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椋鸟

艾米丽坐在墙边,腿伸直,脚向内,像个布娃娃似的。她觉得自己衣衫破旧,邋遢不堪,焦虑难安,还有各种其他的感受,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她曾那样确信这就是下一条、很可能还是最后一条线索的所在之处。线索就藏于祖母最后一本书的结尾奥菲莉亚去的地方—那座她藏好了地图集、等着下一个人发现的图书馆里。

这正是卡特里奥娜待过的,日复一日地雕琢她第二部小说的图书馆。那部小说讲的是两个过着同样生活的女人的故事,只不过她们之间隔了三代。艾米丽现在相信,那个故事讲述的是祖母选择放弃的生活。这让她怀疑祖母离开的决定是否在此后的生活中一直困扰着祖母,也怀疑在某种程度上,这趟旅行是卡特里奥娜在向她表明,接受自己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因为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件可怕的事。

“你逃不出自己的过去,鬼魂们就是不让你逃跑。”她心想。

“你确定这就是那座图书馆吗?”透过一副飞行员专用太阳镜,泰勒回望着那座建筑。艾米丽不用看就能明白他的疑惑和沮丧。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他,就像他离开她那样。

“是的。”她平静地说道,虽然她想要朝他尖叫。这是罗马最古老的公共图书馆,紧挨着一座教堂。祖母姓名的首字母就刻在她以前常坐的那张桌子下,在图书馆很后方的位置,靠着墙,半隐在一个巨大的木制地球仪后面。

“馆员也这么说。”菲比回答,用脚尖踢着墙。

当图书管理员发现艾米丽是谁以及她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时,他变得既慌乱又兴奋。他用蹩脚的英语结结巴巴地向她道歉,因为他没有书可以给她,但他问她是否想看看卡特里奥娜·罗宾逊写下所有作品的那张桌子。

“不是所有作品,只有一本,而且我怀疑你甚至没读过。”艾米丽心想。她往边上挪开了一些,躲开了菲比和那双小巧的脚。

接下来,就是问问题,他不可避免地渴望知道那些谣言是否属实。她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失踪的手稿可能在这里,在罗马?艾米丽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如果他能为她的寻找帮上一点忙,她能提一下图书馆和管理员的名字吗?她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能不能给他一点提示?

艾米丽爬到桌子下面,用手指抚摸着刻在木头里的“C”和“R”。她任由手指向前摸索,越过一个小小的“V”字,这让她想起了小孩子画鸟的方式。她在想是什么让祖母决定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这个如此随意而隐蔽的地方。当知道自己听到的故事是真的而并非如书里的一切一样都是虚构的,她感到了一些安慰,即便它们没法帮她弄明白祖母想让她看到什么。

“那商店呢?”泰勒点了一根烟,烟雾旋转着升上了天空。这让艾米丽想起了篝火、烟花,以及在结了霜的地面上跺脚和对着手套呵气的情景。

“不。”她觉得自己是在兜圈子,而祖母与她分享的记忆对她没有任何帮助。

“为什么不呢?”泰勒又吸了一口烟,斜视着艾米丽,“肯定值得一试吧?”

“我说不。”

“但那张照片是她们在这儿,在罗马拍的。你说她们在这儿买了你戴着的那个挂坠盒。”菲比打了个哈欠,高高地伸起胳膊,露出了腹部完美的线条。

艾米丽双臂交叉在胸前,想象着环绕自己左胯的那条粗大的银线。

菲比低头看了看艾米丽,又看了看泰勒,后者正站在街边,双手叉腰,注视着她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不是罗马?”

“显然不是。”他回过头喊道。

“那是在哪儿?”菲比问。

艾米丽发出了呻吟:“我不知道。”

“你一定有主意吧?”

“我、不、知道。”

也许只要她不说话,他们就会继续争吵,甚至忘了她还在那里。也许在某个时刻,如果她能长时间保持沉默,就能让自己融进教堂墙上的挂毯里,成为一个曾经愚蠢到相信这一切是个好主意的人的记忆。

许多想象中的面孔和地点涌进了她的脑海。一片湖,一群鸟,将一切连接起来的音乐。她开始哼歌,跟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音乐点着头。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支笔,一本速写本。她一页页地翻过去,直到一张新的白色长方形出现。笔尖在纸上的划痕令人安心,艾米丽集中注意力,一幅图画开始在纸上成形。她试图屏蔽周围的一切,只专注于一件让她不再感到孤独的事情上。任何能让心魔消失的事情都行。因为她离正常的生活那么远,离她所习惯的一切那么远。如果她不是坐在冷硬的地面上,屏蔽了除笔尖划痕外的一切,她相信自己会彻底崩溃的。

艾米丽的视线模糊了,纸上的线条似乎变得非常遥远。她试着不去想如果找不到下一条线索会怎样,因为再过五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艾米丽?”

