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抽风

虽然两年前游棠选择了相信叶屿,但心中还是留下了些许不知从何说起的心结。虽然她的言行一如既往,但敏锐的叶屿还是发现了其中细微的不同。游棠不知自己已经暴露,叶屿发现了游棠的不对劲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就这样,两人诡异地度过了最初的相逢,直到军训的开始。

今年的夏日格外火辣,即便节气已经推着秋日徐徐降临,却依然不能减少喷吐在空气中的热浪。学生们如蔫巴的小白菜,努力在高温和课堂的夹缝中求生存。只是这一天,全校的大一新生迎来了一个噩耗。

“什么?军训提前了!”

各系各院纷纷传出惊呼,历史系也不例外,年轻的班导推推眼镜,笑容可掬地宣布了这一消息:“三天后正式开始军训,班长带着几个男同学来我办公室领一下大家的军训服。”

班导并几个男生走后,班里登时炸开了锅。

“不是说好的十月吗?为什么要提前?”一个女生望着窗外灼热的阳光惨叫,“这么强的紫外线,我得晒黑成什么样子啊!”

她的忧愁得到了一众女生的共鸣,很快女生们就扎堆分享讨论好用的防晒措施。不光是女生犯愁,就连男生们也愁:

“这么热的天气搞军训,学校怎么想的?”

“可不是,就连非洲友人都回家避暑了!”

“要命啊这是!”

有人举起手机查阅未来半个月的天气,半晌后脸色灰败一声长叹:“还有更糟糕的事—军训期间无一天阴雨,全都是大晴天!”

话出,举班哀鸣。

学习委员翻到网购页面默默举手:“我要下单藿香正气水和葡萄糖了,有人一起吗?”

“我我我!”

“算我一个!”

“还有我!”

应和声此起彼伏,人人都觉得自己逃不过烈日的毒手。而游棠看着这一幕,也伏案叹息烦恼无比:军训期间大概是见不到叶屿了,她该伤感于短暂的分别还是该庆幸于有了自我调整的时间?

显然,这是个难题,因为直到三天后军训开始,她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大抵连老天也看不过眼,悄无声息给她送来了一个“惊喜”。

“请各位教官带领各连学生到操场集合!”

喇叭声在空中回**,由历史系学生组成的七连在教学楼下排排站好,翘首等待着教官到来。眼下不过早上八点,气温却开始不断拔高,学生们渐渐心浮气躁,和身旁人小声聊起天来。

白茵茵拿手臂撞撞游棠:“你说咱们会分到一个什么样的教官?”

“什么样的不知道,但应该是本系的学长或者学姐吧。”游棠猜测道。S大的军训与其他学校略有不同,大都是由本校选出培训过的学长学姐担任教官。

“不好说,本系的学长学姐好像去了隔壁的人文院。”白茵茵摇摇头,有些忧心忡忡,“希望来个好脾气的……这种天气再遇到个脾气不好的教官,军训就更难过了。”

“都是学长学姐,应该不会很糟糕。”游棠安慰道。她倒不是很悲观,毕竟无论是小时候在部队里的操练还是这两年在中东的经历,相较之下军训简直不能太轻松。

很快,学生们如浪潮般由后向前渐渐噤声,衬得一道脚步声越发清晰,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也终止对话。几秒过后,一个着迷彩服的挺拔身影与游棠擦身而过,站在了队列最前方。

无数人昂着头,自认为隐蔽地打量着自己的教官,很快整个七连的学生反应分为两派:女生们纷纷亮了眼睛,踮起脚想把那张清俊的脸看得更清;男生们则一脸怀疑,思忖着这个看起来格外清瘦的家伙够不够当教官的格。

仗着第一排的优势,白茵茵直接抬起好奇的目光。第一眼她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第二眼觉得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第三眼她一愣,伸手使劲扯游棠的衣角:“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那天校医院的医助学长吗!

白茵茵的话被游棠捂在了嘴里。游棠虎着脸掀起帽檐,向斜前方卓然而立的某人投去死亡射线。

叶屿似乎是接收到了,唇边牵起个淡淡的笑,紧接着,水一样清淡的声音响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屿,是医学院的大二生,也是接下来半个月里大家的教官,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那么接下来……稍息!

“立正!

“向右转!齐步走!”

