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早已习惯他的呵护

[1]

这一觉,阮菀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总有陆朝诚光怪陆离的影子,挣脱不了,又跑不开。

勉强睁开眼时,她发觉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味,天花板、屏风、病床……眼前全是白色的。

阮菀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从一双宽厚的大手里挣脱开,旁边的人一下醒了。

陆朝诚一夜未眠,半阖眼时天已经大亮,他眼底都是青色,却不觉疲倦,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阮菀,温和地问:“你醒了?”

阮菀愣怔,下意识喊:“朝诚哥哥……”

陆朝诚的眉眼都舒展开:“饿不饿,想吃什么?”

阮菀努力挣扎着坐起身,陆朝诚欠了欠身,顺手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她半天回不过劲,内心百感交集,一半是心惊胆战,一半是委屈难受,本来还在闹冷战的,不知道怎么又见面了,她觉得自己很狼狈,又无处闪躲。

半晌,她又幽幽掉下眼泪。

陆朝诚彻底乱了阵脚,皱眉:“怎么又哭了?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不是……”阮菀拉着他的衣角,声音讷讷,“我想回去。”

“医生说你伤了胃,要好好养。我让陈姨给你熬好粥了,等会儿就回家吃。”

阮菀别过脸,不去看他,啜泣着:“我不想回家……”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淌下来,无助地在那里掉眼泪。

陆朝诚声音放软:“阮菀,和我回家,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两人鲜有交流的时候,陆朝诚态度越好,姿态越低,阮菀心里越不是滋味。

陆朝诚伸手,摩挲着她的脑袋,以前他也是这样的,她都会乖乖的,像只小猫咪,任由他安抚情绪。

可现在,阮菀防备起来,像一只低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悲春伤秋。

陆朝诚看出她无声的抗议,心里越发的软,但说出口的话,又像是命令一般。

“乖,听话。”

阮菀心里酸涩又委屈,他还真当自己是发号施令的人了,还把她当成小猫一样,开心了就顺毛摸,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

她想着想着,潸然落泪。

阮菀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心上,陆朝诚是真没辙了,索性说:“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真的吗?”阮菀仰起头,眼里散发着奇异的光彩,而后又低头,闷声,“我想去找唐思楠。”

“那我送你去她家。”

“真的可以?”

陆朝诚看着她,喉结翻滚:“阮菀,我不是说了,你想去哪里都行。”

阮菀难以置信,陆朝诚却真的把她抱起来,径直往楼下走。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像抱着无比珍视的宝贝,一边说:“我知道她家在哪里,你有钥匙吗?”

“……有。”

“你想吃什么、缺什么就和我说,如果不想看见我,我让人送过去。”

“不用了。”

电梯前排满了人,陆朝诚转而改走楼梯。期间有人看见,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瞧那男人,对他女朋友多好啊。”

“我看戴着婚戒,是老婆吧?”

“都结婚了,感情还这么好啊……”

其他人的声音弱下去,只听见陆朝诚走楼梯的脚步声,阮菀饿得发昏,觉得有点恍惚,仿佛那些人说的不是她和陆朝诚,而是其他无关的人。

她和陆朝诚之间,说感情好,还不如说是日积月累的亲情,就像彼此熟悉的至亲好友。

陆朝诚对她有爱情吗?阮菀用手环着陆朝诚的脖子,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完美的下颌线,反而有些迷茫了。

陆朝诚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径自说着:“医生说你吃饭不定时,营养不良,得多吃东西才行,等会儿我带你去吃你爱吃的那家店,吃完才能回去。”

他就这么刚柔并济地把阮菀哄得找不着北,硬是把车子开到了那家老字号前,点了一桌子菜。

在他的注视下,阮菀乖乖地吃完了一碗粥和一个包子,陆朝诚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夹菜。

“再吃点,这个椰蓉糕不是你喜欢吃的吗?”

