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辈子都离不开你
[1]
阮菀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走路的时候有了一丁点儿笨拙的姿态。
然而她也是无比幸运的,除了小腹的变化外,她的手臂和双腿并没有大的变化,脚也没有肿胀,原来的鞋子还能穿得下。
只不过要添置不少孕妇装,以及婴儿装。
唐思楠经常陪着阮菀走动和逛街,买许多小孩子的衣服。阮菀的脸上渐渐生出恬然的微笑,唐思楠笑她这是“母性的光辉”。
陆朝诚逐渐成为唐思楠公寓的常客,而随着孕期渐深,生活上的不便很快体现出来。
唐思楠的公寓是上下两层loft,阮菀爬上爬下的不容易,而且地方小,很多婴儿的东西都放不下。
陆朝诚自作主张给阮菀找了一间平层大房子,在产检完后,他直接就把阮菀给带过去了。
“两百平方米,我一个人,怎么住得下来?”
阮菀下意识地想逃,却被陆朝诚圈在怀里。
她行动不便,很多时间走路都吃力,陆朝诚就是抓住了这点不放,又不敢碰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圈着她。
只不过,这个姿势,却更为尴尬了。
两个人脸对着脸,她的呼吸都喷在他脖间。
阮菀别开脸,挣扎说:“我、我想回唐思楠那儿,我不想在这里住。”
“阮菀,你听我说。”
陆朝诚仔细端详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怀孕后,阮菀的皮肤越发好了,脸上的光泽怎么也掩不住。
她更美了,像一颗绽放出光华的明珠。
他说:“唐思楠那里是loft公寓,你走路不方便,在那里上上下下很危险。如果你想和她一块儿住,两边的直线距离不过两百米,她走过来才几分钟,她要是想陪你,也能搬过来和你一起住,这里有的是房间。”
阮菀哭笑不得:“是这个理儿吗?”
她不想寄人篱下,特别是在陆朝诚这儿,她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你是怕我会在这里的话,大可以不用担心。”陆朝诚自嘲,“几天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走了?”
“嗯,要去国外出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时间,我给你找了保姆,会准时过来做饭和清洁。”
陆朝诚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做不了这些。产检你要是害怕,就打电话给我妈,她会陪着你。”
阮菀没想到,陆朝诚居然突然要离开,而且在离开之前,又事无巨细地把事情给安排好。
“那个任务,会很危险吗?”
陆朝诚哂笑:“出发时间是后天,我明天过去报到。如果不出意外,你会在电视上看到相关报道。”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去哪里不说,去做什么也不告诉她。只让她在家里等着,干着急。
阮菀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不安。
她啜泣着:“朝诚哥哥,我害怕。”
虽然两个人关系不好,但总有从小到大的情谊在,这份感情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他去执行任务,那就不是普通的行动那么简单,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总担心要出事。
陆朝诚捏着她的鼻尖,心里一动。
“你是在担心我?”
阮菀一哭,就觉得肚子里的宝宝在作乱。
她闷哼,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宝宝在踢我。”
陆朝诚轻抚她的肚子,阮菀全身战栗起来,那种感觉太过奇妙,总感觉有一种天然感应,陆朝诚的手在她的肚子上摸索,肚子里的宝宝就会有响动。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我肚子疼。”
陆朝诚半跪着,把耳朵贴到她的肚皮上,声音依旧严厉。
“你这个小兔崽子,要是再欺负你娘,出来后我不会放过你。”
阮菀破涕为笑:“你怎么能这么吓唬他?”
