,陆朝诚给阮菀发了一个位置:“拍摄地点在郊区一处训练场,明天早上我过去接你。”

她别扭地跟着他上了车,到了拍摄场地。

陆朝诚停好车,告诉她:“本来跟拍的内容就是我的日常训练,但是为了保密需要,所以把地点移到这里,但是场景相似。”

郊区风有点大,阮菀拨了拨头发:“你平常就是这么训练的吗?”

“想看吗?等会儿你就能看见了。”

场地里架设了各类摄影器材,莫莉作为记者,也在耳朵和衣服前别好麦克风,正在试音。

看见陆朝诚,她走过来打招呼:“你好,这位是?”

“我的妻子。”陆朝诚的大手包着阮菀的小手,在其他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并没有缩回手,对着莫莉很生涩地笑了笑。

“你好,我是电视台记者莫莉。”

莫莉和阮菀打招呼的间隙,陆朝诚已经走到另一个地方换衣服,准备拍摄了。

他穿着军装,走路带风,拿枪的姿势雄姿英发。

“列方队!预备——齐步走!”

一排排、一列列的军人就那么齐整地向前走,厚重的军靴行进之下,只听见刷刷的脚步声。

阮菀站在边上看,感受着陆朝诚和他的战友们带给她的强烈震撼。

莫莉在她旁边说:“怎么样,是不是让人心潮澎湃?”

沙尘滚滚,烈日炎炎之下,陆朝诚和他的战友们负重奔跑,先是扛沙包,跑过障碍,而后徒手攀越,再之后是在沙地上翻滚……他们浑身都是汗,被烈日炙烤,地上被晒得滚烫,可是他们连吭都不会吭一声,就算受伤也不会眨眼。

而这些,只是他们日常的训练片段。

阮菀揩了揩眼泪,感叹:“我不知道他平常训练……是这样辛苦的。”

就算和陆朝诚一块儿成长,她也缺失了他在军校里的这一部分生活,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在单位里是这样的。更别提陆建伟对他的严格要求了。

陆朝诚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啊。

“生活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这也是我们拍摄纪录片的主要目的。”

莫莉将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聊一聊。我们不会拍摄到你的脸,但是你说的话,有可能会出现在纪录片里。”

阮菀反手擦了眼泪,讷讷地问:“你有什么要问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好采访的。”

莫莉眼里精光一闪,感兴趣地说:“你如果肯接受采访,那就太好了,绝对是纪录片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其实我们就想知道,军嫂平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军嫂吗……”

阮菀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词会套在自己的身上。

她轻声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莫莉摁了录音键,摄像师开始拍摄阮菀的背影。

采访由此开始。

“听说你和你先生是青梅竹马,从小认识?”

莫莉是一名资深记者,知道如何挖掘普通老百姓背后的故事,更别提阮菀和陆朝诚从小认识,一起长大,这个普通的故事在她的渲染下,显得感情真挚,特别动人。

阮菀在莫莉的循循善诱之下,情绪受到感染,说着说着眼圈泛红。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从中学到大学,两个人远距离地恋爱,然后再步入婚姻的殿堂。

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确实不容易。但到现在,却闹成了这么一个不堪的局面。

就连他对她态度的转变,也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着孩子。

一想到这个,阮菀就更加伤心了。新生命的到来或许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她不想为了孩子而继续和他貌合神离下去。

莫莉顺利地捕捉到阮菀的情绪:“你觉得作为军嫂,和其他人的妻子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就是他没有时间陪伴我……”

“你觉得他作为丈夫,还有哪点不足需要改进?”

阮菀想想,说:“我觉得他太大男子主义了。”

莫莉顿了顿:“大男子主义,可以具体化一点吗,比如说?”

阮菀有点犹豫:“真的要说吗?”

“生活的细节方面,也可以谈谈呀。”

“像是走路,他不会等我一起走,从来都是走在我前面。”

“你们有约会过吗?他会浪漫吗?”