阮菀把勺子一搁:“真的吃不下了。”

陆朝诚也不勉强,起身说:“我再让他们多做一点,带回去吃。”

“那个……等会儿就不用再抱我了,我自己能走。”

刚刚陆朝诚就是抱着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进来的,一想到那个画面,阮菀就觉得窘迫。

谁知道陆朝诚仍旧是把她当三岁小孩看待,走路的时候硬是不让她走快了,看见楼梯还要提醒她。

上车的时候,他走前几步开车门,还把手放在车门上挡着,唯恐阮菀磕到碰到。

陆朝诚的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就连阮菀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总觉得他十分反常。

回到公寓,阮菀把事情告诉了唐思楠。唐思楠也听得一惊一乍:“陆朝诚想让你回去?”

阮菀把头搁在抱枕上,轻轻点了点头。

唐思楠转而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

唐思楠脑子转得飞快,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把你带去医院的?”

阮菀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有黎琛那档子事……

[2]

黎琛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

桌子上摊开放着的,赫然是阮菀的资料,她的一寸照片明媚开朗,眼里带笑。

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就那么抱着她离开了,那目光就连黎琛也感到了不自在。

在商界浮沉这么多年,还鲜有人能在气魄上压制住他。

而后他听说了阮菀的事情,她的简历里没写,是面试的时候自己说的。所以黎琛一直不知情。

原来她毕业后就结婚嫁人,婚后却不被允许出来工作,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他抚摸她的照片,皱眉:“不爱自己的老公,还有囚笼的婚姻吗……”

难怪,她的眉角眼梢总是流露出不开心的神情。

“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阮菀拧开门把,黎琛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资料放到一边,抬眼,目光清澄:“找我有事?”

“黎总,我……”

阮菀觉得难为情,把辞职信轻轻放在桌子上。

黎琛皱眉:“想辞职?”

“我知道我给公司惹麻烦了,我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黎琛没有看那封信,只是按兵不动:“阮菀,我想听真话。”

“真话?”

“你想不想留,和能不能留,是两回事。前者是你的想法,后者是我的。”

“想……”阮菀深吸一口气,“说实话,我很想留下来。”

“那就留。”黎琛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我……”

“你不会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抱歉吧?那是我的事,如果我觉得你不适合坐这个位置,我不会留你的。”

黎琛伸手,把辞职信推回去:“这个你收好,我就当没看见,出去干活吧。”

阮菀悻悻地走出去,辛迪和凯文追了过来,关怀备至地看着她:“没事吧,黎总责备你了?”

“没有。”

辛迪眼尖,心思细腻,看到了她手里的辞职信。

“你不会想辞职吧?”

“不是……”

仓促间,阮菀把辞职信藏到身后。

凯文突然抓住她的手:“都是我不好。”

“凯文,怎么了?”

“如果你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想辞职的话,我真诚地向你说声对不起。”凯文接着说,“其实我知道黎总一向会做两个计划的,就想着你刚来,和你开个玩笑,让你以后知道资料的重要性,警惕起来,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想着要辞职。”

她的一番话说得阮菀不明就里,辛迪跟着说:“阮菀,她不是故意的,你原谅她吧。”

“是啊,以后我们三个都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人,应该互相关照才对嘛。”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也可以多问问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阮菀一路走回办公室,觉得像是走到了拐角处,迎面豁然开朗一样。

原本想着铁定要被炒,还不如先辞职,可是黎总不但没有批评她,还让她留下来接着工作,而且凯文和辛迪也和她重归于好了,这些事情让她觉得振奋和激动。

阮菀偷偷地躲在洗手间给唐思楠发微信,告诉她这几天自己的工作进展顺利,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唐思楠回她一句:我就说嘛,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加油啊!

总算恢复了元气,除了胃时不时闹点脾气之外,阮菀觉得生活十分圆满。

就在她将要拧开门把的时候,听见辛迪和凯文开门的声音。

“要我说,那个新来的也太单纯了吧,简单说几句话,她也就相信了。”

凯文讥讽道:“那么单‘蠢’,真的是陆家儿媳?”

“千真万确,不然怎么会让人叫我们多关照她啊!”

