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来啊!搞事啊!

丧了一个来月,被点醒的游棠摆脱纠结和消沉,在八月的艳阳里“涅槃”。虽然不知道叶屿离开的原因,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和等待—当然,要是结果不如人意的话,可别怪她拳脚伺候了。她凉飕飕一笑,把指骨扳得“嘎嘣”响。

恰此时得知自家老爹光荣负伤的消息,游棠盘算着已许久未见爹妈,干脆利落登上了飞往中东的飞机,准备去照顾一番。

只是去了还没两天,伤好了大半的游山就出任务走了,剩下水土不服的游棠和沙漠做伴。关素瞧不过眼,把自家闺女拎到战地医院里给自己打杂。就这样,游棠半主动半被动地点满了急救方面一系列的技能点。

她的适应能力倒是不错,很快就在T国生活得如鱼得水。这里的鲜花自枪炮中绽放,这里的温暖从烈火中诞生,这块危险与美丽并存,冷漠与大善交织的土地深深吸引了游棠。于是在得知叶屿没有入校后,她迅速给自己办好了休学手续留在了中东,既想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也想尽可能帮助这里受难的无辜民众。

在这里,她的天真稚气被抹除,快速成长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一年的时光悄然溜走。

这天清晨,游棠捂着肚子,脚步有些虚软地走在街头,昨晚她吃坏了东西闹了半宿肚子,天擦亮的时候才好些。四下望望,她准备从一片危房中穿过,好抄近路去医院开点药吃。

好巧不巧,走了一半,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她抬头一瞧,就见一架轰炸机正低空袭来。这一年各式机型游棠见了不少,但大都是途经而已,她所在的这一片地区少有遭到打击。但这一次,随着那越来越近的钢铁之翼在双瞳中逐渐放大,她心中警兆突生,大喊一声“轰炸机来了”,拔腿就往不远处的掩体跑去。

街上骤然炸开一声巨响,不幸成为炮弹落脚点的几幢矮楼顷刻间化为废墟,弹射出无数木石砖块,激起漫天飞舞的沙土。附近充斥着惊惧的哭叫声,游棠动了动剧痛的右腿,也为其中增添一份倒抽气—刚才尘土里飞来一块大石,不偏不倚砸中了她。

伸手摸摸伤处,她觉得这腿八成是骨折了。眼见轰炸机还在空中盘旋,她强忍着痛爬起身,拖着伤腿拼了命向轰炸区外冲。

刚跑到安全线附近,还不等她喘口气,余光就扫到个茫然四顾的小女孩,其身后就是个正在缓缓瓦解的危房。来不及多想,游棠迅速接近,拉着小女孩的手一转身和她互换了位置。

下一秒,小屋轰然倒塌,小女孩坐倒在地上安然无恙,游棠则放开护着脑袋的双手,扒拉着埋到腰上的瓦砾一脸郁悒。

好嘛,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下伤腿是彻底断了。

游棠记得有句话叫“痛到极致就会麻木”,现在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她方才一度痛歪了脸,现在竟已经开始笑着逗小女孩开心了。

好在救援队来得很快,她自觉像个土豆似的被挖了出来。随行医生给她简单固定住腿后,和小女孩被一起送往附近的医院。

医院等待接受治疗的人不少,都是伤在了刚才那场轰炸里。没过多久,来了个上年纪的医生,三两下就完成正骨的一系列动作,手法端的是干脆利落,只听“咔”的一声,伴随着游棠一声惨叫,医生施施然起身去往下一个伤者处,留下个年轻助手完成固定等后续事宜。

“姐姐……”

被救的小女孩阿依莎在一旁怯怯唤道,看着游棠龇牙咧嘴的模样,声音里带上了自责的哭腔。

“不哭不哭,我没事……嗷!”游棠连忙调整表情安抚她,却不料助手姑娘不小心碰到了伤口,顿时疼得她破了音。

阿依莎愣了愣,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吧嗒”一下掉了出来。

好不容易哄好在炮火里喜提的小尾巴,游棠靠在简陋的病**陷入浅眠。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阵交谈声中醒来,睁眼就看见自家爹妈。

“小糖果醒了!”

关素捏了捏游棠的脸颊,见她嘴巴上干燥得起了皮,转身倒杯水递来。她陀螺似的救治完送来的伤号,这才有工夫过来瞧瞧宝贝闺女的情况。

游山也是刚出任务回来,一身作战服还没换下,整个人风尘仆仆。

“眼看就快开学了,才和你妈商量着送你回去,你就伤成这样……棠棠啊,你是有多讨厌上学?”

