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凤归来帝江从

01

狐族的归来终究引起了天族的注意。

听说,结界被破的那一刻天界便有所察觉,派了雷公电母前来探寻,但那时我们早已乘上朱雀离开。朱雀是一日千里的神鸟,雷公电母赶到时只看见一道飞驰的红影,只能望洋兴叹。

天界震怒。

未满刑期便私自离开,无异于扫了天帝的颜面。于是,天帝问罪了虚合山的土地公,顺道派了雷公电母对虚合山行雷诛之刑。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打在虚合山上,瞬间将这一座山夷为平地。

《西寒•怪志云》:

怪,行云有木,忽现神山。方五百里,高万仞。山里多紫色小花,香,食有甜津。山一日忽现,常人从未见之。山间草木繁盛,小河流水,多洞,称之为“怪山”。

数年后,天降暴雷。风云狂作,电闪雷鸣。怪山土石崩裂,河水倒灌。三日后,怪山消失,焦土百里,鸟兽皆卒,怪山似从未出现。

当天帝降雷把虚合山夷为平地时,我们已经在杀魂谷安顿下来了。

狐族的归来是屠辛最后的部署。

此时,杀魂谷里已经四分天下:矶姬族、鸟族、鬼族,还有姗姗来迟的狐族。我们各自占据四方,平日里并无过多往来。但所有人都有同一个主上——屠辛。

他如今是杀魂谷里所有人的主上。

不过姑姑不愿这般称呼,她说狐族永远只能有一个主上,那便是九尾狐。屠辛虽然对狐族有再造之恩,但也不可乱了规矩。所以姑姑固执地称呼我为主上,称呼屠辛为屠先生。屠辛表示赞同。

万物皆有灵,我却不知道屠辛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只需看一看那些神鸟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每每看向他时眼里闪烁的小星星便可略知一二。

凤凰,百鸟之灵。非梧桐不栖,非琼露不饮。浴火重生,九死不辞。

我出生的时候,世间已经没了凤凰的踪影。

众人都知道,凤凰这种鸟儿宝贵得很,世间只能有一只凤凰。只有等这一只死掉后,下一只凤凰才能被天地孕育而生。如此怪异的存在方式奠定了凤凰无与伦比的地位。

但是,神战时,凤凰死了,死在现任天帝玖鸿的手里。听闻死得相当凄惨,被玖鸿斩成一十八段,天女散花般丢在了三界六道。

但凤凰还有一个特性,那便是不死之身。即使是灰飞烟灭,即使是神魂俱灭,只要一息尚存,那便能浴火重生。

世间最后一只凤凰叫颜雍,所有人都叫他主上。他现在的名字,叫屠辛。

神战之火,曾让三界六道化作焦土,无数神族在战争中灭族。更多的种族被秋后算账,神战之后被灭族。

好不容易恢复的天地,经不起第二场神战。

所以,天界很快派了两位仙使下来谈判。说是谈判,实际上就是劝降。不巧我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大约就是“只要神君肯投降,我们天界亦会拿出诚意,绝对不会伤害杀魂谷里的人一丝一毫。而且,我们还会赏赐神君仙籍,到时候大家都是同僚,共同为天界效力”云云。

屠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另一位仙使赶紧打圆场:“仙上乃远古神祇,身份自然尊贵异常。虽与天帝生有嫌隙,但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如今四海方定,繁花似锦。仙上若是放下成见,乃是众生大福。如今天帝遣尔等相迎,自是希望仙上归顺,共赏大好繁华。”

屠辛再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很快,两位仙使被拎着领子丢了出去。

不过“一母同胞”四个字却明晃晃地挂在了我的脑袋上。一只凤凰和一头龙哪里来的同胞?