“真是傻人有傻福。”

“既然她已经结婚了,就没人跟你抢黎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哈哈,你说的是……”

两个人在镜子前补完口红,又推开门走出去。

阮菀在门后,浑身冰冷,遍体生凉,像是有人兜头一桶冰水,把她从头到脚给泼清醒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之所以会这么顺利,并没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而是陆朝诚让人“关照”她的结果。

阮菀觉得头重脚轻,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下午工作的时候没有了干劲,只想好好地哭一场。

她陡然觉得,无论自己出走到什么地方,都逃不出陆朝诚的掌心。他依然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走不出他的圈子,一直被禁锢着,从身到心。

下班后,阮菀失魂落魄地从公司走出来,一辆路特斯堪堪停在公司门口。

车窗降下来,车里的人不是陆朝诚还有谁。

阮菀疾步走过,不去看他,就在她飞奔过马路的时候,仓皇间撞到了人。

陆朝诚快步奔跑过来,从后面扶着她的腰,关怀备至地问:“阮菀,没事吧?”

“没事……”阮菀觉得酸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过来办事,想着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陆朝诚不由分说抓着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哪里会有这么刚好“顺路”的事,肯定是辛迪和凯文在“通风报信”。阮菀也不拆穿,站在那里很是纠结的样子。

阮菀不走,陆朝诚也不走,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

很快,交警走过来提醒:“这里不能停车,赶紧开走。”

阮菀脸皮薄,悠悠叹了一口气,还是上了车。

陆朝诚看着阮菀绑好安全带,才把车开走。车里暖气足,他特意备了一条毛毯放在车上。

阮菀坐在车里,吹着暖气,有点儿昏昏欲睡,但也没忘记这一切不过是他特意安排的而已。

一想到这里,所有的感动也就**然无存了。

她眼睛低垂着,不知道兀自想什么。陆朝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今天上班忙吗?”

“还行。”

“工作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习惯的。”

两人就这么尬聊了一路,原来陆朝诚并没这么多问题,阮菀也不会这么沉默。本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却像刚认识一样嘘寒问暖,再问下去,车里的气氛更尴尬了。

阮菀下车的时候,陆朝诚还不忘说:“最近我都顺路,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上班。”

阮菀不知道应该答应还是拒绝,啪的一声把车门关了,慌里慌张跑上楼去。

陆朝诚从来没有这么体贴过,现在对她又是接送,又是关怀,阮菀心里更多的是慌乱,像建立许久的秩序被推倒了,又面临重建的苦楚。

陆朝诚到底想要怎么样?这是她睡觉之前想得最多的问题。

[3]

第二天,陆朝诚的车子准时守候在公寓楼下。

阮菀避不过,她一走,车就跟着走,她再跑,陆朝诚就下车堵她。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乖乖跟着他上车。

车里开了暖气,还有一大早去买的早餐。

不是街边随便买的,而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那一家早餐店,阮菀知道不好买,排队不排上半小时是买不到的。

陆朝诚还是那句说辞:“你的胃不好,不能不吃早餐。吃饱了,再去上班。”

他的话不容置疑,阮菀只能在车里乖乖地把饺子都吞下去。

她吃得快,尝不出什么味,吃到最后,剩下两个小笼包。

阮菀咬了一口,嘟囔着:“真吃不下了。”

陆朝诚知道是自己买多了,也不强迫她吃完,顺手把她手里的包子拿过来,一口吃了。

这下轮到阮菀傻眼了,她和陆朝诚一起长大,也没见他吃过谁剩下的食物,可是今天……

阮菀看得愣怔,没发觉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

凯文在外头笑得牙酸:“阮菀,你老公送你上班啊?”

“你同事?”

陆朝诚嘴上衔着笑,阮菀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急忙下车,飞也似的跑了。

直到阮菀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陆朝诚才仿佛卸下重负。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罗平的电话。

罗平在那头一脸好奇:“怎么样,成了吗?”

“老样子。”陆朝诚补了一句,“还是不冷不热的。”

罗平摇头晃脑:“这女人心哪,海底针,我看还得继续坚持。”

这段时间,陆朝诚没少烦他,天不亮就跑到他家里去,晚上星星走了他还没走,就在那儿跟他耗时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罗平最近都没睡过几个囫囵觉,都是为着阮菀和陆朝诚冷战的事操心。

为了能不被陆朝诚烦,他也只能使尽浑身解数,让阮菀早点回心转意了。

这上下班接送,就是罗平的主意。至于买早餐送东西,是陆朝诚怕饿着阮菀和她肚子里的宝宝了,当然这事他还没跟罗平说,怕他大嘴巴四处宣扬,姑且自己先保密。

陆朝诚看了眼高耸入云的银行大厦,又想起那个黎总的身影,总有些不舒服。

“这样……能行吗?”