“浪漫……”阮菀掰着手指说,“我们出去都是和一群人一起的,去打球,玩野外生存,还有几个人去看电影。”

“没有两个人一起看电影吗?”

阮菀摇了摇头:“两个人吗?没有过。”

“他会陪你逛街,帮你拎袋子,一起去游乐场吗?”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他会做的事。”

阮菀失笑,想了想,觉得可悲又可叹。

逛街的话,陆朝诚从来就嫌人多,他也不喜欢排队,就连帮她拿包也是奢望,和她的对话没有温情只有命令……

如果不是接受采访,阮菀也不知道,她和陆朝诚之间居然有这么多的矛盾和问题,他从来不懂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两个人表面上看似幸福,其实内里早就千疮百孔,像黑夜里行进的船遭遇乱流,暗自触礁了。

“这是今天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莫莉问,“你最希望他能做到哪一点?”

阮菀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吸了吸鼻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

[3]

陆朝诚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夕阳西下,天际线上落下一大片玫瑰色的晚霞。

他找了好几处地方,都找不到阮菀。陆朝诚急得四处乱转,终于在车子旁看见弯腰辛苦孕吐的阮菀。

阮菀吐了半天都吐不出什么来,嗓子眼难受,只见背后有人递过来一个保温壶。

“喝一口热牛奶,会舒服点。”

保温壶外表是粉红色Hello Kitty,阮菀大学时候买的,一直放在家里。拿在陆朝诚手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

陆朝诚扶着她,找了个凉爽的地方坐下,又拿出扇子给她扇风。

阮菀从来没想到,陆朝诚居然会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保温壶用了好几年,Hello Kitty的标志有一块剥落了,她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地方,像是人的心里有了疮疤,就总是想要去掀开一样。

有的事情,与其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还不如趁早说开。

她再也隐瞒不下去。

“怀孕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如果陆朝诚知情的话,那么他近期那些反常的行为,就都有了解释。

他给她带东西吃,接送上下班,甚至送文件,还有陪她去医院,都不过是因为知道她怀孕了。

兴许,他知道的时间比她自己都要早,但他一直瞒着,没有告诉她。

怀孕对其他家庭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如今,阮菀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陆朝诚点头承认:“是的。”

他居然就这么明晃晃地承认了,阮菀心里觉得委屈极了,他连说谎和哄她都做不到,而是把两个人放到这么尴尬的境地。

陆朝诚观察着阮菀面部表情的变化,她倔强地转过脸,眼泪悄然落下。

陆朝诚慌了神:“……阮菀。”

阮菀瘪着嘴,呜呜地哭。她觉得自己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她不应该对陆朝诚还抱有幻想,还天真地觉得两个人可以恢复如初。

镜子碎了尚且会有裂痕,更何况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呢?黏合不了,只能这么迷糊过下去,又或者把一切都摊开。

她今天还敛了所有情绪陪他拍摄,看他在风沙中训练,还接受采访,说了那么多的话……

阮菀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流下,她声嘶力竭地哭:“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陆朝诚一看到阮菀哭就阵脚大乱。

慌乱中,他说:“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怕你情绪波动太大,受不了刺激。”

“你明知道我接受不了……”

“小菀,你在害怕什么?”

阮菀摇头:“我不知道,我面对不了。”

“别哭了。”

陆朝诚把她抱在怀里,她却挣脱开。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情脉脉,扯开那些温情,内里全都是骗人的假象。

从回到陆家开始,阮菀就知道,那一切恩爱都是掩人耳目的表演罢了,和川剧演员变脸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的舞台上,随着音乐翩然起舞。

于她而言,这种戴着脚镣跳舞的生活更是一种煎熬。

明明两个人就是在冷战,却还要欺骗外人,特别是欺骗她最爱的爷爷奶奶,阮菀从内心里觉得痛苦煎熬,她不想欺骗爱她的人,像是活生生把自己撕扯成两半。

“我不想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我面对不了这些事情,也承受不了。”

陆朝诚听着她字字泣泪的指控,紧紧攥着拳头,但还是冷静道:“行,你想要什么,都依着你。”

阮菀睁大双眼,抖着声音:“什么都可以答应我?”