他屈指弹弹石膏,引得游棠又是“嗷”一声。

“爸哎!亲爸!你居然弹我伤口!”她嚷嚷道,“我又不傻怎么会做赔本买卖!亏大发了!”

关素也投去警告的一眼。

在母女俩的夹攻下,游山挠挠头,举白旗投降了:“好吧好吧,是爸爸不对—最近局势不好,我正不放心你离开,这下好了,你就留在这里乖乖养伤,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

于是接下来,游棠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安分的两个月,又因各种原因在T国多待了一年,这才预备打道回国,准备掘地三尺也要把自己的“狗头军师”找出来算账。

不过到时候,要不要轻易原谅他呢?还是说先打一顿出出气?可是打坏了他好看的脸怎么办?

游棠躺在沙丘上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纠结得不得了。好半晌她翻身坐起,从领口拉出条细链,将其上的水晶吊坠迎着火红的夕阳举起,与照片上回眸的少年静静对视。

这是她从某次出游的录像带里截取的,在她尚未得知他心意的时候,他就曾对着她的镜头,笑得那样温柔。

比“眼前人是心上人”更为幸运的,大概是心上人的想法也是如此吧?

游棠把坠子握在手里,轻轻摩挲它光滑的棱角,看地平线上的夕阳坠入沙漠,在最后一线光芒消失的瞬间,她突然跃起向茫茫沙海大喊。

“叶屿!我想你了!”

喊完还不待尾音落下,她就转身跳下沙丘,如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般,急急忙忙想要逃离“案发现场”,只留下两行蜿蜒的足印,分辨着那飘**在广袤沙漠上的只言片语。

与此同时,刚结束夜间实战演练的叶屿拧开水瓶灌了口水,避开人流倚在路边老树上,顺着脖颈挂的银链拈出个吊坠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它剔透的表面微光流转,衬得藏在其间的笑脸好似星子一般闪亮。叶屿被这份明丽笑意所感染,不由得抿唇一笑,给浅淡的面庞增添了一份柔和。

“我没看错吧?咱们的世外仙葩居然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一阵大呼小叫传来,叶屿不疾不徐把坠子重新塞进衣领里,这才抬头望向迎面而来的几位舍友。

“叶屿,你看什么这样入神,小六喊你好几声了!”一人缓步而行,儒雅笑道。

“就是!”被唤作小六的少年长着张娃娃脸,性子也如未长成的孩子一样,急吼吼窜上前来好奇道,“叶哥你别急着收起来啊!给我也看看呗!”

他围着叶屿直打转,无奈叶屿不动如山,他只好向其他人投出求助的目光。

“小六你不要白费力气了,那可是叶屿的宝贝,他才不会给你看。”有人略知内情,顿时加入对话揶揄道。

“什、什么宝贝?”小六被唬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瞪圆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稀世珍宝。”

叶屿这才慢条斯理开口,对求知欲旺盛的小六怡然微笑:“你还小,不懂。”

在小六的跳脚和其余人的闷笑声里,他挥挥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办公楼走去:“营长找我,先走了。”

不出所料,是他的退役申请书批下来了,望着那鲜红的印章,叶屿心里涌上不可自抑的欣喜。快了,他就要见到他的姑娘了。

“想好了?”营长的目光投在眼前越发沉稳的青年身上。

“是,多谢刘叔叔这两年的栽培。”叶屿微微躬身。

“嗨,说什么栽培不栽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可惜你这棵好苗子了。”他惋惜道。

“我志不在此。”

叶屿眉目疏朗,携一身打磨,作别生活两年的山中基地,踏上了新阶段生活的征程。

此时已近八月末,可暑气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弥晴以手搭额望望晃眼的太阳,连忙小跑几步钻进医学院的大门。

“老师,您找我?”

她敲开一间办公室轻声问询。

“弥晴来了?”老教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呵呵向她招手,“是这样的,咱们院有个退役返校的学生提出了跳级的申请,学校给安排了场考试,想让你去监个考……怎么样,有没有空啊?”

“有的。”弥晴应声,接过印有具体信息的表格浏览。在看到姓名那一栏“叶屿”两字的时候,她震了震,满目不可置信。

是他……回来了吗?

一时间,种种情绪争先恐后涌上心头,弥晴定定神起身与老教授一同前往考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状若无事的表象之下,已是心潮的几番起落。

“怎么想起跳级?”