“朝诚,你什么时候这么没信心了?”罗平一边刷牙一边说,“从小到大,不都是她跟在你屁股后面跑吗?”

“那是以前。”

陆朝诚苦笑,总觉得隐隐有什么不一样了,现在他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一方面,是觉得阮菀一定不会离开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阮菀的新生活,像他手里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离自己越发远了。

不仅是她现在的工作,还有那个姓黎的上司,陆朝诚觉得有点不对劲,上次打了个照面,隐然觉得对方有敌意。

“我看阮菀这次是铆足了劲要出来工作了,你也别和她对着干,就用这种方式,慢慢打动她吧。”罗平打了个哈欠。

陆朝诚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真有效果?”

“让我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好……”

兴许是陆朝诚的各种“关照”有了成效,这一天下来,同事们不再给她下绊子,还乐意教她,阮菀的工作效率大幅度提升。

她坐了一天办公室,只觉得腰酸背痛,再一抬眼,就看见有个外卖小哥在外面四处张望。

阮菀起身走过去:“你好,请问找谁?”

“我找阮女士。”

“我?我没叫外卖啊。”

“这些都是网上订单,叫了送过来的。”

“订餐人呢?”

外卖小哥红了脸,在手机上看了看:“是一名姓陆的先生。请问东西放在哪里?”

阮菀想说不要了,凯文走过来:“阮菀,你先生叫了外卖?他真是太客气了。”

辛迪也走过来:“哎呀,这真是太客气了。”

外卖小哥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还不忘说:“如果可以的话,麻烦陆先生给个五星好评。”

外卖实在太多,把整个会议室的桌子都放满了。陆续又来了好几单,全是不同店家,辛迪和凯文又把其他部门的人给叫了过来。

“阮菀的老公给大家买了东西,快过来吃。”

“连陶陶居的都有,这家店很难排的!”

“西餐中餐都叫齐,奶茶咖啡全有,还有我最爱的哈根达斯,阮菀,你老公也太体贴了!”

就连凯文也在打趣:“早上我还看见她老公送她过来上班。”

“真让人羡慕啊。”

阮菀脸都红透了,她完全没有被人宠着的感觉,只觉得如坐针毡。趁着别人不注意,阮菀溜到过道,给陆朝诚打电话。

那边几乎是响了一声就接了,陆朝诚的声音里有难得的雀跃,却又刻意地咳了咳:“阮菀,你找我?”

阮菀咬着下唇:“那些东西都是你买来的?”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各种都叫了些,还不够的话,我再买过去。”

“不用了。”阮菀实在不知道怎么招架这突然的热情,她哽咽着低声问,“朝诚哥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朝诚这迟来的热情太过恐怖,把阮菀吓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没有感动,只有惊惧。就像李碧华说过的,什么叫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等我已经心冷后你的殷勤。

现在的阮菀,并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只觉胆战心惊,害怕陆朝诚心里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陆朝诚在那头听出阮菀的情绪不对:“你怎么了,又哭了?是不舒服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阮菀是真的害怕了。

那头,陆朝诚一直沉默着。良久,他才说:“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

阮菀不说话,只是哭,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下班后,我去接你。”

陆朝诚说完这句后,阮菀迅速挂了电话。

她捂着嘴,小声地啜泣。

没想到就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候,居然被黎琛看见了。他也只是偶然经过,却见她哭得隐忍,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疼惜。

“阮菀……”

阮菀吃惊:“黎总,对不起,我……”

“如果觉得伤心,就哭出来吧,会好受一点。”他走过去,替她挡着风。

阮菀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她听见他在身后说:“如果因为其他人让你感觉到痛苦的话,我就在这里,当你的后盾。”

[4]

下班后,陆朝诚果然准时在公司楼下等候。

阮菀怕被同事看见,只能赶紧上了车。

就这样,陆朝诚维持着每天接送的势头,足足接送了一个月,雷打不动。就连阮菀加班,他也在楼下等候,毫无怨言。

唐思楠也看出来,这次陆朝诚似乎有所改变,还劝过阮菀:“如果他这次真的洗心革面对你好,你会原谅他,再次回到他身边吗?”