泰勒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的脸离她那么近,但她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样子。她似乎把自己藏进了一个泡泡里,将思想与现实分开了。

“艾米丽,你怎么了?”

“不。”艾米丽喃喃道,一遍又一遍地摇着头,低头朝方才开始画的那幅图看去。那是一个女人,她坐在苹果树下的一把椅子上,一个孩子坐在她腿上,孩子的头用布包裹着,布条缠绕着女人的身体,伸展向苹果树,将她囚禁在了花园里。

泰勒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将她撑了起来,就像一个孩子被拎去上床睡觉那样。她的脸转向了他,屏蔽了城市的风光,也试着屏蔽他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声音。

他扶着艾米丽,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把她带走,得做点什么把她从自我封闭的地方拽出来。

当他们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尽头时,他停了下来,朝空气中嗅了嗅,然后转过了身,在一扇玻璃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上画着一个拿比萨的卡通白衣女孩,她的头上还平放着一本书。艾米丽挣脱了他的双臂,在近处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翻开了菜单。

没过多久,泰勒和菲比就开始争论他们该去哪儿,是否该回去问问安东尼,甚至打电话给泰勒的母亲,看看她是否能提供什么线索。泰勒迅速拒绝了最后一条建议,然后把另一片比萨塞进了嘴里。

艾米丽转动着叉子,将它举到嘴边,咬了一口酱汁饱满的意大利面。她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有节奏地品尝着,却尝不出入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

看着他们讨论最佳行动方案,听着他们穷尽所有的可能性与变数,但却一次也没有停下来问她的意见,这感觉似乎既熟悉又陌生。但是,情况一直如此,她一直远离现实,让别人来替她做决定。

她又咬了一口意大利面,又一次吞下,接着她意识到菲比正和她说话。

“对不起。”菲比说道。她手托着下巴,盯着艾米丽,好像艾米丽是博物馆里的某件文物似的。

“对不起什么?”艾米丽把盘子上的叉子挪了挪,想象着一个旋涡,里面有一条被困住的美人鱼。

“我不了解你的伤疤,还有那场事故。”

“没关系。”也许美人鱼可以像童话里那样长出双腿,在人群中行走,学着如何融入和伪装。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菲比一边说着,一边把没吃完的比萨推到一边,“我的意思是,即使是现在,独自抚养孩子也一定很难,更何况是那时候呢。”

艾米丽一直都嫉妒那些崇拜祖母的人,嫉妒所有认为自己应该分得伟大的卡特里奥娜·罗宾逊的一部分的人,而她曾希望那些故事只属于她一个人。

在那个系列的第二本书出版之前,卡特里奥娜曾问过艾米丽是否介意再次分享那些故事和她画的插图。许多年来,她一直希望自己说的是“介意”。可现在艾米丽意识到,如果没有那些故事,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空虚。第二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害怕黑暗的男孩,他和奥菲莉亚以及她的小灰鸭一起爬上了悬崖的顶端看星星。他们俩从悬崖跳入水中,和生活在海底的生物一起游泳,深入到阳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就像安东尼告诉她的那样,卡特里奥娜是一个不懈追求的女人。她总在寻找随时可能出现的灵感。艾米丽渐渐明白:祖母写作是因为她生来就渴望讲故事,渴望与世界分享她的想法,这是她每天的动力,而不仅仅是为了艾米丽。

“一定还有别的东西,藏在书里的、你没想过的东西。”泰勒伸手偷拿艾米丽不吃的橄榄。他不仅和她待在一起时很亲密,和任何人都是如此。这真令人恼火。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一直这样。

“你什么意思,藏着的东西?”菲比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每本书背后都有一条寻宝路线,让读者去寻找更多的东西。”

“你觉得其中一条可能会指出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吗?”

“我们?”艾米丽说。

“她是想帮忙,艾米。”

“为什么?你为什么在乎,泰勒?”