考试过后,弥晴叫住叶屿。说来也是奇怪,心中积攒了千言万语,可真到开口的时候,又不知该说哪句好,最终她也只是抛出了这样一句平淡无奇的话作为开场。

“第一年的课程我已经自学完成,再学一遍意义不大。”叶屿停下脚步答道。

“况且……我想和游棠一起毕业。”话毕,他微微一笑,向弥晴点头致意后缓步离开。

弥晴站在阶上目送他走远,终是忍不住捂紧酸涩的双眼。她总算明白,自己和叶屿就是两条相交线,在短暂的相遇后,即使再努力地奔跑追赶,也改变不了渐行渐远的事实。

而与叶屿这条直线重叠前行的游棠也在既定轨道的推动下,随着空中拖曳的凝结尾,回到了阔别两载的故土。在新的学期,时隔两年的两人,终于要以全新的姿态重逢。

“阿嚏!”

游棠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太久,被怒刷存在感的窗帘扑了个满脸。她揉揉鼻子,觉得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被一个喷嚏搅得干净。

她还想当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哀怨又彷徨地提着四十米大刀,在雨巷里劈斩出一条直通叶屿心扉的康庄大道。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就像那男人的心与海底的针。

“咳咳!”

游棠的脑洞随风奔跑,正撒着欢想要琢磨出可以撬开叶屿嘴巴的方法,却被正主突如其来的清咳声打断。她下意识地正襟危坐,却见叶屿双手交握,身体也向前倾斜,看起来好像比她还不淡定。

叶屿沉吟着,不复往日的从容。

他早就想为自己缺席的时光致歉,只是在游棠抛出问题时罕见地词穷了—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几番拆合重组,直到结束包扎,他总算斟酌好了语言,正要尽数吐露,却被一道后发先至的声音堵了回去。

“游棠你伤得重不重?我听说流了好多血!”

江邂气喘吁吁冲进来,嗓门嘹亮无比,惊得窗外老树上的蝉鸣都歇了两歇。只是当她抬起头,就瞧见游棠和一个背对门口穿白大褂的男生亲密地靠在一起,一个仰头一个俯首,俨然一副要屠狗的趋势。

于是乎,江邂迅速摸出手机拍照取证,随后才捂起脸活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惊叫着退出门外:“对不起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身为主角之一,游棠在这波操作下黑了半截脸:“林子砚该管管她了,你觉得呢?”她转头问叶屿。

“是极。”叶屿点头附和,简直不能更赞同。

“早知道她会搞这么一出,我今天就不约她逛街了!”游棠后悔不迭。她深谙江邂的秉性,生怕这家伙一时兴起来一场艺术再加工,“不行,我得去毁尸灭迹!”

说着,她就蹦下排椅追了出去,速度之快让叶屿始料不及。好好的久别重逢被破坏,面对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叶屿勉力保持住微笑,向林子砚拨去电话投诉。

“把手机交出来!”游棠追上悠然漫步的江邂,气势汹汹地挡在她面前。

“要我手机干什么?”江邂存心逗她,打着幌子装傻充愣。

“别装傻!我听见快门声了!”游棠中气十足,凶巴巴道,“让我把照片删掉,就不跟你计较刚才败坏我名声的事了!”

江邂不上当,举着手机左躲右闪。

“臭江邂你别逼我!”游棠此时就如同折翼的小鸟,怎么扑腾也抢不到。一气之下,她准备换个路子。

“看见我这伤没有?”她指着自己的腿开始威胁,“拆掉纱布这就是碰瓷神器,分分钟让你红破天际!就问你怕不怕!”

“……”

面对游棠这副准备同归于尽的架势,江邂以手掩面默默递出自己瑟瑟发抖的手机:“怕了怕了,是在下输了……”

“这还差不多。”游棠睨她一眼,打开手机揪出导致她们姐妹阋墙的罪魁祸首。

咦,这滤镜这角度不错嘛。

发现意外之喜的某人果断给自己发送存档,然后才按下删除键。江邂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鄙视道:“无耻!”

“胡说,我这明明叫合理利用!”

不理会她的叫嚣,江邂饶有兴致地问道:“时隔两年,和竹马重逢的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啊!我觉得我们的相处模式很快就能从青梅竹马切换到恋爱期了!”游棠望着白云青天,言辞凿凿。

“是吗—”看出她的言不由衷,江邂把尾音拖长,明显不信。

在她灼灼的注视下,没撑多久游棠就缴械投降:“我招!我都招!”