在短促的口令下,叶屿平缓的声音也带上了肃然的气息,唬得一众学生不由自主听从。而他则目不斜视站到首排最右侧的游棠身边,领着整个七连向操场走去。

“你在搞什么?”游棠也目不斜视,只是嘴巴却翕动着,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问道。

“如你所见,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是你们七连的教官。”叶屿不动声色回道。

“医学生不是很忙吗?怎么你这么闲,还有时间跑来带军训?”游棠瞥去一眼又问。

“学校委派的,我也没办法。”

“这么巧,把你派到我们系来了?”她轻哼一声,满脸不信。

“我也觉得挺巧……大概是我们缘分太深吧。”叶屿一派自然,好像给学校写申请书的不是他一样。

“巧到这份上,这缘分得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了?”

叶屿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只偏头一笑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游棠又是一阵抓狂。

搞什么啊!有话不说非要玩你猜我猜大家猜的游戏?她不是属蛔虫的啊喂!

本来就是个别扭孩子,再这样下去会失去她这个小仙女的啊!游棠在心中怒而摔,想不通这两年叶屿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染上这样一个坏毛病。

心情惨遭滑铁卢的游棠板着脸,浑身上下不自觉地冒出叶屿同款“生人勿近”的气息,冻得白茵茵打个哆嗦,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疑惑地望向依旧灿烂的骄阳。

七连抵达操场的时候,已经有其他连队先一步到场,叶屿领着众人从中穿过,来到安排的地方站好。一路行来,一片蔫巴巴的灰绿色,越发凸显出叶屿这棵小白杨的不同。

看着滚雪球般越粘越多的目光,游棠没好气地哼一声,真想拿个写了“游棠专属”的标签贴在叶屿脸上。却不想看就算了,更有甚者用梦幻的声音道:“有这样的教官,我就是晕倒在训练场上也愿意。”

姑娘你醒醒吧,等你真晕过去就不这样想了。游棠呵呵一笑,为这道声音的主人提前默哀—要知道,叶屿虽然看起来淡漠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正事上却最严苛不过了。

所以呀,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谁知道好看的皮囊下面有没有一颗追求尽善尽美的心?七连的姑娘们,地狱模式要开启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游棠慢条斯理地扬起嘴角。

与此同时,校长结束讲话,宣告动员大会的结束。

伴随着再一次响起的进行曲,为期半个月的军训,正式拉开序幕。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晒化了!”

“晒化算什么,我都快灰飞烟灭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我只是一条咸鱼,为什么要承受军训的鞭挞?”

“救救孩子吧……”

解散的哨声刚一吹响,众人便如潮水般,从明晃晃反着光的操场上席卷向阴凉处。由祖国的花朵到祖国的干菜,S大的新生们身体力行向大家证明,其中所需的时间不过一个上午。

尽管太阳公公雨露均沾,可还是没有几个人能抵抗住这份热情,纷纷瘫倒在被感染的同样热情的大地上,只觉得树荫以外都是远方。

要知道,虽然是由高年级学生担任教官,S大的军训却也没有掺水,保质保量地力求每一个新生都得到身与心的齐头并进双重提高。其中,属七连的遭遇最为惨烈—前文已经提到,叶屿叶教官是一个严苛的存在,这就意味着七连的训练注定与高质量做伴。

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叶教官每一个示范动作都标准有力,仿佛是从部队的严格训练下走出的一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这波无差别攻击之下,无论是想挑刺的男生还是心旌摇曳的女生都偃旗息鼓,只盼能早些熬过这半个月,除了游棠。

游棠依旧是活蹦乱跳的模样,正裹在人堆中兴致盎然买冰激凌解暑。

“你要什么味儿的?”她回头问白茵茵。

“不用了……我喝水就好。”

白茵茵有气无力地摇头,举了举手里的矿泉水瓶。晒了一上午,她实在是吃不下甜甜腻腻的冰激凌。

不一会儿,游棠举着抹茶味冰激凌出来,像是得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看得白茵茵好生羡慕:“你体质真好,不像我才一个上午就晒得头昏脑涨。”

“我是前两年晒习惯了。”游棠咬下一口冰凉笑道,“中东可比这里热多了,而且一抬头就是叶屿冰块似的脸,我哪里还热得起来?”

虽是抱怨,可她话里透出的熟稔让白茵茵不由得好奇道:“你们早就认识?”