陆朝诚一脸严肃:“当然,没有人能欺负你。”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给阮菀遮风挡雨,阮菀依赖着他,在发生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可是结婚后,阮菀才发现,他的控制欲和大男子主义,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的生活,迫使她做出让步,完全没有了自己。
她笑着笑着,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天后,陆朝诚如期出发。
阮菀在电视上看到了马里维和任务的新闻播报,看见了维和士兵上飞机的队伍。
画面在电视上一闪而逝,并没有做过多的渲染,她在那行进的人群中看到陆朝诚的侧脸,只有一瞬,但她知道那是他。
阮菀知道这个任务会很危险,那里战火连天,袭击不断,不然陆朝诚不会特意赶过来告别。
看电视的时候,肚子一阵一阵地抽疼,阮菀双手轻抚肚皮,轻声哄着肚子里那个小家伙:“你要乖乖的啊……”
[2]
马里维和部队的一处营地里,烟尘不断,炮声连天。
这里是撒哈拉沙漠南缘,距离该国首都巴马科大概960公里,陆朝诚和他的战友们在清点物资。
自他来到这处营地,这里的硝烟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空气干燥,有一种硝酸和硫黄味充斥鼻尖,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营地里除了中国人,还有俄罗斯、法国和其他国家的士兵,偶尔会互相交流,但伤亡事件每天都在发生。
陆朝诚刚到营地的第五天,刚轮值完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有炸弹爆炸声。声音距离营地不远,连大地都被震得摇晃起来,地面上飞沙走石,全都是炸弹的威力。
其他人全都被惊醒,随之是一阵猛烈的枪声。
营地里响起了警报声。
“极端组织搞埋伏!大家快整装待发!”
陆朝诚睁开眼陡然跳起,心里有不好的征兆。
法国士兵布鲁斯苦笑:“我没看错,现在连白天都发动攻击了,看来他们的袭击升级了!”
从远处看,发生爆炸的地方,升腾起黑色的云雾,空气里一片硫黄味道,挥之不去。
没多久,受伤的法国军士被抬走,由陆朝诚和他的战友们护送至加奥中心地段的医院。
陆朝诚亲眼看见了袭击地段的满目疮痍,和之前放冷炮冷枪的手法不同,这次极端组织采取了复合式强攻。
在法国士兵的装甲车经过时,附近一枚汽车炸弹被引爆,在炮火声中,对方居然启动了二次袭击,由人肉炸弹构成的重型武器再次冲击装甲车,当第二队增援部队到达时,极端组织引爆了之前预设的简易爆炸装置,之后全身而退。
地面上全都是炸出来的弹坑,路面上车毁人亡,一片惨淡。
步兵和战车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再次受到偷袭,陆朝诚和战友护送车队到达医院,步战车面目全非,车外壳都是凌乱的弹孔。
法国士兵被推进手术室,没多久手术灯关闭,联合国志愿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摇头:“不行,伤势太重,救不回来了。”
他们一共折了两名法国士兵,重伤者有三名。
当地政府的态度不明朗,随着局势恶化,恐怖袭击的方式和规模在不断扩大,就连维和部队的营地都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标。
这样的袭击事件,每天都在发生。
每天夜里,稍微安静点儿的时候,陆朝诚会把贴在胸前的夹子打开,里面放了几张薄薄的照片。
那是距离他心房最近的地方。
旁边的布鲁斯指着一张黑不溜秋的照片问他:“诚,这是什么?”
“我未出世的孩子。这是他的彩超。”陆朝诚指着上面那些光斑,按照医生的说法,“这里是手,这是大脑,还有身体。”
胎儿已经快五个月,面容依稀可见,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小巧,下巴尖尖的。
“他妈妈说他在肚子里老踢她。”陆朝诚说着说着,又陷入了沉默。
来加奥足足有一个半月了,他很想她。
原来在国内的时候,也是远距离恋爱,但心里是安定的,因为他知道,她在那里。结婚之后,就算是冷战,他也可以在她的公寓外徘徊,去接送她上下班,甚至在她产检的时候,不经意抱着她。
阮菀虽不乐意,但并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现在他身处另外一个国家,电话、信息不通,交通不便,也不知道她独自一人在家,要经历多少苦楚,会不会又偷偷地掉眼泪。
一旁的战友说:“放心吧,任务完成后,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是啊。”陆朝诚失笑,“我不舍得让她当寡妇……”
此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哨兵急促的声音:“3号哨位报告,有不明车辆企图闯卡,请求支援!”