“我就是心里有些小别扭嘛!刚才我问叶屿他这两年去了哪里,他都不肯告诉我—他以前从来没瞒过我!”游棠很生气,觉得叶屿变了,连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愿意给她了!

果然时间是把杀猪刀,连叶屿都没能逃过它的魔掌。相较于陪伴在旁的暖心闺蜜,此时的叶屿堪称夜空中最闪亮的大猪蹄子。烦躁地抓抓头发,游棠拖着江邂往校外走,决定按原计划去换换心情。

“不说这些了!走,我们去逛街!”

虽然推迟了两年入学,但游棠爱笑爱闹,为人又热情仗义,没多久就融入了轻松多彩的大学生活,和班上的男生女生打成一片。

听闻她回来,李啸早就嚷嚷着要她出来玩,无奈游棠挂了彩,硬是挨到伤好才重出江湖。

“这才两年不见,我都快请不动你了!整个人婆婆妈妈的,一点也没有以前的利索劲儿!”

“你再废话我可走了。”游棠丢出个白眼,古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李啸一身打扮说好听点是落拓不羁,说不好听一点儿是不修边幅。他故作沧桑,眼神忧郁地望向游棠:“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特有流浪艺术家的范儿?”

“你现在特有流浪家的范儿—恕我直言,你给千千万万的艺术家丢脸了!”

“没眼光!”李啸嘁道。

“好好好,你时尚时尚最时尚!快说,要带我去哪儿玩?我业务繁忙,一会儿还要去赶下一场。”游棠抬腕看表转而催促道。

“和叶屿?”李啸“啧”一声,“这是修成正果了?真是有了男朋友,朋友就被扔过墙……”

要是修成正果就好了!听到这话,游棠腹诽着停下脚步:“我要纠正你两点:首先,我约的人是江邂;其次,叶屿不是我男朋友。麻烦你下次开口前注意一下,不要乱拉关系可以吗?”说罢,她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我去!你俩还拖着哪?我记得你俩没人属乌龟吧!”短暂卡机后,李啸迅速捕捉到重要信息,顿时只觉匪夷所思。他几步追上去,转身倒走在游棠身前仔细观察,“吵架了?闹矛盾了?还是说有第三者插足了?不怕,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哥给你撑腰!”

“快拉倒吧,从小到大你就没在叶屿面前占过上风。”游棠撇撇嘴,绕过手舞足蹈的他向左边走去。

李啸脚步一转,敏捷地跟上堵住。游棠又移向右边,李啸又横跨过来。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矢志不移的“磐石”,她无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帮你分析一下感情问题。放心,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不收费!”李啸肃起脸,尽可能让自己有一种靠谱的感觉,可在游棠眼里,此时的他由内到外都散发着八卦的气息。

“你真是白受这么多年艺术熏陶了……”游棠惋惜道,“算了,你要实在想听故事,我给你指条路—这条路直走五百米左拐,再二百米右拐到老街,南边茶馆有说书先生,北边戏院有当红名伶……各式话本剧目任君选择!”

趁李啸愣神,她一闪身就要开溜:“我走了,不用送!”

“干什么去?回来!”李啸客串红娘之心不死,“哎,不是哥说你,这都两年空窗期了,你回来不寻摸着多和叶屿见面减少隔阂,就知道整天把江邂挂在嘴边……”

“我们的友谊和感情,你们男人永远也不会懂。”游棠哼道,脚下依旧走得飞快。

眼看游棠油盐不进,李啸抬头望天,为自己打探的失败进行忏悔,并对叶屿产生了一点愧疚。

我尽力了,这难缠丫头你自己解决吧!

忏悔完毕,李啸如解下一道枷锁般放松下来,毫无思想负担地准备享受周末带来的欢乐。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事了,出来玩就要玩得痛快!今天我带你这个乖宝宝去长长见识!”他枕着交叠在脑后的双臂笑道。

游棠投来古怪的一眼,不明白他突然间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别是生活压力太大把孩子逼傻了……

正在瞎琢磨,李啸一声“到了”就催着她快走几步。匆忙之中,游棠只瞄见头顶的“酒吧”二字,便被推了进去。她眨眨眼,在眼前略昏暗的光线下好奇地四下打量。

跟着李啸在一处卡座坐下,游棠望着空****的四周疑惑道:“怎么没有其他客人?不是说酒吧都很火爆吗?”