“可不是?”游棠弯起眼睛,“我们两家比邻,相伴长大,是最亲近最了解彼此的人……”说着说着,她突然话锋一转,有些忧伤地叹气,“可惜现在我们的关系在质变的关键时刻不幸遭遇了寒流,真真是前途难测啊!”

“那怎么办?”闻言,白茵茵顿时替她着急,“你们以前闹过矛盾吗,有经验吗?”

“以前的经验不适用啊……以前遇到分歧,我们都是直接打一架的。”

“那确实是不适用。”白茵茵语塞。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当年说好陪我打架给我当军师督促我学习,结果消失两年回来就忘得干净,还悄悄有了不告诉我的小秘密!”游棠嘟着嘴闷闷不乐,忍不住向白茵茵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教训,“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谈恋爱就是走向死亡,向往恋爱就是在为灭亡做准备……想我当年也是自由潇洒的一条好汉啊!”

两人从路口走过,正在谆谆道来的游棠话音一顿,突然就变换口风大声道:“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包容他的一切?他是风儿我就是沙,他是阳光我就是云霞,他是咖啡我就是方糖,哪怕他是山泉,我也是最甜的那一口!啊—山无棱!天地合!沧海变桑田!也不会与君绝!”

白茵茵停下脚步,愣愣地看游棠从唱衰爱情到深情现场的无缝切换,直到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咏叹调:“你的戏什么时候可以像你的钱一样少?”

游棠带着满脸惊喜转头,像是才发现身旁的叶屿一样:“呀!叶屿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的时候。”对着她浮夸的演技,纵是叶屿一时也没控制住嘴角的抽搐。

论慎独的重要性啊姑娘!她讪讪一笑,见叶屿没有就她方才的话深入探讨的意思,才悄悄松了口气。

喊了一早上口号,叶屿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不复往日的清逸,端的是性感无比。听在游棠耳中的第一反应是高岭之花下凡了,第二反应则是皱起眉头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跑向路边的商店,不多时提着瓶矿泉水回来塞进他怀里。

叶屿用眼神询问。

看着他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瞬间一股无名火从游棠心头窜起,让她不由得开启了话痨模式:“声音哑成这样,上午是不是根本没喝几口水?不是我说你,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学医的吗!这样下去以后哪个病人敢把自己小命交到你手里?”

凶巴巴发射完几枚连发式言语炮弹,游棠冷静下来,总算想起眼下自己“别扭ing”的设定,傲娇地把脸撇向一边。

人设崩塌什么的,最讨厌了!

而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此刻笑出声来—叶屿瞧着游棠丢给他的后脑勺,拿手盖着脸闷笑连连,引得游棠越发恼怒。

笑什么笑!她的关心有这么好笑吗!再笑下去信不信你喝水都会呛进鼻孔里!

她的心声叶屿自然是无从知晓,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笑声才渐渐止住。

“游棠。”叶屿轻轻唤道,低沉嗓音中多了几点笑意,好听得一塌糊涂。游棠急忙控制住想要回头的脑袋,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咦,等等!声音犯规算不算在色里?

游棠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陷进了禅理,等挣扎而出的时候就发现发顶上多了只揉揉摸摸的手,手的主人还在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她抖抖耳朵凝神听去,只捕捉到一句:“……闹别扭都不忘关心我,你啊……”

叶屿一叹,又揉了揉游棠的头发。

大兄弟,你这笃定的语气和看破一切的喟叹是怎么回事?不要瞎说大实话啊喂!

在这声了然的话语之下,游棠顿觉无所遁形,仿佛被叶屿看了个对穿似的。不甘心己方就此溃败,她原地蹦起大声反驳:“别胡说!谁关心你了!”

“哦?”叶屿挑眉一笑,“那你是承认自己在闹别扭了?”

“……”

好狡猾!居然声东击西!

“我才没有!”游棠鼓起脸颊不承认。

叶屿抛来个不以为意的眼神:“不承认也没什么,反正你也藏不住多久,我等着就是了。”

这是轻视!**裸的轻视!

游棠决定,就冲着这个眼神和这句话,她都要否认到底!

“总之,我不是在关心你,只是一时没管住自己想去世界看看的腿!你……你别想太多!”

说完,她转头就要走,生怕多留一刻就兜不住自己的气势,却忘了头发还在某个人的手里,一个大踏步后眼里顿时泛起泪花花。

嗷!好痛!苍天啊大地啊,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如此恐怖的摸头杀?

