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入宫面圣

翌日,天青泛金、煦阳高照。

含元殿前,双阙龙相对,千官雁一行。

文武百官朝参结束,从左右龙尾阶鱼贯而出,或是回到宫城衙署上值,或是从望仙门出去,散入皇城诸坊的公廨。

与此同时,望北侯府也已经在小中官的催促下动身,驾着马车穿过丹凤街来到大明宫前。

马车中,陇世安、徐兰芝阴沉着脸色,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们身边的陇元镇倒是没那么拘束,甚至躺在轿座上翘脚晃**,眯起眼睛开始补觉。

徐兰芝用胳膊戳了戳丈夫的臂弯,哼哼几句挤眉弄眼看向陇世安,知妻莫若夫,老匹夫捋着花白胡子,问向这顽劣庶子:

“靖安啊,你这几日没惹祸吧?”

“惹祸?阿爷,你指的是什么?”

陇元镇幽幽睁眼,伸了个懒腰,满脸懵茓看向这个老匹夫。

陇世安继续暗示:“比如在外面说了什么违逆妄议的话,或者有做了什么诗,又或者得罪了权贵。”

陇元镇捂着肚子,一幅不在乎的脸色:

“那没有,最近囊中空空,得再积攒几天再发新篇,阿爷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圣人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才要召见我们家吧。”

陇世安瞪大眼睛:“嗯,难道不是吗?”

老匹夫探着身子,压低语气解释道:

“你阿爷我活了快五十岁了,只见了圣人一次,那就是你大伯阿翁阵亡的抚恤宴上,他亲自把望北侯府的封爵赐给陇家,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怎得现在不吭不响的就要召见我,莫不是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圣人怪罪下来了。”

陇元镇翻了个身坐起身子:

“阿爷你怎么不说自己,你的那些衙官可说你贪了几十两关津银,要不是你贪图这等蝇头小利,你何至于被那些贼人栽赃诬陷。”

“依我看,就是你当初的事情还没结束,圣人召你进宫训斥。”

“难不成,皇帝老儿还能因为我写了一首七言诗就治我的罪,那天下的士人还不写文章喷死他,阿爷无须担心。”

陇元镇如此宽心,陇世安却压根高兴不起来,愁容满面消退不去。

在他看来,老皇帝颇为阴森多疑,这些年明里暗里不让陇家出头,怕的,无非是昔日一门二将的煊赫高门重现。

这一次,也不知是福是祸!

如此思索,马车已经停在建福门内,小中官在轿厢外低声说道:

“望北侯,大明宫禁外臣车马入内朝,还请侯爷下车移步延英殿,圣人下朝后多在此休憩。”

小中官的话温顺低声,却透着不可违背的意思。

天子宣召使始终要高他们一等,陇世安一个闲散勋贵又能说什么,带着家人下了马车,走进殿宇巍峨的诸多宫墙殿宇,进入延英殿。

重檐悬山、楼阁高耸,他们跨过台阶廊庑进入正殿!

殿中御座,檀香袅袅,女婢温顺站立、中官缄默低眉,各自屏息凝神伺候在旁,玄帝支起胳膊扶额养神。

郭令仕见小中官领着陇世安走进来,赶紧迎上去:

“侯爷,圣人正为琐案烦扰,待我通报后再入吧。”

这话,陇世安听得咯噔一下,这老中官分明是在暗示他圣人今日脾气不好,要他小心应对。

“多谢大监!”

过后不久,郭令仕引他们进入正殿,随即出了殿门守候在外。

“臣陇世安、妾徐兰芝携子请圣躬安!”

陇世安和徐兰芝知道玄帝来者不善,像他们这样的勋贵只需要抱手在心,行叉手礼即可,为了显示自己尊重帝王,硬着头皮行稽首大礼。

“朕安,陇世安你长久不在御前走动,连礼都不会行了,是吗,朕就那么让你恐惧,要行如此大礼?”

陇世安没想到,还没说一句话,玄帝就已经发难,当即解释道:

“臣知道如何行礼,只是前几日身涉谋逆大案,自觉愧对皇恩,又蒙圣人召见,得见天颜一时心情激**,望毋怪罪。”

“行了,行了,起来吧。”

呼!

陇家三人深呼一口气,从地上颤巍巍支起身子,陇元镇起身时看向玄帝。

阿爷和老皇帝同样都是五十岁,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样子。

阿爷头发花白,腰背佝偻、肌肤松弛、眼中尽是疲惫懈怠,早已没了壮年风采。

圣人李御却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他身穿姜黄圆领袍,腰佩蹀躞紫玉带,那满头乌发戴着纱罗幞头,鬓角只是微微生出华发,微微发福的宽脸介于白皙和麦色之间,健康又尊贵。

依据他老时的状态,老皇帝年轻时应该属于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容貌。

那乌黑上扬的剑眉配上丹凤瞳、薄嘴唇、高挺鼻,眼间眉梢尽是风流与算计,多出的一丝皱纹,反而衬得他有种成熟感。

如果非要用现代的词来形容,陇元镇只能评价他为帅大叔,属于越老越有味道的那一类男人。

只是,唇薄太过难免薄情寡义!

果然,男人想要老来俏还是得保养,这老皇帝吃了玄都宫那么多炉丹药,总算没白费那些好东西。

“这次皇观爆炸案算是你陇世安命大,被你这庶子给救了,若还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陇世安谄媚拱手,温顺以对:

“圣人训斥得是,臣日后一定谨记教诲,绝不再犯相同错误。”

“罢了罢了,既然皇观爆炸案与你望北侯府无关,罪犯也已伏诛,朕没必要揪住这点不放,今日找你们过来,是另有他事。”

语毕,这老皇帝眉眼微瞥,一旁的小中官托着黄缎玉盘来到陇世安面前。

这老匹夫拿起写在厚折上的诗文,上下仔细浏览,脑门上的冷汗越来越密。

如果这是在侯府书房,他必然要对这诗文大加赞赏。

如今站在延英殿圣人眼前,说明诗文已经不仅仅在市井流传,已经被圣人注意到,这可不是好事。

此时,他只剩下惶恐胆颤,折子中密密麻麻的红点,不但代表圣人对诗文的诸多不满,也是他们望北侯府的催命符。

这几日,他也曾听同僚好友和门生食客提起过这首诗,才华肆意但也锋芒毕露。

尤其是像他们这样沐浴皇恩的勋贵,何以说功名利禄皆虚妄,这不是打圣人的脸吗!

如果按照更难听的话来说,就是过河拆桥、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如此细想,陇世安已经腿脚发软,几欲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