到后来,阮菀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只觉得双腿沉重,像灌了铅。她已经感觉不到孕吐的不适了,脑海中只有陆朝诚所说的那句话。

彼时,他说的是:“等孩子生下来,我就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包括离婚。”

阮菀踉跄前行,仿佛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莫莉把她扶好,唇边勾着笑:“你没事吧?”

“我……没事。”

阮菀勉力扯出来一个笑,她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4]

半个月后,莫莉把录制好的录影带递给陆朝诚。

“这是第一次剪辑出来的样片,当然,还得经过层层审查。所幸出来的效果不错。”

陆朝诚并不感兴趣,只是把碟片放在车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莫莉挑眉:“这么匆忙,有事要出去?”

“是。”

“可以顺带捎上我吗?现在不太好打车,我想回电视台。”

陆朝诚看了看时间,距离接送阮菀产检还有一个小时,而电视台距离银行并不远。

他抿嘴说:“上车。”

车上,陆朝诚一直很沉默。他是个闷葫芦,特别是遇到不想说话的人,就会一句话都懒得说。

莫莉也只是怀抱双手,或者偶尔跟着电台轻轻哼唱几句。她眉飞色舞,似乎兴致不错。

到了电视台后,莫莉下车,又向陆朝诚致谢:“这次的拍摄工作这么顺利,还要感谢你和阮菀的配合,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够再次合作。”

电视台距离阮菀的公司还有几个路口,开过一个拐弯后,陆朝诚的手机响起来。

是莫莉打来的。

她在那头心急如焚地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把资料遗留在你车上了。”

陆朝诚向后座看了一眼,确实有个牛皮公文袋。

“很重要?”

“是的,如果你赶时间的话……”

“我很赶时间,下次让人送过去。”

莫莉在那头缓了缓,半晌说:“那也行,不过你记得,不要拆开看。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开到下一个路口时,有个行人闯红灯。陆朝诚踩了刹车,后座上的资料袋没有放好,随着惯性,资料全撒了出来。

陆朝诚把车停在路边,把散落的资料捡起来。

看见资料上的照片后,他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摩挲上面的照片,久久不发一语。

他拿出手机,拨打莫莉的电话。

“你还在电视台吗?我现在把资料送过去。”

莫莉心里有小小的窃喜,却还是悠悠然说:“好啊。”

阮菀把打印好的文档装订起来,辛迪走过来:“阮菀,你今天不是去产检吗,怎么还在这里?”

凯文笑着打趣:“陆先生还没来?兴许是路上塞车。”

阮菀肚子有点显,瞒也瞒不住,再加上时不时要产检,陆朝诚又经常上门接送,以至于办公室里的人全都知道了。

阮菀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地跑去倒开水,回来的时候撞见黎琛。

他深深打量她,眼里的深情藏都藏不住:“听说你请了产检假,最近身体还好吗?”

阮菀察觉出来,黎琛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但她只能尽量躲着他。

她低着头说:“挺好的。”

“他来接你?”

阮菀觍着脸:“嗯。”

她也说不清楚继续和陆朝诚纠缠是为了什么,但是既然两个人约法三章,说好了生完孩子就会放她走,她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黎琛知道阮菀在避着他,他也不想有过多的纠缠,只是很有风度地说:“如果他对你不好的话,记得告诉我。”

“黎总……”阮菀加重语音,“他对我很好,我也已经有了宝宝。”

“阮菀,你每天在我眼前,你过得开不开心,都写在脸上。”黎琛接着说,“我不是迂腐的人,我不会介意别人的目光。如果你过得不开心,有想要逃离的时候,我愿意做你的避风港。”

阮菀忐忑地回到座位上,心里惴惴不安,黎琛说的事情,她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陆朝诚一个人就够她心烦的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直没等到陆朝诚过来,给他打电话,也是忙音没有接通。

距离产检的时间越发近了,阮菀只能把产检的背包挎在身上,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而在此期间,她一直联系不上陆朝诚,他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5]

“莫莉,你调查阮菀?”