“时间没到而已,等晚上驻唱乐队上了台你就知道了。”

闻言游棠有些失望:“要等到晚上吗?那我可要错过了。”

李啸扶额:“你和江邂约哪儿了?”

“还没定。”游棠诚实摇头。

“那你把她也叫到这儿来,正好人多热闹!”

游棠觉得可行,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那厢江邂和林子砚正在茶楼优哉游哉地品味人生,对她的提议自然是欣然接受,准备喝完手头的一壶茶就动身。

“这两个人,怎么整天出双入对的!”听完游棠的复述,李啸翻着白眼以示强行被塞狗粮的不满。

游棠耸耸肩,取过桌上的酒水单研究起来。

“喝什么?”李啸也拿过一张,边看边问。

游棠从没喝过酒,拿着单子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蒙。许久,她缓缓伸出手,郑重其事地在一处点了点:“这个。”

只瞧动作,李啸还当她点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等他凑过来一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在酒吧喝矿泉水?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我不会喝酒啊。”游棠回答得理所应当。

观李啸的表情,她好奇道:“那你喝什么?”

李啸的目光在某几处流连半晌,这才毅然决然抬头向侍应生招手:“来两瓶矿泉水!”

“嘁!出息!”游棠把原话还给他,并对他的言行不一表示嫌弃。

“我怕回去我爸打我。”李啸心有戚戚。

就这样,不会喝酒不能喝酒的两个人各举着一杯矿泉水喝得开心。约莫酒吧的工作人员也少见这幅景象,时不时就要打量一眼,却不想他们的动静引起了不远处另一桌的注意。

“这些人都在看什么?”

这一桌坐着十来个人,都不过是刚成年的模样,却各个一身社会人的打扮,桌上地下堆满了红白啤的遗骸。一个化着浓妆的太妹众星捧月般坐在中间,点起一支烟问道。

立时便有小弟绕过隔断的屏风去打探,不多时回来报告:“姐!他们好像在看另一桌喝酒的一男一女。”

“喝酒有什么好看的,两个人而已,还能比我们更能喝不成?”太妹斜眼望着小弟。

小弟连忙摇头,想了想又觍脸笑道:“不过那个男的痞坏痞坏的,看起来特有范儿,是姐你喜欢的类型!”

“哦?”太妹来了兴趣,坐直身体吐出个烟圈,“他有多大年纪?干什么的?”

“跟咱们差不多大,应该是个学生!”小弟挠挠头,“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大学生啊……”太妹的大红唇一弯,掐灭烟头起身,“走,看看去。”

一群人浩浩****钻出隔间,李啸循声望了一眼,就继续催游棠讲在中东的经历:“快说说,被轰炸的感觉如何?”

游棠嘴巴动了动,望着突然在对面坐下的后现代女生,一下子把要说的话忘得干净。感受到身旁多了一个人,李啸疑惑着看去,就被近在咫尺的两个“熊猫眼”冲击得向后一倾。

这人是谁啊!

李啸目光惊悚,疯狂给游棠使眼色。

你不认识?游棠疑惑。

废话我怎么会认识!李啸用目光咆哮。

两人一来一去用眼神交流,看得小太妹不乐意了,当即撑着头靠近几分,朝李啸眨巴着烟熏大眼。

“小哥,一个人喝酒呢?”

李啸猛地向后一缩贴在隔板上,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那个……你是不是熬夜了?还是脸没洗干净?”他指着太妹脸上厚厚的粉底颤颤巍巍道,余光瞄着似笑非笑的游棠,嘴边还有没说的后半句话。

什么叫一个人?无冤无仇的你作死招惹女暴龙也别拉上他啊!

游棠听到他的话,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太妹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恼羞成怒之下一掌拍在桌上瞪向游棠:“笑什么笑!”

游棠立刻收声一脸无辜。看着她干净俏丽的面孔,小太妹强行按住自己的暴躁和嫉妒,换了声音嗲声嗲气问李啸:“她是你女朋友?”

李啸猛摇头,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又起:“你好好说话!”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听了他的话,太妹不嗲了,只是她那吸烟引起的沙哑嗓强作柔声,催发出无与伦比的复合反应。简而言之,就是辣坏了李啸的耳朵。

他终于忍不住,惨叫着以不属于自己的敏捷程度翻越身后的隔板,摇摇晃晃站在空旷的过道上。

“我再也不说你歌声难听了!”他对游棠痛苦道。

“你什么意思!”太妹拍案而起,盯着他尖声道。随着她的动作,一直站在几米外的众流氓混混呼啦一下都围拢过来。

“哎呀,你吓到他了。”游棠喝完最后一点水放下杯子,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给太妹解惑。

然而太妹并不领她的情,狠狠剜来一眼:“闭嘴!这儿没你的事!”