听着惨呼声,叶屿默默从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发丝间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甩出个幽怨的小眼神,游棠再一次迈步,一边走一边大口咬下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激凌。

“等等!”没走几步,叶屿笑着扬声叫住她。

“怎么了?”游棠头也不回硬邦邦地问道。

叶屿绕到她身前:“你可以言不由衷说不关心我,我却是办不到的。”

游棠瞅着他静待下文,直觉他葫芦里没卖好药。果然下一秒,叶屿换上副无奈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她手中没收走了冰激凌。

“你忘了自己每到秋天肠胃就会不好的事?生冷的东西还是少吃点吧。”

游棠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满脸不敢置信,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居然抢她冰激凌,这个幼稚的家伙!还有,她什么时候肠胃不好了?

眼看着叶屿一手矿泉水一手冰激凌走远了,游棠恨恨磨牙,只觉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走,咱们去吃饭!”她使劲一跺脚,向站在几米开外等她的白茵茵走去。

围观了全程的白茵茵摸摸肚子:“可是我已经饱了。”

“……”

“叶屿撒的是风刀霜剑又不是狗粮,你饱什么饱!”游棠风中凌乱。连续遭遇霜冻与寒潮,她着实抑郁心塞,只好又买了几盒冰激凌以作安慰,却不想很快就接收到了肚子的抗议。

“不是吧……”

下午的训练才开始,游棠正在太阳灼热的注视下昏昏欲睡,肚子忽然“咕噜”一声。最开始她还不在意,可随着接踵而至的一声又一声,她渐渐垮下脸色。

“不会真让这家伙给说中吧?”她瞥一眼给大家纠正军姿的叶屿,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调起全部心神去感受掉链子的肠胃。

许是得知主人对它的“重视”,游棠的肠胃激动了,用突如其来的痛感拼命打招呼。猝不及防之下,游棠笔直的腰杆被痛得一塌,额上又添了一层汗。

噢,冰激凌,你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妖精!

忍着痛重新站端正,游棠决定忍到中场休息。可她的肠胃仿佛叛主了一般,不说偃旗息鼓,反而越演越烈,眨眼就从小小气旋扩张到风暴。

眼见被动催生出的洪荒之力一路横冲直撞,还有埋头向下的趋势,游棠顿时顾不得其他,张口就是一声大喊:“报告!”

“说。”叶屿回头望向她。

“我突然拉肚子,请求去卫生间!”

叶屿话音一顿,似乎是没想到中午随口说出的话居然成真了:“去吧。”

游棠撒腿就要跑,不承想刚跑两步便被叫住。

“等一下!”

她捂着肚子郁闷回头,脸上好似写着“又怎么了”四个大字,见叶屿指指她脚下,这才发现自己掉了整包纸。想到办完正事却没有纸的后果,她登时一阵恶寒。

飞去个感谢的眼神,游棠短暂退场,十分钟后才踩着有些虚浮的脚步重新归来。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才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训练场到卫生间的两点一线间多了一道越来越蔫的风景线,到第四趟的时候,游棠脚步已经如飘的一般。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半点去病号连休息的意思。

溜是不会溜的,溜了她的黑历史就要多上浓墨重彩一笔了。如是想的游棠上线“倔强”模式,摇摇晃晃又站回了属于自己的萝卜坑里。

“你怎么样?”一旁的白茵茵眼神担忧,悄声道。

游棠努力无视掉余光里叶屿拧起的眉头,吁口气故作轻松回应:“我没事,有太阳晒着舒服多了……”

嗯,就是有点晕。

刚在心里补完后半截话,她忽然脑袋一沉向地上栽去。白茵茵惊呼一声正要去拉她,却有人更快一步把人捞进怀里。

“谁有藿香正气水?”叶屿沉着脸问道,伸手解开游棠迷彩服领口的扣子给她透气。白茵茵从口袋掏出藿香正气水递过去,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叶屿站得比她远反而比她动作还快。

灌完一瓶藿香正气水,叶屿给七连其他人留下句“全体休息十分钟”,背起游棠就往外跑,一路经过好几个医疗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竟是要把人直接送到校医院去。

“你给我喝藿香正气水了?”游棠悠悠转醒,昏昏沉沉伏在叶屿背上,满嘴又苦又辣的味道。

叶屿“嗯”一声,脚下继续生风。

“好难喝。”游棠吐槽,张嘴向叶屿哈出口气。

叶屿瞥她一眼,双手用力把她颠了颠,示意她不要闹。游棠也就真的不闹了,环住他的脖子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还是叶屿没忍住问道:“你中午吃的什么,怎么肚子闹成这样?”