这便又牵扯出一个传说。

传说,火凤与烛龙乃天地祥瑞,为天地孕育所生。太兴山下,天地孕育出一枚神卵。孵化,生出一龙一凤。

龙,便是烛龙玖鸿;凤,便是火凤屠辛。

龙的品种繁多,黑龙银龙多不胜数,但烛龙三界六道却只有一头。凤亦是如此,朱雀青鸾也是神鸟,数量繁多,凤凰却只能有一只。

龙凤死后,太兴山便会重新结卵,产下下一代。如此看来,屠辛与玖鸿的确算得上是一母同胞,不过这对同胞的仇怨有些大。所以,屠辛只是将两位仙使丢出去而没有顷刻间要了他们的命,已经算很顾念同胞之情了。

不过,仙使们送上的东西他却是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屠辛很大方,每个族群都分到了一点。狐族收到了一面镜子,说是冰境,可以照出世间万物。

我住的地方离姑姑很近。她时常会来拜访,拉着我的手家长里短,多是说些宏图大业的空话。我常劝她知足常乐,如今已经出了虚合山,人生圆满,何必还挂念那些空洞洞的东西。姑姑恨铁不成钢,老泪纵横:“主上,您怎可如此闲散,像乔乔那般不成材……”

“像什么?”

姑姑哑然。

她始终不愿提起我的名字,我就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但她又何尝不是扎在我心头的刺?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就连仅有的爱人都没了。如今我待在这杀魂谷也是为了一个交易,用来换取我自由的交易。

别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我却要用命来换。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十分郁积,心口如同压了巨石。何以解忧?唯有烂醉。于是,我便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可惜我酒量和水性一样不佳,时常喝两口猫尿就醉了。醉了好,醉了就能忘记这些了。

一日,我照例在家喝得大醉,恰逢姑姑来访。

姑姑一进门便皱着眉头:“青天白日,主上怎可喝醉,实在不成体统。”

我不明白她说什么,笑嘻嘻地抓过她的手将酒杯放入她手中道:“姑姑,来,一起喝。”

姑姑接过酒杯放在桌上,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主上喝醉了,你取一些醒酒汤来。”

身后的小侍从点了点头,弓腰出去。

姑姑又半哄着让我上了床。即使躺在榻上,我仍不愿松手,老有什么事情想说,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姑姑只当我醉了发蒙,不停地安抚。

我望着顶上的罗帐,绞尽脑汁。最后终于灵光一闪,想起那个困惑我已久的问题,大着舌头道:“姑姑……姑姑可还记得……记得乔乔?”

姑姑一瞬间脸色煞白。

喝得多了,眼睛花了,眼前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手舞足蹈道:“乔乔,就是乔乔啊!一只小狐狸——没有爹爹,没有娘亲,从小长在姑姑身边的小狐狸……”

姑姑的脸色由青变白,最后终于恢复正常。她担忧地看着我,最后终于摇头道:“主上,您喝醉了。整个狐族都没有一个叫乔乔的小狐狸,您也许记错了。”

“嘭!”

我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心口有什么东西,碎了。

醒酒汤很快端了上来,姑姑服侍我一勺勺喝下。汤有些烫,她便吹去热气再喂入我的口中。这汤有些刺鼻,我口中苦涩,她又遣人送来了两块方糖,放入汤中化成一碗甜甜的糖水。烛火悠悠中,姑姑的脸庞变得那么温柔,温柔到让我惶恐而陌生。

醒酒汤饮下,困意袭来,我打起了呼噜。最后眼睛半张半闭中,我看到了姑姑脸上的惊恐:“主上为何会问起乔乔……”

02

天界亲派仙使劝降,也相当于在三界六道面前承认了屠辛的身份,但还有许多人对屠辛持怀疑态度。毕竟当年凤凰死得忒惨了,谁也不认为他还能活过来。所以屠辛要想得到众人的承认,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太兴山。

要验证身份,太兴山是个好地方。

大兴山是孕育他的祥地,亦算得上是屠辛的母亲。自古以来,多少没爹娘的远古神祇都是天地孕育而生,而大兴山则被称为“地之母”,也是远古众神的降生地。

屠辛是第一批在大兴山出生的人。

屠辛此番是去证明身份,却不知为何低调了许多,孤身一人,全然不像他的作风。但是,我不幸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话说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因醉得太厉害,便想去灵池泡个澡,醒醒酒气。谁知屠辛也在那里沐浴,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头扎了进去,惊起层层波涛。

水里似有一具雪白的胴体藏匿其间,酒壮人胆,我被这雪白晃花了眼,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当即拖着哈喇子朝那人走去……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时,脚底已经是万丈祥云。屠辛站在云头眺望远方。

见我醒来,他眯着眼道:“醒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子尚未醒来,怔怔道:“啊?”