一个小弟凑上来:“姐,他就是欠!打一顿就老实了!”

“你也闭嘴!”太妹斥道。

她直直瞪着隔板之外吊儿郎当的李啸,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摩拳擦掌的小弟们。比起这孤零零的两个人,怎么看都是自己更有优势—何况其中还有个小丫头。

一会儿可别吓哭了。太妹对端正而坐的游棠恶劣一笑,仿佛胜券在握般对李啸开口:“我就直说吧,姑奶奶我看上你了!今天你要么多个女朋友,要么就横着从这儿出去……你选吧!”

霎时,哄笑声四起。

李啸状似苦恼地挠挠头:“说真的,你长得要是有想得这么美,没准儿我真的就答应了。”说完,他咧开嘴,笑得张扬又肆意。

“你可想好了!”太妹脸色阴沉下来,恶声道,“我认了道上人为哥哥,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别说是你,就连你的家人朋友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她劈手就想去抓游棠:“还有她!今天就让她倒霉!”

游棠先一步起身,轻盈翻过隔板来到李啸旁边:“你准备让我怎么倒霉?”

“哎哟,我好怕呀!”李啸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歪头问叉腰与太妹对瞪的游棠,“你怕不怕?”

“怕!”游棠连连点头。

两人一唱一和,气歪了对面人的鼻子。还不等太妹发话,小弟们就按捺不住**起来,辱骂的话一句一句往出喷:

“什么玩意儿!”

“不识相!欠削!”

“给你点颜色还真把自己当一号人物了!”

“小子找抽!”

……

李啸渐渐变了脸色。

他本来没把这群混混放在心上,可太妹的威胁在先,又有群起的挑衅辱骂在后,立时便激起了他的火气。他性子浑,从小就横行无忌,除了在叶屿和游棠面前碰过壁外,何时吃过这样的亏?

只是这两人是他的发小、朋友、兄弟,可这些人呢?这些人又算是什么东西?

李啸双手撑在隔板上,俯身逼近太妹,一字一句冷冷道:“就冲你刚才威胁的话,你和你道上哥哥的好日子到头了!”

太妹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势所私慑,打了个哆嗦,一时竟无所适从。

李啸又伸手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瓶酒,随即在众人的注视中展臂一敲。“哗啦”一声暗红的酒液倾泻,他提着半截酒瓶,把玻璃茬口指向众混混,语气轻淡笑容嘲讽:“不是要我横着出去?来啊,谁怕谁是孙子!”

“喂,你在干吗!”

游棠看着李啸一系列的动作目瞪口呆,不明白他这根红苗正的大院子弟哪儿来的一身匪气。

李啸也是个奇人,一身气势说变就变说收就收,放完话就回到游棠身旁悄声道:“他们骂咱们我得呛回去啊,总不能让人欺负了不是?”

“你呛得他们都要动手了!”游棠使劲踩他一脚。

“动手就动手呗,你还怕这些三脚猫不成?”李啸不以为意,手里的酒瓶又是一通挥舞。

“废话!动手事小,叶屿知道就大条了!”游棠瞪他一眼,又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你惹出来的事,我为什么要怕?”

这次李啸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终于反应过来的太妹就先一步爆发出海豚音:“打!给我狠狠打!”

她怒火中烧指着李啸尖叫出声,手指又平移几分将游棠也圈在内:“连她一起打!”

这些人喝了不少酒,本来或多或少就有些上头,被李啸一刺激理智就开始崩溃,此时听到大姐头的指令,顿时一窝蜂地扑了过来。

还没等游棠申诉自己是无辜的,就见李啸碎酒瓶一丢,灵活走位躲到她身后。

“这个时候你不说保护我,怎么还往我后面躲?”游棠看着他的动作,满满的不可置信。这叫什么,塑料兄弟情还是友谊破碎现场?

“我又没练过。”李啸回答得理所应当,拉着她往旁边一闪避开“袭击”,“术业有专攻,这种时候当然要你这个混过战乱地区的人顶上了……别忘了,刚才我替你报了一骂之仇,你现在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游棠黑着脸在心里把他大卸八块,一脚把他踹向空旷地带,“边上待着去,别碍事!”