游棠沉默如松。

久不见回应,叶屿又颠了颠她:“睡着了?”

“没。”

“那就说说你中午的食谱。”一看就知道这丫头乱吃东西了,想到方才游棠恹恹的模样,叶屿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放心,不说你。”

游棠环住的手臂紧了紧,脑袋歪靠在叶屿颈边,望着他乌黑的瞳仁声音软软道:“我老实交代,请求组织从宽处理。”

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全然忘了脑袋灵光时的小纠结,只知晓眼前是她喜欢已久全然信任的人,又因身体难受,话语中不自觉就带出几分撒娇和依赖。

听在叶屿耳中,却让他有序的步伐一乱,脸上也悄悄爬上了几丝可疑的红晕。他努力散去脸颊的热度,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道:“你说。”

好在此时的游棠双商短暂下线,也听不出来什么,只小声“坦白”:“我又吃了冰激凌……”想了想,她伸出三个手指,又补上一句,“三个。”

“胡闹!”

叶屿“唰”地沉了脸色。

游棠感受到他腾起的怒气,声音更小了:“我知道错了……”她皱着鼻子有些委屈,“你答应不说我的。”

“好好好,不说。”叶屿无奈叹气,对这样的游棠没辙。回头望着她依旧萎靡的模样,他加快速度冲进眼前敞开的玻璃门内,熟门熟路地把人送进一间诊室。

诊室内坐着个乐呵呵的老人,一副老顽童的样子:“叶屿来啦?哟,还带着个姑娘!”

“小姑娘这是怎么了?”他跟着叶屿移到病床前,看叶屿小心翼翼把游棠放上去。

“她拉肚子了,还有些中暑。”叶屿替游棠擦擦额上冷汗直起身来,“现在是训练时间,我走不开,麻烦院长帮我照看下她,下训我立刻就来接。”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我没来之前,您千万别让她乱跑。”

老院长抖抖两撇花白眉毛:“去吧去吧,人我给看着,保准还你个精精神神的小女朋友。”

门边的叶屿脚步一顿,带着耳根一抹红不淡定地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老院长爆出一声长笑,一边笑一边对游棠道,“你看他刚才的慌张样子,都差点撞门上了,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游棠无语。

“有!当然有!”老院长连连点头兴致盎然,“谁让叶屿这小子平时总一副天边云彩的臭屁样……难得能看到他紧张,这都是托你的福啊小姑娘!”

他宛若见到什么新奇物事的惊叹表情,让游棠不由得有了种化身动物园大猩猩的感觉。她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您好恶趣味。”

“怎么就兴你们小年轻腻歪,还不准我们这些老年柠檬精酸一酸?”老院长捋捋胡子哼道,继续研究眼前这个把自己得意门生拉回凡间的小姑娘。

老年柠檬精……

“您老人家真潮。”游棠干笑,“不过……您能不能帮我挂上吊瓶再研究?”

“哎呀!差点忘了!”老院长一拍头,终于想起遗忘在脑海深处的正事,连忙按铃喊医助送药,还不忘小声自言自语道,“小姑娘除了活泼一点跳脱一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不做个切片仔细看看?”

不知道有成为“切片”危险的游棠很快睡着,待挂完水又跑了两次厕所,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伴随着大喇叭里吹响的解散哨,她蹦下病床在屋里活动着筋骨,等叶屿来接。

岂料叶屿还没到,巡视完的老顽童院长先回来了:“小姑娘身体不错嘛,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是您的药对症。”游棠笑嘻嘻道。一老一少礼尚往来相互夸赞,不一会儿不大的诊室里就充斥着“花式彩虹屁”。

“你这姑娘好,比起叶屿那锯嘴葫芦乖巧多了!”老院长笑得合不拢嘴。

“好听您就多听点。”游棠也笑,心想自己总算逃脱了被围观的命运。笑着笑着,她的思路顺着话头不知不觉拐到叶屿身上。

还学医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回想到下午叶屿又哑了几分的嗓子,她抿抿嘴,忍不住问道:“院长,您能不能给我开一盒对嗓子比较好的药?”