陆朝诚下意识地往门口冲,后面的战友们也紧跟着跑出来,飞奔到武器库里取枪支弹药。
对方看准了这个午夜时分,人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前来偷袭。
还没冲出营地,已然响起猛烈的枪声。
对方早有准备,手上握有重型武器,企图冲卡。
陆朝诚带队占领高地,拿着对讲机喊话:“把他拦住,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辆炸弹车冲击关卡,防护墙被撞翻,有士兵过去拦截。陆朝诚大喊:“危险,快跑!”
士兵们用身体挡住了炸弹车,阻止危险分子进入。
对方引爆炸弹,几乎是顷刻间,爆炸发生了。
火球腾空而起,烟雾目测有十几米高,巨大的冲击波和无数碎片瞬间使通讯中断,大部分营房和装备受损。
营地里失去光亮,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爆炸冲击波挟带的碎片飞溅四地。
在袭击面前,大家沉着应对,没有慌乱,只有平常训练中的有条不紊。
“大家火速掩护,撤离!”
“医疗组快上,救治伤者。”
“给水中队和哨兵救火!”
陆朝诚冲在最前线,看见了自己的队友小唐躺在地上。
他在火力网中靠着战友掩护,冲上前去,在救人的同时观察地形。
就在靠左的草丛里,突然有一闪而逝的灯光,在黑夜里闪烁着可怖的光影。陆朝诚认出那是对方事先放置的简易爆炸物,兴许就想趁着这个时机引爆。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陆朝诚匍匐前进,随即伏地大喊:“小心,对方有埋伏!”
与此同时,陆朝诚抱着战友卧倒在地,一大块汽车碎片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烟尘、雾气缭绕中,陆朝诚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3]
阮菀哎呀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沈向晚转过头去,关心地问:“怎么了?”
她咬牙说:“小家伙在肚子里踢我呢。”
陆建伟欣慰道:“这娃娃身体健壮,看着是个好养活的。”
“我倒希望是个女娃娃。”温如梅喜欢女孩子的兴致依旧未减。
随着孕期渐深,沈向晚频频过去看望阮菀,每次都带了好多营养品。
阮菀和陆家的走动也多了起来,身子还算轻便的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地过去陪伴两位老人。
陆建伟身子硬朗,温如梅又和蔼可亲,两人都急切盼望着阮菀的这一胎能够平安生下来,那就是陆家的曾孙一辈了。
四代同堂,那得多让人欣喜啊,温如梅又感叹了一句:“可惜朝诚不在……”
电视里本来播放的是其乐融融的公益广告,突然画面一转,出现了新闻主持人的脸。
主持人拿着稿纸,字正腔圆地说:“现在插播一则紧急新闻,在马里中部的多国联合部队总部,昨天深夜遭遇袭击,造成六人伤亡的惨重后果……当地时间上午十一时,巡逻队在加奥市区,再次遇袭。”
阮菀手上的勺子突然拿不稳,仓促间掉落在地上。
陈姨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我来我来,你别动,小心扎到手。”
电视屏幕上,播放的都是延迟的画面,是驻地记者传过来的现场视频。满目疮痍的地面上,满是炸弹炸出来的深坑,只见枪林弹雨间,联合部队和极端组织在大马路上激战。
阮菀看不得这样的画面,眼泪掉了下来,哭得不能自已。
沈向晚眼疾手快地把电视关了:“吃饭呢,看什么电视。”
温如梅急忙劝着:“小菀,你别担心,朝诚他会没事的。”
“是他的部队,是维和部队……”阮菀哭得伤心,说不关心陆朝诚是假的,她一看到那些爆炸的场面,心里就揪成了一团。
陆建伟烦躁地起身,说:“你们先别急,我让人去问问情况。”
“啊,我肚子疼……”
阮菀额头上冒出了大滴的汗珠,紧接着胎动不止。
家里头闹得人仰马翻,就连温如梅的血压也急剧升高,昏厥了好多次。
陆峥急忙叫来了家庭医生,陆家人一个个晚上都没睡好。
阮菀哭得枕头都湿了,睡梦中喃喃叫着的,都是陆朝诚的名字。
天亮的时候,陆建伟命人打听的消息也送到陆家,已然算是第一手资料。
沈向晚在床边告诉阮菀:“死亡名单里,没有朝诚的名字。他受了轻伤,在加奥医院进行救治。”
阮菀的睫毛上都沾染了泪珠。
她吸了吸鼻子:“是什么伤?”