屠辛冷冷地看我一眼,冷神道:“以后不准再喝酒了。”

我一愣:“为啥啊?”

“你知道你喝醉是什么德行吗?”

我摇摇头。

屠辛当即脸色一变,似想起了杀父之仇,咬牙切齿道:“丑态毕露!不可直视!”

我:“啊?”

撂下八字后,屠辛转过身不再搭理我。他似乎被气得不轻,这云腾得十分不稳。我又因喝了太多酒手脚不稳,在云层上颠来倒去。

最后,我实在受不住了,朝屠辛告饶:“慢……慢些……”

屠辛冷冷哼了一声:“慢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我脚底一颤,一头栽进了屠辛的怀里。屠辛十分不愿被我触碰,拿出两根手指拎住我的后颈,嫌弃道:“离我远些。”

我:“呕——”

屠辛:“……”

黄白之物喷涌而出,天女散花般喷洒到了屠辛身上。只见他还维持着拎住我后领的姿势,但黄水白水却簌簌落下,盖了他一脸一身。

我爽了。

脚底的云骤然消逝,我像一片树叶翩跹坠下。天旋地转,我却醉得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只是兀自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云头里的屠辛。他一张脸也绿得厉害,就是身上有些湿漉漉的。欸,他是刚刚洗了澡吗?怎的不擦擦就出来了……

好在脚下就是太兴山,一派烟雾缭绕之地。山顶有一方清池,正对着我降落之地。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块石头,直直地砸了下来。穿透厚厚的云层,又穿透外层结界,最后做了自由落体运动,直直地摔进了清池里。

这池水忒冷了。

我哆嗦着从池底爬了出来,冻得牙齿都打架了。

我蜷缩在地上,一连使了两个仙术都没能召出一点火星,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生生冻死之际,却见一道淡蓝色的影子飘然而下。仔细一看,赫然是衣袂飘飘的屠辛。

这一冻我酒醒了大半,脑子也清晰了。屠辛低头觑了我一眼,冷声道:“酒醒了?”

我哆嗦着点头,正欲控诉屠辛方才的行为,他眼睛一闪,寒光慑人:“若下次再喝酒,我就拔了你的尾巴。”

“我……”

“再敢发酒疯,就打断你的腿。”

我了。

诚然,我了。因为我见识过他说一不二的本事。曾经有个鬼族大将不满他的做派,几次三番挑衅。他第一次无视,第二次小小警告,到了第三次时,他砍掉了对方的额角,将其钉在门前的三珠树上,招来一群食肉的鸟儿,将其啃食干净。

他若是说要拔尾巴,就会真的拔尾巴。

说完,屠辛走了过来,我吓得一颤,不自觉后退两步。见我后退,他越发得寸进尺,走得更近。直到最后,我无路可退,抵在了一棵大树上,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我脑袋里飞快闪过一段在人间看过的评书:

“小娘子年芳二八,正是那豆蔻年华。路遇那凶神恶棍,欲对娘子不轨……”

那评书里说的就是某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失足落了水,被路过的恶棍瞧见了。小娘子正是出水的芙蓉,引得恶棍心神**漾,便将小娘子给,呃,那啥了。

现如今我不正落入了和小娘子一样的境界吗?如今我已无路可退,背后抵着一棵大树,而屠辛却越走越近,黝黑的眼里燃烧着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一双手护在胸前,结结巴巴道:“淡定,淡定啊,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屠辛嗤笑一声,忽地伸出手来。我惊得闭住眼,半晌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我悄悄摸摸地睁开眼,却见屠辛的手放在我身后的大树上,眼里是难得的温柔。

我听到他在呼唤:“母树,我回来了。”

我看到了他口中的母树。那是一棵极为雄壮的大树,十人环抱的腰身。枝繁叶茂,树身烙有复杂繁盛的花纹。这还不是最怪的,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枝头挂着的果子,乳白色,状如葫芦,沉甸甸地吊在枝头。

屠辛唤了一声后,母树的树枝抖了抖,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这树听懂了他的呼唤。

“啪嗒”一声,一颗果子应声而落,我躲闪不及被正中脑门,疼得眼泪汪汪。屠辛淡定地捡起果子,微笑道:“母树,谢谢你。”

说罢,他破开果子,雪白的汁液淌出。他仰头饮了一口,喉结上下一动。他擦了把嘴,递给我道:“喝吧,母树送你的。”

我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这被他吃过的东西:“明明是它拿这个打我!”