她无法摆脱他来这儿就是为了钱的念头,因为他对她撒了谎,让她相信自己是值得被关心的,而这才是最伤人的地方。

菲比在座位上动了动,朝泰勒交叉着双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艾米丽,接着又看回了泰勒:“你知道,罗马不是唯一一座有斗兽场的城市。”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说,也许你记错了,也许她们是在别的地方买的项链,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编造的,而吉吉根本就不存在。”

艾米丽用拳头猛击餐桌,当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咬着后槽牙。接着,泰勒朝她倾过身来找胡椒,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那些要找的宝藏是谁想出来的?”泰勒边问边用胡椒瓶轻敲桌子,确保艾米丽正在看着他。

“她想的。”

但话说回来,这不完全是事实,至少对这个故事来说不是。在写下文字之前,艾米丽就画下了奥菲莉亚戴项链的样子。她在祖母的房间里发现了项链,它就放在窗台上一个打开的鞋盒里。她还想着照片里站在年轻的卡特里奥娜身边,用头巾扎着头发、戴着大金耳环的女人是谁。

当艾米丽照例坐在后门边时,祖母回头看见了她画在奥菲莉亚脖子上的挂坠盒。接着,祖母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腕上环着那条真正的项链,然后弯腰将它系在艾米丽的脖子上,轻声说它现在属于她了。从那以后,艾米丽每天都戴着它。

“她吃了意大利面。”艾米丽低头盯着她的空盘子,但不记得自己吃了最后一口。

“谁?”泰勒问。

“奥菲莉亚,”艾米丽说着,在脑海里把故事过了一遍,“她吃了女孩的父亲做的意大利面。”

那个男人住在山上的橄榄林边,他把橄榄榨成油,把油混入面粉、鸡蛋和水,他说这会让意大利面有特殊的味道。

“吉安卡洛。”吉吉搬去意大利是为了这个人,他爱着祖母最好的朋友,甚至超过了爱他创造的食物。

“谁?”

“题词上的‘G’应该是献给吉安卡洛的,不是吉吉。”是吉安卡洛教会了卡特里奥娜·罗宾逊像当地人一样抛比萨面团,他向她展示如何把面团做到薄得可以看见天空,并让它格外酥脆。过去,她还会把比萨面团抛向厨房的天花板,逗得艾米丽咯咯直笑。

烤焦的比萨边、融化的奶酪。当她们的肚子快要撑破时,会把吃剩下的面饼屑放在后门的台阶上,让鸟儿们享用。她曾给艾米丽讲过故人们的故事,但艾米丽一直不确定那是真的,直到现在。

“他在哪里?”

“维罗纳。”爱情之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家乡。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下来学习莎士比亚时,祖母曾给她讲过那个阳台。那是一处留下希望与失望而不仅仅是欲望的地方。

“你确定吗?”泰勒已经在忙着打电话了。他无疑在计划着他们的下一段旅程,无疑在想着如何结束这一切,好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确定。”但她不禁摇了摇头,不。因为她不确定。不确定是现在,她错误地把他们也带来了。

“我们可以提前打个电话?”菲比建议道,“以防万一。”

“不。”她怎么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打电话呢?或许她也曾经见过他?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这一切都被一层怀疑和困惑掩盖了,因此她不能判断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段她正在寻找却无法触及、与祖母讲过的某个故事交织在一起的记忆。现实与虚构总是难解难分,这让艾米丽难以看出二者的区别。

“吉安卡洛·德鲁奇,”泰勒看着手机屏幕说道,“德鲁奇先生和他已故的妻子弗吉尼亚一起,写了一本非常畅销的意大利烹饪书,并在维罗纳市中心开了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

“听起来像是我们要找的人。”菲比说。

泰勒把手机转了过来,给艾米丽看一张照片:一个男人站在工作台前,把意大利面铺开,微笑地看着镜头。在诺福克老家客厅的壁炉架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穿着蕾丝婚纱的吉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吻着她,他的纽扣眼上别着一朵向日葵。那个男人和泰勒从网上搜到的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是艾米丽以前从未见过他的正脸。

那都是祖母爱着却从不带她去见的人。那些人曾是祖母的世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在艾米丽的父母去世后,他们都变成了回忆。

艾米丽想着为什么以前和祖母待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为什么她在自己的童年里是个匆匆过客?她的一生都在旅行、探索、生活,然后突然之间,她停了下来,仿佛和过去切断了联系,就为了保护她的家人。

“她已经去世了。”艾米丽说,意识到她的母亲并不是唯一一个祖母爱着的和失去的人。她开始担心与吉安卡洛的见面不仅仅是再取回一本书,或是再寻找一条线索那么简单。

“谁去世了?”菲比边说边揉着自己的腿,全然不顾泰勒脸上的表情。

“吉吉。”尽管天气很热,艾米丽还是打了个寒战。她感到自己胳膊上的汗毛立成了一排,因为她开始觉得,这次追寻,这个谜题,和那些书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刚才说题词是给吉安卡洛的。”泰勒开始收拾东西,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手机。