沈向晚摇了摇头,她也着急,但是不能把这些情绪传达到阮菀的身上。
“手臂被炸伤了,通讯不好,具体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你放心,过阵子等病情稳定了,就会坐飞机转到维和医院。”
很快,阮菀就知道了沈向晚没有隐瞒她。没多久,电视新闻上公布了遇难维和队员的名字,没有姓陆的人。
阮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但是陆朝诚的伤情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却是一个未知数。
[4]
阮菀在陆宅又住了半个月,直至医生说她的胎像稳当了,温如梅才肯放她回去。
为了让自己有事情做,在生产前,阮菀并没有娇惯自己,一直坚持上班,试图用上班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去想那么多事情。
平静了两个星期,阮菀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她以为是保姆过来煮饭忘了关灯,没想到推开门时,瞥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就坐在客厅,随意地翻看书籍。
恍惚中,阮菀生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轻声唤他:“陆朝诚?”
声音又惊又喜,带有某种不确定性。
陆朝诚抬起头,用左手翻书,右手绑着厚厚的绷带,用支架固定着,在脖子上圈了一圈,样子滑稽,但圈在他身上,还是不失稳重和帅气。
阮菀在心里叹一句,最重要还是看脸,脸好看,怎么绑都行。
他盯着她,左手放在腿上,喉结滚动。
“阮菀,过来。”
在确定陆朝诚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阮菀仿佛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
她走过去,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着:“你怎么来了,也不说……”
阮菀的身子重,走得慢。
陆朝诚心急地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搂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他的胡子刚长出来,有淡淡青色,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
今天早上他乘坐飞机过来,本来是转至医院,但是医生前脚刚走,陆朝诚后脚就来了阮菀的住处。
不为别的,就想抱抱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争分夺秒来到这里,她居然还没到家,他也不急不躁,四处看了看,房子里遗留着她的气息。他坐在客厅里,拿起她的书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心里还是急,但是表面上还要兀自装着镇定。陆朝诚看到阮菀的那刻,受伤的手都忘了疼了。
右手被缚着,左手依旧是好好的,他用手掂了掂她的腰围,又端详着她的脸,拧眉:“怎么月份大了,反而瘦了?头发也剪短了?”
“头发剪短能方便一点。”阮菀脸上挂着泪,低头擦了擦。
“你不是在加奥吗?”
“转院回来了。”陆朝诚貌似轻松地说。
她的眼风掠过他包裹成粽子的手,绷带厚实,看不清楚到底怎么样。
阮菀咬唇:“家里人知道吗?”
陆朝诚抬头望天,想着陆建伟和陆峥应该会知道他今天回国的消息,沈向晚估计早跑去医院了,但他们也只能扑空。
他淡淡说:“知道的。”
阮菀焦急地说:“那你怎么不在医院待着呢?”