屠辛耐心道:“母树那是喜欢你,它平时从不主动给谁果子。”

他把果子往前推了推:“喝一口试试。”

葫芦状的果子自中间破开,里面满是雪白的果肉和汁水,我嗅了嗅,清香扑鼻,倒是引得我食欲大动。我忍不住接过,咬下一口,霎时,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在空中绽开。的确好吃!同时四肢百骸如浸泡在和风细雨中一般,一扫疲劳。

这果子竟然这般神奇。

我三下五除二吃掉一个,正欲再讨一个,却听得屠辛淡淡道:“这是母树的乳汁,养育了太兴山上下所有的生灵。”

我望着手里的果子有些难受。

他眼角微挑,声音像摇晃的清泉:“我从小便是吃这个长大的。”

片刻后,他幽幽道:“母树,是我和玖鸿的母亲。”

话音刚落,前方窜出一头雪白的小鹿。小鹿通体雪白,额上的角却是金色的,周身还带着银光。小鹿跃至母树身旁,抬头“哞”了一声。母树微动,腰身缓缓弯向一侧,一根挂满果子的树枝垂了下来。小鹿仰头便咬下一颗,几口吃掉,吃完后温顺地蹭了蹭母树,伏在树下小憩起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

果真如此?今日真是长见识了,本以为屠辛的真身是只凤凰,怎么也该有个光华且正统的童年。敢情……敢情他是一棵树养大的?

屠辛白了我一眼。他最近很喜欢朝我翻白眼,以此来表达对我的不屑。曾有一次,他郑重地对我道:你以后还是别叫我师父了,我实在养不出你这般丢人的徒弟。我乐得其成,喊着他的名字多顺口。

说回此时,他今日心情上好,便给我讲了一段《三界全书》里没有的秘闻。

话说屠辛出生在十万年前,那是众神降生的时代。如今许多叫得上名字的神祇都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

仔细研究过三界历史的人就会发现一个秘密,那便是越牛的神仙,出生的方式就越奇葩。譬如说曾二分天地的远古神祇诸暨和柒玥,一个是无涯海里的一块石头,另一个是天火落下的一颗火星。二人都无父无母,也就没有后台和门道,却能夫妻吵架顺道灭世,差点把三界六道重归虚无。

不过那都是几十万年前的旧事了,十万年前出生的神祇已经没了那种本事。他们都是天地孕育而生,无父无母。因生在神山太兴山下,所以由母树抚养。

母树成了所有人的母亲。

那时候的母树远没有现在茂盛,且那时僧多粥少,一个个后来惊天动地的神仙曾经都是吃不饱饭的奶娃,饿得哇哇大哭,好不造孽。

某一日,天降异火,这火团一半炽热一半冰蓝。坠入太兴山时,山体也一分为二,一面焦土遍野,一面冰封千里。

异火熄灭后,出现了一枚卵。

这枚卵,就是后来孕育出烛龙和火凤的神卵。日月交替,沧海桑田,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一日,卵破了,屠辛和玖鸿就此出生。

彼时的屠辛还叫颜雍,是只毛茸茸的小凤凰,他和他的兄弟玖鸿一出生就待在一起。他们运气不错,破卵的地方是一条小溪,上游常有吃剩的果壳飘下,颜雍和玖鸿最开始就靠这残羹冷炙过活。

长到五百岁的时候,两人已经过了婴儿时期,果壳不足以果腹,二人便开始向山顶进攻。先前提到过,太兴山是神山,经常孕育出什么了不起的大神仙。颜雍出生时,太兴山已经有许多神仙,他们将太兴山层层分割,划分地盘,只有实力最强的才能吃到最新鲜的果子,其次就吃小一点的果子,再次一点就只能喝口果汁。一层层盘剥下来,到了颜雍和玖鸿这个级别,就只能吃果壳了。