陆朝诚把公文包摔在桌子上,口气不善,显然是动怒了。他一字一顿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文包里面的照片,全都是偷拍阮菀日常生活的。她平常买东西的,在公寓楼下散步的,但更多的是在公司里的,有她个人的,也有和别人在一起的。

也不知道照片是谁拍的,角度抓得十分刁钻,把她和黎琛拍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比如开会时,两个人面对面会心一笑,还有一块儿探讨问题,他盯着她看,阮菀又刚好低头在笑。

一看到这些照片,陆朝诚心里就有一股无名之火。

莫莉委屈:“不是吧,这些怎么能叫偷拍呢?为了采访,我可是让人特地跟拍的。还有,我记得告知了你,这些资料不要拆开看。”

陆朝诚记得很清楚,牛皮纸袋是拆开了的,也就是说,莫莉是故意放在他车上的。

但也只是他的猜测。

他索性大方说:“你要多少,开个价。”

莫莉气愤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管你让人拍这些照片是为了什么,又或者是不经意抓拍,这些照片,不能被第三个人看见。你可以尽管提要求。”

陆朝诚的做法很硬气,莫莉知道他已经是开门见山地在提要求了。现在她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

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想要什么,你说吧。”

莫莉笑了,眼里有别样的意味:“如果说,价码是我自己呢?”

她在桌下的腿,突然间向着陆朝诚的方位探去。她本来是想要勾他的腿,却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摔过去。

她整个人跌坐在座椅上,姿态狼狈。

他起身,狠狠丢下一句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没得谈。”

陆朝诚大步走出电视台,才发现手机一直被他遗留在车上,而阮菀打过来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到。

他再打过去,已经是忙音了。

陆朝诚心里烦闷,砰的一声捶在车门上,吓到了几个过路人。

阮菀平躺在病**,深呼吸。

产检的人太多,她排了好久的队才轮到自己。

而碰巧,平常给她检查的刘医生不在,穿着白大褂的是另外一个面生的男医生。

阮菀慌乱地坐起来:“那个刘医生呢?”

男医生戴着听诊器,不耐烦地回答:“刘医生不在,今天是我轮值。”

阮菀紧紧地抓着床单,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的:“这儿没有别的女医生吗?”

“这里一共就三个轮值医生,你要找女医生要先说,现在只能重新排队,那还不如明天来。”

男医生戴上手套:“怎么样,还检查吗?”

阮菀不习惯让别的异性碰触自己的身体,讷讷地说:“我只想要女医生。可不可以让别的医生……”

“那你明天过来。”男医生蛮横地把阮菀拉起来,对着外面扬声,“下一个!”

阮菀被他粗暴的动作吓坏了,抖着声音:“你怎么能这样?”

“我时间很赶的,你要是不检查,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阮菀还想说什么,已经有病人掀开帘子上了病床,看着她那畏缩不前的样子,还嘲笑她说:“看医生还矫情,要矫情,回家找你老公去,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外面的人听见了,对她群起而攻之,纷纷说:

“就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公主病。”

“这不就是没有公主命,得了公主病。”

……

阮菀抓起自己的外套,逃也似的走出去,只见外面等候的孕妇身边,都坐着她们的老公。他们或是搀着自己的老婆,或是提着大包小包,再不济,也在旁边端端正正地坐着。

这么想着,阮菀的鼻尖就更加酸涩了。

其他孕妇都有人陪着,而她却是一个人来,还遇到一个凶狠的男医生。

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哪,遇到这种事情,就只会一个劲儿地哭。阮菀都要讨厌死自己了。

[6]

在得知阮菀一个人哭着从医院跑回来后,唐思楠在心里把陆朝诚给骂了个底朝天。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说:“不行,我得打电话给他,问问他到底今天在忙什么事情,连老婆产检都不陪着。”

阮菀的眼睛红肿:“思楠,算了,他也没有义务一定要陪我去,而且我们都说好了,等孩子生下来就分开的……”

“什么?你们居然还有这样的约定?孩子都生了,他还想辜负你不成?”