会吗?

阮菀坐在座位上打字,想着想着出了神。

“阮菀?”辛迪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叫我吗?”

“是这样,有一份文件要送到分行办公室,是紧急文件,要在五点前送到。我们都走不开,你可以帮忙送过去吗?”

阮菀点了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外头下着雪,阮菀披着大衣走出去,不忘牢牢把文件抱在怀里。

天气状况不好,连车都打不到。

阮菀咬牙跑向地铁站,地铁里人头攒动,人挤着人,就连一丝间隙也没有。

阮菀身子纤弱,一到上站和下站的时候备感煎熬,被推搡着进站和出站,仿佛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只能跟着人流走,脚尖仿佛都没法着地。就这么赶着换乘了好几个站,到目的地时,阮菀才发现文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她无奈地蹲坐在地上,眼睛酸涩,原来到这个节骨眼了,想哭都哭不出。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看出她的不对劲,把她请到一边:“这位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的文件丢了,很重要的……”阮菀强忍泪水,断断续续说出自己一路过来的路线,“可不可以麻烦你们的广播帮我播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捡到了?”

彼时已经是四点半,距离最后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再送不过去,真的会捅娄子。

阮菀浑身无力,两只手都发着抖。工作人员拿来热水:“我们会在每个站都广播一次,你稍等一下。”

不知道过去多久,阮菀发现自己的手机在振动,仿佛是心灵感应一样,陆朝诚打过来了。

她茫然无措地接起来,鼻音浓重。

“阮菀?”

“嗯。”

“你在哪儿?”

“地铁站……”阮菀长吁一口气,又忍不住落泪。一个人的时候能够假装坚强,但是有人嘘寒问暖,她就卸下心防,难掩泪水。

陆朝诚听出了不对劲:“怎么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文件丢了,很重要的文件。”阮菀哽咽,“朝诚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此时,工作人员走过来说:“阮小姐,你的文件有人捡到了,不过是在一号线,这个站台。”

阮菀立马站起来:“我现在就过去。”

谁知用力过猛,不知道怎的就扭到了脚,阮菀不觉痛呼一声。

“怎么了?”陆朝诚问。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扭到脚了。”

“严重吗?”

“没事,一点儿也不疼。”

陆朝诚在电话那头说:“阮菀,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我刚好在附近,我过去帮你拿。你老实待在那里等我,不要乱走。”

[5]

四点五十分,陆朝诚准时到达地铁站,把阮菀捎带上后,车子直奔分行而去。

四点五十五分,他们到达分行楼下。

没想到电梯前排着长龙,阮菀来不及等电梯,直接走楼梯上了六楼,在五点前顺利完成文件的交接。

对方真诚地握着阮菀的手,连声说:“真是太感谢你了,今天天气不好,一路过来辛苦了。”

“不辛苦的。”

阮菀在心里也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放心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她才发觉脚腕处不知怎的,有点隐隐作痛。刚刚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并不觉得疼,可是一松懈下来,疼痛排山倒海而来。

陆朝诚站在前面,盯着她走路的姿势,皱眉说:“阮菀,过来。”

她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显然,陆朝诚也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不对,所以才让她过去。

在车上,陆朝诚把阮菀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露出来的部位让人触目惊心,阮菀纤细的脚踝上肿起来一个大包,看起来很严重。

陆朝诚拧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阮菀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刚刚没注意到有这么严重。”

“你坐好,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应该不要紧吧。”

“阮菀,你能不能把身体当回事?”陆朝诚一字一顿地说。他这么说,就是生气了。

阮菀闷声:“知道了。”

陆朝诚一路开车,阮菀转过头,看见他的手臂有一小块擦伤,隐隐渗出血珠来。

“你这里,怎么弄伤了?”

“也许是刚刚擦伤的。”

“你刚刚不是从我公司附近过来的,是吗?”