当是时,年仅五百岁的玖鸿已经练成了一双很硬的拳头。毕竟是烛龙,天生的高武力值,很容易以拳服人。但颜雍不同,他是凤凰,武力不是强项。但他脑子好使,聪明,最喜欢用阴招。

二人一文一武,天作之合,打怪升级般一层层进阶。

等二人长到两万岁的时候,整个母树几乎都被他们独占了。当他们吃得腰圆体胖时,山下的小仙小妖饿得眼泪汪汪。

细细盘剥一下,就会发现这一代的龙凤有些奇怪。

颜雍和玖鸿不是第一代的火凤和烛龙,却是唯一一代产下同为雄性的火凤和烛龙。虽说烛龙的脾气自古以来就很暴躁,但那时烛龙身边总有温柔贤惠的火凤扶持,任你铁石心肠也给变成绕指柔。

但颜雍不行,他也是雄性,虽说阴柔的外表总让人认错,但怎么也是带把的。玖鸿拳头硬,脾气暴躁,打下太兴山多是他的功劳。但玖鸿很多时候难以遏制自己的脾气,时常与颜雍发生口角,逼得急了,连颜雍也一块打。

冬去春来,颜雍维持着三日一打的频率。

终于,在颜雍翅膀硬的那一日,他走了。玖鸿的铁拳也声名远扬,传到了九重天,被一众仙妖奉为老大,最后靠一双铁拳打遍天下无敌手,生生打得改朝换代,坐上了天帝的位置。

这个时候,颜雍也没闲着,他收复了众多神鸟,成了鸟族首领。

再后来,玖鸿的目标终于放在了一向不问世事的鸟族身上。玖鸿唤颜雍臣服,让他带着鸟族归顺。

颜雍不允,遂发生战争,这便是后世口中的“神战”。

03

听罢此缘由,我不禁感慨。敢情七万年前那起生灵涂炭,让狐族险些灭族的神战缘由居然是家暴。哥哥打弟弟,弟弟打哥哥,然后一不小心卷入了狐族、人鱼族、龙族。

但一想到之前灭世之战的原因是夫妻吵架,如今神战的起始是家暴,我便也释怀了。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要怪就怪屠辛居然是个男人,不能安抚他暴躁的老哥。

不过,屠辛的确长得十分好看,当年还被选为三界六道最让人倾心的男子,由此可见大家的审美还是十分相似的。嗯……就是不晓得他身材如何。想到这里,我脑袋里突然浮出许多景象,雪白的皮肤,纤细的腰肢……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我连忙收回心绪,好在屠辛不会读心术,听不见我此时的腹诽。他不知在何处找了一把铁铲,就地挖了起来。片刻后,他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煞是好看。

“这是何物?”

屠辛淡定地摸出一片,道:“蛋壳。”

“……”

要蛋壳作甚?我还没问出口他便用行动解释了。

屠辛攥住一片蛋壳握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了出来。屠辛带血的手抚在母树上,低声道:“母树,颜雍归来,请母树广召天下。”

母树纹丝不动。

屠辛不放弃,又重复了一遍:“母树,颜雍归来,请母树广召天下!”

母树继续不动。

屠辛脸色一沉,周身忽然火光大盛,我被热浪侵袭得睁不开眼,只听得屠辛凛冽的声音回**在天地之间:“母树,我天地孕育而来,无父无母。我记你养育之恩,视你如母,却不喜欢你忤逆。今日之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话毕,一身火光冲天,母树近处的枝丫被烤得发黄。

从这句话看来,所谓当作母亲纯属放屁。人世间若是敢有儿子这般对母亲说话早就被父亲操刀扒皮了,当神仙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年龄代表着修为。除非当儿子的是天纵英才,否则绝对打不过比他多活了几万年的老娘。

可转念一想,屠辛没爹没娘,周围的人也都没爹没娘,对母亲的认知大约也就是哺乳吧。

屠辛说完后突然原地起风,母树剧烈地颤抖起来。枝丫乱颤,地底发出悲怆的哭喊,如悲如泣。树根处卧着的小鹿窜了起来,逃走了。

风停雨落,悲怆声消失。屠辛微笑着问道:“母树,你答应了吗?”