这事说来话长,而他的首要任务是争取今天晚上不被阮菀赶走。
陆朝诚转移话题:“阮菀,我饿了。”
[5]
陆朝诚风尘仆仆地过来,现在赶他走也不现实。
阮菀没去思考陆朝诚不在医院和饿了有什么关系,几乎不假思索:“冰箱里有饭菜,我帮你热热。”
孕后期每时每刻都想吃东西,胃口又刁钻,沈向晚早就有所准备,冰箱里全都是准备好的食材和炖汤,热一热就能吃,再不喜欢,也有厨子24小时候着。
陆朝诚瞄了一眼冰箱和厨房:“我妈是把整个中餐厅都给搬来了吧。”
也亏得厨房大,再多的东西都能放得下。
阮菀洗了一把小米,放在锅里慢慢地熬着。
不一会儿水滚了,小米的香味四溢,热气袅袅。
陆朝诚是真饿了,赶了那么久的飞机,又巴巴地过来等着,连着吃完一锅小米粥,肚子里还是空的。
阮菀坐在他对面,跟着喝了一碗花胶莲子鸡汤,觉得胃里熨帖。
她想了想,说:“你等会儿想去医院还是陆家?我帮你叫个车。”
陆朝诚把筷子放下,清了清嗓子:“阮菀,这事情我们得好好谈谈。”
罗平以前总让他做小伏低,他梗着脖子说还不如给一刀来得痛快。但经历了马里维和袭击,在炮火连天、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时候,陆朝诚犹如醍醐灌顶,想通了很多事。
人在生死之间经历过一次,就会看淡很多事情,但重要的人和事却更加清晰了。他确信,自己这辈子是放不下阮菀了。
那么能放下的,也只能是自己的架子和这一身脾气。
他从马里维和回来,就当自己死过一次,这次在阮菀面前,再怎么厚脸皮也得跟她耗下去。
陆朝诚揉了揉太阳穴,开口说:“你也看到我受伤了,伤筋动骨最起码也要一百天。这个样子回陆家,几个长辈指不定要怎么担心。”
阮菀仔细地听着,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陆朝诚接着说:“我在医院住也没意思,回家里没人照顾,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里能待了。有现成的保姆和阿姨,洗衣做饭都有人帮忙,而且我在这里也能照顾你,帮忙给提个重物什么的。”
阮菀咋舌:“你手都这样了,还提重物?”
陆朝诚讪讪的:“我只是打个比方。”
阮菀思前想后,说:“我打个电话给妈说一下。”
“阮菀……家里那边我自己会去说。最主要是你,想不想让我住这儿。”
“我、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太好。”阮菀为难地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都不方便照顾你。”
陆朝诚挑眉:“谁说我要人照顾了,我自己就可以照顾自己,你别小瞧我。”
他走到厨房放碗筷的小池子,把水龙头打开,水哗啦啦流出来,他用左手拿起一只碗,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流太急,随即被水喷了一身。
阮菀急忙走过去:“这些你就不要洗了,你的手还没好利索呢……”
再一看,陆朝诚的半个胳膊都溅到了水,全都是绷带绑着的地方。
“怎么办?”阮菀声音发抖,急得团团转,生怕伤口感染,“赶紧去医院?”
陆朝诚倒是有条不紊,镇定自若。
“家里有医药箱,你拿来,帮我搭把手换药。”
家里有什么东西,他倒是比她还清楚。
“这么严重,不行吧?”
“我在部队给别人换过药,自己也换过。”
虽然这么说,但在看到陆朝诚手上的伤口时,阮菀还是感觉有点害怕,手上一抖,绷带掉地上了。
陆朝诚说:“你别低头,我来捡。”
他手臂上的伤口,比阮菀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也比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更加血淋淋。
手臂大半都被鲜血染红,有药水浸渍着,红色混着褐色,大片皮肤都没了,剩下的是肌肉的纹理,红通通一大片。
她本来以为自己面对的一直都是岁月静好,可是残酷的伤口告诉她并不是的。
阮菀弱弱地问:“当时……很疼吧?”
陆朝诚不为所动地说:“能捡回一条命,还算运气好的。还有人……”
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用完好的左手摸摸她的头:“是我不对,不应该给你看到这些,你坐着,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会的,我可以帮你。”阮菀嗫嚅着,颤颤巍巍把手伸过去,“是这里需要消毒吗?”