“好嘞!”李啸干脆应声,当真脱离“战圈”在高了几个台阶的吧台边站好,借着高度优势点起人头,“一二三四……”

点完,他双手聚成喇叭状,中气十足大喊:“好兄弟!你负责一打十五,我负责喊‘六六六’!”

游棠脚下一滑,差点把头磕到旁边的酒架上。

“闭嘴!我没你这样的好兄弟!”她放声怒吼,恨不得当场把李啸打包送给太妹。

看到自己的加油助威貌似起了反作用,李啸讪笑着闭紧了嘴巴,认真观摩游棠“放风筝”。

秉承着“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观点,游棠凭借酒吧布局四处游走。不多时,酒精上脑的一干人就被她带着转得七晕八晃,更有甚者撞在一起误伤了彼此。

齐整有条的酒吧眨眼间一片狼藉,桌椅摆设歪倒在地,浸在各色酒液和玻璃碴儿里。说是双方在动手打架,其实除了最初李啸砸的那瓶酒,眼下完全称得上是混混们在单方面搞破坏。

侍应生们早已被镇住,讷讷着大气都不敢出。待酒吧老板接到消息赶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眼前一黑,顿时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按着胸口努力平复呼吸,胆战心惊走上前去劝架:“各位消消气,不要再打了!”

游棠立即停下脚步,在李啸旁边一屁股坐下。李啸则很有眼力见地奉上一杯水。她轻哼一声接过,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转头去看老板和太妹好言相商。

看着看着,她怒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原来太妹不搭理老板,被劝来劝去烦了,用力把人推开不说,还当着老板的面又推倒一个矮柜。

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里,太妹睨着老板嚣张道:“说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凭什么要我让要我退?我告诉你,他们两个不来跟我道歉,今天这事就不算完!”

“嘿!”李啸的火气又上来了,“今天小爷非得好好教你做人!”

他把脸色灰败的老板扶到一边坐下,斜眼望向趾高气扬的太妹:“虽然你说话很难听,不过总算有一句话说对了—今天这事,确实不能算完!”

李啸向游棠招手:“有道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棠棠姐,既然他们讨打,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放心,打坏的东西我赔!”

对他这种拉来火力却把她推出去扛的行为,游棠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站起身正要迈步,又被铃声打断了动作。

是江邂的电话:“棠棠,我们这就过去,你把地址再给我说一下吧?”顿了顿,她疑惑道,“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游棠瞄一眼输出靠吼打起嘴仗的李啸和太妹,压低了声音讲述情况,“有个太妹看上了李啸,李啸不从,太妹由爱生恨带着小弟们要打我们,现在这边正闹着呢……”

短暂的沉默后,江邂抑制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她隐隐听到其他声音:“我怎么有听见警笛声?你们报警了?”

“没有啊……”游棠茫然,正要分些心神在吵嚷的环境里分辨,眼睛却先一步瞧见门口拥进了许多人。还没等她反应,李啸突然出现在旁抢去手机,用气急败坏的声音给两头的姑娘分说原委:“是那个女流氓偷偷报的警!还恶人先告状说是我们恶意滋事!”

他以一句大吼作为结语:“你们别过来了,直接去派出所捞我们吧!”

江邂听着“嘟嘟”的忙音愣愣抬头,还没等她说什么,原本和林子砚对坐谈天的叶屿已和她擦肩而过。

“李啸那家伙嗓门太大,我们都听见了。”林子砚耸耸肩目送叶屿离去,朝江邂惬意一笑,“看来派出所也不用去了……咱们还是继续二人世界吧!”

派出所里,两方人马齐齐整整蹲作两排,李啸丝毫不惧己方人单力薄,和太妹继续用眼神厮杀,游棠在旁围观半晌,无聊地打出个哈欠。

李啸撞撞她:“怎么还困了?别睡啊,给你讲个好玩的事!”他向对面的太妹努努嘴,一张脸上就差眉飞色舞了,“你知道吗,她竟然以为抢先报警又栽赃在我们头上就不会被警察叔叔带走哎!”

李啸居然模仿起太妹当时不可置信的神态动作。而原主胸口剧烈起伏,厚厚的妆都难掩通红的脸色,已然是气到炸火:“闭嘴!一会儿出去了老子要你好看!”

“看看看,气急败坏了吧?”李啸拍地大笑。

游棠瞅着这无二幼稚的两人甚是无语,总算明白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仗是怎么干起来的了。

“安静!”