唐思楠风风火火的,竟真的打电话给陆朝诚,阮菀拦都拦不住。

阮菀红着眼问:“你告诉他后……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说他会处理的。”唐思楠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下去,心里想的是,如果不是她打电话给陆朝诚,是不是他就真的不管阮菀的事了呢?

陆朝诚知道阮菀有意躲着自己,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是知道阮菀那敏感心思的,也就不再找她。

长夜漫漫,他只能驱车去找罗平了。

罗平大半夜还要被陆朝诚从被窝里揪出来,十分怨念地看着他:“说实在话,我要是阮菀,我也不理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被陆朝诚给揍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都是花架子,打得不痛不痒的那种。

罗平哀号阵阵,还不忘说:“你怎么能连产检都忘了去呢,要知道女孩子在怀孕的时候,情绪波动是最大的,她要是真讨厌起你来,真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陆朝诚也没心思说莫莉那件事,只是问:“现在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罗平拿起手机翻通讯录。

“我说你怎么回事?”陆朝诚焦急地走来走去。

“翻私家医院住院部的电话,上回我家老头心脏搭桥,做手术的那家,服务可好了,绝对不会发生什么男医生检查的尴尬事。”

罗平扬了扬手机:“怎么样,电话号码,还要不要了?”

陆朝诚咬牙:“赶紧给我预约明天早上!”

第二天醒来,阮菀一睁开眼就看见陆朝诚的脸,她还以为是在做噩梦呢,闭上眼睛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半晌,陆朝诚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阮菀,我带你去产检。”

阮菀睁开眼,看见唐思楠怀抱双手,无奈地站在门边:“我也不想开门的,但他一早过来敲门,说要是我不开门,他就把门给卸了。”

这句话,果然很有陆朝诚的风范,阮菀信了。

陆朝诚倒是不在房间里和她过多纠缠,只是说:“你洗漱好,换身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唐思楠已经穿好衣服,走过来说:“你没事吧,要不我把他赶走?”

“算了,由着他吧。”

阮菀对陆朝诚太了解了,他要是强硬起来,就连陆建伟也拿他没办法。她要是真和他横,他能每天都过来站岗。

她起身穿戴完毕,看见陆朝诚坐在客厅里,随手翻阅一本她的工具书,上面还写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陆朝诚仰起头:“换好衣服了?”

“嗯。”

他起身,长腿一伸:“走吧。”

陆朝诚腿长,走路有自己的频率,他要是陪着她一起走,两个人步伐不一致,他走得硌硬,她也难受。

阮菀跟在他身后,自己背着检查用的包包,心里有着难言的苦楚,也只能默默地咽下。

看样子陆朝诚是打定主意弥补,阮菀不准备原谅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她懒得问他昨天到底去了哪里,看样子,他也不准备说。

两个人各怀心思,到了车上也是默然不语。

陆朝诚把车子开到私家医院:“以后产检就都到这里吧,公立医院人多,服务也不好,医生凶巴巴的,每次排队还要重新挂号。”

阮菀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菀?”

“嗯。”她点点头,乖巧说,“好的。”

阮菀心里闷闷不乐,就连服务非常好的产检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她笑不出来,一旦想到陆朝诚做决定的时候,就随手帮她定了主意,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喜欢不喜欢,同不同意。

无论在产检,还是在其他事情上,她从来都没有过自主权。

阮菀想起了在马戏团看表演时,驯兽师总是拿着一根棒子,指到哪儿,小动物们就跟着蹿到那个指定的方向。

陆朝诚就好像……是她的驯兽师一样,主宰着她的全部生活。

她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很快,阮菀发现陆朝诚的控制,并不仅仅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