陆朝诚说:“是。”
“我会轻点儿。”
“没事,我可以忍着。”
陆朝诚指导阮菀换完药,花了大半个小时,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阮菀一直强忍着没有哭,而陆朝诚大多时候是咬牙硬挺着——要不是阮菀亲眼看见,都无法想象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之后,他还能够在换药时神情自若,还能和她说话,谈笑风生。
阮菀气喘吁吁地休息了一会儿,陆朝诚看着她笨重的身子说:“你要去梳洗吗?我可以帮你。”
“我自己可以。”阮菀咬唇,打量他那浸湿了的衣服,“倒是你……”
陆朝诚平静地说:“左手边的房间衣柜里,有我的衣服。”
难怪他胸有成竹,赖在这里不走,原来定下这里的时候,早有准备。
即便如此,阮菀也早就消了气,要是真把他赶走,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能去哪里。
这恻隐之心一动,陆朝诚的苦肉计就成功了一大半。阮菀不赶他,他也乐得睡在这里了。
回到房间后,陆朝诚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子,也难得阮菀不计较他这一身的汗味夹杂着药味。
刚一躺下来,罗平的电话就来了。
“兄弟,还活着呢?”
虽然罗平表面上开玩笑打哈哈,但也真心担忧陆朝诚的伤势。
“还行。”陆朝诚躺在**,用左手拿着手机,有点儿不方便,他又换了一个姿势,再抬眼往门边瞧。
他的房门大开,正对着阮菀的房间,从这边看过去,她的房门紧紧关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
“我听说你家长辈去了医院,听见你跑出来的消息,都乱了套了。”罗平的声音不着边际。
陆峥和沈向晚确实第一时间就赶到医院了,得到的消息是陆朝诚静悄悄地从医院逃跑了。
跑了?他一个大活人能跑哪里去?
陆朝诚都忘了自己是费了多少力气说服他们,让他独自一人待在这里,还拍着胸脯说伤一定能养好,让他们放心。
沈向晚知道他一定是打定主意赖着阮菀了,儿子大了,怎么都留不住。
陆峥口气也刚硬:“他这身体是铁打的,手臂不要了?”
就连罗平也在电话那头说:“我说你,这手臂真是不想要了?”
要不是伤势太重,他也不至于转院回来。
陆朝诚淡淡道:“行了,我自己能处理。”
手臂的伤势,他自己知道轻重,能护住,就得了。现在更重要的是陪在小菀的身边。
罗平也知道陆朝诚的性格说一不二,你硬是让他往左走,他能往右一路跑去不回头的。
“阮菀不赶你了?”
陆朝诚轻巧吐出一句:“哪儿能啊。”
说到底,还是苦肉计奏效,要不是那血淋淋的手臂,估计他也不能顺利留宿。
“不容易啊,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肯定会不一样。”陆朝诚说,“我想通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罗平说:“总而言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你们啊,就是好事多磨,我可是等着你的好消息。”
陆朝诚勾着唇:“承你吉言。”没有了战争的炮火连天和弥漫在空气里的烟尘,这样的生活宁静美好,今晚……会有美梦吧。
[6]
陆朝诚说的不假,他确实不需要人照顾。阮菀起床后,发现他自己把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就连被子也叠成了豆腐块——这倒是他的一贯作风。
阮菀咋舌:“怎么连被子也叠了,你手不好……”
陆朝诚耸肩:“习惯了。”
他平时都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走路都不能多等她一刻。
阮菀也没闲着,一大早有阿姨过来做早饭,她喝了牛奶,再吃几片面包,起身,十分干练地说:“我去上班了。”
陆朝诚盯着她的大肚子,拧眉:“上班?上到什么时候?”
“不一定,我看同事们都到预产期。”阮菀顿了顿,又说,“他们都说多走动有利于生产。”
“我送你去。”
说完后,陆朝诚才发觉,自己的手都没好利索,连开车都困难。
阮菀倒是一脸平静:“陆家给我找了司机,你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和阿姨说声就可以了。”
阮菀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陆朝诚点点头,补了一句:“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不过是稀疏平常的家长里短,阮菀不知怎的脸上一热,关上门走了。
陆朝诚勾着唇,知道阮菀是在不好意思。他从阳台上张望,看见阮菀拿着个公文包,径直钻进车里。
那行走的样子,倒真不像是孕妇。
好几个月不见,她确实改变了很多,头发剪短了,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笑起来有光,也有自信,面上的光华怎么遮都遮不住。
陆朝诚在家也没闲着,先是拿哑铃锻炼了一下左手,又打电话给单位和陆家报备,这才坐下来,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你们的对象都是怎么追到手的?
