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雷霆雨露俱君恩

他正满脸流汗时,圣人直起身子,强压怒气徐徐出声:

“前日,朕知道皇观爆炸案结案,高兴勋贵中有如此奇才,特地召宁郡王入宫下棋。”

“却不料想,我这侄子郁郁寡欢,一番问询才知道,他在平康坊被人当众取笑,以至于这几日闷闷不乐,几乎不出门见客。”

说完,从桌案后面满满走下台阶,来到陇世安身前:

“笼中金雀井底蛤,胡为得意登雅堂,朕最宠爱的侄子,就是金丝雀、癞蛤蟆之流?”

“一入仕宦岁月催,朕的文武百官皆是碌碌无为、贪财慕权之辈?”

“功名利禄皆虚妄,朕所给予的爵位、食邑、俸禄全是虚妄,就那么不值一提,还要再三鄙夷?”

这震耳欲聋的诘问,随着玄帝不断靠近陇世安,在延英殿内外回**,陇世安已经挥汗如雨,噗通一声伏地跪拜,连带着徐兰芝和陇元镇一起跪地。

“圣人,臣…臣教子不严,知罪领罚。”

“知罪?”

玄帝转身回到桌案前,非常满意自己的威武真气,微微勾动唇角:

“你何罪之有?”

“你好得很啊,都说虎父无犬子,你陇世安本为江湖草莽,没成想你的儿子比你还豪横。”

陇世安伏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圣人,竖子年幼,年少意气,本是小儿戏言,不值一提。”

玄帝睥睨看向他,满眼狐疑:“戏言?”

“我看,他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吧,这二十年你的爵位不升不降、官阶不增不减,屡屡不得重用,被文官武将排挤在权力之外,想必一定郁郁不得志,对朕的怨怼愤懑不少,在私下不少发埋怨之语。”

“若不是你这庶子赤诚,朕还真不知道你望北侯府那么看不起朕给予的爵位。”

陇世安听着老皇帝的话,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时常教导这竖子要恭顺忠勇、思君报效,却不曾想他太过顽劣,把我的教导全都抛却脑后,您放心,回去我一定狠狠鞭打,约束竖子,绝不让他再发冒犯天威之言。”

陇元镇听着皇帝老儿和阿爷有来有往的对话,立马明白圣人根本不在乎他写了什么,只想看望北侯难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皇帝这是故意给阿爷预设罪名,还要强逼着他解释清楚悔过认罪,如果你不解释,那就是心虚无言,你要是解释,就是御前狡辩、藐视君威。

我茓……这老皇帝还是个PUA的高手!

老皇帝根本不在乎你吃了几碗粉,他只想让你死!

没想到,他在古代社会的第一堂课,居然是封建帝王展示PUA心术。

由此一想,陇元镇支起身子就要站起来,陇世安察觉庶子想起身,连忙把他按下去:

“这是大明宫,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阿爷!”

陇元镇不发一言看向这老匹夫,现在才发觉他平时的粗鄙愚鲁都是装出来的,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想做,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殿之上,陇元镇第一次心疼起陇世安,在如此多疑薄情的老皇帝身边,他这个样子多少带有伪装色彩。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谁敢不谨小慎微。

“望北侯府那么不稀罕爵位利禄,不如把这些还给朕。”

此话一出,陇世安、徐兰芝瞪大眼睛,跪在地上不断颤抖,他们没想到陇元镇的一首诗,所招致的后果如此严重。

徐兰芝想杀了陇元镇的心都有了,她还想着幼子长大继承爵位,没成想还不过几天就鸡飞蛋打沦为平民,甚至性命都难保全。

如果这人不是皇帝,她早就梨花带雨抓挠咬,先耍一通老娘威风。

可惜,她面对的是九五至尊,圣人君主。

如此,徐兰芝气血发热、浑身颤抖,竟然有了昏倒的感觉。

“臣,叩谢皇恩。”

陇世安握住妻子的手,名义上为安抚,实为劝她不要挣扎,慢吞吞从头上取下发冠。

衣冠代表身份地位,把发冠脱下意思为还冠归君!