“嗯。”

阮菀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下时间,就知道陆朝诚这一路过来有多不容易,他还开着车,还要去地铁站,想来在路上就一直是在夺路狂奔。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伸手握着栏杆,飞也似的跳下高台的样子,也能想象出他开车时焦急的模样。

可是这一切,他都放在内心不说,表面上装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心里揪紧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到了医院后,陆朝诚忙前忙后,又悄悄地给医生使眼色,暗示医生不要说出阮菀怀孕的消息。

阮菀被蒙在鼓里,只是觉得医生下手特别轻,护士也轻声细语的。

包扎好后,陆朝诚扶着阮菀一点一点往停车场走。

她不肯让他抱,觉得太引人注目,宁愿自己慢慢走。

“医生说要小心别再伤到,也别碰水。”

阮菀抬眼:“知道了,我刚刚也有在听。”

陆朝诚真是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出门扶着,走路怕碰着,阮菀觉得特别硌硬。

她指了指陆朝诚手臂擦伤的位置:“刚刚怎么不让医生也处理一下呢?”

“我皮糙肉厚的,锻炼的时候也经常这样,都习惯了。”

阮菀知道陆朝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他的背部,上面遍布着训练多年的痕迹,男子汉总是要受点苦受点累,还有流血流汗不流泪,这都是陆建伟对他从小一直念叨的。陆朝诚进了军校后,受伤的次数就更多了,可他愣是没吭过一声,比谁都能忍。

“那也不能不擦药啊。”阮菀嘀咕着。

“行了,我自己会处理。”

陆朝诚心里熨帖,权当是阮菀在关心自己了。

两个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到了公寓前,陆朝诚缓缓停了车。

有句话在嘴边,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犹豫半晌,说:“阮菀,爷爷下个星期七十大寿。”

陆建伟不喜欢大张旗鼓过生日,每年也不过是家里人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可是这次不一样,七十大寿就有了一些别样的意味,更别说作为长房长孙的媳妇,那是一定要出席的。

她不出现,就太说不过去了。

阮菀没有忘记自己是从陆家出来,更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知道了,到时我会回去。”

因为和陆朝诚冷战,离家出走之后,她也有一个多月没回陆家了,到时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去面对那几个长辈。

阮菀觉得难为情。

陆朝诚适时说:“礼物我备好了,到时我去接你。”

[6]

到了陆建伟大寿那天,整个寿宴都显得庄重无比。

阮菀特意穿了一条端庄大方的裙子,坐着陆朝诚的车子到了陆宅。

陆家的人济济一堂,围坐在陆建伟身边,温如梅也换了一身旗袍。

阮菀进门,把生日礼物放下,朝着沈向晚软软地喊了一声:“妈。”

温如梅眼睛发亮:“是小菀回来了?”

阮菀看向温如梅和陆建伟:“爷爷,奶奶,我回来了。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陆建伟看见她是和陆朝诚一块儿过来的,连声说好,又意有所指地说:“这些孙子辈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阮菀有点不自在,陆朝诚的堂妹陆芝芝蹦蹦跳跳跑过来:“大嫂,你们送了什么礼物?”

这么一问,阮菀就更尴尬了,出门之前,她没和陆朝诚对好台词,就连礼物也是陆朝诚准备的。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陆朝诚走过来,揪着陆芝芝的丸子头,无奈道:“不外乎是古董花瓶和名家书画,你大嫂哪里有你的鬼点子多?”

“胡说,我大嫂才不会准备那么死气沉沉的东西呢。”陆芝芝做了个鬼脸,就连陆朝诚也拿她没办法。

陆芝芝是陆朝诚二叔的女儿,今年才十二岁,像足小大人的样子,又整天咋咋呼呼的,从小就是个破坏力高超的妹子,二叔老来得女,她又比其他人年纪差了一大截,在陆家被娇宠得没边。

用温如梅的话来说,陆芝芝从小就爱闹,一来陆宅就闹腾,差点没把陆宅给拆了,比着阮菀那是差远了。

阮菀说:“礼物是你堂哥准备的,我没经手。”

陆芝芝不忿道:“就知道堂哥护着大嫂,但也好得太让人嫉妒了吧。”

堂弟陆朝远经过,悄悄打趣说:“当然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你啊,羡慕不来。”

陆芝芝吐了吐舌头:“比这个我肯定比不上,不过今天的生日礼物啊……你们就拭目以待吧!”