“对嗓子好?”老院长疑惑,“你嗓子好好的开什么药……喔!”他忽然语调一转,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游棠交握着两手,努力保持淡定,殊不知渐渐转红的脸颊已经暴露了她。老院长看在眼里,饶有兴致道:“药自然能开,但是你得说说是给谁开的?”

瞧见老人家眼里瞬间升起的狡黠之光,游棠捂住头忍不住就是一声哀叹。院长不应该是刻板严肃,或是和蔼可亲,抑或是德高望重的形象吗?怎么她眼前这个不止恶趣味还八卦呢?

老院长显然是个务实派,很快就把一盒药推到她面前:“来说说?”

“院长……”游棠无奈。

“撒娇无效。”老院长抖着胡子严肃道,“说不说?不说我可扣叶屿平时分了?”

这样都行?

游棠一脑袋磕在桌上,深恨自己多嘴,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连忙向后一指大喊一声:“就是他!”

喊完她冲向门口,一把将药盒拍到匆匆而来的叶屿手里,自己迈开飞毛腿转眼就跑得不见人影。留下叶屿看看药再看看乐得前仰后合的老院长,一脸不明所以。

头一天军训就出了状况的游棠第二天又出了状况。

她午休一向起得早,因此平时都是她踩着点叫醒宿舍里其他三个人,结果这天不慎睡过,被白茵茵拍醒的游棠骤然发现,她们已经徘徊在迟到的边缘。

“快起来!要迟到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摇醒另外两个人。

一时间—

“我的鞋呢?”

“等等我,擦个防晒!”

“来不及了,路上擦!”

“帽子别忘了!”

鸡飞狗跳中,时间悄然跑过两分钟指向三点整,四个女生狼奔豸突般奔出宿舍楼。

同一时间,操场上集合的口哨已吹响了。

“我们……不会挨罚吧?”一个女生边跑边扣外套的扣子。

另一人忙着喷防晒霜:“肯定会,昨天迟到的就挨罚了。”

“要跑三圈呢。”白茵茵抖了抖,有些期盼地看向游棠,“你和教官关系好,他会不会因为你罚轻一点啊?”

“他别因为我罚得更重就万幸了。”游棠把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扎紧,她有些内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睡过了才害得大家迟到。”

三人忙摇头。

等她们赶到的时候,七连已经点完名开始训练,叶屿正分解动作向大家教授军体拳。幸运的是,叶屿没有加重惩罚;不幸的是,四个女生还是要顶着烈日跑三圈,而且游棠总觉得叶屿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她。

果不其然,跑完三个室友都归队了,只有她被叫住:“游棠,出列。”

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她试图用眼神冲击叶屿充满罪恶的灵魂,可叶屿早就修炼得道,整个人岿然不动:“给大家示范一遍军体拳。”

你还真说得出口!

她瞪着叶屿,无声道:你是教官你怎么不上?

叶屿微笑:因为我懒。

游棠也笑,咬牙切齿地笑:我也懒。

她整个人散发着抗拒的气息,打定主意不让叶屿轻易得逞,却不想叶屿施施然退开两步,张口就道:“格斗准备!”

冷不防之下,游棠被口令偷袭成功,下意识摆好了准备动作,等下一瞬反应过来,她真想拳打自己脚踢叶屿。

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游棠自认丢不起这个脸,那就没办法了,上吧。

见她准备好了,叶屿开始发出口令。游棠沉着脸循声而动,把摆了自己一道的某人当成假想敌,出拳踢脚虎虎生风,看得七连一众人缩缩脖子,反应不约而同。

男生们:游棠同学好可怕!

女生们:游棠同学好帅气!

正主叶屿倒没什么不适,甚至嘴角还噙了抹笑,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走看得认真,时不时还点个头很是满意的样子,生生让游棠回想起小时候被他检查作业的情景。

一套打完,游棠郁气尽解神清气爽,瞥了眼叶屿转身就走,再也不给他可乘之机。

嗯,有耍小脾气的劲儿,看来身体是没问题了。叶屿望着她的背影如是想到。没错,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其实只是叶屿想知晓她的病好得怎么样了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麻烦,今日份外幼稚的叶屿表示,他就是突然想逗逗游棠而已。

这天晚上多了军训拉歌环节。

S大二十个连队两两配对,七连分到了隔壁建筑院的八连。与女多男少的七连恰恰相反,八连男多女少,因此还未正式开始,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就打得火热。

“不如这样,把我们连的女生和你们连的男生换换,直接组成和尚队和娘子军得了。”方迭言搭着叶屿肩膀笑道。他今年大三,是八连的教官,也是叶屿的直系学长。

叶屿表示没有意见,于是在征得双方同意后,两连迅速进行了人员调整,并拉成圆弧向两边散开,形成一衣带水的“楚河汉界”。

那么问题来了,方迭言摸着下巴问道:“咱们坐哪儿?”