——我的对象是国家分配的。
——不是在民政局领牌子就有的吗?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看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答案,陆朝诚的眉毛拧成川字,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阮菀看到陆朝诚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地等着她。
“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吧。”陆朝诚给阮菀盛饭,又给她舀汤。
“味道我尝过了,阿姨肯定是我妈请的。”
阮菀看着他,突然问:“朝诚,你下过厨吗?”
他不假思索:“下过,军校里有教过。”
“真的?”
“我没告诉你?洗菜,切胡萝卜,一些简单的都教过,除了雕花不会,其他基本能上手。这和叠被子一样,都是基础课程。”
阮菀这还是第一次听陆朝诚说他在军队里的事情,他们很少交流,有的时候也是她说,他听着。他一向不爱说自己的事,今天倒有点反常。
“你想吃我煮的东西吗?”
阮菀低头,失笑:“还是不要了,你的手还没好。”
陆朝诚伸手,把她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吃完饭,我陪你到楼下走走。”
“嗯?”阮菀有点愣怔。
“不是说,孕妇饭后要百步走吗?”
陆朝诚仿佛想把之前所缺失的,一点一点补回来。
小区的环境还算雅致,树木葱郁,花草飘香。偶尔有夜跑的人经过,也有牵着小狗的住户。
每每有人走过,陆朝诚就把阮菀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用身体替她挡着。
阮菀想挣脱,可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有认识的邻居走过,看见高大魁梧的陆朝诚,向阮菀投来羡慕的目光:“阮小姐,你丈夫回来了啊?”
阮菀也只能点头打招呼,对陆朝诚的事儿也算是默认了。
陆朝诚心里暗暗叹息,想来阮菀平常下楼遛弯,也少不了遇到其他邻居,但她一个人走,别人指不定会怎么想她,她应该总是搪塞,我的丈夫还没回来。
以至于别人看见她有人陪着,会那么惊讶。
一想到这里,陆朝诚的心里有点儿酸涩。
小区里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他指了指前面的小亭子:“过去休息一下吧。”
阮菀也走累了,坐下的时候,陆朝诚用左手帮她捏了捏小腿。
她吃惊道:“你做什么?”
陆朝诚面上淡淡的:“网上说的,这样疏通血管,会舒服点儿。你晚上会抽筋吗?”
阮菀咬了咬唇:“有时会。”
“嗯。”他捏得更小心了。
有人经过的时候,也只是捂嘴笑:“你看,她老公对她多好啊。”
“两人真恩爱呢。”
阮菀面皮薄,一被人说,就推开陆朝诚的手:“行了,我没不舒服。”
陆朝诚靠近她身侧,有晚风徐徐吹来,他想起了今天在网上搜索到的土味情话,感觉有点难以启齿。
“想起来,我还没给孩子起名字,不过小名我想好了,你觉得男的小名叫维维,女的叫和和,怎么样?”
阮菀想起他那伤重未愈的手,点头说:“挺好的。”
“你小时候没有小名吗?那我给我们起一个,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嗯?”阮菀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陆朝诚卖的什么关子。
“我想叫八九,你叫十。”
“为什么啊?”
“因为……八九不离十,十有八九。”
他的声音醇厚好听,说出来像有着某种魔力。阮菀一颗心怦怦跳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呢?”
她脸上燥热得很,只觉得陆朝诚八成是精神错乱了,但是他伤的是手,怎么会连脑子都坏了。
陆朝诚也紧张,手心全是汗,就见阮菀起身往前走了。
他追过去:“你可不可以不要老丢东西?”
阮菀迷糊了,左右张望:“丢什么?”
陆朝诚可怜巴巴地说:“丢下我呀。”
这真的是平常的陆朝诚吗?
阮菀走得更快了,她都感觉脖子以上要烧起来了,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