陆芝芝神秘兮兮的样子,倒像真是有所准备。而且她鬼灵精怪的,众人无不期待。

温如梅等不及了:“芝芝啊,你有什么关子,赶紧卖出来吧。”

“这样啊,看我的吧!”

陆芝芝拍了拍手,就见二叔二婶推了个三层蛋糕出来,上面赫然是寿面和寿桃的样子,做得栩栩如生,那寿面上还架着一副筷子,看起来非常灵动。

“这个蛋糕好!”

陆芝芝自豪道:“还有呢!看着!”

她把客厅和餐厅中间的屏风推开,好几名演艺人员坐在餐厅里,手上都拿着乐器,古琴又或者笛子什么的。

陆家众人都惊叹不已。

陆建伟啧啧称奇:“芝芝,你这是整了个剧团啊。”

紧接着,轻巧空灵、古韵十足的竹笛和扬琴翩然而至,随后一阵阵古筝扫弦的声音,让音乐变得疏密起来,直到一个高音,在尾音处戛然而止。

而后一名穿着川剧衣服的师傅掩面从侧厅走过来,音乐密集起来,鼓点敲到了最精彩处。

“芝芝,真有你的。”

陆朝诚皱眉:“那是……变脸吧。”

话音未落,那名掩面的师傅已然凑过来,把脸谱换成了粉色,下一秒,又飞快地转身,脸谱再次变化,变成了黑色。

往常见着变脸,都是在舞台上,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靠近。师傅走到阮菀身边,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又变了脸。

阮菀吓得躲到了陆朝诚背后,就听见陆芝芝在嗤嗤地笑她胆小。

陆朝诚紧紧抓着阮菀的手:“你害怕?”

“有一点儿,我提心吊胆的,怕他突然又变了。”

“其实他是有诀窍的。”陆朝诚在她耳边说,“他的诀窍就在那张脸谱上。但是变来变去,其实最真实的还是他自己的脸,就藏在所有的面具底下。”

果然,师傅变到最后,在音乐声中,现出了自己的脸,居然是一张年轻姣好的脸。

“你看,那才是真实的他。无论怎么变,都是最真实的那张脸。”

阮菀的心怦怦跳着,也不知道陆朝诚到底是对自己说川剧变脸,还是说其他的。

吃完饭,其他人陆续回去。陆建伟特意把陆朝诚和阮菀留下来。

温如梅担忧地问阮菀:“今天晚上没见你吃东西,是不是不舒服?”

阮菀摇了摇头:“我挺好的。”

“我听朝诚说,你找了工作?”

“是的,在银行。”

温如梅摇头说:“当时我就觉得你们结婚仓促了点儿,什么都没准备好呢。你看,你们结婚后就搬出去,我心里是不乐意的,总觉得朝诚不能好好对你。”

“奶奶……”阮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不敢落下泪来。

陆建伟在一旁说:“你奶奶整天担心你,又好久没看见你,担心得睡不着觉。”

温如梅朝着陆建伟使了个眼色:“老头子,乱说什么呢,睡不着的人是你吧。”

陆建伟咳了咳:“谁睡不着,谁知道。”

两个老人加起来都一百来岁了,倒是越活越年轻,还能吵嘴。

“起先,我还怕嫁给朝诚委屈了你。朝诚是个实心眼的,人不坏,就是嘴笨,不会说好听话,比他爷爷啊,是差远了。”温如梅接着对阮菀说,“可是今天看见你和朝诚好好的,我们两个也就放心了。”

陆建伟把陆朝诚叫过来,语重心长地训了好长的话,又把两个孩子的手搭在一块儿,说:“要说真的,我今天最大的心愿,也莫过于你们能好好地过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陆建伟这句话,说得特别重,里头饱含了很多别样的感情,有期待,有希冀,还有一点点要求的成分。

阮菀眼圈都红了,哭了好一会儿才消停,陆建伟说的时候,陆朝诚把她的手紧紧地捏着,抓得很紧。

她看见陆朝诚坚毅的目光,内心的冰山仿佛在一点点地融化。

回去的路上,陆朝诚一直都很沉默。

阮菀只顾着自己哭。他以为是她不愿意,还怕她觉得难受,于是说:“阮菀,刚刚爷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后,阮菀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