叶屿脚步一抬走向分界线,挨着汉界边的游棠把自己填了进去,顿时对称的两个半圆成了玦状:“我坐这里就好。”

转眼场上只剩方迭言孤零零站着,他这才后知后觉到一个问题:“你是要把主持的活儿丢给我一个人?”

“怎么能说丢呢?”叶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尊老爱幼是咱们的传统美德,这种重要场合我可不能抢师兄的风头。”

“别跟我打太极,我知道你就是懒!”方迭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气咻咻地瞪着叶屿,伸手就要拉他起来,“咱俩的年纪明明一样大,我算不上老你也称不上幼!快起来,跟师兄我一起承担!”

“年纪虽然一样,可师兄资历老啊。”叶屿笑吟吟,脚下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眼见这位陌生师兄被气得倒仰,游棠直接给叶屿送出个鄙视的眼神。真是的,师兄如此呆萌可爱,怎么能这样对待?

“这位师妹,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她强有力的目光被方迭言注意到,顿时让可怜师兄有了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组织的感觉。果然公道自在人心啊!

来吧师妹,和我一起抨击这个无耻的家伙!他双手握拳目光锃亮,只觉霎时春回大地,冷漠被播撒的真情覆盖,温暖重回人间。

却不想—

“没有啊,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游棠用极其真诚的语气与极其不真诚的内容回应。

方迭言瞬间体验了一把坠入深渊的刺激感。不是……师妹你咋还带临时叛变嘞!

因为从来就不是一伙人啊!

关键时刻游棠立场一如既往的鲜明,她同情地望望方迭言,真心实意希望他以后找队友的时候能擦亮眼睛。

就在方迭言捂着胸口一脸惨遭背叛的时候,叶屿摸摸游棠的头目露赞许,给他又补上了重重一击。

好了,可以了,他都明白了—唱独角的从来只有他,某个厚颜的家伙早就暗度陈仓唱起了双簧。被10086点暴击命中的方迭言带着两行泪惨淡退场。

“这样打击师兄真的好吗?”

“没事,他皮糙肉厚。”叶屿一扬下巴,“看,他已经把满腔热情投入到拉歌中去了。”

果然下一秒,一声大喊就在场地内炸响:“姑娘们唱起来!”

注视着场中左呼右喊调动气氛的方迭言,游棠头上滑下两道黑线。这么快就原地满血复活,师兄你是属小强的吗?

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叶屿抿紧唇线忽然道:“你刚才喊他师兄。”

“嗯?”游棠瞅着他不明所以,“不喊师兄难道喊师姐吗?”

“我现在大二,比你高一届。”

“所以?”

“所以你是不是也应该喊我一声师兄?”

游棠石化:“你有毒吧叶屿?”

刚才喊方迭言是她随口而为,可在叶屿正儿八经提出来后她莫名就喊不出口了—毕竟师兄师妹什么的,想想就有点小羞涩呢!

而叶屿目光清明眼神认真,看起来一派正常,只是说话带上了些诱哄的意味:“来,喊一声试试看?”

“你清醒一点!”游棠无言。还试试看,怎么不满意是不是还要退货?

“呔!妖孽速速现原形!

“嘛哩嘛哩哄!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巴啦啦能量!”

闭着眼一通瞎喊,再睁开眼她绝望地发现,叶屿还是先前那副样子。怎么回事,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换了叶屿的原装配置吗?

行,不就是喊声师兄?她喊!

游棠抓起身旁喝完的空瓶拧开高举过头,把瓶口对准了叶屿:“二师兄!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叶屿摇摇头取走她手中的瓶子,眼里蕴满笑意:“把‘二’字去掉。”

“我的天!”

在反常的叶屿面前,游棠的理智终于宣告崩塌。她扑过去抓住叶屿的领子就是一通猛摇:“你这个盗版冒牌货!快把原装的叶屿还给我!”