“阿爷~”

陇元镇知道,自己再不出手,什么都结束了。

他挣脱束缚,直接从地面站起身子,抬头看向老皇帝。

“大胆~,御前失仪,殿前卫何在,拿下~”

小中官气沉丹田,尖嗓子都破音了,可见陇元镇的行为在他看来有多忤逆。

“慢着~”

老皇帝扬扬手,披金甲的殿前卫退出大殿。

“陇元镇,你想说什么,朕给你这个机会。”

“圣人,此事与阿爷无关,全因我一人而起,圣人何苦罗织罪名,逼我阿爷认罪。”

呼~

在场所有人,女婢、中官、殿前卫全都倒吸凉气跪倒在地!

陇世安更是头脑发懵,花白的头努力上扬,看向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闯大祸了,可闯了大祸了,陇家危矣!

“你以为朕夺爵,只是生气这一纸诗文,哈哈哈哈哈哈。”

玄帝放声大笑,他眼神变得冷酷:

“勋贵都传望北侯府庶子纨绔,却不曾想是你破解皇观爆炸案,为陇家洗清谋逆大罪,三司束手无策你却破案如神,你叫朕如何相信你是个酒囊饭袋。”

“前日又发瑰丽诗篇,市井都言你诗比泰白,可见你平时的纨绔只是伪装罢了。”

“望北侯府让你如此守拙,到底是何居心,此等欺君之行,岂不是要翻了大端的天,崭露头角待价而沽,等的又是哪位明主?”

终于说实话了!

陇元镇心中一沉,来之前,他就在想圣人为何急召入宫。

如果光是凭借一首诗,玄帝绝对不会如此恼怒,他再小心眼,也绝对不会因为诗文杀勋贵。

这几日他确实太过张扬,已经跟原本的形象大相径庭,对于市井来说,乐意见到纨绔子成为盛世才子。

可作为掌握帝国权力的帝王来说,臣下之子突然变得才华斐然、精于谋略,说明以前望北侯府是在守拙伪装。

玄武门事变在前,神龙宫变在后、诛杀卫后乱党、斗败长平太主。

这些他祖宗干过的事情就不说了,他可是亲历陈玄利将军龙首塬杀旸妃,他当年就是逼迫明皇交权禅位才顺利登基。

以下克上、亲属相残、臣乱君纲,那可是他们老李家的特色!

陇家虽然只是关陇门阀偏族寒户,却在明皇一朝被重用,一门两强将,纵然失势底蕴犹在,如果陇家只是自己谋反还好说,若是联合他的皇子们谋反,那不就是现实版玄武门之变!

如此细想,怎么能不令他起疑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明知道陇家还有余威岂能安心。

老皇帝终究是老皇帝,什么侄子难受、什么鄙夷利禄、什么欺君罔上,这些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遮掩之辞。

他最生气的,是望北侯府的某些动机,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你可以贪墨求财、可以飞扬跋扈、可以好琼楼玉宇爱美人名伎,也可以挥金如土整日风流,但决不可染指神器,威胁皇权。

这一点,放在皇帝之下的任何人身上,都是雷霆界限,不可进犯。

对于多疑薄情的人来说,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他,也唯有最致命的危险,才能致使他采取行动。

陇元镇深谙心理知识,他知道,陇家得救的唯一办法,就是消除对皇权的威胁!

他故意服软,摆出一幅孝子态度:

“圣人,我阿爷确实与此事无关,是我自己选择藏拙假扮纨绔,不过这些并非居心不良,而是我阿爷的爱子之心!”

“爱子?”

玄帝的神色从狠毒冷酷变得狐疑,随后变得震惊:

“如何解释?”

“能否给我一尺白绫。”

玄帝多疑,迫切想知道陇元镇的答案,他示意后,小中官立马捧过去一尺素白绸缎。

陇元镇拉开绸缎平展摊在地上,随后他咬住手指,将鲜血挤进手心,一字一句挥洒血诗。

洋洋洒洒、诗成落笔。

两个小中官缄默拉起绸缎,将它悬在圣人案几前。

老皇帝仔细观察细细品读,随着嘴中呢喃出声,在场所有人都听到诗文所言何物,不自觉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