一时忘形,警察叔叔出现在门口发出警告。游棠不理会不着调的李啸,仰头询问:“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见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警察和缓了面色:“你叫游棠是吧?来接你们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办手续……”

对他,警察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当即板起脸就要再问一遍话。

问到一半,一个略年轻的警察拿着记录本进来问:“游棠和李啸是哪两个?过来签个字你们就可以走了。”

唰唰两笔过后,两人宣告自由,看得混混们一阵羡慕嫉妒。李啸已经走到门口,突然间不知想起什么,又哒哒跑回太妹面前:“你不是说要找我家人朋友麻烦吗?”

他笑呵呵报上大院地址:“我家和我朋友家都住这里,有胆你就来。”说完,他在太妹骤然苍白的脸色中飘然离去。

李啸的好心情在看到叶屿时戛然而止:“怎么是你?”他忍不住瞧向游棠,“不是江邂和林子砚吗?”

“怎么不能是我?”叶屿倒是泰然自若,“他们两个有事,只能我来捞人了……你不赶紧想想应对李叔叔的说辞,怎么还惦记这个?”

“哥!叶哥!”闻言,李啸一脸惊恐,“你告诉我爸了?”

“这是你的事,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叶屿慢悠悠道,“不过这事叔叔总会知道,倒不如你自己招了的好。”

“说的是。”李啸凝眉思索半晌,冲两人挥挥手,拦下辆出租车火急火燎跑路,“不说了,我先回去备战了!”

三言两语打发走电灯泡,叶屿言笑晏晏,向垂着头站在台阶上的游棠递出手。游棠本已做好接受思想教育的准备,视野里却多出一只手。她抬起头,讶然对上叶屿笑吟吟的面孔。

今天的叶屿白衬衫配黑裤,一身装扮简单利落,却更衬出他的挺拔与飒然。落日余晖披在他身上,暖得他神容温柔。游棠的血槽瞬时被清空,鬼使神差抓住他的手跳下台阶。

感受到握在掌中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叶屿嘴角弧度牵大几分,和声问道:“回家还是回学校?”

淡定!你手里抓的只不过是一块猪蹄,不是叶屿的手!游棠强自镇定,努力催眠自己:“回……回学校。”

“回学校?”叶屿重复了一遍,“哦,我差点忘了,大院的老人家们又去夕阳红旅游了,你回去也是一个人,确实不如待在学校……那我也回学校好了。”

从小游棠就有个坏毛病,一紧张就会神游。此时她胡乱点着头,只觉得脑袋里又漫无边际地跑起了火车。这列火车走出了国门走出了亚洲又走向了世界,就在即将与太阳并肩的时候,被叶屿一句话烧毁了动力系统:“你在紧张?”

“没有!”游棠矢口否认,眼睛瞪得溜圆。

“那你抓我这么紧做什么?”叶屿抬起两人相握的手给她看,“喏,红印子都出来了。”

哦,天啊地啊,她都做了什么啊!

游棠脸色一僵,顿时如触电一般松开手,尴尬得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就地掩埋。岂料刚松开,叶屿的手就跟着前移,把她的手又拉了回来。

我说大兄弟,你不准备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吗?游棠把呆滞的目光转向叶屿脸上,心情十分微妙,连带着心跳也乱了节奏。然而,不知是没有接收到还是屏蔽了信号,“大兄弟”无知无觉一笑,拉着她迈步:“走吧。”

这是什么操作?比谁更沉得住气吗?

游棠傻眼。本着倔强女孩绝不认输的强烈信念,她也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上演了一出“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游棠”。

没有说笑声的相伴,似乎连路途都难以忍受,它努力缩短自己,只为尽快将两个锯嘴葫芦送达目的地好早些逃离。游棠站在“转瞬即至”的宿舍楼下,望着终于松开手的叶屿欲言又止。

“上去吧。”叶屿轻轻一笑,叮嘱道,“别熬夜,记得早点睡觉。”

微妙的心情早已在一路的沉默中消失殆尽,现在游棠心里只留下满满的迷惑。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破功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和我说?”她的目光在手上一转,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叶屿的目光也跟了过来,抚着下巴一脸沉思,半晌后恍然道:“刚才在路上摸了你的脉搏,发现时快时慢……最近有空吗,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

游棠的表情瞬间凝固,风一吹落在地上,被心里的小鹿踩得粉碎。好了,现在她可以确定了,这厮就是故意气她的!

亏她先前还纠结着要不要轻易原谅他,现在看来,还是先放一放吧!

游棠一甩手气鼓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