“是的。我认为是的。”她掸了掸胳膊,等着那阵寒意过去。

“那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艾米丽不想来到老人的家门口,问他关于他已故妻子的事情。如果她错了,如果吉安卡洛不是她要找的下一个人,她便会将他置于痛苦而可怕的回忆中,而他可能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努力忘掉那些回忆。

艾米丽把椅子往后推了推,站了起来。“我想走了。”她说着,拿起手提箱,检查拉链是否已经拉上。

“你真的不想让我先打个电话过去吗?”泰勒往桌上扔了一些硬币作为小费。

“不。”艾米丽走开了,“我想回家。”

有什么东西在让她逃走,尽可能快地离开罗马、维罗纳以及祖母所有的记忆。没有理由。她身体里那一团含混的感觉毫无道理可言,但它就在那里,夹杂着一丝恐惧和疑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警告她,如果她不逃走的话,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

“你不能回家。”泰勒抓着她的胳膊,迫使她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能?”艾米丽看到菲比就在后面来回踱步。她想朝菲比喊叫,告诉菲比别再看了,别再听了,别再待在那儿,也别再打扰她了。她想让他们俩都离她远点。

他迟疑了。看向了别处,又向下看去,这让她明白了自己所要知道的一切及更多。

“钱。”

“不,不只是钱。我的意思是,没错,你的钱,你要继承的遗产,你的家,艾米丽。除非你把事情搞清楚,否则它们就都没了。”

她挣脱了他:“如果我不想呢?”

“你没有选择。”

在那一刻,艾米丽恨他,因为他是对的:“我可以去找我姑姑。”

泰勒皱起了眉:“在纽约的那位?”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很荒唐。”

也许是的,因为艾米丽二十一岁生日后就再没见过她。那时候,她的姑姑和姑父只是大谈特谈他们的生活有多美好。他们就是那种会指出墙上的一幅画挂歪了,或是草坪需要修剪的人。

那是她父亲的妹妹。她的脸就像她的衬衫一样僵硬,瘦削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顶着头盔一样的头发。两个儿子穿着同样的西装,打着同样的领结。她当然不会和他们待在一起,那会比同泰勒还有他那烦人的女友一起穿行欧洲还要痛苦。

“再多待一天怎么样?”当艾米丽走开时,泰勒喊道,“来吧,艾米丽,你已经走了这么远了,现在离开是愚蠢的。”

“回家吧,泰勒,”她回喊道,“或者待在这里,和她一起。随你的便,我真的不在乎。”

当她往前走时,夏日的空气落在她身上,热气附着在每一寸皮肤上。她从翁贝托桥的石墙向下看去,黄昏时古铜色的光照亮了水面。她凝视着映在河水中的斑驳的云朵,还有伸出河岸的黑色树枝。她不断地希望自己能一觉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艾米丽想起了祖母教给她的课。祖母总是要求她看到事实之外的东西,让她的思想超越理性。祖母的教导让艾米丽看到了世上的一切是如何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的。就像水一样,它流过世界,循环往复,不生不灭,让你意识到一个生命,一个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和煦的微风吹拂着这座沉睡的城市,树叶发出了一阵轻柔的沙沙声。前面就是梵蒂冈大教堂的轮廓,里面有米开朗琪罗画的天花板,那是一幅他从未想过要创作却花了数年才完成的杰作。这真是既惊人又荒谬。

她可以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它,找出所有的线索和所有的迹象,证明这幅画比第一眼看到的要复杂得多。米开朗琪罗将秘密藏于一目了然的事物之中,就像她在祖母的书里所做的那样。因为人们总是习惯于忽略眼前的东西,只选择去看他们想看的,而不是应该看的。

艾米丽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太对劲,它们不该如此。这让她站直了一些,屏住了呼吸,因为教堂的圆顶似乎在动、在震,随之传来了……那是什么?艾米丽伸长脖子看去,她听见了嗡鸣声、噼啪声,成千上万的黑点从教堂顶上冒了出来。

那像是一片云,一片移动着的、不断变大的云,每秒都会化成奇妙的形状,但它根本不是云。

椋鸟。那是一群椋鸟。它们像手风琴一样忽伸忽缩,在城市上空盘旋,在天空中作画。

艾米丽看见那些幽暗的身影分开了,接着又连在了一起,一个黑色的深口袋分成了一只只小鸟,它们的翅膀在逐渐变暗的天空中飒飒地拍打着。那声音让她想起了家乡海岸边拍碎了的浪花。暴风雨将至,狂风来回吹拂。它渗进了她的灵魂,令她因失去家人而痛苦,令她害怕孤独。

接着,一切结束了。鸟儿继续向前飞去,城市似乎万籁俱寂。艾米丽转过身,看到泰勒站在桥的尽头,等着她。