“好了,我的武术权作抛砖引玉,接下来就看各位学弟学妹的特长绝技了……哎,你们俩要武斗到中间来,也让大家开开眼啊!”

方迭言耍完一套招式,引得气氛火热,正准备功成身退,余光瞄见角落里正在上演“全武行”的叶屿和卧底师妹,登时睁大眼睛兴奋无比。

“武斗就算了,师兄指导我几招怎么样?”

方迭言后背一毛,见游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忙凑到叶屿身边小声道:“喂!你不拦着点?我学了八年散打,万一没收住劲这妹子就惨了!”

“你打不过她。”叶屿睨他一眼淡定下结论。

真的假的?方迭言一步一回头上场,望着对面纤瘦的身影半信半疑。不到两分钟,他信了。

“不打了,不打了!”他跳出战圈,向游棠连连摆手,“深藏不露啊妹子!在下不敌,请求换人!”

“换谁?”游棠转转手肘,收回出到一半的拳头。

“他!”方迭言闪到叶屿身后,“你刚才不就在和他打吗,正好现在补上。”

“我可赢不了她。”叶屿摇头。

“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啊兄弟!”方迭言把叶屿往前推了推,“我扛不住了,妹子的甜蜜暴击就还给你了!”

叶屿只好无奈顶上。

两人是一起从部队里训出来的,小时候也没少切磋,彼此的套路早就熟得不能再熟。见状,游棠变化路数,使出了这两年学来的野路子。

本以为可以打叶屿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被轻松拆招。她不信邪,又找着机会故技重施,可都被一一化解。游棠这才有些明白,她和叶屿不是势均力敌,而是叶屿高自己一筹。

这家伙,藏得够深啊……

“为什么让着我?”借着错身而过的时机,游棠挫败地问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手还算不错,原来很大程度上都是叶屿注水的结果?

“不是让着你。”叶屿低低一笑。

“那是什么?总不会是你吃了大力菠菜发挥超常吧?”游棠追问,觉得自己一颗纯纯的少女心受到了欺骗。

“是因为我从来都赢不了你啊……棠棠。”叶屿收了动作,声音忽得温柔起来。

“你叫我什么?”头一次听叶屿这样叫自己,游棠悚然,脚下一崴就向前栽去,连前半截的重点都没注意到。

“我从来都赢不了你。”似笑似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被一双揽起的手臂接住,抬头正望进熟悉的一方天地,一方不论狭小还是浩渺,都盛着她和所有温柔的地方。

嗷,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是该深情回应,还是欲语还休,或是羞涩而笑?在烧煳一片反射神经后,游棠脑袋一抽,毅然选择了备选方案外的第四种反应—

“那……那啥,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你留步不用送!”

没错,当美梦照进现实,化作一份期待已久的真挚感情摆在面前,理智被谋杀的游棠同学却选择了落荒而逃。一路奔回宿舍扑倒在软软的**,她抱着被子一通**,好半晌才平复乱窜在四肢百骸中的鸡血,这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来,她为什么要跑?

怎么办,她要被自己蠢哭了。

游棠呻吟一声倒回床板,把好好的一床被子扭成了八爪鱼,望着天花板面如死灰,深深陷入了自我怀疑。

然后她眼睛一闭睡着了。

今朝有觉今朝睡,明日愁来明日忧,至于实在难解的烦恼,就交给时间好了—游棠如是想道,把群魔乱舞的脑袋扫扫干净,安心沉入了梦乡。

然后她做了个魔鬼梦,梦见叶屿中了邪似的,在旁一脸深情地喊她“棠棠”……有没有搞错,要叶屿情绪外露,她还不如期待太阳从西边升起!

连番受到惊吓,游棠霍然睁开眼,在天光大亮时翻身下床,使劲拍着脸告诫自己“梦是反着的”,这才洗漱出门,却不想在食堂外的小径上和叶屿狭路相逢。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嗯,很好,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她可以放心……个鬼咧!

五步外,叶屿眉眼含笑,丝毫不受她神色变幻的影响,招手唤道:“棠棠。”

虽然他的声音和语调都该死的好听,但从小被叶屿连名带姓喊到大,游棠表示她十分不习惯,直到叶屿扬起尾音,疑惑地又唤了一声,瞬间如羽毛般挠进了她的心缝里。

啊,不习惯什么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游棠暗戳戳道,随即甜甜应声,乐颠颠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