许久后,一根枝丫伸了出来,弯在地底,这是向屠辛臣服的动作。

屠辛再次伸出自己带血的手:“母树,颜雍归来,请广召天下。”

母树突然银光大盛,整个肢体像一滴入水的浓墨,迅速地扩散开来。树体银光,枝叶如火,枝头的果子却又像一个个点亮的灯笼,在夜光里闪烁。

最后,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一起,像一朵烟火射了出去。

所有的光都汇聚在屠辛身上。

天地间传来母树的沙沙声。这声音果真如母亲的低语,咿咿呀呀,似乎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可惜我没有母亲,也没享受过被哄睡,但所有的一切却又显得那般熟悉。不知是不是这首歌谣太过动听,我居然生出一种熟悉感。

这首歌谣最大的能力就是让每一个饮过母树乳汁的人都能听见。无论他们现在是何等身份地位,这首歌都能出现在他们脑袋里。

曲不成调地汇成四个字:火凤归来。

离得近的鸟兽仙神腾云而至,方才逃走的小鹿又怯怯地赶来,藏在一群野兽中,也不大显眼。还有几个刚刚修成人身的小妖则跪在屠辛脚下,当场表明忠心,愿意为他效力。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很和谐,和谐到按照他的意愿发展。可我却觉得母树并不开心,它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屠辛。它知道屠辛要干什么。

当年的神战打得天崩地裂,主导者都是饮了它乳汁的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如今他们却又想再打,任何一个当娘的都受不了。呃,哪怕是奶妈。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叫,一头奇形怪状的鸟儿展翅而来。

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远远看去像一只飘在空中的口袋,正缓缓飘近。

这玩意儿看着甚眼熟。我忽地想起,在《三界全书》里似乎看到过,这玩意儿貌似叫帝江。为何貌似?因为很少有人见过帝江的真容。他是赫赫有名的凶兽,与凤凰是同一辈的人物。不过凤凰是享誉天下的祥瑞,他却是享誉天下的凶神。

帝江缓缓降落,周遭的鸟兽皆散。原本青翠的草地也霎时枯萎,变成永不长草的死地。

屠辛自始至终都挂着淡定的微笑,就连帝江走近,伸出那只带着恶臭的手抚摸他的脸庞时也笑得灿烂。

帝江道:“你是谁?”

屠辛微笑:“你已经知道了。”

屠辛出生时帝江早已修成大业,离开太兴山到三界六道作恶去了。所以他没能赶上屠辛和玖鸿称霸太兴山的日子。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帝江在,这两人未必能活得那般潇洒。

帝江又道:“老子方才在家里睡觉,突然听到母树的声音,说凤凰回来了,百鸟须得朝凤。可老子没见过凤凰,更不知道凤凰是个什么东西。老子只晓得母树不开心,它在哭,是不是你惹得母树不开心了?如果是,那老子就要好好收拾你了。”

帝江说这句话的时候眨巴着他的小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的。如此怪异的模样说出如此牛气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夸他有胆识还是说他没脑子。

屠辛微微侧头,看了母树一眼,道:“想来的确是我让母树不开心。”

帝江道:“那好,老子要打你一顿,为母树报仇。”

说完这句话,两人飞走了。

我第一次见到屠辛变回原形就是这个时候,我对凤凰的记忆来源于《三界全书》里的插图,只知道凤凰是一种漂亮的鸟儿,格外爱惜自己的羽毛,旁人触碰不得。如今见他变回原形我才知道为何。凤凰的尾羽灿烂如霞,要是有机会摸一把,我也会忍不住扯两根的。

帝江和屠辛离去,其他作鸟兽散,霎时,山顶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靠在母树下等了许久,等到月亮都躲进云层里了,可他们还没回来。我饿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就向母树祈求,请它再给我一个果子。母树允了,伸出枝丫,我采了一个。

——你出生了。

轰然间,我的心头响起这个声音。

“谁?谁在和我说话?”我惊得抖掉果子,又心疼地捡起来擦擦继续啃。

环目四望,周围未有人影。许久之后,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声:这不是你的模样。

我颤抖道:“是你吗,母树?你认识我,对吗?”

许久之后,声音再次响起:我不认识你,却是认识你母亲的。那是一只长得很漂亮的天狐,我记得,她叫小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